下午兩點半藝術中專就放學了。這是整個白天裏最為安靜也是最為尷尬的時間。如暴動前的那片刻寧靜,兩點多一直到下午四點這段時間像是凝固住了一樣顯得漫長。安靜的大街就像是在等待著一會兒下班或者下學的人群一湧而出,而後是交通堵塞,再後來便是萬家燈火……藝術中專圍牆的另一端便是景山公園。景山之所以出名一是因為在其山頂上可以俯看故宮全景,二是因為它是老北京城的中心。每當下午兩點半陳卿看到和自己一樣穿著藍色校服的藝術中專學生從學校裏麵走出來時,他就覺得睡著了的北京城也因此而生動起來。
其實,放學後才是藝術中專裏大多數學生真正快樂的時光。年輕的生命不喜歡停滯再加上沒有任何學業上的負擔,他們會盡量找事情做來抒發自己的熱情。他們有的會去網吧,有的會到大街上招搖,甚至有的人把校服脫下便搖身一變就與社會青年別無兩樣了。心地還算善良的他們有時也會做讓別人鄙視的壞事,但這又不能全怪他們,多少也是因為兩點半以後社會上便再無他們合適的容身之處。
陳卿在下課鈴響之前就收拾好了書包。當下課零不緊不慢的響了,他的心也終於勃勃跳動起來。但陳卿不外漏的性格反而使得他看起來有些怠慢。這種不外露的性格最大的好處就是使他在其他的同學們麵前講起話來份量十足。陳卿的同學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他們還沒有學會去探視別人的內心,他們簡單的認為一個人如果不愛說話並且不是口吃,那麼從他嘴裏講出的話必定是事先經過了深思熟慮。而在他們看來陳卿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陳卿和班裏的另外兩個男生魏景超和李惠天,以及三個女生穿著校服一起走出了校門。剛拐出了第一個胡同他們便遇見了一群外國遊客。陳卿他們生長在北京,對外國人早就不覺得新鮮和奇怪了。老外中有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她先是對著陳卿他們微笑,之後便舉起了相機。陳卿他們立刻衝著老外熱情的揮手嘴裏還大聲喊著:
“Hallo!”
老外見狀立刻驚異的互相對視起來,因為在他們的腦子裏預存的中國人應該是非常羞澀含蓄的。每當見到這種情況陳卿總是陷入沉思。他總想從中悟出點兒什麼道理來,但他又苦惱於自己的知識水平讓他隱約的感受很難總結成語言表達出來。陷入思考之中的還有那些外國遊客。他們到北京後滿眼是胡同裏的灰牆,耳聽的是自上而下的鴿哨聲,這使得他們陷入一種假象之中。他們更會覺得中國人與轎車高樓大廈是那麼的格格不入,直到這些外國遊客見到陳卿他們這種北京城裏的青年學生才恍然大悟般發現自己的膚淺,發現領略一個地方的文化完全被套在曆史中的某個階段裏原來是種局限。
而實際上陳卿他們這次要到北京第八中學,去幫三個女生中一個叫祁子怡的去打第八中學裏的一個女生。雖然陳卿經常出去打架而且回回都是以多打少,但這次他們去的是一個重點中學且對象是個女生,所以他心裏有些感覺不塌實。雖然如此,他們三個男生沒有一個人去問第八中學的那個女生為什麼得罪祁子怡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道理遠沒有幫自己朋友的忙重要,另外也是因為他們也都明白女生之間的事情也過於的複雜。
他們幾個人一起上了四十四路公交車。這車路線是繞行整個二環路,所以任何時間車上都很擁擠。直到他們下了車,他們的書包才發揮了一天裏重要的作用:為了演示身份陳卿他們把藍色校服都裝在了各自的書包裏,並取出裏麵裝的外套換在自己的身上。
他們到了第八中學。由於是找個女生的麻煩,所以任務就自然落在三個女生的身上了。
三個男生就在第八中學附近的護城河邊上的樹林裏等著。為了打發時間,他們邊抽煙邊開著玩笑。一隻煙抽完了,陳卿一個人就到護城河河岸邊上蹲著,他拽下身邊柳樹的葉子一片片的放在河裏,然後再看著它們隨水漂去。
他們找到的是個非常隱秘的樹林,雖然能聽見附近有汽車駛過的聲音,但茂密的樹林絕對可以阻礙內外的視線。自己班裏的三個女生回來時,她們身後果然已經跟了個陌生女生。這個女生雖然穿著高中校服但是打扮的很花哨,藍色的眼線顯得非常的突出。
她跟著祁子怡她們來到了陳卿的身前。她的頭微微仰著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這個重點高中女生的模樣立刻給陳卿的心裏帶來了厭煩的情緒,原先的憐憫之情也在一瞬間一掃而光了。因為陳卿一直覺得高中生應該有高中生的本分,中專生有中專生的生活,他們都應該各安其道。接著陳卿的目光落到了高中女生的下半身,她穿著深藍色設計簡潔的上麵隻有兩道白色褲線的運動褲。在褲線最下麵的開口處是一雙白色運動鞋,二者的顏色和款式搭配的都非常和諧。光看這個局部陳卿還是能感到一絲美好的。
陳卿的三個女同學裏身材是一個胖一個瘦,隻有祁子怡的身材顯得很勻稱。祁子怡還長了一個幾乎是人見人愛的模樣,但其中也是她的行為最為暴動。
祁子怡開口對高中女生說:“知道為什麼找你出來嗎?”高中女生沒有吭聲。祁子怡立刻嚴肅了起來並用手背撫著她的臉蛋說:“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高中女生仍舊不回答而且將視線移到了地麵上。祁子怡微笑了一下,這笑容顯得特別的乖巧,好像高中女生的全部行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樣。
看到祁子怡也不是很有辦法,她們三個裏身材胖的那個想幫幫忙。她挑著眉頭對高中女生喊到:“你不說可就別怪我們了!”說罷,就給自己點了支煙抽了起來,從她嘴裏吐出的白煙在高中女生的麵前散開了,但高中女生仍舊不說話。高中女生開始敢跟著祁子怡她們來現在又這麼傲慢,她的大膽開始另祁子怡她們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陳卿他們就坐在離高中女生幾步距離的草地上。他們三個男生裏,帶頭玩的是李惠天。李惠天在這個最尷尬的時候站了起來走到高中女生的麵前,抬起胳臂就打了她一耳光。可能是被嚇著了,在李惠天的手掌還沒有落下時高中女生就驚叫了一聲,在手掌離開後她的頭便深深的耷拉了下來。然後,李惠天看都沒看高中女生一眼就回到草地上坐了下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高中女生呆站著,但是從她麵部表情細微的前後變化可以看出她已經感覺到了恐懼。陳卿看到她不再那麼顯得張狂了,自己的心理也痛快了一些。
陳卿發現此時夥伴們安靜的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於是他把視線轉移到了別處:在他的身邊有柳絮在風中輕舒漫卷的飄舞著;護城河的河水在下午暖洋洋的光線照射下如油一般蕩漾著光澤;樹梢上依稀露出了遠出鍾鼓樓的頂,它像是嵌在了純藍色的天空中,顯得神秘而威嚴……然而當陳卿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這美好的心境就全都不再屬於他了。
祁子怡衝著高中女生喊了一聲:“蹲下!”
剛才李惠天的耳光果然收到了成效,高中女生被嚇得慢慢的蹲下了。陳卿看著她不再倔強突然覺得自己很殘酷,身邊的所有人也都很殘酷,甚至就連護城河水其實也是渾濁不堪的。
高中女生依舊是低著頭,祁子怡也蹲在了她的麵前。這時,李惠天卻哈哈大笑起來,他轉過頭對著陳卿和魏景超大聲說:“你看她們蹲著像在幹嘛?”
魏景超說:“不知道。”
“像在大便……”李惠天說。然後三個男生都笑了起來。李惠天的笑聲尤其誇張,直到祁子怡轉過頭罵了一聲:“滾蛋!”後他才停止。
祁子怡繼續著她的蹲姿,並顯裝出生氣的樣子對高中女生說:“知道我為什麼找人來打你嗎?”
高中女生先輕輕的搖了下頭,然後用微弱的聲音說到:“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陳瑞軒是我一塊兒長大的姐們兒。你得罪她就是得罪我。我就是拓海藝術學校的我叫祁子怡。”
說完祁子怡給自己點了一隻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接著說:“你很喜歡欺負是人吧……”
說這話的同時她把煙頭燙在了高中女生的頭發上。煙頭與頭發相接處時發出的“嘶嘶”聲仿佛比樹林外的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更刺耳。本來微微低著頭的三個男生現在都抬起了頭注視著祁子怡的舉動。魏景超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了煙,發給陳卿和李惠天。於是點著的煙在女生那裏卻充當了凶器的角色,在男生那裏掩飾著他們心裏的不平靜。
祁子怡卻像是個正精心於自己的作品的理發師,樂此不疲的把高中女生右半麵直至肩膀的長發從末端一直到與眉毛相齊的地方一點點兒的都燙得翻卷了起來。剛剛被燙過的頭發被祁子怡用手輕輕一碰就都成了灰散落了下來。祁子怡撣去留在手中的灰之後,就把著的煙頭放在了很接近高中女生眼睛的地方。高中女生在這團團煙霧中更加膽怯了,她的眼睛有點兒濕潤而且白色的部分也布滿了鮮紅的血絲。祁子怡說:“陳瑞軒的事情就這麼算了。以後上學不許化裝,必須穿校服知道嗎?”
高中女生顫抖著聲音小說;“行……”
祁子怡從陳卿那裏要來了他的瑞士軍刀,先把高中女生的右腿褲子褲口紮了一個洞。然後祁子怡用刀將這個口子順著褲線向上拉開,一直拉到了高中女生的腰間。
三個男生相互看了一下,並且故意做出了感到吃驚的表情。陳卿看了看高中女生,看到她蹲著的右腿側麵由於褲子被拉開的口子而完全的暴露了出來。白色的運動襪,白色的運動鞋,還有那稍稍露出邊緣的白色內褲,使她腿的顏色看起來有些暗淡但卻格外健康。她大腿肌肉的優美弧線所勾勒出來大腿線條也顯得非常動人。陳卿沒有想到自己見到過女人最美麗的腿會是以這種方式暴露在他的眼前。腿太美了,但陳卿不敢再繼續看,因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由於這美麗而越發顯得醜的露骨。陳卿想,他如果隻是個過路人就好了,那麼自己必然會不問原因的過去幫她趕走欺負她的人,然後把校服上衣從包裏拿出來罩在她美麗的腿上……
祁子怡站了起來,然後把煙扔到草地上踩滅了。她回過頭來對自己同伴們說:“走吧。”李惠天接了句:“你拉完啦?”
祁子怡走到李惠天的身邊俯身對他說:“你找死吧你……”說罷,祁子怡轉身從草地上拿起自己的書包就往樹林外跑。李惠天睜大了眼睛大聲說了句:“哎,這小娘們兒,欠揍!”便站起來追了過去。其他也人都大聲笑著不緊不慢的站起來跟了過去。李惠天追上了祁子怡,將她頭朝下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不顧祁子怡的捶打和辱罵繼續往外走。
陳卿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樹林。陳卿跟在其他人後麵偷偷的看了一眼高中女生,她依然蹲在原地,那露出的腿依舊是最吸引陳卿目光的部位……
出了樹林到了二環主路上的車站,陳卿他們就分開各自回家了。
魏景超和李惠天是陳卿在拓海藝術學校裏最好的朋友。中專第一個學期還沒有結束,他們三個就在一起拜了把子。朋友有的是相處而來的,而另外也有的友情如戀情一樣沒有任何起因。對於李惠天,陳卿對於他的友情是因為前者,而陳卿和魏景超的友情就更傾向與後者了。二人剛剛開學時就成了有很多共同語言的朋友。自從魏景超軍訓時教會了陳卿抽煙以後兩個人做什麼事就都在一起了。而且魏景超家住在中國地質大學陳卿家住在北京科技大學,兩所大學是隔街相望,所以他們每天放學就都一起走。這是種巧合,但兩個人都相信這是種宿命,友情披上了神奇的色彩也就更加的堅固了。
在陳卿家住的北京科技大學校校園裏有個巨大的毛主席雕像。每次回來早了,他們二人就會到主席像下麵的長椅上坐著聊天打發時間。今天雖然不早了,但二人卻都不想早回家,所以還是來到了主席像下麵。
魏景超問陳卿:“你問沒問祁子怡,今天為什麼找那個姑娘的麻煩?”
“沒問。”陳卿說。
“你和她這麼好就都沒問過她啊?”
“怎麼好了,咱們不都一樣。”
魏景超聽了,故意長時間的看著陳卿。
其實,祁子怡和陳卿來自同一個初中但並不同班。而平時祁子怡總愛和陳卿打打鬧鬧,陳卿不但不反感而且總是樂意的陪著她。所以,魏景超一直認為二人是相互有好感但苦於是一班同學才沒將關係進一步發展下去的。
陳卿這時表情很嚴肅,但魏景超看出他是故意裝出來的。於是,魏景超對著陳卿嘿嘿笑了起來,陳卿也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魏景超愛笑,且直率開朗。而陳卿在自己朋友眼裏他的神情總是若有所思而且麵相憂鬱,連流露出的笑看上去也不太自然。但他們彼此的笑容還是成了一種默契,用它來溶解無言以對的尷尬。
天空還是暗藍色的時候,橙色的路燈光就早早的亮了起來。垂下的柳葉,仿佛成了主席像下長椅子的保護傘,給坐在上麵的人一種隔絕之感。大學裏的廣播播放著浪漫的情歌。此時,長椅便好像是集合了所有浪漫的元素吸引了大學裏的戀人們,他們很自然的依偎在了一起,或拉著手,或相擁……
在這個美妙的時刻,魏景超提到了自己心中隱秘的愛情,使陳卿覺得心理很不舒服。他也想過,如果非要他找個人談戀愛,以祁子怡的美貌那麼必定非她莫屬。但如果愛情在大學裏有垂柳相伴還有些浪漫話,那麼陳卿覺得愛情在自己的中專裏就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柏油路麵,直白的沒有一點可欣賞回味的餘地。陳卿還覺得中專裏的戀愛都落入了一種俗套,他們大多隻是因為無聊才談戀愛來充實自己的生命。在中專裏的時間長了,有些清高的陳卿心裏漸漸有了一麵牆,他用這麵牆來抵禦所有他認為不純潔的色彩浸染上他的心靈。感情觀上同樣的潔身自好,使得他將愛情也拒之於心門之外了,所以他不準備和中專裏的任何女生發生關係。至於關於他和祁子怡的流言蜚語他也一點兒都不在意,因為跟班裏最漂亮的女生之間的傳言反而使他的虛榮心得到了一種滿足。
陳卿說:“以後別再這麵說了,祁子怡她脾氣多暴啊。我喜歡那種看上去文靜的姑娘。”
魏景超依舊笑著看著陳卿,陳卿立刻轉移話題說:“那個被打的女生不會報警什麼的吧?”
“肯定不會。看她那樣兒就知道她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種人不會用報警來解決問題。如果沒被自己同學看見,就不會覺得自己麵子上掛不住也就忍了。肯定,她回家前先把校服褲子穿上,再到理發店整理整理頭發,就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了。”
魏景超在中專裏,表現出遇事極為的理智,處理事情也得當。所以陳卿很少對他肯定的東西再質疑什麼,於是他隻是說了一句:“也是……”
“對了,你以後怎麼打算。考大學還是找工作?”魏景超問。陳卿他門藝術中專也有參加藝術類高考的機會,陳卿一心想上大學但他又深知其中的不易之處,於是他說:
“想上,就咱們這基礎,難啊!專業考試不說,就是什麼數學,英語不就得要咱爺們兒的命嘛!操……”
“其實,關鍵是專業課,咱們都沒後門……知道咱們三年級那個天天穿韓服,你說一看著就想抽他那人嗎?”
“怎麼啦?”。
“丫考中央戲劇學院本科的麵試都過了,肯定是走後門過的。”
陳卿聽了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問:“過了什麼專業啊?”
“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魏景超突然顯得很興奮說:
“你知道咱們剛才打人的地方以前出過什麼事嗎?”
“不知道。”
“在護城河咱們的右手邊的橋上就是老舍當年跳河自殺的地方……”
陳卿聽了感到頭皮一陣發緊,又像是有神經從心貫穿於他的全身使他緊張的抽搐了一下。再後來他的腦子裏就浮現出了被打的高中女生的樣子:她依然蹲在那裏,但是在黑天,那條腿變成了毫無血色的白……
魏景超看到陳卿有點兒發愣就問他:“怎麼了?你不會不知道老舍是誰吧?”
“怎麼可能不知道。老舍,字舍予,原名舒慶春……”陳卿擺出了一副背課文的基調說。魏景超見了立刻不耐煩的打斷說:“走吧,回吧,我餓了……”
“行,明天咱們都騎車上學吧?天也不冷了。”
“成,那早上一塊走不?”
“算了吧,我不想遲到,那麼快騎我害怕出人命呢。”
說罷,二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當天晚上陳卿很難入睡,他的腦子裏總幻想出一張麵如灰土模糊的臉,還有和魏景超聊天時看到的漢白玉主席像,以及高中女生顯得慘白的腿……這三個幻像都是暴露在了白色的月光下,冷清的顏色使陳卿心顫。他越是不想去想,這三個形象就越深刻的交替出現在他的腦裏。
思緒不能自控的陳卿在沒有絲毫睡意的情況下睜開了眼睛。他看到白色的月光均勻的灑在房間裏的每一件物品上,月光雖然微弱卻將這些東西照得一清二楚。由於天氣熱再加上心裏的不平靜,陳卿出了一身的汗。他擰開了床頭燈,然後從床底下找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被他上了鎖的寫字台的抽屜。抽屜裏有許多信,還有情書,這些都是他和上初中時初戀女友所留下的紀念。每一個難眠之夜,他都習慣了在微弱的台燈燈光下隨便讀讀上麵所寫的文字。這些深情的文字可以使陳卿的心裏覺得溫暖些,變得平靜。他在一封信中讀到了這麼一段:真正愛一個人沒有自己,隻有此時此刻的熾烈交彙……
第二天陳卿起得比平常早些,因為他要把自己的高賽自行車從自家陽台上搬到樓下再擦幹淨。往下搬車時,陳卿回想起了去年中專第一天開學他就是騎這車上學去的。那時,他身高雖然就隻有一米七七,但為了看起來比較瀟灑,他還是把自行車的座位調得很高。果然,到了學校門口他就吸引了不少同年級女生的目光和議論。另外那天值得記憶的還有到了學校陳卿便驚奇的發現魏景超騎的自行車和自己的居然是同一款,隻不過他的是銀色的自己的是藍色……想到了這些往事,陳卿頓時覺得心理輕鬆多了很自然的吸了口早上清新的空氣。
騎車上學去的路上,陳卿發現自己趕上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是乳白色的,但從中還夾有一些絲線一樣的灰色和淡藍色,整個天空就像天然而成的鍾乳石一樣的顯得質地厚重。雲像是一塊大的柔光紙,分散和弱化了太陽光使它均勻的照射於大地的每個角落。天氣的透徹明朗讓陳卿感到心情爽朗,偶然想起了昨天的高中女生他也就不再那麼覺得心情沉重了。
透亮的天氣和爽朗的春風,使陳卿蹬起車來更加的輕盈快速。到了學校,他還覺得如果學校能夠再遠一些就好了,那樣就可以更多的去享受這難得的早晨。正在他推著車剛剛進入學校車棚的時候,他就聽見前方有表演班的學生排練的聲音:
“親愛的,難道你不愛我了嗎?請你原諒我好嗎?”男生。
“不,請不要再逼我好嗎?”女生。
“好吧,那我們最後一次擁抱好嗎?”男生。
陳卿聽見了“擁抱”二字就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向前方看去。陳卿的性格裏有很多虛榮清高的元素。要不是清晨的好天氣使他的心情開朗,在平常他肯定會抑製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不去抬頭看。但今天不小心抬起了頭,陳卿立刻意識到自己心裏極其隱晦的一麵。但頭既然已經抬起,陳卿反而要裝作坦然些。陳卿此時就像是一支錯落在豔麗物體上的蝴蝶,它不會馬上的離開這物體而是先抖動幾下翅膀好讓別人看了就連它的過失都覺得優雅。於是他像是在看演出一樣直勾勾的看著在車棚另一端的兩個正在排練的人。
這時,那女生又說話了:“不,我們還是握手,好吧……”
那正在排練的一男一女是與陳卿同級的表演班的學生。一直沒有感到早上有強烈陽光直射的陳卿發現在陰暗的車棚裏正有一道太陽光從車棚頂部的縫隙中傾瀉下來,這光如由山泉而成的瀑布讓人看了覺得心曠神怡。可能是隨意也可能是刻意,正在排練的表演班女生就站在這光束下。陽光如筆觸輕柔的畫筆勾勒出了這女生臉部優美的線條。她長了一個瓜子臉,大眼睛,而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挺拔而線條優美的鼻子。那鼻梁仿佛是陽光最精心描繪出的線條,找不到一點瑕疵。女生臉上的任何細節都顯現出了朦朧的美麗,還有她高挑的一部分露在陽光下一部分隱沒在陰影裏的身體,一時間這些淡雅的美如溫熱的泉水將陳卿裹著硬殼的心融化掉了。他開始目不轉睛於這個第一次見到的女生了。
這個女生讓陳卿覺得親切,她與陳卿心中一直幻想著的完美優雅的女子是那麼的相像,仿佛她便是自己想象中實體的存在。為了再看清楚這個女孩,陳卿決定從車棚的後門走出去。但六神無主的陳卿抬腿邁出第一步便不小心碰倒了身前的一輛自行車,自行車順序的一輛接一輛的向前到去,並發出韻律性極強的撞擊聲。陳卿感到了那女生向自己這邊看過來,他感到異常的羞愧便快速彎下腰去扶到下了的自行車。
而那兩個人也從另一端去扶起倒下的自行車來。當他們扶車由兩邊彙集到中間,陳卿感到那女生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緊張的胳膊都覺得不能正常彎曲了。當他們將所有的車扶起,表演班的男生主動和陳卿打了招呼說:“今兒怎麼騎車啦……”
而陳卿隻是聲音極小的說了一句:“噢,謝謝啊。”
從說這話一直到走出車棚,陳卿一直沒有抬過頭。他認識那個表演班的男生,要是在平時二人怎麼也要聊上幾句。但是今天,由於那個初次見麵的女生陳卿覺得緊張而羞澀,更使他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他還覺得有種神秘的力量束縛著他,把他的心高高的架起,使他在瞬間連身體都失去了平衡。
也許是這個女生與陳卿一直幻想出的那個完美優雅的女子太像了,一直到了教室陳卿還依然處在了精神恍惚的狀態之中。不光他的心在飄忽著,就連他眼裏看到教室的黑板也仿佛失去了根基遙遙欲墜。
陳卿天生是個感性的動物,很難用理性的判斷來控製自己。對與他來說,一輩子最難克服的就是抑製自己細膩的情感。理性的人可能會給自己的想象畫上一條安全的界限,讓自己的幻想在這條安全線裏麵遊動。而感性的人可能更自我一些,他們一旦開始幻想起來,這幻想就會自由自在不著邊際的翱翔。陳卿知道自己的這個弱點,也由於自己一直抑製感情的心牆,等到了教室坐了下來他就刻意的看著窗外微微飄動的國旗來使自己冷靜而不多想。
正當陳卿告訴自己對早上的這次邂逅應該不以為然時,祁子怡精神飽滿的走進了教室。她今天上身穿了一件新的橙色運動衣,顯得青春靚麗。當看見了陳卿,她便眯起了眼睛抿著嘴對著他微笑起來。陳卿平時也喜歡看祁子怡的笑,尤其是她笑著時那兩個深深的酒窩。而今天陳卿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出來,他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裏像是被注入了某種潤滑的液體一樣快速的運轉著,甚至有些由於運轉過度而變得混亂了。
魏景超還是依舊是伴著早上八點上課鈴聲的響起跑進教室,在老師走上講台的同時慌慌張張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邊注視著講台上的老師,邊摸索著從書包裏掏出眼鏡給自己帶上,然後就專心的聽起課來。但這熱心學習狀態持續的時間要依李惠天來的早晚而定。今天也是如此,李惠天遲到了將近十分鍾進了教室。他一坐下,就對旁邊的魏景超說:“你臉今天怎麼這麼黑啊,是不是昨天看毛片熬夜來著?”魏景超說:“你來晚了是不是因為給車撞了,說屁話……”之後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但這隻是在為後麵的逗嘴在上著發條,隻要稍有話題兩個人就又會你一言我一語起來。
早上的那段邂逅使陳卿很難集中精力。可能是心真的被架空了,而後心底又被墊上了什麼東西,陳卿覺得心裏感覺特別的異樣。陳卿不斷的回味著早上那奇妙的瞬間,而當思緒再次回到教室的時候,他就習慣性的看著窗外操場上的國旗。國旗在濕潤的空氣裏顏色顯得鮮豔了許多,在風一陣陣的吹拂下它與陳卿的心情一樣顯得躁動。
陳卿習慣把自己的心情記錄在紙上,然後再把這紙收藏起來或者幹脆仍掉,因為對與他來說寫東西可以讓他的心裏覺得舒服。但陳卿寫的更多是自己覺得糟糕或者複雜的心情,因為這些事情見於紙上就不至於再纏繞徘徊於心頭了。至於讓他覺得幸福的事情他卻很少寫出來,他也試著記過以便自己日後重溫這好心情,但他發現自己高興的時候很難靜下心來去寫東西,甚至連寫出的文字也都是歪七扭八的。陳卿有了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寫下來的想法。於是他拿出了自己的CD機聽著音樂暫時避開了教室中的聲音。他在隨意的從座位裏翻出的舊報紙的邊緣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早上見到女孩兒像個發光的天使一樣在刹那間照亮了自己的心。我驚異於她竟與自己心中虛構而出的理想中的女孩是那麼的一樣,仿佛那個幻想也由於她的出現而終於清晰於心了。那一刻仿佛自己心中的陰暗晦澀的部分也由於她的出現而明亮了,我發現了另外一個自己。這也許是老天的安排吧。但她是在排練,她是在表演,在表演給周圍任何一個可能看到她的人看。我也許隻是一個標準的觀眾,在另人目眩的表演裏一同入了戲……”
寫到這兒,陳卿突然沾沾自喜起來。他覺得自己成熟了,有了很強的判斷力。他把早上見到的這個表演班女生的感覺同自己喜歡電影明星梅格瑞恩的感覺歸為一類,認為這喜歡的感覺是不實在的。其實,陳卿這麼去想也在情理之中,因為那女生當時確實是在表演,但除次之外陳卿的對自己感情的判斷就完全是處在回避和自我保護的狀態之下了,他那長期在心理搭建而起的將愛情拒之於外的心牆仍舊在深深的影響著他。
陳卿想等這個女孩排練的戲在學校裏演出時自己一定會去看,並且還要為她鼓掌喝彩。自覺對感情終於可以收放自如的陳卿繼續在舊報紙上寫到:
“希望可以再遇到她!”
寫完,陳卿就將這報紙夾在了書裏,頓時他覺得心情也隨之舒暢了許多,他也終於可以安佩恩於課堂來。
教室裏正在進行的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語文課。語文老師是個五十多歲麵相溫和的男子。他很聰明而且因材施教,講課的方式非常迎合中專學生的胃口。他的妙語連珠,使所有的人都能自覺的專心聽課。有的時候,他的經典笑話用完了就在課堂上講他身邊的見聞。學生在語文上聽盡了人間的嘻笑百態,以至於到了現在隻要見到了語文老師本人笑神經就會自發的跳動起來。
正當課程進行了一半課堂氣氛稍顯沉悶的時候,教室外的胡同裏傳來了有警車駛過而發出的尖銳的警笛聲。這時語文老師用手舉了舉架在鼻子上的眼鏡說:“每當我聽見這聲音心裏就發怵……同學們啊,你們沒進過監獄你們不知道……”
而後班裏立刻笑聲四起。陳卿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可以很自然的觀察到教室裏麵每個人的動作。班裏要屬李惠天的動靜最大,他邊笑還邊用手拍著自己的大腿,他的笑聲甚至壓過了全班所有人的聲音。陳卿注意到祁子怡隻是看著前麵微微的露出了笑容,她此時看上去很文靜,顯得比平時更可愛了。但陳卿又想祁子怡可能是由於剛才的警笛聲而聯想起了昨天打人的事,心理覺得恐慌才會出現這略顯深沉的狀態吧。
中午,陳卿,魏景超,李惠天他們一起到學校邊上的小飯館去吃午飯。在拓海藝術中專裏性格稍微外向的學生就會主動和他們三個打招呼。這種人緣在他們剛剛進入一年級的時候就建立起來了。
李惠天當時總穿著肥大的衣服在學校裏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當時還是二年級的幾個人傳出話來說看他不順眼,並且要治治他好讓其他的新生也都老實點兒。
心裏早知道情況的李惠天一次打籃球時就故意找二年級的茬兒,二年級人的在當時拿身強力壯的李惠天沒任何辦法的情況下就恐嚇他放學以後在學校門口等。下午兩點半放學李惠天找來的自己叔叔,他叔叔還帶了十幾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這幫人在學校門口一站,那幾個準備教訓李惠天的二年級學生都被嚇得不敢出校門了。看到了二年級的人怕了,李惠天也明白這回占到便宜事小,相比之下能和這幫二年級的成為朋友事大。於是他先把自己找來的人散了,還要請二年級的那幫人吃飯向他們賠禮道歉。
二年級的保住了麵子,就高興的與李惠天以及陳卿和魏景超一起坐到了飯館裏。那頓飯以後他們便化敵為友了,並且相互依靠著互相幫忙。現在,在學校裏的所有人都知道李惠天他們三個不好惹情況下,他們又對與自己同級的和現在的一年級的人表現得友好,所以他們在學校裏有著不錯的人緣。但陳卿明白這大部分是一種假象,除了魏景超和李惠天以及祁子怡是自己真正靠得住的朋友以外,其他人對自己的友好可能隻是出於需要或者是對他們的畏懼。除了對這種在中專裏倍受注目的狀態覺得有些別扭以外,陳卿就覺得中專裏的生活再沒有什麼可讓他感到失望的了。
陳卿他們來到了一個學校門口的小飯館。一進去,飯館裏的女老板就主動熱情的來招呼他們。陳卿看到在靠裏的位置上坐著表演班的四個女生,早上見到的那個陌生麵孔也在其中。她是背對著陳卿的,沒有了早上陽光溫柔的籠罩,她的肩膀顯得寬但有些單薄。四個女孩中隻有她沒穿校服,上身是一件暗紅色的運動春裝,紮起的小辮在耳垂高度倔強的翹起。如果說早上的陽光渲染了她的美麗,那麼此刻她淡雅的氣質卻在照耀著別人,陳卿第一次看另外的那三個表演班的女生沒有一點兒反感的情緒。
陳卿他們習慣性的挑了在靠窗子的位置上坐下,因為那裏可以清楚的看到故宮博物院的灰牆和護城河。李惠天剛坐下就大喊了一聲:“老板娘……三份抄餅!”
陳卿用餘光看到早上見過的穿著紅色春裝的女孩,由於李惠天的喊聲而向自己的這邊看過來,陳卿立刻感到緊張甚至連後背都有些僵直了。他意識到自己夾著煙的手放在盤起的腿上麵的動作是那麼的寒磣,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這女孩回過了頭他了才迅速的將胳膊和腿恢複到了自己覺得正常自然的狀態裏。
李惠天把頭伸得長長的對陳卿和魏景超說:“那邊表演班的女生,中間穿紅衣服的那個是剛從崇文藝術學校轉過來借讀的。我聽說他們班同學說,這小妮子竟當著老師的麵裝嫩了……”聽了李惠天的話,魏景超和陳卿一起向她們的方向看過去。表演的另外三個女孩兒發現了陳卿他們在看自己,就立刻邊衝他們笑著邊打招呼說:“李惠天,今天妹妹請你們吃飯。盡管要,別客氣,低於一千塊我可不結賬……”
李惠天邊點頭邊說:“成……”然後就喊了一句:“老板娘,把我們的抄餅換成魚翅撈飯!”
飯館裏的所有人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玩笑,所以沒有人真的會去理會李惠天的話。而紅衣服的女孩卻又轉過頭向陳卿他們這邊看過來。陳卿發現她長相的確比表演班的其他女生顯得端莊,除了挺直的鼻梁臉上的其他的線條都非常的柔和。由於陳卿的目光過於直接了,這女孩不得對陳卿羞澀的微笑了一下。陳卿依舊難以從容,還沒來得及用個微笑去回應她,女孩就回過頭去了。陳卿發現她笑的時候也有一對酒窩,並且與祁子怡的一樣深且圓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