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謀(3 / 3)

條頓鄧肯緩慢得有些遲鈍的站了起來,然後默不作聲地側過身去,把遮住雙耳的用紅布條束尾的長發捋向背後,讓卡蜜拉清楚地看到他那處殘缺的部位。

突然,卡蜜拉自個兒下馬來,毫不羞澀地投向巨人的懷抱。條頓鄧肯順勢張開披風,像迎接歸巢的小鳥一樣,旁若無人地把她緊緊裹在懷裏。易萊哲一見,便小心翼翼地牽著馬兒悄悄離去,然後在看不見他們的地方重新生起篝火,美美地休息起來。

四處闖蕩三年之後,條頓鄧肯終於帶著盛含榮耀的名聲和豐厚的收入回到了故鄉。同村鄰寨的人們聞訊後,紛紛趕來一睹風采,而到布茲來翻書算卦的人也從此絡驛不絕。巴德氏經師世家自此步入複興之路,很多曾為經師世家的沉落而惋惜的部落頭人,現在又帶著豐厚的禮物,紆尊降貴登門拜訪這個炙手可熱的巨人祭司了。當然,他們不辭辛勞趕來見他並不純粹為了拜訪而拜訪,真正吸引他們前來求見的其實是那部神聖的經書。他們以為這部經書已經被好強的寡婦壓在箱底沉默好多年了,現在有了繼承者,就該拿出來共享了,殊不知經書已被柯帝士霸占多年。

這些頭人總是帶著對戴納人的厭惡怏怏不樂地離開布茲,路過什隴時卻又不得不登門拜見戴納尼爾,在他麵前說些好話。

撚線的婦女們還時常在布穀鳥的歌唱聲中潸然淚下,停雲落月地思念被戰爭送走的親人,傷心的日子似乎沒個盡頭。偏在這個時候,戰爭的陰霾又籠罩在北部所有浮雲起霧的地方。

原來,伊諾頭人自從在伊登土司那兒吃了閉門羹後,一直懷恨在心,總想著用什麼辦法把這口氣爭回來,但思來想去總拿不出個良策,最後幹脆萌生了攻打伊登土司的想法。接著,他召來了主事的那些個族親和軍中的心腹,把自己的打算給他們說了。

“要不是伊登土司,我伊諾就不會去攻打戴納部落,也就不會有被打敗的恥辱。而現在,他又拒絕了咱們家的求婚,讓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笑話我了。這樣的恥辱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伊諾頭人麵對眾多的族人和親信不勝痛恨地說道。其實他在乎的是土司的領地,而不是什麼顏麵和恥辱之類的問題,但他得誇大其詞,煽動人心,以博得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頭人說的沒錯,咱們不能再被人家瞧不起了。”某個坐在他身邊的似乎還德高望重的瘦弱老頭迎合道。跟著,他的親信們也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起來。

“人爭一口氣,有姓有名的男人怎能背著恥辱去見祖宗,隻有征服了土司,伊諾才能抗衡戴納,才能洗雪全部的恥辱。”伊諾頭人見火候到了,便咬牙切齒地說道。

“咱們伊諾家人丁興旺,武士霍霍,難道還要去依仗土司不成?”先前的那個老頭又激動地站起來說道,“駿馬沒有九個蹄子;獵狗沒有九個鼻口;勇士沒有九個膽量;土司沒有九個腦袋,咱們為什麼要害怕土司?”瘦弱的老頭激動得青筋突暴,滿嘴白沫,風頭正勁,好像自己還能上場殺敵似的。沒有主見的族親們便隨聲附和,發誓要與土司血戰到底。

“那麼從現在起,伊諾與伊登氏在這個世上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伊諾頭說著從腰間拔出閃亮的匕首,狠狠地朝火塘邊的石板上刺去,刀尖在堅硬的石板上製造出了無數的火花,四處飛濺。

伊諾部落就這樣暗中厲兵秣馬,欲找個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掉伊登土司。數月之後,伊諾頭人便迫不及待地召來眾多的祭司,圍坐在院壩上翻來覆去地占卜算卦以擇開戰時日。但祭司們的占卜結果總是出入甚多,無法一致,伊諾頭人便叫他們各抒己見,商榷妥當後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於是,祭司們立即分成幾派,就地打響了一場無休止的口水戰。精於口舌的祭司們個個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互不相讓地辯駁個不停,最激烈的時候還惡語相向。最後,連作壁上觀的伊諾頭人也厭煩了他們無休止的爭論,一個人悄悄的回屋休息去了。而祭司們則不知疲倦地繼續辯論,吵得像一鍋粥一樣不可開交。

正當祭司們爭得麵紅耳赤、聲音嘶啞的時候,忽然有探子殷勤地跑到伊諾頭人跟前稟報道:“天助頭人!天助頭人啦!滿清朝廷完蛋了,土司的靠山垮啦!”

“胡說!”伊諾的管家不以為然,惡恨恨地瞪了探子一眼。

“你說什麼,哪座山垮了?”躺在火塘邊午休的伊諾頭人迷迷糊糊中隻聽清了探子的半席話。

“天助頭人!天助頭人啦!朝廷完蛋了,土司的靠山垮啦!”探子歡喜地重複道。

“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敢跑到主人麵前來撒謊。”伊諾的管家又暴露出了仗勢欺人的特性。

“垮啦?”伊諾頭人一骨碌從火塘邊溜滑到了探子麵前。

“千真萬確,拉博俄宙(西昌)的官員都逃命去了。”探子道。

“阿哈,蒼天自有分寸,有我伊諾就是不能有伊登土司哩。”伊諾頭人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起來。

伊諾頭人的笑聲隨即驅使著風雨雷電在土司官寨的上空瘋狂發作。不可一世的伊登土司突然失去依靠,這會兒手慌腳亂得不行。那些保衛土司的外族士兵一看主人無助的神態,便在一夜之間跑光了,繼而彝兵們也跟著效仿了。

土司的世界地動山搖,祠堂裏祖宗們的靈牌紛紛從牆上掉下來,一頭紮地自盡完了。

“快,都逃命去吧,伊登茲的天垮了!”驚愕中的土司哆哆嗦嗦地大叫起來,官寨裏的人便從各個角落裏鑽出來,驚恐萬狀地扶老攜幼的跟隨土司望風而逃。

土司的隊伍前腳剛出寨,伊諾的軍隊後腳就到了。雙方僅有數百米之隔,昌盛了不知多少個世紀的伊登土司家族突然命掛琴弦,隻要伊諾頭人輕輕一撥,幾百號人便會頃刻消亡。伊諾頭人看著他們狼狽逃散的影蹤,再一次仰天發笑,然後就揮手收兵了:“別追了,讓他們逃去吧,現在他們就像喪家之犬一樣人人喊打了,我可不想背不仁不義之名呢。”

伊諾部落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財物俱全的土司官寨,伊諾頭人欣喜若狂地說這是上天為伊諾準備的新家園,以前隻是讓伊登土司住上一段時間而已。真是便宜了伊諾人,怎樣大吹特吹都行。

伊登土司本著卷土重來的夢想,苦心修建的堡壘曆經第一場風雨就土崩瓦解,毀於一旦。曾作為最高統治者的伊登茲此次四處流落,漸漸銷聲匿跡。伊諾占領土司的官寨後,那些原屬土司的部落頭人紛紛前來歸降臣服。不舍一兵一卒,伊諾就有了土司的廣大領地。

北部戰爭的陰霾隻讓人虛驚一場,那兒的人們又安下心來。

伊諾從此成為北部彝區最大的部落,其領地之廣已與南部戴納部落的地盤相當。幾年以後,伊諾的勢力便能與戴納抗衡了。

伊諾與戴納從此一南一北,爭相叱吒風雲。

戴納部落並不因為實行減租減稅而變貧下去,相反,很多周邊的弱勢部落自作主張地向戴納貢奉來了。那時候,戴納尼爾任何無意的舉手投足都讓他們提心吊膽。

戴納部落像一頭得勝的鬥牛,人人供養。

而就在某個探子於伊諾頭人麵前稟告朝廷完蛋的休息時,戴納尼爾的探子也及時前來報告同樣的事。

“這麼說,外麵的世界要換主啦?”尼爾頭人捋著稀拉拉的山羊胡子思索道,“據說朝廷的領地無邊無際,一直臨到遙遠的大海。真佩服啊!能夠推翻朝廷的人要麼是個曠世奇才,要麼是個下凡的神靈,有著一身開天辟地的本領哩。”

“可惜我戴納尼爾沒有機會跟這樣的人比試比試啊!”他還摩拳擦掌地補充道,以為這是件很大的憾事。

戴納尼爾對外麵的風雲變幻一無所知,從最早的頭人那一代起,他們就野蠻地忠實於一片片原始荒莽的群山,他們隻要死死保住了自己的領地,便覺得外麵的一切都與自己隔著無法想象的距離。

“那麼,我們的鄰居石屏壩子是什麼情況?”尼爾頭人的一個弟弟若有所思地問探子。

“哦,石屏壩子的主人也都跑光了。”探子回答。

“是你親眼所見嗎?”

“是的,我親眼所見。”探子肯定地道,然後給主人們講了他的所見所聞。

原來,朝廷被推翻的消息傳到石屏沒幾天,一隊留著短發、全副武裝的陌生人馬突然從石屏南麵貫穿而來,那些坐鎮了很多年的朝廷命官便慌忙帶上一家老小望風而逃,以為傳說中的革命軍打來了。石屏城就這樣不攻自破,不料,打進來的卻是一幫打著革命旗號的漢人土匪。

“大哥,石屏是塊大肥肉,我們可不能眼睜睜讓給別人吃了。”那兄弟進言道。

“哦,是的,我們也該嚐嚐這塊肉了。”尼爾頭人這才從感慨中走出來說道。

然而,盯著這快肥肉的不止尼爾頭人一個,石屏附近的所有部落都立刻傾巢出動,紛紛下山覓食來了。於是,一場爭奪戰不可避免地拉開了序幕。

這天上午,已經在石屏壩子當了幾天主人的土匪們正在街市上橫征暴斂時,城門上麵的看守突然發現有人在附近的莊稼地裏鬼鬼祟祟地穿行,便大聲驚呼起來:“蠻子來了,快關們!蠻子來了,快關門!”

街上的土匪一聽到看守的喊話,便訓練有素地立刻集中於一處作簡短碰頭,而後又迅速分兵去關閉把守各個通道。那支本想偷襲土匪的部落軍隊知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後,也全部從莊稼地裏鑽了出來,他們是第一支到達石屏壩子的爭食者。他們偷襲不成,便一擁而上,冒著土匪的槍林彈雨硬攻堅固的城門。但不僅久攻不下,而且折損了很多兵力,最後隻好撤回去跟後到的另一支部落軍商議合作。不久,又陸陸續續下來了幾個部落的軍隊,大家便聯盟起來一齊攻城。

而戴納尼爾稍晚了一步,當他的人馬翻山越嶺爬到石屏城東麵的山頂上時,下麵的城裏正打得熱火朝天,一片混亂。

“嗬嗬,這石屏壩子看來已經攪成一趟渾水了。”戴納尼爾揚馬於平坦的山梁上走來走去,眼睛一刻不停地俯視著看起來觸手可及的石屏城,實如一隻餓狼發現了可口的獵物,恨不得一頭撲過去美餐一頓。但因不知水深水淺,戴納尼爾便下令軍隊就地埋伏起來,隨機應變。

部落軍聯盟後,很快就攻下了城門,但一衝進陌生的窄街小巷,等待他們的卻是土匪們變幻莫測的遊擊戰術。因為不熟悉街道環境,他們連連遭受伏擊,就像鑽進簍子裏的鳥兒一樣,無法施展他們敏捷不凡的身手。而伏擊他們的不隻是土匪,閉門躲藏的街道兩旁的居民也不斷從窗戶上朝他們投擲器物,有的甚至和土匪並肩作戰,抵抗這些在傳聞中以野蠻著稱的彝人。最終,他們又不得不撤退出來休整待戰。

稍事休息後,部落聯軍再次攻城。和前次一樣,他們又輕易地攻破城們衝了進去,但照樣在城裏連連遭受始料未及的包圍伏擊和抵抗,幾經艱難的突圍後,奪城又以失敗告終。這回,狼狽的部落聯軍徑直退回去了,直至在土匪的視野裏消失。但他們並未真正班師回山,而是在土匪看不到的地方躲了起來,為的是給土匪製造假象,然後派人回各自的部落搬來援兵,好施展一次他們慣用的偷襲伎倆。

但聰明的土匪識破了他們的伎倆,立即派人溜出城去,放火燒了城西麵的山,堵了部落援兵的道路,還把躲藏在附近的部落軍嚇得四處逃竄,潰不成軍。不料大火燒到半山腰時,忽然大風一回旋,火焰就掉頭狂燒下來。風疾火馳,參天的火苗很快就危及到了石屏城。先前還得意洋洋的土匪們未見過如此無情的大火,也一下子嚇破了膽,丟城往東麵的山上逃竄而去。不料又遭遇了戴納人的埋伏,乖乖做了俘虜。戴納尼爾大興過望,吹著口哨立即率隊攻下山來。

慌亂中的部落聯軍見土匪棄城逃跑了,便再次衝進城裏鎮壓了冒死抵抗的居民。但正當他們準備動手搶掠居民財物的時候,戴納部落的大軍就浩浩蕩蕩地攻打進來了。這些小部落的頭人們見狀,都紛紛讓出了道兒來。他們心裏都清楚,與戴納氏爭城無疑是件以卵擊石的事。

“哈,各位頭人,好久不見,都別來無恙吧。”戴納尼爾騎著高大的戰馬,威武而又傲慢地向驚愕不已的小頭人們招呼道,“這石屏壩子裏的漢人是咱們的鄰居,可不能隨便破壞了關係啊。”

“說的是,鄰居之間要以和為貴,所以我們在等你家的到來。”某個小頭人言不由衷地回應道。

“現在,戴納家也來了,咱們就好商量了。”但某個不愛服硬的頭人卻接著說道。這可激怒了戴納尼爾,他冷冷地直盯著那個頭人道:“怎麼,這個頭人想在我這兒分得一杯羹嗎?”

“別誤會,戴納頭人,你戴納家擒住了敵人,這石屏壩子自然是你家的了。”另一個頭人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其餘的頭人則緘口結舌,不敢多言一句。

“那麼,你們都可以回去了。”戴納尼爾很不客氣地道。他的話音剛落,自知之明的小頭人們便灰溜溜地立刻帶著各自的隊伍撤回去了。

“都慢走了啊,以後有時間就下來作客,我隨時都會歡迎你們的。”戴納尼爾又在他們背後大聲的補充道。他想,以後他便是這個地方的當家人了,應顯示出地主之禮。

然而,尼爾頭人高興得過早了。他在石屏城裏隻呆了一夜,真正強大的革命軍就開到了城下。頭一回見到裝備又精良,氣勢又威武的清一色的軍隊,戴納尼爾一時不知所措,破例害怕起來。

“兵臨-兵臨城下,如何-如何是好?”他結結巴巴地說,顯得極度恐慌。而平時擅於謀事、頭頭是道的親信們這時也隻會搖頭了。

“一群廢物,十足的飯桶!”他甕聲甕氣地朝親信們罵了一聲,然後回頭對旁邊的弟弟說,“好兄弟,你帶幾個人出城去見見他們的頭領,能談判就談判,如談不成,咱們就不吃這塊肉算了。”

“好。”尼爾頭人的兄弟爽快地答應了。

“事不宜遲,快去快回。”尼爾頭人心急如焚地道。

“你們這幾個廢物,都跟我走。”他的兄弟於是朝他旁邊的那幾個親信揮手道。那幾個親信便滿臉通紅且戰戰兢兢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還好,革命軍願意同他們談判。最後,革命軍用一百支火槍從尼爾頭人手裏換去了石屏城,雙方還結成了聯盟,承諾互不侵犯,世代交好。另外,革命軍還許諾每年向戴納部落贈送彝區沒有的一些物品,以表友誼。之後,尼爾頭人高高興興帶著親信隨從和革命軍的頭領們一道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慶祝聯盟,酒醉之餘還互換禮物,好不親熱。但在回去的路上,他卻變得悶悶不樂。

“求和其實是投降的另一種說法啊,”他想,“其實,那幫漢人也並不見得有多麼的強大,真幹上一仗,我們也不一定輸給他們的。如今卻無端端地落下了個投降之名,真是窩囊啊,竟把到嘴的肉白白讓給了別人。要是重新來過的話,我定會和這幫漢人好好幹上一場的。”

他越想越氣憤,最後痛惜不已地自言自語起來:“嗨,這麼鞍馬勞頓,竟然換來一場夢,失策啊。”

“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有收獲的,至少有了石屏的這些漢人盟友,以後咱們就更加安全了。”跟在他後麵的兄弟聽見了他的話,便超上來搭話道。

“這倒也是。”他說。

確實,自從有了石屏城這個盟友,戴納部落就變得更加目中無人了。盡管如此,北部的伊諾仍與他們勢均力敵,誰也不敢挑動對方,因而兩地的人便多年得以安居樂業。

條頓鄧肯如今蜚聲四麵,風光無限,年老的巴德氏族長便很合時宜地讓位給了他。從此,條頓鄧肯身兼兩職,成了這裏的巴德氏人的一張厚實亮麗的門麵,讓所有的族人都跟著沾了光。

因重新過上好日子而容光煥發的碧翠絲也開始帶著條頓尤萊的遺孀和女兒們籌備兒子的婚禮。而條頓鄧肯和易萊哲則繼續從事他們的祭司職業,還時不時忙裏偷閑到幾匹山之外的合井與卡蜜拉幽會一番。

數得出的幾個約會之夜,隻有幾次的激烈震顫也能讓條頓鄧肯死心塌地地活在卡蜜拉的影子裏。那種神魂顛倒的感覺叫他也能看得到自己的微笑多麼甜蜜。忘不了仰躺在柔柔的草坪上,卡蜜拉用靈巧的口弦在他耳邊輕輕暢訴戀情。如水的情意在低鳴而清脆的口弦聲中涓涓細流,周圍的樹林在乳白色的月光下蒙蒙綽約。這樣的夜晚讓條頓鄧肯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條頓鄧肯就這樣長久地沉浸在約會的甜蜜餘香中,不願分一點神去想別的事,而遠方的卡蜜拉這時候卻日夜思潮起伏,漸漸變得焦躁不安,因為她總是等不到巴德氏人送來嫁妝。

這天黃昏,卡蜜拉坐在自家閣樓的走廊上,望著遠處山梁上邊曖的的夕陽和重重疊疊的彩霞,情潮洶湧地想象自己行將迎來的婚禮。突然,一陣動聽的馬鈴聲從不遠處傳來。“多麼熟悉的鈴聲啊!”卡蜜拉心頭一動,立刻站起來憑欄眺望,臉上隨之浮起一層薄薄的紅霞。

不一會兒,她便看見一隊馬幫慢悠悠地朝寨子走來。“負心的壞蛋,都過了這麼久才來找人家。”她在心裏甜蜜蜜地罵道,以為終於又能和未婚夫約會了。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越來越近的馬幫,臉上開始一陣一陣地發燙,那顆灼熱的心也開始加速跳動起來。這時候,時間的腳步在她看來似乎停滯不前了,因為她感覺自己已經等了很久。終於,那隊馬幫不緊不慢地來到了她家附近,而她卻沒有看到心頭所盼的人。

“這個負心人,又躲起來了嗎?我明明聽到了他那匹馬的鈴聲。”卡蜜拉又自作多情地想。

“可是,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他也不該和這些馬幫一路的。”她接著又想道。最後,她望著從家門口經過的馬幫,黯然傷神起來。

馬幫從竹氏家院牆下麵走過的時候,騎馬領路的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漢子發現了閣樓上麵顧影自憐的卡蜜拉,並被她深深吸引,走至老遠了還不停地回望。卡蜜拉看見此人的眼神時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後,她終於想起來這跟條頓鄧肯看她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第二天清晨,卡蜜拉背上水桶去打水時又在路上遇見了這個穿著打扮非同一般的漢子,他身邊還跟著兩個樣子卑躬屈膝的人,其中一人牽著他昨日騎的那匹膘肥駿馬。他們就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什麼也不做,光等什麼人來著。那漢子依然用前日的那種眼神盯著她,仿佛在揣摩她的心思。卡蜜拉斷定這人是故意到此等候她的,因為她知道男孩子們都愛站在路邊若無其事地用那種眼神觀看路過的心上人。

“這麼老了還想拈花惹草,肯定是個花心的富家公子,可惡!”卡蜜拉心裏痛罵道,然後板著冷麵孔急匆匆地走了過去。而她背水回來時,這些人還在那兒滯留不走,那兩個侍衛模樣的人還擋在了路中間。

“快,快給我表妹讓路。”看見卡蜜拉走來了,那漢子便嬉皮笑臉地對其餘的倆人說道。然後又用一副柔腸的口氣對她道,“表妹,背少得兒,別壓壞了腰。”

“誰是你的表妹啊?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卡蜜拉冷冷地用近乎吵架的語氣反問道,還朝他們翻了個白眼。

“哎,表妹,你可冤枉好心人了。我要是有你這樣漂亮的老婆,可舍不得讓她做苦力活呢。”那漢子又假惺惺地道。

“閉上嘴走自己的路吧,別累著了你們的好心。”卡蜜拉滿臉通紅地埋頭答道,然後加快腳步繞道而去。

“別這樣拒絕人家的一片好心嘛,也許我們還是親戚呢。”那漢子又調過頭來說道,其餘的二人便開心地笑了起來。

“慢點兒,你的水都蕩出來弄濕你的裙子了。”那個人又不懷好意地道,“慢走吧表妹,我們還會再見麵的,我說了我們是親戚。”

他旁邊的那兩個人笑得更大聲了。

“笑吧,笑個夠吧,對於得不到的東西,你們這種人是隻能笑的,千萬不要說你們嫉妒我,臭奴隸!”那漢子一麵目送遠去的卡蜜拉,一麵諷刺身邊的兩個人。聽了這話,那兩個人的笑聲便嘎然而止。

“怎麼不笑了。好吧,既然不笑了就快去打聽她是誰家的姑娘,有一點差錯我就讓你們一輩子都笑不起來。”那漢子又盛氣淩人地命令道。

傳說戴納尼爾有一雙“鷹眼”,站在什隴山上他能清楚地看到遙遠的江那麵某個寨子裏某家院牆上麵的某隻雞,而且能分辨出雌性。這個神奇的天賦讓他在少年時代就成了遠近聞名的神箭手,自從洋槍進來以後,他又合乎時宜地率先成了神槍手。就是這種沉甸甸的棒狀物的出現讓他迷上了狩獵。他的部落一度平安無事,他這個頭人也就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有充裕的時間去打獵或者郊遊,反正這期間他做什麼都是為了消磨時光。但在狩獵為樂之餘,他還是有一樣擔心的事情,這便是他的兄長戴納史爾歡淫無度、好吃懶做的行為越來越給戴納氏的男人們帶來了壞名聲。他直擔心有一天這個脾性怪異的兄長會把戴納氏男人們的臉全抹黑了。

“戴納史爾啊,泡在水裏的魚吃水都還要動嘴,你卻嘴都不想動了是嗎?”年老的柯帝士也越來越看不慣這個兒子的紈絝品行,最終在院子裏攔住他痛斥起來。

“父親大人,你是不是老得神經失效了啊,我對你一直恭恭敬敬的,為何今天如此教訓我?”戴納史爾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回敬道。

“為什麼教訓你你自己心裏清楚,不要以為我老了就管不住你了。”柯帝士氣憤憤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好啦,老頭人,你就別操心了,我會管好我自己的,反正從小到大你都沒有好好管過我。”戴納史爾悶悶不樂地丟下這話調頭而去。

“哦哦,戴納氏自古就沒有你這樣的男人,生了你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兒子,我真給祖宗丟臉了。”柯帝士氣急敗壞地跟在他後麵痛罵不止,心頭很恨自己已喪失扇他一耳光的力氣。而戴納史爾充耳不聞,照樣大搖大擺地在父親大人麵前對侍女們動手動腳,放肆調戲,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無賴樣。那以後的日子裏,柯帝士隻要一見到這個兒子便會罵罵咧咧個不停,仿佛責罵這個兒子是他晚年唯一要做的事。

確實,戴納史爾在戴納莊園裏素來臭名昭著,連下人們看來他都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他生性縱欲,唯一的過人之處便是死皮賴臉。他那雙過於漂亮的眼睛對女人們從來就目不斜視,禮貌似乎與他這一生無緣。在他渾圓的眼球上隻躺著無數裸體的女人,除外便什麼也沒有。如今,一年到頭他都隻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保送漢人商隊四處走動,這是他還算喜歡的另一件事。

戴納史爾把某支商隊護送出境後,又偷偷摸摸地指使貼身下人們去做他的快活事。但又被尼爾頭人撞見了。

“該收下你這一套了,想想你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還不滿足嗎?”尼爾頭人厲言正色地對自己的兄長說道。然後轉向戴納史爾的仆人們教訓道:“你們這群凶狗,誰敢再去胡作非為,我就拿他來喂狗。聽見了嗎?”

“聽見了。”仆人們戰戰兢兢地答應道。

戴納史爾總是在頭人麵前出言不遜,毫無尊重之意,還經常對其無情地冷嘲熱諷。這會兒他又抬杠了。

“怎麼,你嫉妒了?要是你能放下臭架子,我就把她讓給你,那是位少見的美女哩。告訴你好了,那是合井竹氏的女子,你看了一定會為之著迷的。你沒有玩過多少女人吧,那就把她讓給你好了,算是哥哥給你的一份薄禮怎麼樣,兄弟?”他說。

“合井竹氏的女子?”尼爾頭人愣了一下,“聽說條頓鄧肯的未婚妻就是竹氏的一個女兒,你可不要看上了她。”

“是她又如何?”戴納史爾盛氣淩人地說。

“敗家仔!”尼爾頭人氣憤極了,“你要不是我的兄長,我立刻就下了你的腦袋。”

“憑什麼?是頭人也不能亂處罰人的吧。再說,你要發泄私憤,也得找準理由,不能亂咬人。”戴納史爾無論如何也不把頭人放在眼裏。

“條頓鄧肯是咱們以前的祭司的兒子,你想把良心踩在腳下嗎?”

“良心?良心是個狗屎。再說你的良心有多好呢,還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尼爾頭人立刻氣得揮身發抖,還真想扇他一耳光了,但揮上去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下來。

“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別找顏色看。”尼爾頭人最終對他無可奈何,隻得不快的離去。

不過,戴納史爾還是怕頭人的脾氣,所以老實了一陣子。

柯帝士看著這兩個兒子日益緊張的關係,總是獨個兒搖頭歎息,喃喃自語:“有爭執的土地難長出好莊稼,愛頂角的牛羊難成群。”一直以來,這句話老掛在暮年的柯帝士幹癟的嘴角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