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的王者(2 / 2)

那一夜,我的夢一直被它的樣子、它神態所占有。它那皮毛上美麗銅錢花不斷化為數也數不清的圓圈在眼前晃來晃去,即使是閉上了眼,那些圓圈也還在不停地擴散或是相互擠在一塊。不知道那一夜,在密林中的它是怎麼過的,它睡過去了也會做夢嗎?我當然也夢見了那些兔子、或者是一頭鹿子,我也為它、作為王者的冷酷、或者說就是一種殘忍而感到心驚肉跳。它若有夢,一定是快樂的夢。而那些兔子、鹿子們最好不要有什麼夢,不然,命運對它們真是過於的殘酷了。誰都可以想得到,兔子、鹿子們做夢也隻能是在逃跑、在王者利爪下掙紮的惡夢。

我決心再去找它。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沿著昨天走過的路,我又走進了那片神秘莫測的原始森林的邊緣。林間當然還是沒有路,但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雨,林子裏的氣味很讓人高興,也讓人渾身都很有勁。好多年以後,才聽人說,雨後的林間有什麼“負氧離子”,那東西一定是好東西,豹子在那裏享用,它真的好有福氣,它是王者。王者自有王者的福份,我隻是為它高興,沒有絲毫的妒忌。

我突然想到,它今天極有可能不會再呆在這裏,它不會那麼傻,它還會等在這裏讓人來驚擾自己。果然,那粗壯的樹枝上沒有它。不知為什麼,那瞬間竟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多少有點遺憾,說不定也是一絲慶幸,畢竟,它對於人來說還是一種危險,萬一它生氣,萬一它不再容忍一個沒有原由、卻又來冒犯自己的陌生的異類。正在胡亂猜想,卻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吼聲,那吼聲是壓抑的,不像是從喉嚨裏發出的,倒像是從一個什麼受到擠壓的容器裏發出來的聲音。趕快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它,正伏在離那棵巨樹不遠的一塊石頭上,那塊石頭上生滿了綠中帶黃的苔蘚,它的頭伏在它的兩支前爪之間,周圍的一切,與它渾身的色彩依然是那樣般配,這裏是它的天下。

聽著它的警告,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站住了。不敢出大氣,說實話,它的低沉的叫聲是有些讓人膽寒。連抬頭的動作也不敢顯得太大,緩緩地抬起目光,想找到它那雙充滿王者威嚴的目光,但,沒有找到,沒有聽到一絲聲響,它已經在那塊石頭的背後消失了。好像剛才看見的隻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它其實並沒有出現過。然而,它的聲音,那幾乎算得上粗野而又變得急促的嗓音就在不遠的林子裏,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突然有了一陣心驚膽顫的害怕:它會不會從後麵將自己撲倒在地呢?它畢竟不認識自己,它畢竟是頭豹子,而不是已經喂養熟悉了的一條狗兒啊!

小心地,慢慢地轉過身,目光警惕地朝四麵八方張望,隻聽得到它的忽遠忽近的聲音,一直沒見它的身影。不敢再停留,尋原路往回走,又不敢走得太快,也沒敢做出已經害怕了它的樣子來,隻是不停地走,直到又回到了林子外邊的路上。忽然聽到了一陣馬鈴鐺的聲響,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王者可不是可以輕易冒犯的,這不是自作自受?

下午時,專門去了洛絨老爹的家,告訴他我在那片林子裏看見了它。它是那樣的漂亮,那樣地讓人心動。告訴老爹說,我恐怕是永遠也不會忘掉它了,它那王者風範,它那王者威嚴。我還告訴老爹說,當然還有它的食物們,食物們是有些可憐,不過,那是森林裏的規則,偽善的什麼公平、什麼同情在那地方是沒有作用的。說了那樣多的想法,談了那麼多的感受,老爹像是什麼也沒聽見,過了好長時間才站起來,把目光投向了那片林子,嘴裏喃喃地說了幾句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對我說:你這一輩子,總是有好運氣的,因為你同它麵對麵地站了那麼長時間,它沒有趕你快走,也沒有對你不客氣,看得出來,你其實是一個有著善良心腸的人。你也說對了,它是王者,但它也是神,是神,它就能分辯出人是良善、還是凶惡。它是神,不是你眼中的一頭平常的豹子,你懂嗎?看著老爹的神情,我想了又想,不論怎麼說,我已經來到了這片林子裏,我已經去過了林子裏,對好多事情我卻還是沒有猜測得透。而它,安然地在這片林子裏過它的日子,不知是它根本就沒有在意這個世界,還是它早把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已了解透徹了,它才有了如今的孤傲,才有它那王者的氣概。我不願說我還是有沒有想明白好多事,但我卻對老爹說: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