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的王者(1 / 2)

孤傲的王者

在那片密林深處,我同它不期而遇。當時,林裏沒有風。走在厚厚的落葉上麵,連我自己也沒有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我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邊走,一邊用五音不全的嗓門唱著一支其實算不上歌的歌兒。永遠都記得,那時我的心裏很靜,什麼都沒有去想。

突然,我看見了它。

它懶懶地伏在離我的頭頂不到二米的地方。那是一棵大樹,橫著生長的一枝樹椏,樹葉並不濃密,一縷那麼柔和的陽光正好灑在它的脖子附近,恰恰讓它的臉處在陰影裏。我的目光隻在它美麗的銅錢花的皮毛上停留了極為短暫的一瞬間,就被它那裏更為令人心動的地方所吸引:它那雙在陰影裏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是雙大貓的眼睛,而且是受到驚嚇以後的大貓的眼睛。眼睛像是琥珀色的,又像是黃中透著藍色,說不準,但炯炯有光卻一點也不含糊。

可是它一動也沒動,它隻是盯著我,它也沒出聲。不過,我在那段時間裏卻分明地感覺到它正準備怒吼一聲,而且,說不定在我不能預見的什麼時候,它就要從那樹椏上一縱而下。一想到那情景時,大腦裏完全空白了,沒有向前的勇氣,也忘了還可以朝原路上退去。

就那麼呆著,記不得、也說不清有多長時間。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猛然,記起來洛絨老爹說的那句話來。老爹是在同我關於一次樹林裏有豹子的閑談中,無意說出的那句話。在此時,竟成了指導、規範我一舉一動的行為準則。那天,老爹說,這片林子裏的那頭豹子從來不會主動攻擊過路的人,它是吃飽了就上樹去睡覺,餓了也要等到天黑了才出去找東西吃。它連那些跑進林裏的牛、羊也不咬,因為它知道這些牛羊是林子邊住的人養的。要是碰見了它,不要驚惶失措,不要亂跑,不要驚叫,更不要做出要打它的架勢。隻需盯住它的眼睛,用自己的眼睛把自己的心裏話告訴它:說你不會傷害它,告訴它說你隻是一個過路的人,對它說對不起,打擾了它的安寧,過路的人馬上就會離去。在老爹說這些話的當時,我是好好地嘲笑了老爹幾句,豹子能懂得人的心事?然而在此時,我也隻好照老爹說的那樣去做,雖然,心裏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我望著它的眼睛,卻不知為什麼竟沒把在心裏向它道歉的意思傳遞過去。因為一定下神,竟把害怕忘記了,而是在心裏說,我真想撫摸一把你的頂花皮,你這頭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大貓,你孤獨地在這無邊無際的樹林裏,你不感到害怕嗎?你真的那麼厲害嗎?

它沒有動,起碼在我看來它沒有動,它隻是靜靜地看著地麵上離它不遠的人。它是那麼地孤傲、它在樹上顯得那麼地高遠,它好像是沉浸在它的自由自在之中,它不想也不願意有什麼影響了它的寧靜。就在那一刹那裏,我強烈地感受到了,美麗而強健的它和與它非常和諧的環境就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神秘。那是一種有著強烈震撼力的氛圍,它似乎在無言地說著:我,是這裏的王者!

也就在那一瞬間,一種深深的崇敬之情從心靈的最底層冒了出來,是由衷的,沒有一絲是因為害怕而產生的、向它討好、獻媚,也沒有一點是因為害怕而產生的畏懼。那隻是一種由喜歡它突然變成的崇敬,也不知是為什麼又很快轉化成了自責:為什麼竟然會這樣貿然地闖進了本屬它的領地!

人和豹的眼睛對視著。它的眼神裏沒有不友好的成份,卻有一些不耐煩,它突然把眼一閉,張開了大口,誰都能看出來,那隻是一個長長的嗬欠。它的尾巴不知為什麼一下從樹枝上露了出來,在半空裏晃來晃去。而它又將頭伏在它的前腳上,閉上了眼,那一連串的動作,都是在那麼放心、那麼自信的一種狀態下完成的。人,在這時因為說不清的原故,也在心裏有一絲悲哀,因為,它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對它麵前所有的一切的蔑視,盡管說不定在它麵前的人就有可能給它帶來致命的危險。可它那樣地坦然,那樣的自命不凡。它把尾巴收上去,竟然想閉上眼又睡覺。

美麗又孤傲的它,最多隻能算一個不知外界的可憐酋長。它的孤傲有盲目的成份,它的孤傲依靠的是它的直覺,但它永遠都不會懂得在人的這一邊,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用假象來蒙蔽對方的,它竟敢就那麼輕易地相信了它麵前的這個直立著的人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隻好在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說不清它是大膽還是大意。

不敢、也不好再打擾它,懷著說不清的情緒,悄悄地轉身走出這片因有了它才顯得神秘莫測的樹林。直到走到了林邊的草地上,才看見兩隻鬆鼠悄無聲息地逃進了灌木叢,又看見幾隻被人們稱為“貝母雞”的家夥悠閑地從樹林裏遛達出來。沒有看見兔子,兔子們大約也還在睡覺,它們也在太陽落山以後才出來,這時恰好是孤傲的王者該進晚餐的時候。這一切都是造物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了的。那些兔子們該是不知內情的,它們努力地吃草、努力地一窩又一窩地生下、養大更多的兔子兔孫,它們一定沒有想過,它們隻不過是為了誰的晚餐而存在於這片林中的。而作為王者,它的智商一定比兔子高出許多倍,它一定是完全知道這一切的,它隻需在林中的樹枝上睡夠了,然後趁著月色將來之際享受它的晚餐。它的晚餐是那樣的鮮活,味道一定不錯,何況,為了晚餐,它還有一番非常適量的飯前運動,它會欣賞它的獵物在自己眼前的一種由衷的、竭盡全力的狂舞,當然,還有悲哀的、從獵物心靈深處發出來的、它聽來卻是非常好聽的歌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