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起因(2 / 3)

“我的辦法是這樣的,”他舉起第二張票,說道,“我把票也放進去,蓋上蓋子。使勁抖一抖,明白嗎?”我們都點點頭。“你們站成一排,我把紙片扔到你們的頭頂上。誰搶到票,票就歸誰。以後有了錢,我和贏的人就把買票的錢還給另外兩個人。這樣夠公平的吧,誰還有更好的主意?”

“我覺得這主意不錯我說。

“我不知道,”愛勒貝拉不滿地嘟囔道,我年紀最小,跳得沒有別人高。

“別胡扯了,”巴裏特說,“我個子最小都沒有意見。而且,那票可能埋在紙片底下,出來以後飄得很低,正好讓個子最矮的人一把接住“那好吧愛勒貝拉說,“但是不許推人“同意,”我說,“誰也不許撒野“同意巴裏特點點頭。

亞瑟蓋上盒蓋,把盒子使勁兒抖了很長時間。“各就各位他對我們說。

我們從亞瑟身邊閃開,站成一排。巴裏特和愛勒貝拉肩挨著肩,我稍微離開了一點,好讓兩隻胳膊都能揮起來。

“好啦,”亞瑟說,“我數到三,就把飯盒裏的東西都扔上去。準備好了嗎?”我們點點頭。

“一亞瑟數著,我看見愛勒貝拉擦去他眼睛周圍的汗水。

“二亞瑟又數道,巴裏特的手指在抖動。“三!”亞瑟大喊一聲,一把掀掉盒蓋,把紙片拋到空中。

一陣微風吹過,紙片直接朝我們飄來。巴裏特和愛勒貝拉尖聲叫著,向空中亂抓。在那一大堆紙片中,根本看不清票在哪裏。

我正要去抓,可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做一件奇怪的事。說起來荒唐,我一向認為應該聽從直覺和衝動的。

於是我就這麼做了,我閉上眼睛,像瞎子一樣伸出兩隻手,等待奇跡發生。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如果你想模仿電影裏的情節,一般都不會成功。比如你想用你的自行車表演後輪平衡特技,或者讓你的滑板淩空躍起什麼的。可是偶爾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奇跡就發生了。

在那一瞬間,我感覺有紙片從我手邊飄過。我正要去抓,一個聲音告訴我,還不到時候。又過了一秒鍾,我腦海裏的一個聲音喊道:“是時候了!”

我猛地緊緊合上雙手。

那陣風過去了,紙片紛紛落在地上。我睜開眼,看見愛勒貝拉和巴裏特跪在地上,正找那張票呢。

“不在這兒!”巴裏特說。

“我怎麼也找不到!”愛勒貝拉大聲嚷道。

他們不找了,都抬起頭來望著我。我一動不動地站著,兩隻手攥得緊緊的。

“你手裏是什麼,安東?”亞瑟輕聲問道。

我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我就好像在夢裏,不會動,也不會說話。

“他沒抓到,”巴裏特說,“他不可能抓到。他一直閉著眼睛呢?

“大概是吧,”亞瑟說,“可是他的拳頭裏攥著東西呢?

“把手張開,”愛勒貝拉推了我一下,說道,“讓我們看看你藏著什麼?

我望望愛勒貝拉、巴裏特,又望望亞瑟。然後,我慢慢地、慢慢地展開我右手的拳頭。

裏麵什麼也沒有。

我的心往下一沉。愛勒貝拉笑了起來,巴裏特又開始低頭在地上尋找,想找到那張失蹤的戲票。

“你還有一隻手呢?”亞瑟問。

我瞪著我左手的拳頭。我幾乎忘記了這隻拳頭!慢慢地,比第一次還要慢,我把它展開了。

我的手心裏躺著一張綠色的小紙片,正麵朝下,背麵什麼也沒有,為了進一步證實,我把它翻了過來。沒錯,那上麵用紅色和藍色的字母印著那個神奇的名字:怪物馬戲團。

我搶到了。戲票歸我了。我要和亞瑟一起去看那怪物馬戲表演了。

“了!”我大聲嚷道,把拳頭砸向空中。我贏了!

票是星期六的,這樣正合適,我可以有機會跟我父母談談,問他們能不能讓我星期六晚上住在亞瑟家。

我沒有把怪物馬戲團表演的事告訴爸爸媽媽,我知道,他們如果知道了,是不會讓我去的。我沒有說實話,心裏很不是滋味,但話說回來,我也沒有撒謊呀。我隻是閉著嘴巴,什麼也沒說。

我覺得星期六那天特別難熬。我想使自己忙碌起來,那樣時間就會不知不覺地過去,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起怪物馬戲團,巴不得馬上就能去看。我的脾氣壞透了,這在星期六是很反常的,後來我終於要去亞瑟家了,媽媽才鬆了口氣:總算把我打發走了。

布蘭琪知道我要去看怪物馬戲,她叫我給她帶點東西回來,如果可能的話,拍一張照片拿回來給她,但我告訴她那裏不能使用照相機(票上寫著呢),我也沒有那麼多錢買T恤衫。我對她說,如果他們有紀念章,我就給她買一個,或者給她買一張海報,但她必須把它藏好了,萬一被爸爸媽媽發現,也不能告訴他們是從哪兒弄來的。

晚上六點鍾,爸爸開車把我送到亞瑟家門前。他問第二天上午什麼時候來接我。我說如果沒什麼特殊情況,就中午吧。

“別看恐怖電影,知道嗎?”他走之前又叮囑道,我可不希望你回來做噩夢。

“拜托了,老爸!”我唉聲歎氣,“我們班的同學都看恐怖電影。

“聽著,如果是文森特?普賴斯的老片子,或者是不太嚇人的格吉爾,二十世紀被英、美、法、日多家電影公司搬上影幕。電影,我倒不怎麼反對,但千萬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新玩意兒,知道嗎?”

“好樣的他說完就開車離去了。

我匆匆跑向亞瑟的家,按了四次門鈴,這是我跟亞瑟約好的秘密暗號。他一定就站在門後麵等著呢,因為他立刻就打開門,把我拉了進去。

“來得正是時候,”他甕聲甕氣地說,然後指著樓梯,“看見那個小山包了嗎?”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戰爭片裏的士兵。

“看見了,長官我說,雙腳啪地立正。

我們必須在黎明前把它拿下。

“是用步槍還是用機槍,長官?”我問。

“你瘋了嗎?”他吼道,“帶著機槍怎麼通過那片爛泥地!”他衝著地毯點了點頭。

“那就用步槍,長官我立刻響應。

“如果被抓住了,”他警告我,“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我們像兩個士兵那樣朝樓梯上走去,一邊用假想的槍朝假想的敵人射擊。這一套太孩子氣了,但確實挺好玩的。亞瑟在路上“丟了”一條腿,我隻好扶著他走到樓梯頂上。“你們可以奪去我的腿,”他在樓梯平台上喊道,“你們可以奪去我的生命,但你們永遠別想奪去我的祖國!”

這番講話真是令人激動,至少把比其爾夫人給驚動了。她從樓下的起居室出來,看這裏鬧哄哄的在做什麼。她一看見我就親切地笑了,問我想不想吃點什麼或喝點什麼。我婉言謝絕了。亞瑟說他想吃點兒魚子醬,喝點兒香檳,但他說話的口氣不太好玩,我就沒有笑。

亞瑟跟他媽媽關係有點緊張;他家裏就他和他媽——他爸在亞瑟很小的時候就走了——亞瑟和他媽三天兩頭吵架,大著嗓門嚷嚷。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如果你是男孩子,有些事情你是不能跟朋友談論的。小姑娘家可以談論這些事情,但如果你是個男孩,你就必須談電腦、足球、戰爭什麼的。至於爸爸媽媽怎麼,太沒勁了。

“我們今晚怎麼溜出去?”亞瑟的媽媽回到起居室後,我小聲問道。

“沒問題亞瑟說,“她自己還要出去呢亞瑟經常管他媽媽叫她。“等她回來的時候,她會以為我們已經上床睡覺了。

“如果她來檢查呢?”

亞瑟笑了,聲音很難聽。“不經允許就闖進我的房間?諒她不敢!”

我不喜歡亞瑟這樣說話,但我什麼也沒說,生怕他又發起他的脾氣來。我可不希望有什麼事情破壞我們看演出的興致。

亞瑟拽出幾本恐怖連環漫畫書,我們大聲讀了起來。亞瑟有一些很棒的漫畫書,本來隻有大人才能看的。我爸爸媽媽如果知道了,準會鬧得把房頂都掀翻了!亞瑟還有一大堆舊書和舊雜誌,都是關於怪物、吸血鬼、狼人、鬼魂什麼的。

“那種尖樁必須是木頭的嗎?”我讀完一本格吉爾的漫畫書,問道。

“不一定,”他說,“也可以是金屬或象牙的,就連塑料的也行,隻要夠硬,能穿透心髒就行“那就能殺死吸血鬼了?”我問。

“絕對能他說。

我皺起了眉頭。“可是你上次跟我說,必須把他們的腦袋砍掉,在他們身體裏塞滿大蒜,再把他們扔進河裏“有些書裏這麼說過,”他表示同意,“但那是為了保證你不僅殺死了吸血鬼的肉體,連他的靈魂也被消滅了,這樣他就不會變成鬼魂再回來啦“吸血鬼會變成鬼魂回來嗎?”我問,吃驚地睜大眼睛。

“也許不會,”亞瑟說,“但如果你有時間,而且想使心裏踏實一些,就把他的腦袋砍掉,徹底擺脫他,這絕對沒有壞處。對於吸血鬼你可不想冒險,是不是?”

“是啊,”我說,身子有些發抖,“那麼狼人呢?真的要銀子彈才能打死他們嗎?”

“我覺得用不著,”亞瑟說,“我想,普通的子彈就能要他們的命。你必須連開好多槍,但應該是管用的亞瑟對這些恐怖事情無所不知。市麵上的恐怖書他都讀遍了。他說,每個故事至少都有一點兒真實的東西,盡管大多數故事都是胡編亂造的。

“你說,怪物馬戲團的那個狼人真的是一個狼人嗎?”我問。

亞瑟搖了搖頭。“從我讀過的書來看,”他說,“怪物馬戲團的狼人一般都隻是一些汗毛特別重的大漢。有些家夥不像人,倒更像動物,吃活雞什麼的,但他們不是狼人。狼人待在馬戲團裏可不行,他一到滿月的時候就會變成一隻狼。平常他完全是一副普通人的樣子“哦,”我說,那麼那個蛇娃呢?你說“嘿,”他笑了起來,“留著這些問題吧,待會兒就知道了。很久以前的演出是挺可怕的。老板們經常不給怪物吃飯,還把他們鎖在籠子裏,把他們不當人。但我想這個馬戲團不會是這樣的。他們大概根本就不是怪物,隻是一些人喬裝打扮出來的舉辦怪物表演的地方在鎮子的另一頭。為了保證準時到達,我們必須一過九點就出發。我們本可以叫出租車,但我們的零花錢大都用來還亞瑟從他母親那裏拿出的現金了。而且,走著去更好玩!陰森森怪嚇人的!

我們一邊走,一邊講著鬼故事。基本上都是亞瑟在說,因為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他的狀態極佳。有時他會忘記故事的結尾,或者把名字弄混,但今天晚上沒有。跟亞瑟在一起,比跟斯蒂芬?金注:斯蒂芬?金(194美國恐怖小說家。在一起還帶勁兒呢!

我們走了很長時間,比原想的要長,我們差點兒就來不及了。最後半公裏我們不得不跑起來。趕到那時,我們累得像狗一樣呼哧地喘個不停。

這是一個古老的劇場,曾經放過電影。我以前從這裏路過一兩次。亞瑟有一次告訴我,這個劇場之所以關閉,是因為有個男孩從樓廳掉下去摔死了。他說這個地方鬧鬼。我問過我爸爸,他說這都是一派胡言。到底應該相信爸爸說的話呢,還是應該相信最好的朋友,有時候真讓人想不明白。

劇場外沒有掛牌子,沒有停著汽車,也沒有人排隊。我們在門口停住腳步,彎下腰喘了一會兒。等氣兒喘勻了,才直起身子看著這幢建築。它非常高大,黑乎乎的,表麵是一些參差不齊的灰石頭。許多窗戶都被打破了,門看上去像一個巨人張開的大嘴。

“你能肯定就是這個地方?”我問,努力使我的聲音聽上去別顯得害怕。

“票上說的就是這裏亞瑟說。為了肯定,他又核對了一遍。“沒錯,就是它“說不定警察發現了,怪物們隻好又搬走了我說,“說不定今晚根本就沒有什麼演出“大概吧亞瑟說。

我望望他,又不安地舔舔嘴唇。“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問。

他也眼巴巴地望著我,遲疑了一會兒。“我想我們應該進去他最後說道,“我們這麼大老遠地跑來,不弄個清楚就返回去,也太窩囊了“我同意我點了點頭,然後抬頭望著這幢陰森恐怖的建築,倒吸了一口冷氣。它看上去就像恐怖電影裏的場景,許多人進去以後都出不來了。

“你害怕嗎?”我問亞瑟。

“不怕,”他說,但我聽得見他的牙齒在咯咯地打戰,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你呢?”他問。

“當然不怕我說。我們互相望望,都咧嘴笑了。其實我們心裏都很害怕,但至少我們倆在一起。隻要不是獨自一人,即使害怕也沒有什麼關係。

“我們進去吧?”亞瑟問,努力使聲音顯得很愉快。

“應該進去了我說。

我們深深吸了口氣,把手指交叉著注:根據西方傳統,把一根手指交叉放在同一隻手的另一根手指上能帶來好運邁步踏上台階(一共有九級石階通向大門,每個台階上都有裂縫,覆蓋著青苔),走進門去。

我們發現自己站在一道又長又黑、寒冷刺骨的走廊裏。我身上穿著夾克衫,但我還是冷得發抖。冷死了!

“為什麼這麼冷?”我問亞瑟,“外麵很暖和的呀!

“老房子都是這樣他對我說。

我們朝前麵走去。走廊另一頭有燈光,越往前走,光線就越亮。這使我感到欣慰。如果越走越暗的話,我肯定受不了:那就太可怕啦!牆上被劃得左一道右一道,還有人在上麵亂寫亂畫過,天花板一片片地剝落了。這真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在大中午就已經夠可怕的了,何況現在是晚上十點,離午夜隻有兩個小時!

“這裏有一扇門亞瑟說著,停住腳步。他把門推開一道縫,門吱吱嘎嘎地響了起來。我差點轉身就跑。那聲音就像棺材蓋被人撬開一樣!

亞瑟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把頭伸了進去。他什麼也沒說,讓自己的眼睛適應了裏麵的黑暗。過了幾秒鍾,他把身子縮了回來。“是樓梯,通向上麵的樓廳他說。

“那個小孩就是從那上麵掉下來的?”我問。

是的。

“你說我們要不要上去呢?”我問。

他搖了搖頭。“我看還是別上去了。上麵很黑,沒有一絲燈光。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條路進去,可是我覺得需要幫助嗎,小夥子們?”有人突然在我們身後說道,嚇得我們差點靈魂出竅!

我們趕緊轉過身,麵前站著一個人,是世界上最高的人。他低頭望著我們,就好像我們是兩隻老鼠。他太高了,腦袋幾乎碰到了天花板。他的兩隻大手瘦骨嶙峋,一雙眼睛黑極了,像兩塊漆黑的煤鑲嵌在他的麵孔中央。

“你們這樣兩個小孩子這時候出來亂跑,不是太晚了嗎?”他問。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有點像青蛙的聲音,但他的嘴唇幾乎一動不動。他肯定能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口技演員。

“我們亞瑟剛說了兩個字就停了下來,舔了舔嘴唇,才接著說下去,我們是到這裏來看怪物馬戲表演的他說。

“是嗎?”那人慢慢地點點頭。“你們有票嗎?”

“有亞瑟說,把他的票拿了出來。

“很好那人小聲嘟囔道。然後他轉向我說:“那麼你呢,安東?你有票嗎?”

“有我說著就到口袋裏去掏我的票。突然,我楞住了。他知道我的名字!我掃了一眼亞瑟,他正在瑟瑟發抖。

高個子男人笑了。他的牙齒黑黑的,還掉了幾顆,舌頭黃膩膩髒兮兮的。“我是高先生,”他說,“是怪物馬戲團的老板“你怎麼知道我朋友的名字?”亞瑟勇敢地問。

高先生笑了。他彎下腰,跟亞瑟臉對著臉。“我知道許多事情,”他低聲說,“我知道你們的名字,還知道你們住在哪裏,還知道你不喜歡你媽媽和爸爸他把臉轉向我,我嚇得後退了一步。他的呼吸臭氣熏天。“我知道你沒有告訴你爸爸媽媽要到這裏來,我還知道你的票是怎麼贏來的“怎麼贏來的?”我問。我的牙齒抖得太厲害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見我的問話。即使他聽見了,他也沒打算回答,因為他接著就站了起來,轉過身去。

“必須抓緊時間了他說著就邁開了步子。我原以為他的步子一定很大,沒想到他的步子很小。“演出就要開始了。其他人都已經坐好了。你們遲到了,孩子。算你們走運,我們還沒有開演他轉過走廊盡頭的一個拐角。他隻在我們前麵兩三步遠的地方,但待我們轉過拐角時,他已經坐在一張長桌子後麵了。桌子上鋪著黑布,一直拖到地上。他現在戴著一頂紅色的高帽子,手上還戴著手套。

“請把票拿出來他說,伸手接過票,張開嘴巴。把票塞了進去。然後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很好,”他說,“現在你們可以進去了。我們一般是不歡迎小孩子的,但看得出來,你們倆都是好樣的有膽量的年輕人。我們可以破例我們前麵有兩道對開的藍色簾子,從大廳盡頭掛下來。亞瑟和我麵麵相覷,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們直接往前走嗎?”亞瑟問。

“那還用說高先生說。

“沒有女引路員拿手電筒給我們引路嗎?”我問。

他大聲笑了起來。“如果你需要有人拉著你的手,”他說,“你應該把保姆帶來他的話使我很惱火,一時間我忘記了我心裏有多害怕。“好吧我氣衝衝地說,猛地跨前一步,把亞瑟都驚呆了。

我不知道這些簾子是什麼材料做的,摸上去像是蜘蛛網。我穿過簾子後立刻停住腳。我站在一道短短的走廊裏,前麵幾米遠的牆上掛著另外一對簾子。我身後傳來一點聲音,接著亞瑟便來到了我身邊。我們可以聽見對麵的簾子後麵有喧嘩的人聲。

“你認為安全嗎?”我問。

“前進比後退要安全一些他回答,“我想,如果我們返回去,高先生肯定會不高興的“你說,他怎麼對我們的情況什麼都知道呢?”我問。

“他一定能看透別人心裏在想什麼亞瑟回答。

“噢,”我仔細思索著他的回答,過了幾秒鍾,我又坦白地說,“他差點把我嚇死了“我也嚇得夠嗆亞瑟說。

然後,我們就向前走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劇院裏的椅子早就被搬走了,但裏麵又搬進來許多可以折疊的帆布椅。我們在那裏尋找空座位。整個劇院都坐滿了,除了我們,其他都是大人。我可以感覺到人們在望著我們,小聲地議論著。

僅有的兩個空座位在前麵第四排。我們必須跨過許多條腿才能坐進去,這惹得人們低聲發著牢騷。我們坐下來以後,發現這兩個位子非常好,正好在中間,前麵也沒有高個子的人擋著我們。舞台上的情形我們看得清清楚楚。

“你說,他們會賣爆米花嗎?”我問。

“怪物馬戲團?”亞瑟很輕蔑地說,“你別做夢了!他們大概會賣蛇蛋或壁虎眼睛,但我敢打賭他們絕不會賣爆米花!”

劇院裏的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有些人衣冠楚楚,有些人卻穿著運動服。有些人已經很老了,還有些人比我和亞瑟大不了幾歲。有些人毫不在乎地與同伴談天說地,|Qī——shu-ωang|就好像在觀看一場足球比賽,另外一些人則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緊張地東張西望。但是每個人臉上都顯露出興奮的神情,我可以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出來。我和亞瑟的眼睛裏也閃爍著這種興奮的光芒。我們似乎都知道我們就要看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了,這可是我們以前從未看見過的呀。

就在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劇場裏安靜下來。喇叭聲響了好長時間,越來越響,電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最後劇場裏變得漆黑一片。我心裏又害怕起來,但現在要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突然,喇叭聲戛然而止,劇場裏一片寂靜。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有幾秒鍾腦袋直發暈。然後我回過神來,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在劇場上麵高高的地方,有人擰亮了一盞綠色的燈,把舞台照亮了。

啊,看上去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大約有一分鍾,什麼動靜也沒有。然後兩個男人拖著一隻籠子走上了舞台。籠子底下有輪子,上麵蓋著一張像是大熊皮地毯般的玩意兒。他們走到舞台中央停住了,扔下手裏的繩子,返身跑回了舞台側翼。

又是一片靜默,持續了幾秒鍾。然後喇叭聲再次大作,吹了短促的三聲。籠子上的地毯飄落下來,第一個怪物亮相了。

尖叫聲四起。

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尖叫。怪物是挺嚇人的,但他被鏈子拴在籠子裏麵。我想人們大概是為了好玩才尖叫的,就像人們在過山車上大喊大叫一樣,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害怕得要命。

那是狼人。他長得很醜,渾身都是毛,隻是腰上係著一塊小布條,就像猿人泰山一樣,所以我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毛蓬蓬的大腿、肚子、後背和胳膊。他長著一大把茂密的胡子,把大部分臉都遮住了。他的眼睛是黃的,牙齒是紅的。

他使勁兒搖晃著籠子的鐵柵,大聲吼叫著。那確實讓人害怕。他吼叫時,又有更多的人開始尖叫。我也差點尖叫起來,但我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毛娃娃。

狼人繼續搖晃著鐵柵,不停地跳來跳去,最後才安靜下來。他像狗一樣坐了下來,這時高先生走上舞台,開始說話。

“女士們、先生們,”他說,盡管聲音低沉而沙啞,但每個人都能聽見他在說什麼,“我們是一個古老的馬戲團,”他繼續說道,“我們巡回演出了五百年,把奇異的節目帶給一代又一代人。我們的演員陣容改變了許多次,但我們的宗旨始終不變,那就是要讓你們感到震驚和害怕!我們上演的節目又奇特又恐怖,你們在別處是絕對看不到的“膽子較小、容易害怕的人應該趁早離開,”他警告道,“我相信今晚有人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才來的。他們大概以為我們的怪物隻是一些喬裝打扮的人,或沒有危險的怪人。不是這樣的!你們今晚看到的每個節目都是真的。每個演員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是沒有危險的他的話說完了,他走下舞台。接著,兩位穿著閃光衣服的漂亮女人走上舞台,打開狼人籠子門上的鎖。幾位觀眾顯得非常害怕,但沒有人離開。

狼人從籠子裏出來後,一個勁兒地狂吼、咆哮。後來一個女人用手給他施了催眠術,另外一個女人對觀眾講話。

“你們必須保持絕對安靜,”她說話帶著點兒外國口音,“隻要我們控製著狼人,他就不會傷害你們,但如果有響聲,就會把他驚醒,他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她們準備好了以後,就帶著被催眠的狼人從舞台上下來,走過整個劇場。狼人的灰頭發髒兮兮的,他走起路來彎腰曲背,手指一直垂到膝蓋附近。

兩個女人一直跟在狼人左右,提醒觀眾保持安靜。如果你願意,她們還讓你摸一摸狼人,但你的動作必須特別溫和。狼人走過時,亞瑟摸了摸他,但我害怕狼人會醒過來咬我,就沒有去摸。

“感覺怎麼樣?”我盡量壓低聲音問道。

“怪紮人的,”亞瑟回答,“像一隻刺蝟他把手指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還有一股子怪味兒,像燒糊的橡膠狼人和兩個女人順著一排排座位往後走,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我不知道那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但狼人突然吼叫起來,一把推開了兩個女人。

觀眾們大聲尖叫,那些離他最近的人從座位上跳起來,沒命地逃跑。一個女人慢了一步,狼人猛地朝她撲去,把她拉倒在地上。她歇斯底裏地慘叫著,但沒有人過去救她。狼人把她仰麵翻過來,然後張開大嘴,露出可怕的牙齒。女人舉起一隻手想擋住他,但他一口咬住,把手咬掉了!

有兩個人看到這一幕暈了過去,又有更多的人開始尖叫、逃跑。這時,高先生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突然出現在狼人身後,用手臂摟住狼人。狼人掙紮了幾秒鍾,但高先生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狼人很快就安靜了。然後高先生領著狼人返回舞台,那兩個穿閃光衣服的女人讓觀眾平靜了下來,並叫他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但是人們遲疑著,那個手被咬掉的女人還在尖聲慘叫。鮮血從斷了的手腕裏噴出來,流到地板上,濺到別人身上。亞瑟和我張大嘴巴,呆呆地望著她,我們猜想她大概要死了。

高先生從舞台上下來,撿起那隻斷手,很響地吹了一聲口哨。兩個身穿藍長袍、頭戴藍兜帽的人跑了過來。他們個頭很矮,比我和亞瑟高不了多少,但胳膊和腿都很粗壯,肌肉也很結實。高先生把那女人扶起來,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她停止了尖叫,一動不動地坐著。

高先生抓住女人的手腕,從衣兜裏掏出一個棕色的小皮口袋。他用閑著的那隻手打開口袋,將一些閃閃發亮的粉紅色粉末撒在血淋淋的手腕上。他把斷手接在手腕上,朝兩個穿藍衣服的人點了點頭。他們拿出兩根針和許多橘黃色的線。然後,他們就開始一針一線地把斷手縫回到手腕上!劇場裏的觀眾看得目瞪口呆!

穿藍長袍的人縫了大概五六分鍾。女人一點兒也不覺得疼,盡管那兩根針在她的皮肉裏穿出穿進,圍著手腕縫了一圈。終於縫完了,那兩人收起針和沒有用完的線,回到了他們剛才出來的地方。他們的兜帽一直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我看不出他們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走了以後,高先生鬆開那女人的手,朝後退了兩步。

“活動你的手指他說。那女人愣愣地望著他。

“活動你的手指!”高先生又說了一遍,這次她動了動手指。

手指居然能動了!

大家都吃驚地抽了口冷氣。那女人呆呆地瞪著她的手指,仿佛不敢相信它們是真的。她又動了動它們。然後她站起來,把手高高舉過頭頂,使勁兒揮舞、搖晃著,那手完好如初!上麵的針腳還能看見,但已經沒有血了,而且手指活動自如。

“你不會有事的,”高先生對她說,“針腳過兩天就會脫落,然後就一切正常了“大概沒有那麼簡單吧!”一個聲音喊了起來,接著一個紅臉膛的大漢走上前來。“我是她的丈夫,”他說,“要我說,我們應該去找醫生,然後再去見警察!你們不能把那樣一個野獸放到觀眾中間來!如果他把我妻子的腦袋咬掉了呢?”

“那她就死了高先生心平氣和地說。

“先生,請你告訴我,”高先生說,“狼人進攻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我?”那男人反問。

“是啊,”高先生說,“你是她的丈夫。野獸失控時,你就坐在她旁邊。你為什麼不跳出來救她呢?”

這個做丈夫的不管說什麼,都不可能讓人心服口服,因為真實的答案隻有一個:他當時隻顧自己逃命去了。

“聽我說,”高先生說,“我向你們發出了合理的警告。我說這場演出可能有危險。這不是一個美好、安全的馬戲團,不會一切都一帆風順。失誤難免會發生,有時候人們的下場比你妻子還要糟糕許多呢。所以這種表演才被禁止,所以我們必須半夜三更在廢棄的老劇場裏演出。在大多數情況下,演出都很順利,不會有人受傷。但我們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高先生原地轉了一圈,似乎輪流望著每個人的眼睛。“我們不能保證你們大家的安全,”他大聲吼道,“這樣的事故一般不會發生,但它有可能發生。我再說一遍,如果你們覺得害怕,就請離開。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離開!”

有幾個人真的走了,但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觀看其他演出,就連那個差點丟了一隻手的女人也沒有走。

“你想走嗎?”我問亞瑟,心裏隱約希望他做出肯定的回答。我很興奮,但同時也很害怕。

“你瘋了嗎?”他說,“這簡直太棒了!你總不會想走吧?”

“才不呢我撒謊道,並且擠出一絲顫抖的微笑。

唉,真希望我當時沒有那麼擔心自己顯得像個膽小鬼!那樣我就會離開,後來的一切就會平平安安。可是,不行啊,我必須表現得像個男子漢,坐在那裏,堅持到演出結束。但願你能夠知道,從那以後,我多少次希望自己當時使出全身的勁兒頭也不回地從那裏逃出來……

高先生剛離開舞台,我們也剛在座位上重新坐踏實了,第二個怪物,排骨亞曆山大就上場了。他的表演不太恐怖,倒更具有喜劇色彩。經過剛才那個嚇死人的開場之後,我們正需要這樣的節目來使情緒稍稍平定一些。排骨表演時,我偶爾扭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兩個戴藍色兜帽的人正跪在地上擦拭血跡。

排骨亞曆山大真瘦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瘦的人。他的樣子完全像一具骷髏!身上好像一點兒肉也沒有。他要不是咧著大嘴和藹親切地微笑著,本來是會顯得很嚇人的。

滑稽的音樂開始演奏,他繞著舞台跳起舞來。他穿著芭蕾舞服,那樣子說不出的荒唐可笑,很快,每個觀眾都哈哈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不跳了,開始伸展四肢。據說他是個柔體雜技演員(就是骨頭像橡膠一般柔軟的人,身體能朝各個方向彎曲)。

首先,他把腦袋拚命往後仰,看上去簡直被砍掉了一樣。他轉了個身,我們看見他的臉倒掛在背後,然後他繼續往後仰,最後他的腦袋居然碰到了地麵!接著,他把雙手繞到雙腿後麵,把腦袋從腿間拉出來,豎在他的身體前麵。看上去,那腦袋就像從他肚子裏長出來的一樣!

他的這番表演贏得了熱烈的掌聲。之後,他站直了,開始擰轉身體,仿彿他的身體是一根彎曲的稻草!他不停地擰呀,一共擰了五圈,最後骨頭都繃得嘎嘎作響了。他就那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待了有一分鍾的工夫,然後眨眼間把身體又展開了。

接著,他弄來兩根鼓槌兒,頭上是毛皮的。他用第一根鼓槌敲了敲他瘦骨嶙峋的肋骨。他張開嘴巴,居然跳出了一個音符!聽起來像是鋼琴的聲音。然後他閉上嘴巴,敲了敲身體另一側的一根肋骨,這次發出的是一個更響、更尖厲的音符。

這樣又敲了幾次之後,他就張開嘴巴,開始演奏樂曲了!他演奏了《倫敦橋倒塌了》,幾首披頭士樂隊注:披頭士樂隊,或譯甲殼蟲樂隊,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英國利物浦一支四人組成的流行歌曲樂隊,曾風靡一時。的歌曲,還有一些很出名的電視劇的主題歌。

瘦子離開舞台時,大家齊聲喊他再來一次。但沒有一個怪物會應觀眾的要求重新登台。

排骨亞曆山大之後,是雙肚畢夏普。亞曆山大瘦得嚇人,而畢夏普則胖得嚇人。他是個超級大胖子!他走上舞台時,地板都被他壓得吱呀直響。

他走到舞台邊緣,不停地假裝要倒栽蔥摔下來。我可以看見坐在前排的人都很害怕,看到他走近,有人還往後退縮著躲避他。這不能怪他們:如果他真的摔下來,準會把他們全都壓成肉餅!

到了舞台中央,他停住腳步。“大家好他說。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帶有一點吱吱聲。“我名叫雙肚畢夏普。我真的有兩個肚子呢!生下來就是這樣,就像有些動物那樣。醫生都驚呆了,說我是個怪物。所以我就加入了這個馬戲團,今晚來給大家表演剛才給狼人催眠的那兩個女人推著兩輛小車上場了,車子上堆滿了食物:蛋糕、土豆條、漢堡包、一袋袋糖果和一棵棵圓白菜。還有一些東西我以前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