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學校的廁所裏坐著,嘴裏哼著小曲兒。我沒脫褲子。我是在英語課快要結束時感到惡心,才到廁所裏來的。我的老師亞曆山大先生在這些事情上特別厲害。他能知道你是裝病還是真的不對勁。我舉手說我不舒服,他看了一我眼,就點點頭,叫我去上廁所。
“把弄得你不舒服的東西吐掉,安東,”他說,“然後再把屁股坐回到教室裏來。
我希望每個老師都像亞曆山大先生這樣通情達理。
結果,我並沒有生病,但我還是感到惡心,就留在廁所裏。我聽見下課鈴聲敲響,午休時間到了,同學們匆匆跑了出來。我真想去跟他們一起玩兒,但我知道,如果亞曆山大先生看見我這麼快就跑到院子裏,一定會氣壞的。亞曆山大先生這個人,如果你騙了他,他並不發火,隻是沉默,好長時間不理你,還不如被他狠狠罵一頓來得痛快。
於是我坐在那裏,哼著小曲兒,眼睛看著手表等待著。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叫我。“安東!喂,安東!你掉到茅坑裏去了還是怎麼著?”
我笑了。是亞瑟?艾文他不管走到哪裏,大家都既怕他又瞧不起他。但我不是這樣。從我們第一次見麵起,我就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媽媽說我是被他那股野性吸引住了,我隻是覺得跟他在一起很帶勁兒。他性情暴躁,發起脾氣來非常嚇人。這也沒什麼,他發脾氣時我就走開,等他平靜下來了,我再回來。
這些年來,亞瑟的名聲有所好轉——他媽媽帶他去谘詢了許多很不錯的專家,他們教他怎麼控製自己——但他仍然是校園裏的一個小傳奇人物,一般的人都不敢惹他,盡管有些人年齡比他大,塊頭也比他大。
“喂,亞瑟,”我答應道,“我在這裏我敲了敲門,讓他知道我在哪扇門後麵。
他跑過來,我把門打開。他看見我穿著褲子坐在那裏,就笑了。“你吐了?”他問。
“沒有我說。
“你覺得要吐嗎?”
“大概吧我說。然後我突然往前一趴,發出嘔吐的聲音。哇!但亞瑟太了解我了,不會上當。
“趁你趴在這兒的時候,給我擦擦靴子吧他說,我假裝往他鞋子上吐了口唾沫,用一張手紙把它們擦幹淨,逗得他哈哈大笑。
“課上又講什麼了?”我問,一邊坐直身子。
“沒什麼,”他說,還是老一套。
“你的曆史家庭作業做了嗎?”我問道。
“明天才交呢,是吧?”他問,神情有些擔憂。亞瑟總是忘記做家庭作業。
“後天交我對他說。
“噢,”他鬆了口氣,說道,那就更沒事了。我還以為他停住了,皺起了眉頭。“慢著,”他說,“今天是星期四。後天就是你上當了!”我大喊一聲,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哎喲!”他喊道,“真疼啊!”他揉著胳膊,但我看出他疼得不厲害。“你出來嗎?”他問道。
“我本來想待在這裏,欣賞風景我說著,靠在抽水馬桶上。
“別胡扯了,”他說,“我剛才進來時,我們已經二比五落後了。大概落後六七個球了。我們需要你他說的是足球。我們每天午休時都要踢一場。我那個隊一般總是贏的,但最近我們好幾個最棒的隊員都不在了。戴夫?摩根摔斷了腿。賽得裏克?懷特因為搬家轉了學。丹尼?柯坦不踢足球了,他要用午休時間和謝拉?利出去拍拖,他喜歡那個姑娘。這個白癡!
我是我們隊裏最好的前鋒。我們還有更好的後衛和中場隊員,巴裏特?斯是全校最棒的守門員。但隻有我能夠衝在最前麵,一天連進四五個球。
“好吧,”我說著站了起來,“我來救你們。這個星期我每天都表演帽子戲法。現在不露一手太可惜了我們從幾個大男孩身邊走過——他像往常一樣在水池邊抽煙——匆匆趕到我的鎖櫃前,換上我的運動鞋。我以前有過一雙很棒的運動鞋,是我在寫作比賽中贏來的,但幾個月前鞋帶斷了,鞋幫上的橡膠也開始剝落。而且我的腳也長大了!我現在穿的這雙不行,但和以前那雙不是一個品牌。
我趕到球場時,我們三比八落後。其實那不是真正的球場,隻是一個長長的院子,在兩端畫出了球門柱。畫球柱的那家夥準是個十足的傻瓜。他把一邊的橫梁畫得太高,另一邊的又畫得太低。
“別害怕,神射手安東?山來也!”我衝進球場。球員們有的哈哈大笑,有的連聲抱怨。我看得出,我的隊員霎時振作起來,對手們越來越不安了。
我一開始就出腳不凡,在一分鍾內連進兩球。眼看我們就要追平或者勝出了,但是時間沒有了。如果我早點趕來,我們就贏了,可是就在我踢得正起勁兒時,該死的鈴聲響起來,我們七比九輸了。
就在我們離開球場時,愛勒貝拉?莫裏斯跑了進來。他氣喘籲籲,臉漲得通紅。我有三個最好的朋友:亞瑟?艾文、巴裏特?瓊斯,還有愛勒貝拉?莫裏斯。我們一定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四個,因為我們中間隻有一個人——亞瑟——有綽號。
“看我找到了什麼!”愛勒貝拉喊道,把一張濕乎乎的紙在我們鼻子底下晃來晃去。
“什麼東西?”巴裏特問,想把紙抓住。
“是愛勒貝拉剛想說話,亞曆山大先生衝我們喊了起來“你們四個!快進來!”他吼道。
“我們來了,亞曆山大先生!”亞瑟也衝他吼道。亞瑟是亞曆山大先生的得意門生,有些事情,擱在我們身上肯定要倒黴,可擱在他身上就沒事。比如,他有時候在寫作文裏寫一些罵人的話。如果我把亞瑟的那些話寫進我的作文裏,我早就被趕出校門了。
但亞曆山大先生對亞瑟心腸很軟,因為亞瑟與眾不同。有時他在班上表現出色,什麼都能應付自如,另外一些時候他連自己名字都拚不出來。亞曆山大先生說亞瑟有點像白癡學者,那就是說,他是個傻瓜天才!
不過,雖說亞瑟是亞曆山大先生的寶貝,但他如果不能按時上課還是會挨罰的。所以,不管愛勒貝拉拿的是什麼,都隻好等下課再說了。我們踢完足球後渾身是汗,又累又乏,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教室,開始上下一節課。
我哪裏知道愛勒貝拉那張神秘的紙將會徹底改變我的一生,而且是向壞的方麵改變!
午飯後,是亞曆山大先生的曆史課。我們在學習第二次世界大戰史。我不是很感興趣,但亞瑟認為很棒。隻要是跟殺人啦、戰爭啦有關的事情,他都喜歡。他經常說他長大了想當一名雇傭兵——就是為錢打仗的人。他是真心這麼說的!
曆史課後,是數學課,真令人不敢相信——又是亞曆山大先生,已經連著三節課了!我們平常的數學老師休假了,其他老師隻要有空就來代課。
亞瑟簡直樂壞了。他最喜歡的老師,接連上了三節課!這是亞曆山大先生第一次給我們上數學課,亞瑟開始出風頭了,他告訴亞曆山大先生我們上到了什麼地方,又開始解釋幾個比較繞人的問題,就好像在跟一個孩子說話。亞曆山大先生倒不介意。他熟悉亞瑟的脾性,知道怎麼對付他。
一般情況下,亞曆山大先生教起課來總是得心應手——他教課很有趣,但我們上完課總能學到點東西——可是他在數學方麵就不太行了。他倒是挺賣力氣,但我們看得出來,他有點力不從心。他在那裏焦頭爛額地忙著應付,腦袋埋在數學書裏。亞瑟在旁邊提出各種“熱心的”建議,我們其他人開始坐不住了,互相交頭接耳,遞小條子。
我給愛勒貝拉遞了個條子,叫他把他帶來的那張神秘的紙給我看看。一開始他不肯遞過來,但我不停地遞條子過去,最後他隻好答應了。巴裏特和他隻隔兩個座位,就先把那張紙拿到了手裏。他打開仔細地看了起來。他看著,臉上開始放光,嘴巴慢慢地張開了。當他——讀了三遍以後——把那張紙遞給我時,我很快就明白是為什麼了。
這是一張小海報,是一個巡回馬戲團的廣告傳單。頂上畫著一個狼頭,狼的嘴巴張著,口水從牙齒間流下來。最底下畫著一隻蜘蛛和一條蛇,它們都顯得很凶惡。
就在狼頭下麵,用紅色的大寫字母印著這樣幾個字:
怪物馬戲團
下麵是一些較小的文字:
怪物馬戲團——隻演一星期!
請看塞弗和塞薩——曲體雙胞胎!
蛇娃!狼人!鋼牙卡洛琳!
布萊恩和他的會表演的蜘蛛——八腳夫人!
排骨亞曆山大!胡子夫人!神手巴克!
雙肚畢夏普——世界上最胖的人!
再下麵是地址,告訴你在什麼地方買票,這些節目在什麼地方表演。再往下,也就是在蛇和蜘蛛的畫像上麵,還印著:
膽小者不宜觀看!
票數有限!
“怪物馬戲團?”我自言自語地嘟囔道。怪物馬戲團!難道是怪物出來表演?看樣子是的。
我把傳單又讀了一遍,那些圖畫和奇異的表演者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實在太入迷了,把亞曆山大先生忘到了腦後。直到我突然意識到教室裏沉默下來,我才想起他。我抬起頭,看見亞瑟獨自站在教室前麵。他衝我伸出舌頭,露出一個壞笑。我覺得我脖子後麵的汗毛根根豎立,扭頭一看,隻見亞曆山大先生站在我後麵讀著傳單,嘴唇抿得緊緊的。
“這是什麼?”他厲聲地說,一把將傳單從我手裏奪了過去。
“是一份廣告,先生我回答道。
“你從哪兒弄來的?”他問。他看上去非常的生氣。我還從沒見他這麼激動過。“你從哪兒弄來的?”他又問了一遍。
我局促不安地舔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不想出賣愛勒貝拉,害得他倒黴——而且我知道他是不會自己坦白交待的:即使愛勒貝拉最要好的朋友也知道,他不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可是我的腦子處於遲鈍狀態,我一下子編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謊話。幸好,亞瑟挺身而出了。
“先生,那是我的!”他說。
“你的?”亞曆山大先生慢慢地眨著眼睛說。
“是我在公共汽車站附近撿到的亞瑟說,“一個老頭扔的。我覺得它看上去怪好玩的,就撿了起來。我正準備待會兒下課向你請教呢“噢,”亞曆山大先生使勁不讓自己顯出高興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他聽了這話心裏很受用,“那就不一樣了。有求知欲總是好的。坐下,亞瑟坐了下來。亞曆山大先生用一個圖釘把傳單釘在黑板上。
“很久以前,”他指點著傳單,說道,“存在著真正的怪物馬戲團表演。貪婪的騙子們把畸形人塞進籠子裏,”然後“先生,什麼是畸形人?”有人問。
“就是看上去不正常的人,”亞曆山大先生說,“長著三條胳膊或兩個鼻子的人;有沒腿的人;個子特別高或特別矮的人。這些可憐的人除了長相特別外,和我們大家沒有什麼不同,可是騙子們把他們拉出去展覽,還管他們叫怪物。騙子賣票叫大家來看他們,還歡迎大家來嘲笑和捉弄他們。騙子像對待動物一樣對待這些所謂的‘怪物’。隻給他們很少一點錢,還經常打他們,給他們穿破爛的衣服,從來不讓他們洗澡“那太殘忍了,先生德萊娜?普萊斯——一個坐在前排的姑娘——說道。
“是的,”亞曆山大先生讚同地說,“怪物馬戲團是殘忍、野蠻的產物。所以我一看到它就氣壞了他一把扯下傳單。“他們在很多年前就被禁止了,可是你們會經常聽到謠傳,說他們仍然是蒸蒸日上“你認為怪物馬戲團真的是讓怪物表演嗎?”我問。
亞曆山大先生又仔細看了看傳單,然後搖了搖頭。“我表示懷疑他說。“也許隻是一場殘酷的騙局他又說道,“如果它是真的,我希望在座的誰也別去觀看“噢,不會的,先生我們趕緊異口同聲地說。
“因為怪物表演是很可怕的,”他說,“他們表麵上弄得像正常的馬戲團一樣,實際上是藏汙納垢的地方。誰要去捧場,誰就是跟經營這種東西的人一樣壞“誰想要去看這種東西,那他的心理肯定很不正常亞瑟附和道。接著,他望著我,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說:“我們要去!”
亞瑟軟磨硬泡,想讓亞曆山大先生把那張傳單給他。他說他要把它貼在臥室的牆上。亞曆山大先生不肯給他,但後來改變了主意。他把傳單交給亞瑟時,把底下的地址裁掉了。
放學後,我們四個——我、亞瑟、愛勒貝拉?莫裏斯和巴裏特?瓊斯——聚在院子裏,仔細研究那張花裏胡哨的傳單。
“這肯定是假的我說。
“為什麼?”愛勒貝拉問。
“現在不讓搞怪物表演了,”我對他說,“狼人和蛇娃好多年前就被禁止了。亞曆山大先生這麼說的“這不是假的!”愛勒貝拉不服氣地說。
“你從哪兒弄來的?”巴裏特問道。
“我偷來的,”愛勒貝拉壓低聲音說,“它是我哥哥的愛勒貝拉的哥哥叫托尼?莫裏斯,曾經是學校裏最厲害的小霸王,後來被開除了。他長得人高馬大,樣子非常難看。
“你從托尼那裏偷來的我驚訝得喘不過氣來,你想找死啊?”
“他不會知道是我,”愛勒貝拉說,“他塞在褲兜裏,媽媽把那條褲子扔進了洗衣機。我把傳單掏出來後,又往口袋裏塞了一張白紙。他會以為紙上的字被洗掉了“聰明亞瑟點著頭說。
“托尼是從哪兒弄來的?”我問。
“有一個家夥在巷子裏分發的,”愛勒貝拉說,“是馬戲團的一個演員,叫布萊恩“就是那個帶蜘蛛的人?”巴裏特問道。
“是啊,”愛勒貝拉回答,“但他當時並沒有帶著蜘蛛。那是晚上,托尼從酒吧出來往回走的時候托尼的年紀還小,酒吧不賣酒給他,但他和一些大男孩混在一起,他們給他買酒喝。“布萊恩把傳單遞給托尼,還告訴他,他們是一個巡回怪物馬戲團,在世界各地的大小城鎮偷偷表演。他說隻有拿著傳單才能買票,他們隻把傳單發給他們相信的人。拿到傳單的人不能把演出的事告訴別人。我能摸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托尼當時興奮得要命——他一喝了酒就是那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多少錢一張票?”亞瑟問。
“十五鎊一張愛勒貝拉說。
“十五鎊!”我們都喊了起來。
“沒有人會花十五鎊去看一群怪物!”亞瑟哼著鼻子說。
“我會的我說。
“我也會巴裏特表示同意。
“還有我愛勒貝拉也積極響應。
“不錯,”亞瑟說,“問題是我們沒有十五鎊錢去往水裏扔啊。所以這是紙上談兵,對不對?”
“什麼叫紙上談兵?”愛勒貝拉問道。
“意思就是,我們根本買不起票,光空想買不買其實是白搭亞瑟解釋道,“如果你知道自己不會買,你自然可以輕鬆地嚷嚷著要買“我們有多少錢?”愛勒貝拉問。
“兩便士半我笑著說。這是我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
“我真想去,”巴裏特悲哀地說,“它聽起來太棒了他又開始研究那幅圖畫。
“亞曆山大先生認為它不是什麼好東西愛勒貝拉說。
“我就是那個意思,”巴裏特說,“既然老師不喜歡,那肯定特別棒。凡是大人討厭的東西,一般都是很精彩的“我們真的買不起嗎?”我問,“說不定他們對小孩子可以減價呢“沒準他們不許小孩子進去呢愛勒貝拉說,不過他還是告訴了我他有多少錢,“五鎊七十便士“我有十二鎊亞瑟說。
“我有六鎊八十五便士巴裏特說。
“我有八鎊二十五便士我告訴他們,“那麼加起來一共是三十多鎊,”我一邊做著心算,一邊說道,“我們明天就能領到零花錢。如果把錢湊在一起“可是票都差不多賣光了愛勒貝拉打斷我的話說,“第一場演出是在昨天,到星期二就結束了。如果我們要去,就隻能明天或者星期六去,別的晚上爸爸媽媽不會放我們出門的。那個把傳單發給托尼的人說,這兩個晚上的票差不多都賣光了。我們必須今晚就把票買來“可是,我們隻有這麼多錢呀我說,做出一副很勇敢的表情。
“也許不一定,”亞瑟說,“我媽媽把一疊鈔票放在家裏的一個罐子裏。我可以借一些先用著,等我們拿到零花錢再還回去“你的意思是偷?”我問。
“我是說借,”他不高興地說,“拿了不還才叫偷呢。你們認為怎麼樣?”
“我們怎麼能買到票呢?”巴裏特問道,“今天不是周末,大人不會讓我們出門的“我可以溜出去,”亞瑟說,“我負責買票“可是亞曆山大先生把地址撕掉了,”我提醒他,“你怎麼知道到哪兒去買票呢?”
“我記在腦子裏了他得意地咧嘴一笑,“怎麼,我們是整個晚上都站在這裏找借口,還是現在就采取行動?”
我們互相看了看,然後——一個接一個地——默默點了點頭。
“好吧,”亞瑟說,“我們趕緊回家,把錢拿出來,再在這裏碰頭。你們就對家裏大人說你忘了什麼的。我們把錢湊在一起,不夠的我從家裏的錢罐裏補齊“萬一你偷不到——我的意思是借不到錢,怎麼辦呢?”我問。
他聳了聳肩膀。“那就算了。可是不試怎麼能知道呢。好了,趕快行動!”
話音剛落,他就撒腿跑了。片刻之後,巴裏特、愛勒貝拉和我拿定了主意,也分頭跑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我腦子裏隻有怪物馬戲團。我想把它忘掉,可是辦不到。就是在我看著最喜歡的電視節目時,我心裏也老想著它。傳單上說的真古怪:一個蛇娃,一個狼人,一隻會表演的蜘蛛。那隻蜘蛛特別讓我激動。
爸爸媽媽沒有注意到我有什麼不對勁兒,布蘭琪覺察到了。布蘭琪是我的妹妹。她有時挺煩人的,但大多時候都很乖。如果我調皮搗蛋,她也不會跑到媽媽那兒去告我的狀,她還知道怎樣保守秘密。
“你怎麼了?”吃過飯後,她問我。我們兩個在廚房裏洗碗。
“沒什麼我說。
“哼,肯定有事,”她說,“你這一晚上都怪怪的我知道她會一直纏著我問個不休的,就把馬戲團的事告訴了她。
“聽起來真棒她的想法和我一樣。“但是你們不可能進去“為什麼?”我問。
“我敢說他們不讓小孩子進去。這好像是給大人看的表演“他們大概不會讓你這樣的小娃娃進去,”我沒好氣地說,“但我和其他人沒問題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我趕緊道歉。“對不起,”我說,“我隻是隨口說著玩的。我生氣是因為你說的可能是對的。布蘭琪,隻要我能去,讓我付出什麼代價都行“我有一個化妝盒,可以借給你她說,“你可以在臉上畫上幾道細紋什麼的,讓你顯得年紀大一些我笑了,親熱地摟抱了她一下,這個舉動是我不常有的。“謝謝你,小妹我說,“沒關係,我們能去就去,去不成也沒有關係然後,我們沒再說什麼。我們擦幹碗和盤子,匆匆趕到電視間。幾分鍾後,爸爸回來了。他在建築工地工作,在城裏跑來跑去,所以經常回來得很晚。他有時候顯得挺煩燥,但那天晚上情緒不錯,把布蘭琪抱起來轉了個圈。
“今天有什麼激動人心的事嗎?”他向媽媽問了聲好,又親吻了她一下,問道。
“我午休的時候又上演了一次帽子戲法我告訴他。
“真的?”他說,“了不起,太棒了爸爸吃飯的時候,我們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他吃飯的時候喜歡安安靜靜的,還經常會問我們一些問題,或者跟我們講講他白天工作上的事兒。
後來,媽媽到她自己的房間去擺弄集郵冊。她是個很認真的集郵愛好者。我以前也集過郵,那時我年紀還小,比較容易對什麼東西都感興趣。
我跟了過去,看她有沒有新郵票,上麵有外國的動物或蜘蛛什麼的。她沒有。我待在那兒時,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怪物馬戲團的事。
“媽媽,”我說,“你有沒有看過怪物馬戲表演?”
“什麼?”她問,心思還在她的郵票上。
“怪物馬戲表演,”我又說了一遍,“有胡子夫人、狼人,還有蛇娃她抬頭望著我,眨了眨眼睛。“蛇娃?”她問道,“蛇娃是個什麼東西?”
是個我說不下去了,這才想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唉,管他呢,”我說,“你有沒有看過這種表演?”
她搖了搖頭。“沒有。他們是非法的“如果不是非法的,如果有個馬戲團到了咱們鎮上,你會去看嗎?”
“不會,”她渾身抖了一下,說道,“那些東西使我感到害怕。而且,我認為這對那些被展覽的人是不公平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如果你被塞進一隻籠子裏,讓別人來觀看,你會是什麼感覺?”
“我不是怪物!”我氣鼓鼓地說。
“我知道,”她大笑起來,吻了吻我的頭頂,“你是我的小天使“媽媽,別這樣!”我嘟囔著,用手擦擦我的前額。
“傻孩子,”她笑了,“可是你想像一下,如果你有兩個腦袋或四條胳膊,別人把你拿出去展覽,讓大家取笑你。你肯定不會喜歡的,是不是?”
“是的我說,不安地用腳蹭著地板。
“對了,你怎麼會想到怪物馬戲表演?你是不是又很晚了不去睡覺,待在那裏看恐怖電影了?”
“沒有”。
“你是知道的,你爸爸不願意你看“我沒有很晚不睡覺,行了吧?”我喊道。大人們不肯認真聽我們說話,這最讓人惱火了。
“好吧,壞脾氣先生,用不著大喊大叫。如果你不喜歡跟我待在一起,就到樓下去,幫你爸爸澆澆花園我不想去,可是媽媽不高興我衝她嚷嚷,於是我就離開她的房間,來到樓下的廚房裏。爸爸正從房子後麵進來,看見了我。
“原來你一直躲在這裏他輕聲笑著說,“怎麼,今晚忙得顧不上幫幫老爺子了?”
“我正要去幫你呢我對他說。
“太晚了他說。一邊脫掉腳上的長筒靴,“我已經澆完了我望著他穿上拖鞋。他的腳很大,穿12碼的鞋子!我小的時候,他經常讓我站在他的腳上,帶著我走來走去。我就像踩在兩隻長長的滑板上。
“你現在想做什麼?”我問。
“寫信他說,我爸爸在世界各地都有筆友,美國、澳大利亞、俄羅斯和中國。他說喜歡跟地球上的這些鄰居保持聯係,不過我想這隻是一個借口,他不過是想到他的書房裏打個盹兒!
布蘭琪在玩布娃娃什麼的。我問她想不想到我的房間來玩床上網球,用襪子當球,鞋子當球拍,可是她隻顧忙著給那些布娃娃安排野餐。
我來到自己的房間,把我的連環漫畫書一本本拽了下來。我有一大堆特別棒的連環漫畫書,《超人蝙蝠俠蜘蛛人》,還有《壯崽》。我最喜歡壯崽。他是個超級英雄,以前曾是地獄裏的一個魔鬼。有幾本壯崽的漫畫書特別嚇人,可是正因為這個,我才喜歡他們呢。
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裏,我就看那些漫畫書,並且把它們歸置整齊。我以前經常跟巴裏特交換著看,他的漫畫書多極了,可是他總是把飲料滴在封麵上,把麵包屑掉在書頁裏,後來我就不跟他換著看了。
大多數晚上,我都是在十點鍾上床,可是那天爸爸媽媽把我忘記了,我就一直待到差不多十點半。這時爸爸看見房間裏的燈光,就過來了。他假裝很惱火,其實並不怎麼生氣。爸爸對我不按時睡覺並不很在意,是媽媽總為這事兒嘮叨個不停。
“快上床,”他說,“不然我早上就沒法把你叫醒了“等一分鍾,爸爸,我要把漫畫書放起來,還要刷牙“好吧,”他說,“動作快點我把漫畫書塞進盒子,又把盒子放回我床頭的擱板上。
我穿上睡衣,過去刷牙。我不慌不忙,慢慢地刷著,等我最後上床的時候,差不多十一點了。我躺在床上,臉上微微帶著笑意。我感到很累,知道自己幾秒鍾內就會睡著。我腦子裏想到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怪物馬戲團。我猜想著蛇娃長得什麼樣子,胡子夫人的胡子到底有多長,神手巴克和鋼牙卡洛琳都有什麼本領。可在我夢裏出現最多的還是蜘蛛。
第二天早上,巴裏特、愛勒貝拉和我在學校大門外等亞瑟,可是上課鈴都響了,還是不見他的影子,我們隻好走進了教室。
“我敢說在他睡懶覺巴裏特說,“他買不到票,不想來見我們了“亞瑟不是那樣的人我說。
“我希望他把傳單帶回來,”愛勒貝拉說,“即使我們不能去,我也想留著那張傳單。我要把它貼在我的床頭“你可不能把它貼出來,傻瓜!”巴裏特大笑著說。
“為什麼不能?”愛勒貝拉問道。
“因為托尼會看見的我對他說。
“噢,對了愛勒貝拉悶悶不樂地說。
我在課堂上很不開心。第一節是地理課,奎因夫人每次向我提問,我都答錯了。在正常情況下,地理是我最拿手的一門課,我原來收集過郵票,知道地理方麵許多知識。
“昨晚熬夜了吧,安東?”她笑眯眯地說,“你的眼睛下麵的眼袋比超級市場的口袋還大呢!”大夥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奎因夫人平常是不怎麼開玩笑的——我也笑了起來,盡管這個笑話是針對我的。
那個上午過得很慢。每當你覺得失望或掃興時,時間總是特別難熬。我隻好靠幻想怪物馬戲團來打發時間。我想像自己是一個怪物,馬戲團老板是一個很凶惡的家夥,他鞭打每一個人,即使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所有的怪物都恨他,但他身材那麼高大,脾氣那麼暴躁,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最後有一天,他打我打得實在太厲害了,我就變成了一隻狼,把他的腦袋咬了下來!大家都歡呼喝彩,我成了新的老板。
這個白日夢做得真過癮。
然後,就在離下課還有幾分鍾的時候,教室的門被推開了,猜猜是誰走進來了!亞瑟!他母親跟在他後麵。她跟奎因夫人說了幾句什麼,奎因夫人點了點頭,微微地笑了。接著比其爾夫人就走了,亞瑟慢慢走到他的座位旁,坐了下來。
“你去哪兒了?”我氣呼呼地小聲問。
“去看牙醫了,”他說,“我忘記告訴你們我要去看牙醫“那件事怎麼”。
“夠了,安東奎因夫人說。我立刻就把嘴巴閉上了。
下課後,巴裏特、愛勒貝拉和我差點把亞瑟弄得透不過氣來。我們同時衝他嚷嚷,並使勁兒用手拉他。
“你買到票了嗎?”我問。
“你真的去看牙醫了嗎?”巴裏特急著想知道。
“我的傳單呢?”愛勒貝拉問。
“耐心一點,夥計們,耐心一點,”亞瑟說,大笑著把我們推開,“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快點,亞瑟,不要折磨我們了,”我對他說,“你到底有沒有買到票?”
“買到了。又沒買到他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巴裏特呼著鼻子說。
“這話的意思是,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奇怪的消息他說,“你們想先聽哪一個?”
“奇怪的消息?”我不解地問。
亞瑟把我們拉到院子的一邊,看看周圍沒有別人,才壓低聲音說了起來。
“我弄到了錢,”他說,“七點鍾的時候,我趁我媽媽在打電話就溜了出去。我走到鎮子的那頭,趕到售票亭,結果,你們猜,我在那裏見到誰了?”
“誰?”我們齊聲問道。
“亞曆山大先生!”他說,“他和兩個警察在那裏。他們把一個小個子的家夥從售票亭裏拉出來——那實際上隻是一個小棚子——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股濃煙把他們都遮住了。等濃煙散去,小個子家夥已經不見了“多爾領先生和警察還做了什麼?”愛勒貝拉問。
“把棚子搜了一遍,到處看了看,然後就走了“他們沒看見你嗎?”巴裏特問道。
“沒有,”亞瑟回答,“我藏得很隱蔽“這麼說,你沒有買到票我難過地說道。
“我並沒有這麼說“你買到了?”我激動得喘不過氣來。
“當時,我正要轉身離開,”他接著說道,突然發現那小個子家夥就站在我後麵。他的身材那麼小,卻穿著一件很長的袍子,把他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他看見我手裏的傳單,就拿了過去,然後把票遞了過來,我再把錢交給他,就這樣“你買到票了!”我們開心地嚷道。
“是啊他喜滋滋地說。接著他又沉下了臉。“但是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我剛才對你們說還有一個壞消息的,記得嗎?”
“什麼壞消息?”我問,心想他大概把票丟了。
“他隻賣給我兩張票,”亞瑟說,“我的錢夠買四張票的,但他不肯要。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指了指傳單上的‘票數有限’,又遞給我一張卡片,上麵寫著怪物馬戲團每張傳單隻賣兩張票。我把多餘的錢給他——我一共有差不多七十鎊錢呢——可是他不肯要“他隻賣給你兩張票?”巴裏特問,一副很掃興的樣子。
“那就是說愛勒貝拉想說什麼我們隻能去兩個人。亞瑟替他把話說完。他臉色陰沉地望著我們。“另外兩個人隻好待在家裏了那是星期五的傍晚。學校一星期的課結束了,周末開始了,大家終於自由了,一個個都大聲歡笑著奔出學校,恨不得馬上趕到家裏。隻有一個四人小組還留在校園裏,愁眉不展,就好像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他們叫什麼名字呢?亞瑟?比其爾,巴裏特?瓊斯,愛勒貝拉?莫裏斯,還有我——安東?山。
“那是不公平的,”愛勒貝拉抱怨說,“誰聽說過哪家馬戲團隻肯讓人買兩張票?真是荒唐我們都讚同他的話,但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是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用腳尖踢著地上的土,臉上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最後,愛勒貝拉提出了我們每個人都想問的問題。
“那麼,這兩張票給誰呢?”
我們互相望望,沒有把握地搖了搖頭。
“要讓我說,亞瑟應該得到一張,”我說,“他出的錢比我們其他人都多,票也是他買來的,他肯定應該得到一張。沒意見吧“沒意見巴裏特說。
“沒意見愛勒貝拉說。我認為他本來是想反對的,但他知道講不過我們。
亞瑟笑了。抽去一張票。“誰跟我一起去?”他問道。
“傳單是我拿來的愛勒貝拉趕緊說。
“你別胡扯!”我對他說,“應該讓亞瑟挑“你想得倒美!”巴裏特大笑著反駁我,“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讓他挑,他當然會挑你嘍!我建議,我們來決鬥吧。我家裏有拳擊手套“那可不行愛勒貝拉尖叫著反對。他個子小,打架從來占不了上風。
“我也不想打架我說。我不是膽小鬼,但我知道打起架來我肯定不是巴裏特的對手。他爸爸教他拳擊,他們家裏就掛著拳擊的吊袋。不出一個回合,他就會把我打翻在地。
“我們抽簽來決定吧我說,可是巴裏特不願意這樣。他的運氣糟透了,在這種事情上從來沒贏過。
我們爭論了一會兒,最後亞瑟想出一個主意。“我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說,一邊打開書包,拿出一個練習本,撕下中間的兩頁,用尺子仔細地把它們裁成小紙片,每一片都跟那張票一樣大小。接著,他又拿出空的午餐盒,把那些紙片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