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工作(2 / 3)

一會兒,良秀、水柔和婉晴等都陸續到了。離殤大老遠的支起身子,扯著跛鑼嗓子,招搖著一隻手,——“姐妹們!我在這!”婉晴手舞足蹈,驚呼道:“你還沒死啊!”離殤抓耳撓腮,作出悲痛欲絕的樣子,“天哪!牙買加!幸虧你還沒死,否則我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婉晴上前,“砰”的就是一陣爆栗——“抽風呢!”

大家一邊擦汗,一邊焦急,喝進去的水估計全化作汗流出來了。越等越煩,臉色漲得紅撲撲的。離殤躬身打拱道:“各位小姐,怎麼親自來了,看成績這種累活,交給我們這些下人做就是了嘛。嘿嘿……”良秀臉上醞釀著笑容,作出為難的表情說:“難為你一片孝心,可是你外語那麼好,我們擔心你看不懂中文哪!”一群女生瞅著離殤咯咯的笑了。離殤鼻子裏“呼呼”冒氣,懊悔莫及,說:“早知道買點砒霜給你們調調味!”白婉晴一邊推搡著,一邊用扇子敲他的腦袋,催他去看成績,離殤卻黏在座位上,一個勁地嚷嚷:“淑女、風度!”最後,“教育”失敗,受不了她的再三打擊,頂著一頭包懶懶地挪過去……

“月凱,考得怎麼樣?”

“嗯,還好。”

“那……我的呢?看到了嗎?”婉晴滿情期待的等待著。

“啊……對不起,我忘了。”月凱抓著頭皮,十分難為情。

婉晴輕輕地嘟了嘟嘴,飄忽地說了一句“沒關係。”眼神裏顯然的失望,看得月凱怯怯不敢正視她,囁嚅道:“要不,我再去看看?”離殤眉花眼笑,張大了嘴,連連說:“可以,可以!有勞,有勞!”婉晴卻不表態,月凱轉身就要走,水柔這時突然雙手一拍,笑道:“呀!怎麼忘了!可以叫慕容新欣老師幫忙嘛!他肯定有備份的一份成績單。——如果沒有,隻好等通知了,我可不想擠一身臭汗!”

“哎呀!聰明!我……”不等離殤說完,婉晴又一扇子敲在他腦袋上,說:“閉嘴啦,又是馬後炮!還不快去找慕容老師!”這一下打得有點重了,離殤雙手插腰,猛吸一口氣,鼓起胸膛,作出要發飆的樣子,婉晴卻一反常態,視若無睹。無可如何,隻得離殤鬆下架子,唉聲歎氣。水柔一把拉過婉晴笑道:“他已經夠傻了,再打下去,豈不是變成類人猿了!”離殤聽了,哭喪著臉——“我的命咋那麼苦!”

歐陽風語拿了成績單,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歐陽歐陽崇的名字。一看,才637分!排到100多名之後,頓覺顏麵掃地,當了校長的麵又不好發火,隻得訕訕地告辭。校長馬上安慰他,說:“歐陽先生不必過慮了,雖然去年錄取分數高了些,但今年說不定會降的!”風語幹笑兩聲,歎了口氣,說:“這個不爭氣的兔崽子!”

月凱見時候不早了,匆匆別了眾人,徑直先回家去了。

離殤又等了一刻鍾,便耐不住了,“媽呀!我都快給燉爛了,慕容老師什麼時候到啊?”正說著,慕容老師已經笑盈盈踱過來了。一個穿了白色絲質連衣裙的少女婷婷嫋嫋的隨了他也過來了。她有著一把青蔥的秀發,用白發帶綰了,和了腳步的節奏一甩一甩的。彎了一雙含笑的大眼睛,到了跟前,禮貌的對眾人笑了笑。離殤被她修長黑翹的一對荷毛深深地迷攝住,都看呆了。水柔對她笑道:“向荷,你的腳步好快啊!”向荷輕輕一抿嘴,眼波盈盈流轉,道:“可惜,不及你聲勢眾大啊!”

寒暄了一陣,眾人言歸正傳,開始看成績。乍然眼睛一亮,驚喜道:“月凱考了736分耶!”眾人無不欽羨,唯有莫離殤,撓著腮幫,撇著嘴道:“這家夥不是人,他前世一定是個白癡!哎……你聽我說完——前世的腦子都省下來了,所以今世才這麼聰明嘛!”婉晴點頭笑道:“嗯!原來如此,那麼你前世一定是天才咯,哈哈……”

“你……!”

對了半天,良秀是737分,水柔是742分,婉晴是696,離殤最低,考了個606,可他卻捧著單子,大呼小叫起來,“天哪!考這麼好,會遭雷劈的,怎麼辦?嗚嗚……”婉晴翻著白眼,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說:“我要是你,早就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我也想……”

“別跟我提錢!”

由於歐陽崇分數低了許多,良秀感事傷情,臆測他是進不了一中了。從此天各一方,殊途陌路,漸行漸遠,最終形同生客!不覺在自造的泥潭裏愈陷愈深,周圍的光景也都隨之慘淡淒黯。回去的路上,懨懨無語,婉晴和水柔等隻當她不滿意自已的成績,倒勸釋了許多。良秀鬱結於胸,何嚐聽真切了,依舊隻是默默的。黃月凱仗了這好成績高興的手舞足蹈,一腔豪情澎湃激蕩,整個人不禁有些醺醺然,在馬路上左右晃蕩起來,喜孜孜地就往家裏去了。

一進門,黃月凱正待宣昭喜訊,卻見爺爺坐在木椅上,雙手搭在拐棍上,直勾勾地盯著他,卯嘴一言不發。奶奶則低著頭,麵有鬱色。月凱嗅到了一種不祥的氣味,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奶奶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又垂下眼睛。爺爺則瞪圓了銅鈴大的眼睛,使勁跺著拐棍,啞聲斥道:“你個沒有的敗家廢物,好好的事不做,翅膀硬了,連廠長都打了。現在好了,回來喝西北風啊!叫我倆個拿救濟金供你……”接著,又絮絮叨叨牽扯起業已成為過往的瑣事來,奶奶在一旁卑怯地拉他的衣服,求他別說了。他卻一味的嘟嘟嚷嚷。

月凱這才知道,廠裏已經把自己開除了。本來就夠委屈、窩火的了,爺爺再火上澆油,幾句話堵了過來,他肺都快氣炸了。暫時棄了長幼尊卑,反詰道:“你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嗎?不知道就別廢話。我賺錢讀書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活得有尊嚴嗎?難道,要我為了這點錢放棄尊嚴嗎?你放心,我絕不會要你們的救濟金的。這點骨氣,我還是有的!”爺爺自覺月凱的話像刀子一樣,把自己老臉上的尊嚴全刮沒了。不由老羞成怒,陡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拐棍“篤篤”的頓著,高聲道:“怎麼了!說你幾句,還不行了!”

月凱正要回口,不經意瞥見他拄著拐杖篩糠似的發抖的手,不由動了憐恤之心,又想他終歸是自已的爺爺,鬧起來也實在不像話,便隱忍住了。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電話可有說這個月工資怎麼個結法嗎?”奶奶道:“沒提工資。”月凱聽了,疾忙一轉身,飛奔而去。

江舒文待月凱去後,拾起假牙,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不顧現場還有許多人,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總經理哀訴。總經理本來還在睡覺,糊裏糊塗的,再加上江舒文嗚嗚咽咽,一團囫圇腔,聽了半天,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沒好氣道:“你把口水吞幹淨了,舌頭捋直了再說!”誰知姓江的一委屈,反而哭得更加響亮了。總經理不勝其煩,罵了一句“他媽的!”起身穿衣,風風火火趕到食堂當麵詢問。這才大體明白事情始末。江舒文捂著嘴,拍著桌子大哭大鬧,叫囂著要殺一儆百,嚴厲懲罰!總經理麵有難色,說:“工廠裏原來人手就夠,就不要開除了吧!”江舒文不依不饒,脅迫道:“他不走,我走!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總經理給攪的心煩意亂,隻好依了他。江舒文思來想去,還是不甘心,又主張罰款二百塊。總經理著實以為不妥,不敢應承,任由姓江的自己去鼓搗,自己擔當。

工人們正在看通告,見月凱跨門進來了,就拉他過去,把上項事說與他聽了。月凱大為光火,氣勢洶洶地衝進辦公室,卻找不到江廠長。何主任告訴他——“江廠長回家去了。”月凱震怒道:“回去了!——這個月工資打算怎麼結給我?我還沒請教你,既然把我辭退了,再罰款二百塊怎麼說?”主任言詞閃躲,支支吾吾道:“這個,我不知道。”月凱嗤笑道:“你不是主任嘛!你會不知道!既然你不知道,那麼我去找總經理說明白了!”何主任趕緊拉住,擰鎖眉頭道:“哎呀,你怎麼這麼不曉事啊!這是廠長要罰你的!”月凱怒道:“他說罰就罰,他算什麼東西!辭退加罰款,什麼意思——雙重處罰!”“這個……”何主任嗯嗯啊啊,張口結舌道:“這個,你先去外麵等一等,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月凱一時也沒有更好辦法,便依言退出去了。

“我回來了!”莫離殤氣勢高昂,仿佛英雄凱旋歸來。歐陽崇問他關於成績的事,他得洋洋,轉著腦袋耍起無賴,說:“哎,你猜!”歐陽崇和遠恒可沒那麼好的雅興,二話不說,抱起拳頭,“敬酒不吃吃罰酒!”離殤凜然道:“打死我也不說!”二人滿不在乎,道:“有什麼了不起的,等過些日子,通知書下來了,不照樣看得到。”“哎呀,”離殤大為掃興,央告道:“這不沒意思了嘛,猜猜嘛!”歐陽崇道:“你耍猴啊!”離殤隻好一咬牙,忍痛道:“好吧!猜中的賞錢……一千塊!如何哦!”歐陽崇“騰”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六百分以上!”離殤驚愕道:“會不會太快了些,起碼有個轉承吧!”

“有啊,你沒有看見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嗎?”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到?”

“當你說‘錢’那個字的時候!”

“……”

遠恒躊躇滿誌道:“我猜我的在六百五十分以上!”離殤想不到他從何而來這等自信,“啊”了一聲,咋舌不語。半晌,摩拳擦掌,吞吞吐吐道:“呃~會不會太高了點?”遠恒斬截道:“怎麼可能,你耍我吧!我上網對過答案了,估算過了,絕對不少於650分!如果少了,我把腦袋切下來給你!”離殤隻好嗬嗬幹笑,試探道:“如果真錯了呢?”遠恒朗聲道:“你先告訴我,你考多少?”離殤如實說了,遠恒胸有成竹說道:“我跟你打賭,絕對在650分以上!”歐陽崇笑得肚子都掣痛了,忙道:“先別說這些了,我的猜中了沒有?還等著兌錢呢!哎——多少錢?”

“一毛!”

“王八蛋!不是說了1000塊嗎?”

“可你沒猜對!”

歐陽崇作勢要打,“大概範圍總算對了吧!打個折嘛!”遠恒也湊上去,嚷著要錢。離殤大叫:“不玩了,告訴你吧,歐陽崇是637”遠恒心裏一沉,凝神傾聽,“遠恒的嘛,547——不過這不準的!要以通知單上的為準。譬如,去年有某個師兄,少算了200多分呢!”遠恒隻覺腿軟氣虛,神誌有些恍惚,整個人都快要癱倒了。及至聽了離殤後麵安慰的話,便極口附合,說:“對……對!肯定是這樣的,去年的期末考,他們就給我少算了50多分呢!電腦也會出錯嘛!”如此自譬自慰,又加上好友的鼓舞激勵,氣色漸漸轉好,幻想中,鐵定又要加上二、三百分呢!隱隱地已經聽到女生崇拜的尖叫和歡呼,開始有些飄飄然了。接著,離殤又把其他熟人的成績通報了。得知黃月凱是男生第一名,水柔是女生第一名,遠恒不由想起“門當戶對”的俗語,心頭一陣糾痛,仿佛絞汁的青梅似的。對月凱又是妒忌又是羨慕,又有些鄙視——“書呆子!”

歐陽崇愣在那裏,眯著一隻眼,偷偷覷著想像中父親鐵青的臉,連打寒顫,腦海裏一遍遍的響著:完了,完了……

好容易挨了一個鍾頭,月凱再度走進辦公室。見何主任正帶著眼鏡,低頭看報紙。“我急得快上房,他竟然氣定神閑在這兒看新聞!”月凱氣不打一處來,“咚”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厲聲詰問道:“你的答覆呢?嗯——!滿意的答覆呢?”何主任先是驚愕失措,慌忙把掉到下巴的眼鏡扶到眼睛上。考慮一會,才說:“哦!——哦!這個,經理還沒回來,等經理回來,再說,好不好?”月凱冷笑道:“原來你什麼都做不了啊!”何主任雙手一攤,“我又不是老板,你叫我怎麼做!對不對?等老板回來再談,好不好?”月凱也不答理,轉身就回宿舍去了。

一直耽延到晚飯過後,才聽見老板那輛破舊桑塔納的發動機老邁無力的“突突”聲,等車子“嘎、嘎”停住了,小許等陪了月凱出來。好半天,老板才從車廂裏蠕了出來,滿臉醉色,何主任和倉管老柯早就一個健步上前,左右挽住老板兩隻胳膊。總經理葉壺,依然掙紮著左搖右扭,嘴裏含糊嚷嚷:“我沒醉!”老何和老柯迎逢道:“沒醉,沒醉!果然是海量啊!”月凱等人見他們唯唯喏喏,露骨巴結的醜態,肚子裏好笑,暗暗批判——“人渣”、“廢物”!月凱想這事又要拖到明天了。

隔天廠長還是不見蹤影,便由何主任代理工作。無奈,那台殘舊的一震就掉鐵渣的機器又壞了,秉承江廠長的敲榨宗旨,是萬萬不能都讓工人們休息的。因此打點眾人去幫女工挑料。大家一聽,嘩然騷動起來,眾人七嘴八舌——“什麼!當我們是雜工啊!”,“那麼今天的工資怎麼算啊?還計不計件哪?”何主任彈壓不住,轉而軟弱的乞求合作。大家偏不賞臉,這個不成,那個不就。主任奔走相勸,拖了這個又跑了那個,從七點一直調排到十點,所有人動的隻有嘴皮子。萬般無法,每人簽一張條子——“休假”!

快午飯時候,從老板辦公室傳來“咚咚”一串砸桌子的聲音。幾個好事的工人,蹩到門口,伸長脖子往裏覷著,原來是月凱和老板吵了起來。隻見老板用手指“得得”雞啄米似的點著桌子,麵紅耳赤,凶道:“你不服從生產管理把他打了,是不是該處罰!”月凱神色自若,說:“我想你弄錯了。首先,還沒上班;其次,他講的話與生產一點無關。所以沒有所謂的‘不服生產管理’。再說‘處罰’吧!既然已經將我辭退了,又為什麼要扣工錢二百塊!在公司規章製度上,我沒有看到這一條!”葉老板一時詞窮,隻好“吧吧”地猛吸香煙,緊蹙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昨天有沒有上班?”月凱如實答道:“沒有。”老板一聽,立馬又挺真腰杆,粗聲道:“那麼,你就是自動離職咯!——一分錢也沒有!”月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不慌不忙道:“可是我昨天請假了,怎麼自動離職呢!所以再次證明你前邊說的‘不服從生產管理’也一並無效了,總經理先生!”老板見辯他不過,便要耍橫,咆哮道:“狗屁!說的全是狗屁!我說你錯,你就是錯!”月凱勃然道:“你還真無法無天了!”“是!”老板直著脖子,圓睜雙眼,道:“我就無法無天了!在這個廠裏,我最大!一切我說了算!”月凱周身血液汩汩的往上湧,麵色漲得通紅,拳頭握得咯咯響,老板挑釁道:“你有種去告我啊!”月凱咬牙切齒,道:“好啊!”一轉身,從小許口袋裏抽出了手機,說“借一下。”然後,便開始撥號碼。老板見他動真格了,心裏著慌了,趕緊命令道:“把老何給我叫過來,馬上把這個瘋子給我趕出去!”人群裏有人應聲去了。頃刻間,老何風風火火趕過來,一把抓住月凱的手機,媚笑道:“喂,工商局嗎?沒……沒,我們正協商解決呢。啊……啊!一定,一定……不敢,不敢!”然後掛掉電話,對著月凱嬉皮笑臉道:“這件事呢,還有商量的餘地嘛!最近,老板生意比較煩,火氣比較大。咱明理人,應該理解嘛!年輕人,有知識有文化,對不對?應該理解啊!火氣別這麼大,商量,商量,是不是?”一通生拉硬扯,讓月凱坐下,溫言款語安撫月凱的情緒。月凱的鬥誌也慢慢鬆懈了下來。最後折中處理:月凱拿走應有的工資。廠長當麵道歉!臨走,主任還殷殷挽留,並親切詢問:“是否受傷?”月凱麵上過意不去,勉強應對一下,但執意不幹了。

回到家的時候,奶奶出去了。隻剩下爺爺一個坐在堂屋裏,雙手搭在拐棍上,拉長了臉,一言不發。待月凱拎著行李從他麵前掠過時,他咂著癟嘴,硬硬罵了句:“沒出息!”月凱並不理會,走進自已屋裏去了。一會兒,拿了二百元錢出來,遞給爺爺。爺爺斜眼瞅了瞅,依舊臭著張臉,紋絲不動。月凱抓過爺爺的手,硬將鈔票塞了進去,說:“你別不要,也別嫌少,我現在還是學生自然不能給你許多。這些就當零花錢吧!還有,明天我會再去找工作的。”說完,轉身回房。爺爺捏著鈔票,癟嘴咕咕喃喃,不知說些什麼,但眼角卻發潮了。

歲月如梭,一晃,已經到陰曆八月中旬了。開學的日子日益迫近。歐陽崇知道自己已是確鑿不能進入一中高中部讀書了。失落惆悵之餘,胡思亂想著。分明有一群男生圍著良秀說說笑笑,而良秀的笑臉在其中盛開如蓮——心裏不禁酸溜溜的難受,又添了許多的忌妒、悲傷。一整夜輾轉反側,雙眸炯炯,不知過了多久,一縷清風從窗戶流了進來,歐陽崇捺不住胸中的煩躁鬱悶,便起身到陽台去。極目遠眺,一簇簇安詳的村落,一條條交叉如織的公路,在這遼闊蒼遠的大地美妙的鋪展著。頓時,胸中的那點堵得難受的煩擾傾泄在這無盡的空間裏,瞬間消散盡淨,身心一下子利落舒坦了。在視野的盡頭,橫亙一帶淡淡淺淺的山脈,是晨曦的拂照下,愈漸濃顯、明晰。歐陽崇循了山脊望過去,在一個缺口處,隱隱的看見樓房的影子。於是展開想像——那邊一定有座神奇的都市,裏麵一樣的有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縱橫交錯的立交橋,來往如梭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中有許多爛漫可愛的少女,她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每個人都穿著素樸典雅的校服,背著整潔的書包,一路上天真的嬉笑打鬧,活潑而有分寸,淑雅而不呆板。也或許在深山中還錯落著許多平靜的村莊。精致的閣樓,清新的泥路,繁鬱纖綿的青草,五彩斑斕的花朵,潺的小溪——“岸邊兩兩三三,浣紗遊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閉上眼睛,去描摹她們率直羞澀的姿態,恍恍蕩蕩,心馳神往!

“嘿!真巧!”

良秀趴在櫃台上出神,驟然聽了這一聲,下巴從手心滑脫,磕到了台麵上。“哎喲!”的哼出了聲。接著就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良秀托著下巴,定睛一看,驚喜道:“表——姐!什麼時候來的?”眼前這個穿黑白格紋短裙,著長筒皮靴的女孩子就是良秀的表姐,名字叫端木玉侯。

端木玉侯身材修長,一張精致的瓜子臉,粉腮桃麵。燙染過、微微蜷卷的頭發披在肩上,發稍直延到腰間。最引人注目的,要數那雙水晶般瑩潤剔透的眼睛,波光流轉,顧盼生情,快樂時,似一潭瀲瀲的春水;靜謐處,如一泓幽幽的秋水。她父親是本市聲譽極煊赫的酒店大亨,端木上酒。端木上酒在澳大利亞也有不斐的產業。她是家裏的獨生女,也許是見過的世麵廣了,接觸的人也多,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依了她的年紀似乎太過成熟了些。但是卻不同於一般都市女郎的敷脂抹粉、披綾掛緞的農豔俗劣。為人持重而不拘板,處事圓滑卻不世故。尤其對於朋友,自來坦誠相待,所駢端華貴卻不顯驕矜倨傲。

端木玉侯笑道:“原來你在這!哎!姚阿姨在嗎?”良秀說她出去了。玉侯拉她手快樂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下個月開始,我們就可以長相廝守了,哈哈……”

“真的?!”良秀一把攬住婉晴的脖子,“又多了個伴了!”

“嗯!”玉侯笑道:“是不是很值得慶祝啊!那麼這些衣服給我打個折吧!”良秀點著她的鼻子笑道:“嗬!你一回國,浪費糧食、損耗氧氣,算什麼喜事?憑什麼慶祝啊!再說了,這衣服又不是我的,怎麼打折。”端木玉侯揪她的頭發,打趣道:“表姐妹一場,難道還不能分攤——打個五折。”良秀道:“你去搶好了,再要說打折,我代姚女士把你給打折(蛇)了。”

大家鬧了一回,玉侯就被一群女友簇擁著走了。婉晴問道:“你表姐啊?”良秀道:“是啊,有意見!”婉晴笑道:“沒有意見,有建議!怎麼以前都沒見過她?”良秀道:“她一直都在澳大利亞啊,我舅舅回來做生意,她也跟過來咯!你怎麼這麼多話,你愛上她啦?”婉晴鼓氣道:“開玩笑!我隻是奇怪你表姐長那麼漂亮,你怎麼這副尊容。所以想跟你探討下關於‘基因變異’問題……呀!又咬人!我去找鉗子!”……

晚上,大家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電視裏正直播各省狀元的采訪節目。其中一個考了滿分的某省狀元被婉晴看到了,咋咋呼呼大叫:“好帥!連附加分都全得了耶!”這時記者問“好帥的狀元”,“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好帥”的狀元目光豎毅冷淡,道:“我希望未來的每次考試都能夠全國統一命題。”“為什麼?”“因為我不僅僅想做割據一方的諸侯而已!”

良秀撇嘴道:“好目中無人!太囂張了吧!”婉晴目不轉睛盯著看,嘖嘖讚歎:“太有個性,太酷了!人如其名——商軒良!怪不得新欣老師常常提他!”

“禽獸不如的畜牲!”離殤等人一邊看,一邊罵,桌子敲得震天響,“嚇”得桶麵裏的湯汁直往桌麵逃逸。歐陽崇哭笑不得的看著離殤,說:“難道‘畜牲’比不上‘禽獸’嗎?”離殤一頭霧水,“嗯?什麼?”

離殤道:“考這麼高,早晚會讓雷劈的!”又轉過臉去,對歐陽崇文鄒鄒道:“‘花到三春顏色消,月過十五光明少’,‘縱豆蔻年華,流金歲月,到底一場空’,所以得過且過就行了,何必這樣蠅營狗苟,沽名釣譽呢?”“哎呀!”歐陽崇像被熱水燙著,對離殤改容相敬,“大哥,這話說的太漂亮了!誰教你的?還能引用‘元曲’了,你很不簡單呐!”離殤擁了麵巾在臉上,一個勁地捶桌子,一邊哭求,“該死的,別用吃泡麵的筷子捅我的鼻子了好不好……”

離別在即,千萬般的不舍,於是“文娛活動”一波接一波,反正白天有的是時間在辦公室睡覺,晚上通宵達旦,理所當然。

洗完澡後,離殤竄到陽台,府身朝樓下呼喊——“陽勇!打麻將了!”聲如擂鼓,四方宿舍的窗戶全打開了,人們驚慌失措地往外張望。陽勇從樓下探出腦袋,食指貼在嘴唇上,使勁地“噓噓……”。“噓個頭啊!要小便,上我宿舍來,一次打五折——十塊錢。快點,四缺二呢!”

三天後,就是高中開學的日子了。歐陽崇三人這才去辭職,南昌的兩個大學生一周前就已經走了。其實,早幾天,離殤就想走了,歐陽崇一再堅持多留幾天,才俄延到現在。

“哎!真是無聊啊!明天就要早起了。”歐陽崇坐在行李上怏怏無力的發牢騷。遠恒因為通知單上的成績,神經“很受打擊”,還躺在床上。這會兒伸了伸懶腰,頹廢道:“你還好,我卻進了那個破學校。早知道,從前就努力點了!”離殤瞧了他一眼,嘴巴動了動,本想調侃他幾句,轉念想想挺無味的,便咽住了,隻一味的盯著天花板傻笑。歐陽崇又一陣唉聲歎氣,“我是鐵定進第三中學了,我倒沒什麼,隻是老頭子——那是不好對付的!”說這話時,腦海裏縈繞的卻是良秀的音容笑貌,眼見又要墮入思念的深淵了,趕緊命令自己回神,心上還是感到刀鋒掠過的疼痛。為了阻止念想一個勁地往她的身上圍攏,歐陽崇便沒話找話說,問他們:“哎,你們有什麼打算沒有?”遠恒張大眼說夢話,“我希望買體育彩票中頭獎,撈個幾百萬,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真爽!”離殤還在傻笑,歐陽崇一腳踹到床腿上,“智障的混蛋,快說啊!”離殤一驚,忙問:“什麼?”歐陽崇翻著白眼,——“理想!”“哦!理想!”離殤依舊望著天花板,撓著下巴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會兒,莊嚴道:“我的理想,就是希望我爸爸賺很多錢,然後全都給我!哈哈……”歐陽崇和遠恒異口同聲道:“沒出息!”離殤不服氣,便反問:“那麼你的呢?”歐陽崇得意道:“我希望將來發明一項專利,賣許多許多的錢!嗬嗬……”

離家已經兩個多月了,提到回家,歐陽崇雖不至於欣喜若狂,但還是有些溫淡的急切和欣悅。隻是揣測到父親陰沉沉的臉,難免有點懼怕,行動磨磨蹭蹭的。在離殤兩人的催促下,搞了半天,才算拾掇清向,由離殤二人架著到廠外坐車。進了市區,三人又找了家小餐館,胡吃海喝一頓,以為紀念。歐陽崇先還擔憂,經不起離殤的慫恿,心裏一橫,“大不了就是死嘛!有什麼好怕的。”不覺膽氣頗壯,但還是懾於父親的,酒就免喝了,雖然隻是果酒,但畢竟有酒氣的。

“我沒說養家,我隻是想出去曆練曆練……”

“你給我滾出去!”風語“呼”地站起來,厲聲斥喝道。

“快給你爹跪下,求他原諒。”何老頭站在陰暗的角落裏,臉上一抹詭異的微笑,興災樂禍地“勸”到。

“你給我滾!”風語氣得全身直哆嗦。

明天一早,風語就開車關歐陽崇去第二中學報名,一路上,父子兩人都沉著臉,一言不發。一個多小時後才到達目的地。兩人直接進了校長室。校長正伏著看資料,風語父子突然進來,他顯然不悅,頭也不抬,揮手道:“現在有事,有便接客。”等風語將名片片推到他的老花鏡底下,他才“咻”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滿臉煥光,堆下笑容,又是遞煙,又是倒荼。歐陽崇看在眼裏,心中冷笑:“哼!怎麼像演電視劇一樣!看來也是個廢物!”風語開門見山,道明來意,說:“我公務繁忙,所以太子就拜托貴校幫忙教誨了。希望貴校能單獨給他一間宿舍,多少費用報個價給我,明天我叫秘書送來。另外,懇請貴校對太子學業多予指教,如若不聽的,就重重的責罰他,無須顧慮。”校長自然唯唯聽命,又討好道:“看貴公子的麵相,定是個遠到之器!”歐陽崇不理會這些,隻是當聽說要寄宿,暗暗的歡喜:“終於可以自由了!”及至聽到“重重責罰”一段,又嘟了嘴,心裏不悅道:“分明我是你揀來的。何苦這樣對待!”一切交待清向後,風語領著歐陽崇回去。校長說什麼也要送他們到校門口。臨走,還笑容可掬的揮手道別,依依不舍的情狀,仿佛幾十年的莫逆之交。

一回家,就有電話來了,是找歐陽崇的。接起來一聽,原來是離殤打來的。礙於風語,歐陽崇小心翼翼,輕聲道:“喂,有什麼事?”離殤在那邊“嘿、嘿”放肆的奸笑:“歐陽崇啊,我又回到母校啦!嗚嗚,太感動了!”歐陽崇驚訝道:“為什麼?”離殤道:“讀高價嘛!哎,你猜,我跟誰在一班?”歐陽崇問:“誰呀?”“良秀啊!那空夥一個多月不見,越來越漂亮了!哎,忘了問你,你在哪兒呢?”歐陽崇心裏隱隱作痛,怏怏道:“在二中啊。要寄宿了……現在有事,有空再聊吧!”

風語問:“誰打的?”歐陽崇別扭地回答道:“離殤。”風語呷一荼,道:“就是這些紈絝子弟,最好少接觸。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嗯,他這次考得怎麼樣?”歐陽崇本在納罕:“離殤父親和他不是生意上的夥伴嗎?媽媽和莫阿姨不是好姐妹嗎?為什麼他的態度怎麼變得這麼冷漠……”聽見風語問自己,怕他又要羞辱莫離殤,賭氣道:“很好,今年還在一中讀書!”“哦?”風語頗為驚訝,片刻省悟,道:“讀高價的吧?”

要寄宿了,歐陽崇滿以為可以撈些零花錢了。卻不想不僅一個子兒都沒有,還要向他打聽做臨時工的工資。歐陽崇據實以告,說抵給離殤了。在學校,吃飯有飯卡;打電話有“IC”卡。學雜費、材料費一律由學校向秘書處支領。其他一應生活用品悉數配備齊全。一個月隻留下50塊錢坐公交車帶應急之用。

下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歐陽崇孤伶伶的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用筷子一筷一筷地戳著飯菜,想起了好友和母校,心裏一股幽幽的淒惶、淒涼,攪得他興味索然。這時,一個女孩子端了菜,大大咧咧的對麵坐了下來,然後瞅著歐陽崇看個不住。歐陽崇覺得了,十分不好意思,訕訕地把臉全紅了。那女孩子見了,吃吃的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璨然的牙齒,朗聲道:“喂!你好啊!我有那麼可怕嗎?隻是覺得你很眼熟而已,放心,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歐陽崇聽了,戒心才鬆馳下來,但還是情怯不敢大大方方地直視她。偷偷瞄了幾下,對她的五官有了大概的印像,長得蠻可愛的:戴一頂橙黃色棒球帽,一束烏黑垂順的頭發斜搭在肩上。也許經常曬太陽,皮膚呈健康的古銅色,但膚質很細膩。一雙大眼睛清明閃亮,神彩熠熠。歐陽崇低頭在腦海裏努力搜尋:好像確實在哪裏見過!可是為什麼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始終看不真切呢?那女孩子嗬嗬一笑,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歐陽崇突然惡作劇,道:“問這個作什麼?”那女孩興奮的一拍桌子,嚇了歐陽崇一跳,她倒不自覺,欣喜道:“果然是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淳於玲啊!嗯……”

“哦!原來是你!”他鄉遇故知,實在太幸運了!歐陽崇心頭豁然開朗,記憶潮水一樣湧上來,眼前這個率真熱情的女孩子就是自己小學三年級認識的好友淳於玲!可惜四年級時,隨父母到外地去了,從此音信杳然。不曾想竟會在這裏遇見了,可是,這喜悅之情卻又勾連到向慘荷身上——“她說過要回來的,可是為什麼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每當聯想到她,總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是悲傷?是喜悅?是苦澀?歐陽崇自己也糊塗了。

淳於玲用高談闊論打斷了他的憂思,兩個人天南地北,無所不及,聊得不亦樂乎。接下來的日子,便不寂寞了,在淳於玲的牽引下,歐陽崇又認識了許多的新朋友。

可是,晚上日子卻仍然十分的難熬。一個人獨對空曠的寢室,回放從前的一點一滴,尤其是當想到良秀時,心頭就熱辣辣的痛。趁這當兒,思緒乘機跑得很遠——她有沒有想我呢?如果有,她的心情是怎樣的呢?但是即使有,時間一長呢……終有一天,緣分盡了,從此天涯淪落,各自生活。然後,慢慢的將我淡忘了,喜歡上另一個優秀的男孩子,他們結婚,生子,自己隻能漸漸萎縮成為她曾經歲月的一個記號而已。甚至,終有一天,自己這個記號也會被遺忘,彼此一天天的老去,等到日薄西山,生命垂垂盡矣的時候,會在淒暗的屋子裏,用幹黃蜷曲的手去撫那曆盡歲月昏黃模糊的舊照片,老淚縱橫,還在想著——他(她)過得好不好?卻不知對方或許已經墓草離離了……

想到這,不覺頭涔涔,而淚潸潸了。心髒也似乎在汩汩的冒著鮮血,感覺將要窒息了,被黑暗一口一口的吞噬掉了……痛過了極點,又自譬自慰道:“即使在一起了,又能怎樣!逃得了生離,又如何避得了死別呢!‘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聚就有散,而分散則可以一輩子不見,——不是有‘最後一麵’嗎!趁著情未入深,將她忘了,豈不伶俐灑脫,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這世上有許多人不也是一輩子未見麵,但活得好好的。倒是那如膠似漆的人,一旦離別,便捶胸頓足,涕泗交流。女子還可以見諒,換作男子,那成何體統!該學學李太白‘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可是,又作不來那樣的豪豁達觀。所以還是不聚的好!”如此一想,不覺泰然舒爽。可一轉頭,懷想良秀的種種可愛情態,便自責,如果再上進一點,多考個十來分,也用不著這樣活受罪了。不甘、不舍——又跌入萬丈深淵!

良秀躺在床上,光著眼發怔,然後重重的翻身,唉唉歎氣,摟了她的維尼熊,掐它鼻子,嬌聲抱怨道:“笨蛋!多考幾分會死嗎?”隔鋪的端木玉侯朦朧間聽到有聲響,一轉頭,見良秀還未睡,於是下床,趿著拖鞋輕輕走到良秀床邊,蹲下身子,細聲問:“幹什麼呢?半夜三更的發瘋!”良秀澀澀道:“沒什麼。隻是想到以前的朋友,現在不知所蹤,難過梗在懷裏,睡不著。”端木玉侯問:“男的女的?”良秀倉促道:“女的!”玉侯會心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傻瓜,‘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手難牽’。強求不得的,任其自然吧!”良秀臉紅道:“誰想那個,你別唱歌了,去睡吧。我有些迷糊了。”翻轉過身子,看著床頭清皎恬謐的月光,思忖:真的‘有緣千裏來想會’嗎?——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我相信我們是有緣的!於是安穩的閉上眼睛,一會兒,便進入酣甜的睡夢中去了。

翌日清晨,歐陽崇還悠悠乎乎的作美夢,突然耳邊一陣“當當”的喧天鑼響,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耳朵裏“嗡嗡”的鳴響,兩眼直冒金星。半晌,回過神來,抓起鬧鍾,狠狠的揍了一拳,自已卻“呀呀”的叫痛。一看才七點半,揣度著還可以再睡十分鍾,複又躺下,閉上眼睛……等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七點五十分了。“媽呀!”他尖叫著從床上一彈而起,火燒火燎地刷牙洗臉,穿鞋整衣,一切拾掇停妥後,猛地想起今天要軍訓,便“哎”的一聲,倒在了床上,懶得動彈。真到生管第N次來叩門了,他才懨懨的磨蹭出來,挪到一半,才醒悟早飯還沒吃呢!——居然浪費時間在床上胡思亂想!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隻好饑腸漉漉的往操場走去。遠遠的聽到教練強勁的吆喝聲,心裏一陣發怯,雙腿一下下打顫。

集合一畢,做完熱身,教官便命令繞場子跑三圈——該死的二中大操場,一圈就有500米。跑著,跑著,歐陽崇驀地覺得左腹隱隱有點痛。這痛漸漸變得明朗清向,像有人拿尖刀在裏麵挑刺的一般。教官見他彎下身,用手壓著肚子,表情痛苦,馬上過來詢問情況,了解後便叫人扶送他到保健室去。

歐陽崇全無感激,滿是慶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扶著他的男孩子覺察到他嘴角滲出的一絲微笑,悄聲道:“這叫‘福禍相倚’嘛!”歐陽崇一驚——竟然被人看穿了!不覺有點窘。那男孩子見臉色發紅,解慰道:“羞什麼,又不是使詐耍賴。我見你忙忙地從宿舍裏衝出來,定是睡過頭了,又跑了幾步,估計是腸胃受了刺激了!”歐陽崇轉頭問:“你怎麼知道?”趁機細細端詳身邊這個男孩子,他生得修眉俊眼,挺直的鼻梁,嘴唇薄而略寬,麵盤白淨,在光的映襯下,顯得粉嫩瑩透。看上去,好幹淨爽利。最可奇的是,一陣風吹過,撩起他額前的一片絲,歐陽崇便看見那上麵居然有一顆紅痣,宛若綴上的朱砂。

保健室的女醫師略略察看了一下,隻吩咐好好休息便沒事了,聲明無大礙。然後,笑溶溶地盯著他倆看著,少頃,笑道:“你們是兄弟嗎?長得真漂亮!”歐陽崇忙擺手道:“不是,不是!”

二人互通了姓名,原來那個男生叫鍾南麓,家就在學校附近。歐陽崇狡黠的建議:“慢點兒,多拖延些時間,我實在不敢去玩命!”鍾南麓嗬嗬笑著,放慢了步調。

這鍾南麓家,可謂是書香門弟,其父母現均在大學裏任教。爺爺奶奶也是退休的特級教師。於是從小耳濡目染了一身了的書卷氣。更因其年幼時,曾在鄉下住過,當時,父母工作繁劇,奶奶要料理家務,俱無暇時刻照看他。所以他便一直跟著爺爺在書屋裏瞎搗蛋。老人家上了年紀,就重視起養生處世的哲學來,鎮日埋在莊、老學說中。一有領悟心得,也不管他懂得不懂得,將小鍾南麓抱在膝頭娓娓道來。偶爾換換口味,講些趣味濃厚的古代史事同他聽。爺孫倆個樂此不疲。小南麓起初隻是好玩,後來大了,漸漸明白事理,對老、莊之學篤信愈深。因此,十幾歲的年紀便十分老成持重,但卻不露呆板,渾身透出一股伶俐飄逸的神采。所謂相由心生,五官看上去,總是一團恬和,似乎盡日都依戀著淡淡的笑意,使觀者心平氣和。

鍾南麓亦見歐陽崇容貌姣好,行止大方優雅。大有好感,借機聊參幾句,言詞意見十分投機,遂互歎為奇人,暗引為知己。

即便是九月初了,太陽的驕烈依舊不減。訓練中程休息,婉晴拖著端木玉侯和良秀,坐到樹陰下,喝水休憩。婉晴抱著膝頭,專注地望著前方,快樂道:“快看!月凱好英武啊!”“哇!”良秀輕輕掐她的臉皮道:“你皮很厚耶!”玉侯笑道:“有膽量上去表白了,何必在這裏鬼鬼祟祟的,一天到晚隻會對我們說肉麻話。”良秀有意挑逗她,說:“我就不懂了,長得又黑又粗,有什麼好看的?審美觀有問題!”婉晴大不以為然,道:“哼!我看你就喜歡歐陽崇那樣白白嫩嫩的。拜托,要有男子漢氣概!”說時,咬牙使勁的屈著臂膀鼓肌肉,良秀當即反駁道:“你簡直冥頑不靈,都說過多少年多少遍了,誰說長得秀氣就沒有男子漢氣概了?心!心!心!”猛然覺悟太過激動了些,大難為情。婉晴把頭一偏,固執已見,說:“男子漢就應該像他那樣高大魁梧,堅貞不屈,敢作敢為……”她一口氣羅列了一大堆的褒獎成語,言下之意,黃月凱就是男子漢的範本。二人哆嗦了兩下身子,連叫“好冷!”趕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