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工作(1 / 3)

一進門,良秀和婉晴揀靠窗的位置坐定了,便敲著桌子,衝水柔大叫:“服務員,服務員。”今天是周末,兩人向姚女士請了假,特地趕來給水柔“捧場”。水柔白了她們一眼,幾步跨到桌子前,伸手一指,笑道:“GETOUT!”婉晴跺腳:“嗬,我要投訴你,服務態度太差勁了。”水柔拉了一綹她的頭發,說:“看我不把你刮成尼姑!”然後,遞上菜單,說:“要吃什麼?”婉晴隨意點了幾樣菜。末了,又“吩咐”道:“哎,先來兩杯奶荼吧。”水柔詭異地笑道:“隻要這些?難得來一回,我請客,加點料給你們吧……你們是要敵敵畏還是樟腦丸啊!”

婉晴摩拳擦掌,把骨頭弄得“咯咯”響,良秀拉了她的手,張口就要咬下去……

三個人正笑鬧著,鄰座的一個婦女,頭也不回,手指往後一勾,悠悠飄來一句:“小姐。”水柔眉頭一皺,怏然上前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婦人聞言把臉一揚,水柔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著她的尊容,條件反射的後退一步——妖怪!

這個女人估摸著有四、五十歲光景了,卻敷著厚厚的一層白粉。明明一雙烏溜溜的小眼,卻描了深深的眼影,塗了黑黑的粗眉。嘴唇抹的口紅濃烈的似淋漓著鮮血。皮膚不堪其重,全鬆垮了下來,一層層堆疊,猙獰可怖得令水柔不由自主的聯想起《聊齋》裏畫皮鬼的原形,嚇得趕緊回看菜單,問她想要什麼。老婦人把嘴皮一掀,露出一口黃牙,牙縫裏嵌著一條條口紅融成的“血絲”,命令道:“給我拿個碟子來!”水柔實在受不了她頤指氣使的神情,“竟敢把我當粗使丫環,可惡的死老太婆!”轉念一想:“就當是磨礪吧!水柔千萬不要畏難而退!這不是你的風格,你要做生命的的強者……!”她深深地吐納一口氣,回身去取碟子。

等將碟子擺放到了婦人的桌上後,水柔又來到良秀倆人身邊,三人心照不宣的擠眉弄眼作鬼臉。開心的“咯咯”悄笑。突然,隻聽得“砰”的一聲,三人多唬了一跳,全餐廳的人都循了聲音望去,隻見妖婦拍著桌子,一躍而起,一手插腰,一手指著碟子,尖著嗓子,大聲嚷嚷道:“這是什麼?這麼髒的東西也給我用!當我是什麼!”水柔上前細細的看了一眼,原來是碟底釉彩的瑕疵。於是再三的解釋不是汙垢。婦人一定不信,不依不饒“要討說法”。水柔隻好道:“那麼,給你再換一個吧!”誰知剛一轉身,妖婦卻一手扣住水柔的褲腰,撇嘴道:“留下!我當煙灰缸用。”

當著這麼多人麵竟然做出如此不堪有舉動。水柔的臉“騰”的夾耳根浸透了鮮紅色。她又羞又憤,下意識的揮手一拍,怒斥道:“請放尊重些!”“怎麼?在碰一下還不行啊!一個賤服務員還挺了不起的!我可是花錢來吃飯的,可不是來受氣的!”說時,妖婦又跳了一下,滿臉的粉沫被震掉許多,在空氣中紛紛灑灑,張揚地舞蹈,她雙手按在胯上,唾沫星子四下裏飛濺,眼球都暴突了出來,氣勢洶洶地壓上前,水柔被罵得毫無還口之力,節節後退。婉晴趕緊上前,擋在水柔麵前,雙眼一瞪,修眉一挑,說:“有錢就了不起嗎?要知道這世態界上比你有錢的人到處都是。”良秀繞到背後,緊緊地握住水柔的手,發現她渾身都在顫抖,眉頭擰成一團,眼眶裏波光粼粼流轉,嘴巴卻倔強地緊抿著。

妖婦見不過兩個黃毛丫頭,自以為沒什麼好怕的。越發撒起潑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碟子就向婉晴砸去。婉晴伸手一擋,碟子應聲而落,“嘩”的碎了滿地。趁妖婦一愣的功夫,婉晴順勢一一揮手,“叭”的一巴掌正好打在妖婦的臉上。妖婦捂了半邊臉,懵了半晌,猛然遭了電擊似的,整個人蹦了起來,歇斯底裏狂叫一聲,朝婉晴撲了過去。婉晴從沒見過這種架勢,嚇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那兒。眼看那莫陰陰的指甲就要掐住婉晴的脖子了,良秀和水柔嚇得麵如土色,卻動彈不得,驚懼得閉上了眼睛。

婉晴等了半天,未感到預期的疼痛,緩緩地睜開眼睛,瞧見一隻強勁有力的胳膊將妖婦的爪子阻擋住了。那人往後一推,妖婦一個趔趄,跌回座位去了。接著一個孔武有力的少年的身體橫在了婉晴的麵前,兩隻鼓著肌肉疙瘩的手臂,正漓漓的淌著汗水。妖婦悶哼了一聲,抬頭看到少年剛毅淩厲的目光,不由地惶懼起來。但似乎不甘心就這樣認輸了,一邊收拾東西,往門外疾走,一邊回頭,雄糾糾道:“算我晦氣,我上隔壁喝荼去!”將錢往吧台上一拍,踩著高跟鞋扭腰擺臀走了。

水柔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良秀撫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沒事了,別傷心了。”她終於抑製不住,一頭埋在良秀的肩膀上,嗚嗚抽咽起來:“我沒用!完不成任務了!”良秀寬撫道:“你已經盡力了,再說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啊!”水柔卻隻是搖頭痛哭。

婉晴則欣喜地看著身邊的男孩子,攀住他的胳膊,道:“月凱,你也在這裏啊!”月凱用手揩了揩額頭的汗水,憨憨的搔了搔頭皮,“啊~是啊……哎……那個你……”婉晴忙道:“當然沒事了!”手卻不曾放開,月凱拘謹得一動不敢動,結結巴巴道:“嗯,那個……我還有事,我是來送貨的……廠裏放假三天,我就幫忙送些蔬菜水果之類的。還好,那個碰見了……”說完微微抽了抽手臂,婉晴這才覺著了,觸電似的鬆開。倆人臉都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少頃,又都恍然大悟,跳轉過身去慰問水柔。

剛剛出完一批貨,廠裏一下子又清閑了下來,實在派不出事情來做,隻好放假。今天是放假的前天,不知為了什麼事,歐陽崇和福利又劍拔弩張了起來。正在緊急時刻,來人通知說老板要開會。歐陽崇才像刺蝟一樣收起渾身的“尖刺”,先開會去了。

老板令人絕望的因襲舊製扯了一通“回顧——總結——展望”的廢話。然又不厭其煩地諄諄告誡“注意假期安全”。正當大家迷迷糊糊,沉沉欲睡,老板臉色奄忽一變,隔空點著業務部經理和品管部經理,痛心疾首道:“你們這倆個沒出息的混帳!一天到晚的賭,賭光了就拿公司發票打欠條。麻將都讓我收了‘九九八十七’副了,還賭!是不是將來把品管部和業務部也拿來賭啊?要是輸了,兩個都給我洗廁所去!”——總算有點意思了!大家聚精會神,興高采烈得看著三人“演話劇”。卻沒料到老板一把火燒過了頭,他雙手插腰,“篤篤”指點著眾人:“你們這些混蛋!賭輸了就挖電線、撬窗戶、偷吃我蛋黃派……”——老中員工注解:“這是去年廠裏發生的一起盜竊案。”最後,老板意猶未盡,說要看大家的會議筆記,大家全傻了眼……

老板一本本翻開,一忽兒,瞪圓了眼睛,雙眉倒豎起來,咆哮如雷道:“什麼!我在上麵開會,你在下麵畫烏龜!”一忽兒,麵紅耳赤,亢奮道:“什麼鬼東西?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像一陣風刮進我心田’!”一忽兒,絕望的暴跳:“你們兩個——居然在會議上畫圍棋!”……

離殤上網看電視直播,情節正發展到精彩的地方,突然插播廣告。他趴在桌上,把桌子擂的山響,哭號道:“我的‘牙買加’(買加——MYGOD的意思)!什麼破電視,盡是廣告!”公孫遠恒道:“我還喜歡看廣告呢,那可比電視劇好看多了。”離殤“唼”了一聲,大不以為然:“一點品味都沒有,中國的廣告都是垃圾!尤其是請那些洋鬼子拍的——不倫不類!”歐陽崇笑道:“那個叫什麼‘咖啡凍’的廣告看過沒有?”離殤打了個響指,表示看過。歐陽崇於是繼續說:“你們聽聽那幾個洋鬼子陰陽怪氣混說的都是什麼——‘我們美國沒有!我們美國真的沒有!’倒好像全世界隻有他們美國人會發明創造似的——哼!美國人沒有的東西多了!譬如‘禮義廉恥’!”大家一笑,張山接口道:“我昨天在樓下的食堂又看了這個廣告的續集。這次換了個日本女鬼子,台詞也差不多,不過把‘美國’換成了‘日本’。總之,這個廣告策劃人就是想說:在這個世上,以中國人的智商,隻要創製了‘咖啡凍’就足以轟動世界了!洋老爺們就會拍著我們的腦袋,誇獎我們——乖乖!真聰明!”歐陽崇短促的一笑,低頭感喟:“可悲!鴉片戰爭之後,中國人在精神上如此一敗塗地!”福利卻冷不防一頭紮了進來,叫道:“看‘毛片’啊!哪有‘毛片’看!啊?”一邊說一邊伸手就往歐陽崇的腰間掏去。歐陽崇素來怕癢,趕緊閃躲,一壁鄭重警告:“不準碰我!”福利置若罔聞,挨上身來,嘴裏不尷不尬的說著混帳話:“想死我了!”歐陽崇見他一副無恥下流嘴臉,惱羞成怒,抓起床上的荼枕,當頭砸了過去。情急之下,用力過大,打得福利捂住腦袋直嚷疼。歐陽崇回想這幾天來福利的下流行止,恨如切齒,氣血上湧,又想再給他幾下子。眾人見情勢不妙,馬上拉勸開來,將福利推出門外去了。歐陽崇衝了他的背影,詛咒道:“早點去死吧!烏龜王八蛋!畜生……”

最近業務比較稀缺,因此晚班取消了,兩班混成一班。

一天早上,大家正在例行閑聊的“業務”,管理部的小芳雙手插在口袋裏,一搖一搖地走到品管部辦公室,倚在門口,幹脆道:“你們頭呢?”

小芳是老板的親戚,(遠恒照例不知道如何稱呼她)她圓臉短發,稍胖身材。

遠恒趕快去搖晃那個留板寸頭,正流著哈喇子睡覺的青年人——他們的頭,陽勇。陽勇抬起頭,“唏溜”抹了一下嘴邊的口水,茫然四顧,呐呐道:“誰,誰找我?”小芳過去,一支手搭在他肩膀,嫣然一笑,說:“我找你!”陽勇垂頭喪氣道:“又要幹活啊!”小芳道:“廢話!老板說現在就下車間。”陽勇嬉皮笑臉站起來,就勢將手扶在她腰上,深情看著她道:“走,一起去。”小芳道:“這地方也能亂放啊!”陽勇理直氣壯道:“你都摸我肩膀了,我摸你腰不行啊!”

原來,公司要應急處理一批存貨,人手不夠,於是辦公室的閑人也被抽調到車間去幫忙。忙活了半天,歐陽崇望著一排排磊得森嚴緊密的紙箱子,疲憊絕望地歎息道:“這得裝到猴年馬月啊!”幹脆癱坐在椅子上,連抒長氣,順眼往張山那邊望去。卻見他雙手插腰,努著嘴,用審視的的眼神端詳麵前的一堵紙牆。“我的天哪!”歐陽崇忍不住心裏大呼,“老兄,你是來裝紙箱的,不是來考古的!”

突然,“叭答”一聲!“不會吧!”所有人一齊驚叫了起來——張山拿貨時,不小心二隻掉了一隻。在其他人,自然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可他生性偏執。果然他又放下了手裏的一隻小箱子,起身努目觀察一陣,找準角度,然後,慎重的移動雙手,小心翼翼的從另一堆箱子裏完整地夾出二隻小箱子後再慢慢地放進大箱子裏。“工程”結束後眾人代他緩了一口氣。看他那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癡呆遲鈍的樣子,離殤打著哈欠,含含糊糊感歎道:“這個笨蛋!啊——再這樣搞,今晚得加班到十二點。”康佳解釋道:“沒辦法,他是學建築工程的。所以凡事都特別小心、謹慎!”歐陽崇好笑著說:“那麼,麻煩你去告訴那位工程師,工期快結束了,趕緊將工程完工吧!”離殤點頭道:“是啊,是啊!”歐陽崇白了他一眼,笑道:“是啊!不然又要辛苦離殤少爺在這繼續睡到晚上十二點了!”離殤一臉肅然,又點頭道:“是啊!鄙人睡得是很辛苦!難得歐陽崇先生這樣體諒!嗬嗬……喂!後腦勺都給你打扁了,你還打!”

總算如期“竣工”了!一直坐在牆角,抱著膝蓋怔忡癡望的老單吃力得攀援著牆麵緩緩站起,拽著手動叉車蹣跚的過來,準備拉貨。老單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子,一頭黑白相間雜亂的頭發。黯沉油膩的皮膚上布滿了一道道深刻的皺紋,將臉分割得支離破碎,像黃土高原一樣。一雙混沌的眼睛時時低垂著,顯得溫馴又可憐,每每看人時,也隻是稍微抬起,眼裏又籠了寒煙一要樣深遂、迷茫、空洞。他常在無事的時候,孤獨的坐在某個角落裏,撚著駁雜的拉碴胡子——出神。臉上的苦悶抑鬱似乎一掬滿捧。

歐陽崇見他哀頹的神態十分同情,不時上前搭把手。老單用濕漉漉的眼睛盯他一眼,扯了扯嘴,輕輕“哎”了一聲,又順下眼睛繼續搬貨。等貨裝好之後,老單便用一雙枯手緊緊地箍住車把,顫顫悠悠的往倉庫拉去。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遠望著他佝僂的背影,直覺告訴歐陽崇他一定有很悲慘的過去。

正在沉吟之際,離殤一把拉了他回去。回到辦公室後,大家喝水的喝水,吹風的吹風。莫離殤搬了把椅子,坐到空調前,抱著空調,一邊吹,一喋喋不休:“累死了,累死了!歐陽崇你要補償我的精神損失費,是你叫我不要走繼續幹下去的。哎呀!快燒著了!”歐陽崇懶得理他,現在滿腦子縈繞的都是老人那令人心碎的愁容。隻覺心髒似乎都糾成了一塊,擠痛得讓他快要窒息了。於是試探著問身邊一樣年紀較大的女品管。女品管一聽,便唏噓落淚,娓娓道訴起老單的身世來……

原來老單並非本地人,也不是人如其名的“單身一人”。三十年前,他從四川千裏迢迢遷徙到本市。憑著心思機敏,而且能吃苦耐勞,不久就掙得一份相當的家業。後來就和本市的一戶人家結了姻親,育了二子一女,含辛茹苦拉扯大,倒個個有出息。老單正樂陶陶準備安享晚天倫,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家裏接二連三飛來橫禍。先是老大在外地上班,無辜受到牽連,卷到一起殺人重案裏頭,遭人構陷,鋃鐺入獄,一判八年!老單夫婦愛子心切,磬其所有四處打點。耗了無盡的家財,最後終卻險得因“賄賂官員”的罪名連自已也搭進去!還是法官酌情判處,才僅得以身免。

一家人還來不及稍感寬慰,又有惡耗傳來。二兒子被公司派到鄉下去考察,他坐在摩擦車上,卻教一農民的扁擔送了性命。原來,農村人為了挑運的方便,常在扁擔兩端添置鐵鉤。二兒子為了大哥,滿腹心事,不曾留心,挑扁擔的農民聽到了馬達的隆隆聲,自然回頭去看。鐵鉤隨勢蕩了出去,正值二兒子的車與其擦身而過的當口,鐵鉤一下子從喉嚨鉤進,二兒子當場一命咆呼。至此,二老身邊唯一的依恃隻有他們最小的女兒了。

女兒雖非生得如何國色天香,但也眉眼周正,溫雅可愛。原已經相了一個不錯的人家,正要訂婚。不想,訂婚的前幾天的晚上,小姑娘被一個亡命之徒連捅三刀,倒在離家幾步遠的地方。可憐的是隻因為身上的幾百塊錢。老單夫婦正為了兩個兒子悲慟欲絕,鬧了個精神恍惚的症狀。一早起來,見女兒也倒在了血泊裏。這樣的打擊,不啻於天崩地裂。老兩口已無淚可流了,惟癡癡地跪在女兒的屍體前,拂屍自語:“醒醒吧!”最後,還是鄰居幫忙把女兒收斂的。

老單的妻子積鬱成疾,現在躺在病床上,奄奄將息了。老單用一生賺得的幸福美好,在幾個天災人禍後,消蝕磬盡。現在家徒四壁,又要照顧老婆子的病,隻好拖了孱弱的軀體打苦工掙錢。隻是因為一個大兒子才勉強挨忍到現在,但已是心如開死水,形如槁木了。

歐陽崇聽了,怔怔地坐在那裏,心裏愁雲慘霧,哀憐悲戚,不能自已。望著“眼前”一來一往羸瘦虛弱的身影,淚水默默地就淌了下來。眾人也無不落淚,品管室裏一片寂然。

從此,凡搬運貨物的時候,歐陽崇總時時留意,盡力搭手幫忙。雖然從未得到老單明確的隻言片語的感謝,但歐陽崇卻覺得怡然自在了許多——那是一種很令人享受的由衷的快樂!

小龍腆著肚子,邁著短腿,轉動一張大圓臉,探照燈似的四下張望,氣勢凜凜的滿場巡邏。經過凱妮一夥女工身邊時,他馬上折步,一頭紮了進去。呲牙咧嘴地傻笑,道:“各位美女辛苦啦!”凱妮拿眼一瞟,嬌嗔道:“沒良心的!知道辛苦,還不過來幫忙!”小龍聽了,興奮地撓著大肚子,嘴咧得更大了,隨著笑容的擴張,一圈圈的肥肉緊迫的往四周堆疊,眼睛都被擠成了一條縫。乍一看,仿佛長了兩重眉毛。俗話說“英雄難過美女人關”,受了凱妮飽含深情的一眼,小龍忙不迭哼哼唧唧的吃力的蹲了下來,瞅著她的臉,兩隻手糊亂地搓著。

正當二人嬉笑打鬧之際,總經理“吧”著根香煙就進了廠房,領著秘書,一路上左觀右看,前瞻後顧。有幾個心眼活泛的工人,便趁機討好,一疊聲問“總經理好!”總經理聽了,頗為得意,抬手示意,神情仿佛領袖接受民眾歡迎的姿態。大家這一喊不要緊,小龍的順風耳一聽“總經理”三個字,全身神經一個激淩,電光石火間便站起了身子,火眼金睛360度一掃。顛著屁股哈著腰,一溜煙就竄到了總經理麵前。煞有介事地向其彙報檢察情況。總經理當然的誇他“辦事得力”!他也馬上抹了把臉,躬身哈腰,眉花眼笑竭力奉承——隻有在您的英明領導下,我們才有用武之地啊!接著羅列一連串的“聖明”、“賢明”……一路上都是總經理得意的笑聲。一旁的秘書,繃著張臉,胃酸在肚子裏翻騰洶湧,難受得使他皺緊了眉頭,撇了嘴,潛意識在咬牙切齒地罵:“這該死的馬屁精!”

總經理要丟煙蒂了,小龍馬上製止道:“哎!等會兒。”一邊說一邊趕緊抽了一塊紙皮過來,三下五除二,拗了個窩狀物。雙手捧著遞上前,溫順而堅定的道:“請放這裏,這麼多的紙箱,一燒就著的。”總經理死命的拍著他的肩膀,大讚心思縝密,連誇有前途。麵對總經理東北大漢的“鐵砂掌”,小龍同誌很有些吃不消了,趕緊運足功力咬牙挺住。一口氣憋得滿臉通紅,還要一字一頓回禮:“哪裏,哪裏!這是應該做的。”“好!”總經理大吼一聲,又一掌劈了下來,小龍膝蓋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幸虧他沒來第二掌。

待將老板送出廠房後,小龍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嘴裏嘀咕:“這殺豬的,骨頭都快被拍散了!”然後又折回廠房,一進大門,便雙手扣在腰帶上,昂首挺胸的朝凱妮等人走去。當他趾高氣揚跨過福利身邊時,福利麻利地起身,遞煙、點火,接著獻媚道:“您直厲害!老板都給你哄得一愣愣的!”小龍“撲”的吐了一口煙到福利臉上,眼皮一翻,道:“那是當然!”然後虛言敷衍一下,轉到凱妮身邊去了。

這邊陰福利一見他走遠了,便低著嗓子,對遠恒冷笑道:“他媽的!勢利王八蛋兼色中餓鬼!簡直禽獸不如!”歐陽崇隱約聽到了,心裏鄙薄——“一丘之貉”!回頭對離殤說:“至於這樣嗎?”離殤趴在椅子上,喘著粗氣,連連呻吟:“錢是好東西啊——你個混蛋!我真是悔不當初啊!聽了你的狗屁話!你看看,出了多少汗,還有我漂亮的指甲!賠給人家!”歐陽崇嗬嗬笑兩聲,聊表歉意,心裏還不是很了解,“可是,錢有那麼重要嗎?”離殤笑道:“為什麼不重要!有了錢什麼東西買不到啊!”歐陽崇不服氣道:“可是,書上說再多的錢也買不到高尚的靈魂啊!”離殤盯了他有幾秒,驀然一陣爆笑:“你個書呆子!對他們來說,這世上哪有高尚的靈魂啊!他們自已就是小鬼!”歐陽崇聽了,聰明道:“哦!你是說錢明明隻是用來買東西的,可是人類將他所能感知的一切都視為‘東西’了!無怪錢是萬能的,原來是人自已在作賤自已!”

福利聽見歐陽崇在那邊高談闊論,湊上前去,裝腔作勢:“上班期間,誰許你們聊天了啊!”歐陽崇自知理虧,臉上慢慢紅透了,咬著嘴唇,木然無語。福利見狀,馬上又轉還道:“說一兩句沒關係的。哎,仲兒啊,你覺得鄧小龍像什麼東西啊?”歐陽崇提防道:“我怎麼知道!”福利悄聲道:“一隻短腿豬啊!你太沒想像力了,太沒童心了……”歐陽崇卻不合邏輯的答道:“難道你要我指著猴子的屁股大叫——啊!我的天哪!那不是太陽嗎!”說罷和離殤相視大笑。福利不懂,但見他們的光景,大略看出是在調侃自已,大掃其興,搪塞了幾句,訕訕退了回去。

經曆了上次的事後,水柔原本已經氣餒,打算認輸回家去。但靜下心來,權衡一陣,又不甘心就這樣功敗垂成,一咬牙,又挺了下來。

此刻,店裏的生意可以用“慘淡”來形容。其他的員工有的跑到樓上去打盹,有的兩三個人聚在隔壁休息間打牌消磨時間。水柔正和收銀員小魏趴在吧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

廚房裏的老吳悶得難受,便躬了背,肩膀一聳一聳地跳出來,一屁股坐在啤酒箱上。“嗬嗬”自已傻笑一陣,抬眼瞅了瞅了水柔,撓撓板寸頭,又“嘿嘿”的幹笑一陣,然後虛心冷氣的問:“小姑娘,你是哪裏人?”水柔正考慮要不要回應他,無意間思忖的時間拖長了些,便不好意思再開口,於是默默不語。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禮貌,於是微微一笑,說:“我是西城區的。”老吳一拍大腿,驚喜道:“太巧了!我也是西城區的!來來來……同鄉啊,握個手!”水柔覺得這康突得近乎冒犯了,心裏是決不願意了。這種不悅太濃烈了,明顯流露到臉上。老吳讀出了她的意思,識趣地將手抽回來,抓起自已的左手,聊以解嘲得晃蕩幾下。這一動作把小魏和水柔都逗樂了,老吳見她笑了,趁勢打開話,道:“以前這個店的生意是很好的,位置還不夠坐!客人從吧台一直排到大馬路口呢!你別看它現在這樣了。那時候,我大哥就靠它,抽得都是‘中華’!哪像現在,隻能抽廉價的七匹狼。”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可笑的認真。水柔詫異道:“你大哥?”收銀的小魏一旁說明:“他大哥就是老板,他是老板的堂弟……不過,我怎麼看怎麼不像,也許是基因突變!”老吳得意道:“哎!”及至聽了最後的一句,趕緊直起脖子抗議:“胡說八道!”

水柔聽了,淡漠的一笑,覺得可笑又可憐——“狐假虎威”。勉強應付道:“原來是這樣啊。”老吳接著道:“其實我本來早就不想做了,幹這行發不了大財!可是沒門路,隻能貓在這裏。不過,現在康水柔小姐來了,我又不想走了,我就窩在這兒了。”水柔粉臉微紅了一下,心頭一陣不自在,待要發泄,又覺似乎太小題大作了,隻好將這輕渺的不快咽下去。老吳見她變了顏色,知道不大好惹,於是轉移目標,眯起一雙耗子眼,衝小魏笑道:“魏啊,你不是答應我要到我家去玩,怎麼還沒有去啊?”小魏道:“什麼時候的事?——別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了!”老吳“嘿嘿”一笑,揪了揪上唇的一顆黑痣,煞有介事道:“我告訴你,其實我家很不錯的——隔壁就是市立醫院,生育很方便!”水柔本來想笑,可是深究到這含意的粗鄙,又覺得可怒,複雜的情緒無法一時間理順,便“哼”了一聲,起腳走開,到了張餐桌前坐了下來,拿了手機心不在焉的擺弄著。

小魏聽了老吳的話,笑罵道:“混帳東西!”老吳也跟著咧嘴大笑。正鬧得起興的時候,他忽然住了口,抽了抽鼻子,不知道嗅到了什麼味道,興奮地跳了起來:“哦呼!我的雞湯好了!”一陣風似的往廚房奔馳而去,到了門口還回頭問水柔:“要不要,我給你舀一碗?”水柔連連擺手,老吳也不勉強,大口大口的吸著空氣裏的雞湯味,嚷嚷道:“開飯了!開飯了!”水柔疑惑得問小魏:“難道店裏允許私自開夥嗎?”小魏笑道:“哪裏!那雞湯是店裏的一味配菜,他不過進去揩點油而已!”水柔聽罷,搖頭笑了笑。

暑假都快過一半了,天氣卻依舊不饒人的酷熱。吃完晚飯,莫離殤在身邊圍了一圈的電風扇使勁、地吹,一邊還哭天號地的呼喊:“天哪!為什麼沒有空調!”歐陽崇等人此時都坐在天台上納涼,雖然太陽在西天仍然絢爛地盛開著,但背風處在涼風的拂掃下,已經顯得很陰涼了。

大家東拉西扯,混談一氣,不知不誰不經意提了一句——“哎!明天就八一節了,時間真快!”眾人刹時間如夢初醒,鄭重地討論起怎樣“歡度八一建軍節”,絲毫不曾留意到他們他商量的內容與“建軍”一點關涉都沒有,隻計較著如何玩樂而已。離殤在屋裏朗聲抱怨,“歐陽崇!你個大笨蛋!這麼高溫度,我能挨到‘八一’再說吧!”歐陽崇瞅著天空那鍍滿光輝,一團瑩亮的白雲,籲了口氣,道:“天哪!你不要得理不饒人,都怪我幾個世紀了!外麵有風,涼爽得很,你偏喜歡在裏麵燜汗!”遠恒突然“啊”的一聲慘叫,神情萎蔫。眾人一頭霧水,忙問何故。他垂頭喪氣道:“可是,明天要上班啊!”大家一聽,都笑了,說:“不過過過嘴癮,又不是真要去。”“不行!”莫離殤彎著腰,垂著兩條無力的胳膊走出來,一屁股將歐陽崇頂開,坐下。堅決道:“我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回家,我要開齋了!”遠恒冥思苦想一會兒,計上心頭,喜上眉梢,“哈哈!我有個好辦法,反正最近又沒什麼事幹,我明天生病!這樣也不扣工資!”眾人如醍醐灌頂,一下子你“發燒”、我“感冒”、他“頭疼”……死不了的病全得了。遠恒今天難得的摒棄一慣拖泥帶水的懶散作風,格外勤快起來,歐陽崇等眼錯不見,他已經搬來一查的請假單。大家一人揀一張,揮毫即成。

當下就由遠恒拿著,一搖一擺進了總經理寢室。總經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外甥,盯著他手裏的請假單,下鄂骨失去支持,“咯的”一聲便掛了下來,半天合不攏。但拗不過遠恒的死磨硬泡,到底還是咽著口水俱簽了。信手翻閱幾下,偏了頭,盯著遠恒的臉,道:“你們品管部鬧流生感冒啊?!”當翻到遠恒那張時,嘴巴和眼睛一齊張大,忍俊不禁道——“我明天頭痛!”他把遠恒揪過來,一陣猛批,責令重寫。

遠恒焦頭爛額地搞定請假的事後,走出總經理寢室,抹了把汗,衝守候在門外的夥伴們打了個“V”形手勢。“耶”一夥人迫不及待就衝回宿舍收拾一切。

明天一大早,一窩蜂擁進出租車,呼嘯著一陣風似的刮向市中心去了。

離殤隻陪大家吃完了早點,就打車回府。臨走,還探問歐陽崇是否願意同行。歐陽崇一想到父親那張陰沉的臉就打悚,堅持不要。遠恒口袋裏還有幾百塊零花,盤算回家還不如現在自由,遂帶了眾人四處閑逛。

歐陽崇他們正樂不可支的玩鬧時,月凱的廠裏卻鬧得沸反盈天了。

一大早,新來的江廠長便通知開會,宣布廠裏要實行計件製度了。剛一說完,工人們便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怨聲衝天。江廠長假裝沒聽見,威風地吆喝道:“幹什麼?啊!開會知道嗎?以為是菜市場啊!一點紀律都沒有!”然後用本地方言對總經理罵了幾句:“這群賤民!”黃月凱原仗著身邊有許多的老員工,料想總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卻發現大家隻知道私底下發牢騷,不敢挑明了反駁。現在又聽到姓江的拿髒話侮辱員工的人格,心裏頭那股洶湧激蕩的怒氣再也遏製不住了,“騰”地站起來,一個健步衝上去,一拳砸在辦公桌上,吼道:“你憑什麼罵我們是‘賤民’!”江舒文見他生猛凶悍,不禁泄了七分的膽氣,駭得張口結舌,半天吐不出一個字,滿臉惶恐神色。少頃,回過神來,馬上裝出一副不解、無辜的表情,“沒有啊,我哪有罵人?大家聽到了嗎?這話可不能亂說,是不是?”說著,輪著一雙烏溜溜的鼠眼直盯著月凱健碩的肌肉看。月凱臉上升火:“還說沒有!當我是聾子!”“你……你是本地人?”江舒文支支吾吾道。

月凱把手一揮,作個暫時撇開不談的手勢,問他:“你說說,怎麼個計件法?”江舒文翻拍著黑唇,說道:“別的廠一天平均都能生產2到3噸,每噸……”月凱不等說完,眉毛一豎,厲聲質問他:“別的廠關你屁事!你隻說你們廠這個破機器,一天能生產一噸嗎?”“能!”江舒文眼皮也不眨信心十足道。“能個屁!我都查過了,一天最多也就0.7噸!”台下響起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大家紛紛附合,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江舒文頭皮有點發麻,腳軟腿虛,鬆口道:“這個單價還可以商量。”“商量什麼,”月凱斬斷他的話,道:“就算你一噸提到100塊;撐死了一天給你一噸;一個月一天不休息的給你幹。1500塊,再加上你的狗屁補貼1700塊……”江舒文刮目相待,趕緊接茬道:“哎,這小兄弟會算。”月凱瞟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好像讓我們多賺了吧!那是不是再減一些啊?”江舒文拍胸脯保證道:“哎!怎麼會?我們說話算話,多賺了,就讓兄弟們多賺嘛!”月凱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先生的信譽一向是很令人佩服的!可是進廠時是怎麼說的,一個月2000塊!大門口招工廣告上還白紙黑字一清二向的寫著呢!現在呢?全成狗屁了!”江舒文不慍不惱,嘻笑道:“小兄弟,說話不要這麼衝,要文明。再怎麼也不能罵人,對不對?”卻貧譏笑道:“哼!‘罵人’,我現在罵的是人嗎?你配作人嗎?你自已檢討檢討,自從進了這個工廠,你都幹了什麼——一天到晚和女員工吵架罵街;和男員工動手練武。簡直就民族的敗類,社會的恥辱!”江舒文雙手簌簌地抽抖著,抿緊了黑唇……

“何主任,您說呢?”一邊的何主任一直繃著臉,低了頭,不吭一聲。這時被月凱一聲大叫,驚了一跳,慌道:“什麼事?”月凱見狀,嘲諷道:“沒事,這似乎和主任沒什麼關係……好了,言歸正題,你覺得你們一噸能提到100塊嗎?你們一天能生產一噸嗎?不能!你這破機器能正常運轉一個月嗎?不能!粗粗一算,我們累死累活,一個月連1000塊都賺不到,這‘折’也打得太低了吧!嗯?”江舒文又笑著擺手,作出一副寬厚長者對於幼稚晚輩發表淺見而啼笑皆非的表情來,“小兄弟,你不能這樣算……”月凱咆哮道:“還要怎樣算?告訴你,這已經是最好的預算了。難道你還要繼續的補貼給我們500塊、700塊……哼!我覺得任何一個稍稍一個有點頭腦的老板是絕對不用你這樣的廢物的!”姓江的臉色變了變,但馬上又恢複常態,說道:“這個我們已經考慮清向了,我們準備請兩個別廠的熟練工人過來操作一天,看看他們的生產效率。然後以此為標準來定價……”月凱見他仍能做出一種鎮定自若的樣子,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不要臉的東西。驚異、憤恨……百感交集,不禁啞然失笑,好半天,才止住,嚴肅道:“我們才幹不到一個月,你卻要我們同做了幾年的工人去比試!這跟要未滿一周歲的寶寶去和二十多歲的壯年比賽跑有什麼區別?你簡直是蠢到極點的貨色!簡直是超塵拔俗、逸群絕倫、空前絕後……”月凱一口氣羅列一大堆形容詞,但還覺得意猶未盡。台下工人哄堂大笑,大家紛紛擢著江舒文取笑起來,同時衝月凱直豎大拇指。姓江仿佛冷水澆背,唇也青了,臉也白了。這是一直坐在旁邊靜觀事態發展的葉總經理一咬牙,板緊臉,努力壓出鎮定粗沉的聲音道:“好了!今天的小會就開到這!至於計不計件,以後從長計議。散會!”然後氣衝衝的走出去,何主任立馬夾了公文包,三步作兩步的跟了出去,嘴裏嘰嘰咕咕地自語:“亂套了,一切都亂套了!”江舒文倏地跳起來,傍著何主任畏畏縮縮地隨出去了。一個胖子使了個眼色,眾人一擁而上,將月凱高高地抬起……時光似乎一下子倒退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光景去了。

歐陽崇因為惡夢掙紮著醒了過來,看到遠恒和離殤正睡得沉酣,於是坐起來身來,往窗外望去。慕容的天空已經朦朦亮了,幾縷清光從紗窗篩灑進來,漸漸有了鳥兒撲翼和鳴啼的聲音,歐陽崇複又躺著,聽著,看著,任由心思馳騁著,不經意間觸到先前一個惡夢的邊沿,整個人“咚”的一聲從床上鯉魚打挺坐起來,大呼小叫道:“離殤、遠恒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遠恒翻了個身子,嘟嚷著道:“別吵,睡覺!”離殤給他驚心動魄的一叫,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道:“什麼日子啊?”歐陽崇急道:“公布成績的日子啊!”離殤雲淡風清一句:“哦,那待會去學校看吧。”歐陽崇更加焦急了,“可是今天要上班啊!”離殤才緩緩坐起,撓著頭皮,思考道:“那怎麼辦。”歐陽崇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其中一個人請假去看,如何?”離殤道:“可以啊!你去吧。反正就那麼點分數,我也懶得去看。”複又躺下。歐陽崇忙解釋道:“可是,我不能去啊。萬一碰到那老頭子怎麼辦啊?”離殤煩惱道:“哎呀,拜托先生,老頭子有什麼可怕的——哦!你是指你爹吧!”離殤這時醒了有七八了。禁不了歐陽崇生拖死拽,隻好起來,二個聯手又將遠恒拉起。最後三人商量妥當,由遠恒代為向總經理請假,派離殤前去學校打聽成績。

風語一大早起來,從臥室走到歐陽崇臥室,又從樓上走到樓下,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心裏像被人剜去一塊肉一樣難受。直到吃早飯的時候,一個人形影相吊,所有的食物也味同嚼蠟。他煩燥地喝完半杯牛奶,便叫司機開車赴往學校。

離殤一到校門口,稍一巡視,歐陽崇父親的車赫然躍入眼簾,他仰頭望著湛藍高遠的天空笑道:“知父莫若子!”再四下裏探望一陣,歎了口氣,道:“哎!真是‘商人重利輕離別’啊!這麼重要的日子,老頭子竟然沒來。”

月凱算計著明天就公布成績了,提前一天就向公司請好了假。天剛破曉,他就醒了。起身刷牙洗臉過,食堂也已經開早飯了。月凱便和同事小許一同上食堂去吃飯。真應了“冤家路窄”的古話,一跨進食堂,劈麵就撞上了姓江的廠長。江廠長用手虛掩了碗裏的三個饅頭,正低頭疾走。不曾留心前麵的情況,同月凱撞了個滿懷。碗裏的稀飯頓時蕩溢出來,湯汁全澆在了他的手上,燙得江舒文呲牙咧嘴“嘿喲、嘿喲”的怪叫,手掌掩蓋的饅頭全露了出來。倆人分明看見了,相覷而冷笑。江舒文又羞又憤,惡狠狠地瞪了月凱一眼,旋風一樣刮走了。月凱側眼目送他背影,輕鄙地咕了一句,“哼!酒囊飯袋!”

他們走到蒸鍋前正要取饅頭時,一隻布滿斑痣、幹黑枯瘦的手連屜端起,蠻橫道:我全要了,你們吃油條吧!月凱見是江舒文,劍眉一豎,眉心凝成一團肉疙瘩,硬朗道:憑什麼!姓江的把屜子一摔,頂到月凱鼻尖上,呲著牙大聲嚷道:憑我是廠長!月凱冷笑道:廠長算什麼東西!江舒文踮高雙腳,陰陽眼逼視著月凱的眼睛,用手擢著他的胸膛,咬牙瞪眼:不算什麼!可我偏就管得了你這個小雜種!你以為你是誰——是李嘉成的兒子!是也不會來這兒混了……“月凱登時額頭青筋暴起,雙拳攥得咯咯響,渾身開始戰抖起來。及聽到”小雜種“三個字,體內血氣一湧,牙關一緊,”砰“的一拳打了過去,江舒文不過一個幹癟老頭子,哪裏挨得住。”咕咚“一下倒在地上,他掙紮爬起,隻覺頭目森森,鼻子裏一陣發灼,一股粘熱發腥的液體緩緩流了出來。江舒文下意識用手指一揩,順眼一看,便駭怕得鬼哭狼嚎起來。然後一頭向月凱懷裏撞去。月凱迅捷的用雙手罩住他的腦袋,使勁往外推。江舒文乘勢捏起拳頭朝他的小腹連捅了幾下。月凱情急之下,抬起膝蓋,奮力一頂,正撞在江舒文的下鄂處。”嘎得“一聲,一副假牙就摔到了地上。疼得江舒文雙手捂著下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起來。一旁的小許以為把他打壞了,想上前去攙扶他,月凱伸手攔住,”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這種東西賤得很,死不了的!別髒了自己的手。

江舒文先還在那裏嗚嗚啜泣,後來竟抽抽搭搭的哭了。惹得來食堂吃飯的員工都興致勃勃的駐足圍觀。月凱“哼哼”冷笑幾聲,抓起饅頭,斜覷著江舒文,狠狠地一口口咬下去……

學校公告欄前,此時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得嚴嚴實實,似鐵桶一般。上百雙眼睛努突著逐行逐行去掃描幾張榜單上密密麻麻綠豆大的楷字。黃月凱大汗淋漓趕過來,見此情此景,心情無限焦燥——下午還要趕回去開工呢!沒時間了!於是費了九年二虎之力一頭紮到前排,屏氣凝息,連掛在眉稍的汗珠兒都顧不得擦了。——“736”月凱心裏猛然一跳,不敢相信,再定睛一看,果然沒錯。抑製住興奮,失聲呼喊了出來——“耶!”這時才覺得有點發暈,原來大家身上濕膩的汗水,教熱烈的太陽烘烤蒸發了,漫騰開來,又粘又稠,濁臭逼人,趕快往外擠去……離殤看著那一圈圈人牆,遠遠的望而生畏,搖頭歎息道:“簡直是‘範進中舉’!”尋思等人群稀散後再去查看成績。於是到校辦超市買了瓶飲料,坐在涼傘下靜觀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