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3)

星期天早上七點多鍾,周半雙拎著早點,摁響了陳涼翼家的門鈴,陳涼翼丟下正在洗臉的毛巾,打開門,見是周半雙,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地,他以為是鮮瓏得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一大早要他有個準備。“哦,是你,進來坐吧。”

“嘻嘻,沒想到吧,我給你送早點來了,今天要去接章所長,我怕你誤事,就趕來了。”周半雙笑嘻嘻的進了屋,把早點往餐桌上一放,從裝飾櫃裏拿出兩個杯子倒上帶來的牛奶,又到廚房把碗筷收拾到餐桌上,把買來的食物分裝好。

“幹嘛搞得這麼豐顧,你也太誇張了吧。”陳涼翼放下電動剃須刀,坐在了周半雙的對麵說,“不要禱告吧?”

“快吃吧,別讓人家等你。”周半雙催促道,自己卻沒動筷子,慢慢的喝著牛奶陪著陳涼翼。

“你幹嘛不吃?”

周半雙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定定的含笑看著他吃。陳涼翼見她沒有回答,也沒再理踩,自顧自的吃著。

“陳總,我今天是最後一次為你服務了。”說完,周半雙的眼睛居然開始紅了,她不敢正視陳涼翼。

“嗬嗬,你不買早點,我還準備買完早點就去接你。”陳涼翼頭也沒抬的繼續吃他的早餐,突然,他慢慢的抬起頭,濃黑的眉毛擠在了一起,眉宇間呈現出厚厚的“川”字,明亮的大眼睛在縮小,“嗯,你剛才說什麼?”

周半雙低著腦袋,囁囁的說:“我已經辦好了回去上班的手續,星期一報到。”

“哦,還有誰辦了手續?”愣了半天,陳涼翼才醒過神來,擺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問道,還沒等她回答,他把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故作輕鬆的說,“走,接人去。別收拾了,回來我自己弄。”

在接人的路上,陳涼翼悶悶的開著車,他知道,該發生的事,遲早會發生的,所以他沒再提起“辭職”的事。汽車裏的空氣很壓抑,周半雙更是不自在,看看已到了水果市場,她得救似的說:“陳總,你停一下,我去買些水果什麼的。”

“這麼早,哪個店鋪開門了,放心吧,我已要小邵準備了。”說完,陳涼翼再也沒開腔。

接來了章昭權和他的一個弟子,花了一萬塊錢,還真把三年的爛賬給整得有鼻子有眼的,弟子根據原始單據做憑證,登日記賬,出納稅申報表,章所長負責登賬,彙總,做報表,一天功夫搭上大半個夜晚,三年十二份報表,三十六份納稅申報表,三本明細賬,六本日記賬,九摞憑證,整整齊齊的擺在了桌子上。

陳涼翼千恩萬謝的送走了章所長,看看時間已快淩晨五點了。他催促張戚禧和邵耀輝回去睡一會,自己正好與周半雙順路,把她送回家後,自己還可以隨便躺一下,以免眼圈黑黑的無精打采,像個酒囊飯袋。

早上七點鍾,鬧鍾把陳涼翼叫醒,他一骨碌的爬起來,匆匆忙忙的洗漱完畢,做了一通眼保健操,舒展了一會筋骨,從鏡子裏看,自我感覺良好。他拿上車鑰匙,剛一開門,見周半雙手提食品袋,笑嘻嘻的款款而來。

“小周,今天怎麼又給我送早點了?”陳涼翼手上轉著鑰匙圈,笑容滿麵的倚在門框上迎接周半雙。

“怎麼,不行嗎?”周半雙走到陳涼翼的跟前,眼睛向他翻了翻說,“在我還沒報到的那一刻,我還是公司的一員。”

“嗬嗬,那就請進吧。”

早餐快吃完了,陳涼翼沒開口問她為什麼離開公司,也沒說她一句重話,總是開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周半雙感到很內疚,她一把奪過陳涼翼手上的麵包,恨恨的說:“你為什麼不罵我?”

陳涼翼看看空著的那隻手,又看看被奪走的麵包,好像很委屈的搖搖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說:“一大早就碰到一個搶我飯碗的母老虎。”

周半雙把麵包送到他的嘴裏,抓住他的手臂說“陳總,你罵我兩句吧,這樣我心裏好受些。”

“唉,人各有誌,你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肯定有你的道理,如果罵人可以把你挽留下來,我會狠狠的罵你一頓,可是,這又何必呢?公司已經在死亡線上掙紮了,我為什麼還要拖一個人墊背呢,畢竟你我同甘共苦的奮鬥了一場,有福同享,這是每個為‘頭’的人應盡的責任,有難‘頭’當,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誰讓我是你們的領頭人哩?”

“陳總,我知道,這時候離開公司,真是豬狗不如,其實,這是個巧合,我……”

“別說了,優勝劣汰,是競爭的法則,人往高處走,是生存的法則,你有權選擇我,我有權選擇你,這是遊戲規則,隻是,你應該提前打個招呼,我也有個思想準備。好了,我得到稽查局去了,你昨晚也夠累的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下午去報到。”陳涼翼把碗筷收到廚房,把餐桌抹幹淨,剛洗完手,周半雙從後麵摟住陳涼翼的腰,頭緊貼在他的後心上,像是在傾聽陳涼翼的心聲。

陳涼翼和邵耀輝趕到稅務稽查局,見局長、副局長辦公室的門沒開,陳涼翼輕輕的敲了敲,沒有反應,他見隔壁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便輕手輕腳的敲敲門,也沒有反應,他把門推開一點,把頭探進去。

“你找誰?”桌子對麵一位正在聚精會神看雜誌的年輕女人,猛的抬起頭,把不耐煩的目光射向陳涼翼,聲音不大卻帶有明顯的銳利口氣質問道。

“請問朱局長在嗎?”陳涼翼謹小慎微的問道。

“開會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那肖局長在嗎?”

“你到底找誰?”

他媽的,瘟神!陳涼翼縮回頭,“砰”的一聲把門帶上了。

“你好,先生,請問你找誰。”身後傳來一聲截然不同的問候。

“嗬嗬,你好,請問朱局長在嗎?”

“哦,他開會去了,請問有事嗎?”

這是一個臉色白淨的小夥子,戴著一副眼鏡,穿著稅務製服,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陳涼翼心裏熱乎乎的說:“那……肖局長在嗎?”

“他們一起去的。”

“沒說什麼時候回來?”陳涼翼小心的問道。

“可能要星期四才能回,有什麼急事需要幫忙的?”

“哦,是這樣,上星期肖局長帶隊到我們公司檢查,查了些問題,留下了稽查意見,說有什麼不同意見和看法,可以來找他。”說著,陳涼翼把處理意見給這個小夥子說,“請問貴姓?”

“免貴姓王。”他掃了一眼處理意見說:“嗯,這樣吧,你們把報表和納稅申報表先留這,回去後把不同意見和看法,寫一份報告,星期五再來,好嗎?”

“好,謝謝你,王科長。”陳涼翼遞上名片,微笑著握住對方的手說,“請多多關照。”

車還在回公司的路上跑,吳副行長的電話就追了上來,“喂,吳行長……唉喲,我正在辦事……你別著急嘛,辦什麼事總得有個過程呀……好啦,不會忘記的……什麼?先付四十萬?這不可能,你也別逼得太急……嗯……好,好,好,我星期四一次性付出……行啦,行啦,再見。”

“真他媽的屋漏偏遭連夜雨。”陳涼翼憤憤的說。

“陳總,聽說周半雙回去上班了?”邵耀輝怯怯的問道。

“你還知道有誰不想幹了?”陳涼翼沒回答邵耀輝的問題,接著問道。

“聽說焦聯海、李文波、孫秋元、餘連年他們都說要回單位上班,還有……”邵耀輝看看臉色鐵青的陳涼翼和他鼓鼓的牙根,後麵的那個人根本不敢說了。

“還有誰?”陳涼翼看也不看邵耀輝,聲音異常陰沉的說。

“還有……還有張副總。”邵耀輝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隻是聽說,可能會有偏差。”

“你有什麼想法?”陳涼翼稍稍緩和了一下口氣,擠出一點笑容掛在臉上說。

“眼下我還沒有打算離開公司。”

“為什麼?”見老半天沒有回答,陳涼翼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上的邵耀輝說,“說吧,我不全生氣的。”

“其實也沒什麼理由,出來了幾年,懶散慣了,真要我回去上班,可能還不適應。”

“屁話,公司把你們養懶了?”

“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公司有公司的規章和性質,對勞動紀律沒抓得那麼緊。哦,也不是這意思,到單位上班,每天七個半小時卡得緊緊的,有事就出去做事,沒事還得在屋裏待著,太不自在了。其實呀,我願意跟你幹,你這人講義氣,有一碗飯,你寧願自己不吃,也不會餓著弟兄們,有一床棉被,你寧願自己不蓋,也不會凍著弟兄們,這樣的頭,不跟,跟誰?”邵耀輝不知要如何才能自圓其說,不如說點麵子話算了。

對邵耀輝這種“阿彌陀佛”的人,陳涼翼一直不感興趣,他長得人模人樣,一米七八的個頭,標準的國字臉,白白淨淨,濃眉大眼,說話秀聲秀氣,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現成的笑容,可是跟這種人交不上朋友,也別想從他嘴裏掏半句真心話。這些人毫無主見,見風使舵,看人眼色行事,沒有自尊心,臉皮厚得賽過城牆,他可以毫不臉紅的把你誇上天,像致悼詞似的讚美得你酸掉牙。你說一,他可以重複三遍一,而不會說個二,你指東,他絕不會往西,別看他一身的酸奶味,空有一副男人的皮囊,但他對“利”卻是寸土必爭,營造小巢是一把好手,要這種人做做事可以,但決不可委以重任。陳涼翼想到這,也懶得搭理他,把車徑直開到了公司。

公司的大門還是鐵將軍把門,十點多鍾了還沒人來上班,陳涼翼一陣心酸。邵耀輝搶前一步把門打開,從陳涼翼手中接過門鑰匙,打開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讓進陳涼翼後,他找來抹布,手腳麻利的把桌子、沙發抹幹淨,等陳涼翼坐下後,又拿過茶杯去洗幹淨,放上茶葉,看看飲水機的水沒開,他不知道是走還是留。

“你先忙你的去吧,問問銀行,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

“嗯,你休息一會,我等會來泡茶。”

看看邵耀輝的背影,陳涼翼倒是有點感動,他對邵耀輝是看不來,但關鍵時候,還隻有他在自己身邊。唉,人心頗測呀,效益好的時候,陳總前,陳哥後的熱乎得不得了,滿臉的喜氣就像天天在過年。這不,稅務進點檢查,僅僅通報了檢查結果,公司還沒有破產,他們竟像螞蟻嗅到了暴風雨的血腥味,紛紛搬家另謀出路,樹沒倒猢猻先散,生怕沾上破產後的瘟疫。唉,想當年,老子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牛,辛勤耕耘,豐收的糧食把員工的穀倉裝得滿滿的了,有的買了房,有的買了車,最基本的目標,也達到了把家庭武裝成了令人羨慕的現代化家庭。可是……

“陳總,銀行賬上還有五十一萬兩千元整。”邵耀輝興衝衝的站在門口說道,像是撿了個金元寶。

陳涼翼睜開眼睛看了邵耀輝一眼,仍又把眼睛閉上,腦袋垂在手掌裏,拇指在輕輕的揉擦太陽穴,有氣無力的說:“小邵,你到銀行聯係一下,我的車能不能抵押四十萬?”

“陳總,你要把車賣掉?”邵耀輝驚訝的張大了嘴,泡好的茶端在手上,不記得放在桌上了。

“我是說抵押,沒說賣掉。”陳涼翼從邵耀輝手中接過茶杯說。

“陳總,交稅的事還沒個定論,幹嘛急著籌錢呀?再說,章所長又把賬重做了,合理避稅可以減輕公司的部分壓力,再找找朱局長,努力將我們的工程建設項目按建安稅收取,這樣,營業稅又可降低兩個點,如果申請延期付稅成功,我們的資金也不會緊張到哪兒去。”

“去年貸的一百萬,銀行催促要還了。”

“不是沒到期嗎?”

“唉呀,叫你去辦你就去辦嘛,還囉嗦什麼?”陳涼翼不耐煩的說,把車鑰匙對他一丟,嚇得邵耀輝灰溜溜的走了。

像約好了似的,焦聯海,孫秋元,李文波他們,每人手裏拿份報告,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陳總。”

“嗬嗬,蠻齊心的嘛,你們知道現在幾點了?”陳涼翼眯起眼睛,一個個的打量他們,好像要把他們的骨頭看透。

“陳總,我們剛才來過了,看沒什麼事做才走的。”

“那現在又來幹什麼?”陳涼翼明知故問道。

“我們……我們想找您簽個字。”

“簽什麼字?”陳涼翼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的說。

“我們想回單位上班。”焦聯海走到陳涼翼跟前,把報告雙手遞給他。

“這麼看得起我?你們想回去上班,走就是了,我們是私人公司,沒有這麼繁雜的手續。”陳涼翼根本不接他們的報告,一門心思在看檢查結論。

“陳總,我們……我們是想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

看他們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陳涼翼又動了惻隱之心,他抬頭逐個打量了他們一番說:“你們把報告都拿過來吧。”陳涼翼把他們的報告逐一看了一遍,用銳利的眼光掃了他們一眼說,“你們能說說理由嗎?是我陳涼翼對不住你們,還是因為上個月沒發工資而對公司失去了信心?”

“陳總,您對我們恩重如山,可以說是再生父母,對您的能力,我們也是敬佩有加,不存在對公司失去信心的問題,隻是,我老婆同我吵了無數回,要我回單位上班,這不,她已下了最後通碟,如再不回去上班,就跟我離婚,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陳總,請您原諒。”焦聯海很痛苦的說道。

“嗯,那你們呢?”陳涼翼指了指另外幾個人說,“是什麼理由促使你們離開公司?”

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好的理由被焦聯海說啦,他們又能說什麼呢?誰也不敢說出真正的理由,臨時編個理由根本沒有說服力,他們直後悔來之前沒有把理由準備好。

“有時候臨時說謊也很困難喲,其實你們也用不著編理由,你們為什麼想離開公司,這是明擺的事。”陳涼翼喝了一口茶,把頭靠在沙發背上說,“隻是令我吃驚和痛心的是,你們做得太快了,快得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你們居然會這麼狠心,過河拆橋,斧底抽薪,毫無人性的把我賣了。為了你們的荷包,我放棄了對女兒的疼愛,對老婆的溫存,我死皮賴臉的巴結那些當官的,獻出身體和熱情去陪那些管項目的,犧牲自己的睡眠,用自己的熱臉去暖化別人的冷屁股。你們的錢包脹得開了裂,你們的穀倉堆得冒了尖,你們買了房,買了車,而我呢,我得到了什麼?看看我的存折吧,隻有兩萬塊,為了還貸,我沒了車,為了補稅,我可能連房子也保不住。可你們呢,臨陣逃脫,以怨報德。”

陳涼翼知道,說得再多也不可能溫暖這些冷酷的心,就是強行把他們留下來,也未免是好事。他掏出筆,在每張報告上簽上了“同意”兩字,非常厭惡的揮揮手說:“都走吧,你們都走吧。”

陳涼翼在冷清清的辦公室裏坐了一會,越感越寂寞,眾星捧月的失落,使他有種想哭的感覺。輝煌鼎盛的殞落,使他感到越發的空虛,當他想到眼前所擁有的一切,一星期後可能不再歸他所有,眼淚不覺流了下來。他喝了一口茶,睡意湧了上來,他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時,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停在了公司的門口,從車上跳下幾位穿公安製服的年輕人,腰裏別著手槍,威風凜凜的向陳涼翼出示了證件,隨後的一輛卡車上,又跳下幾個穿稅務製服的人,在肖副局長的帶領下,不由分說的就開始把電腦、桌子、沙發、空調等能夠搬得動的東西往車上裝。肖副局長笑眯眯的看看空空蕩蕩的房子,似乎還覺得不夠,又走到陳涼翼的麵前,抬起他的手腕,盯著他的手表欣賞了一陣,笑容滿麵的摘下了他手腕上的勞力士手表遞給了身後的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公司的東西搬空,還把自己的手表擄了去,陳涼翼想反抗,想辯解,但身子無法動彈,口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就在肖副局長準備拿他的夏新A8手機時,手機卻在這關鍵時刻猛然叫了起來,把陳涼翼從夢中驚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他驚恐未定的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無力的看看手機號碼,把手機合上丟在了一邊,倒頭又睡了下去。

手機又響了,陳涼翼懶得理它,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出神,可手機的音樂聲竟是那樣頑強的響著,一遍又一遍的像在催命。他氣惱的抓過手機,惡狠狠的說:“喂,什麼事……哦,趙總,你好,對不起,今天哪來的閑心給我來電話……嗬嗬,謝謝你的慰問……有事嗎……嗯,算了吧?我有點不舒服……哪能呢,鼎鼎有名的大老總,想巴結都摸不到門呢,哪敢拒之門外……嗯,有點小麻煩……噯,你怎麼知道的……是嗎?好吧,我一會趕到,再見。”

打完電話,他默默的看著手上的電話,好像能從手機上看出趙來義是怎麼知道公司遇到的稅務麻煩的。“他媽的,真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剛剛發生的事情,他趙來義居然知道了,他是商業間諜,還是別有用心?”

陳涼翼來到佳華五星級大酒店門口,剛下車,就看到趙來義穿著休閑裝迎了上來,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似的握住他的手說:“哈哈,陳總,你終於來了,謝謝大駕光臨。”

“趙總,有什麼喜事給老兄分享呀?”陳涼翼把手抽出來,用疑問的眼光看著這副虛情假意的笑臉。

“嗬嗬,陳總,好像你對老弟有很大的意見呀,哈……”趙來義搭上的肩膀上,“我訂了個包廂,咱們好好聊聊,沒有外人,就我們倆。”

“趙總,太奢侈了吧,兩個人吃這麼多菜?”

“四菜一湯,心裏不慌。”趙來義笑嘻嘻的拉陳涼翼坐下。

“這叉叉加圈圈的酒,我可是看都沒有看過呀。”陳涼翼遞上一顆煙說。

“陳總,你說話怎麼字字太刺呀?”趙來義毫不見怪的倒上一杯酒說,“來,一則為老弟沒有請老兄喝酒,二則為上次那份合同的不恭賠罪,幹一杯。”

“話可不能這樣說,趙總,這樣的酒我怎麼喝?生意人嘛,唯利是圖是本性,換個角度我也會這樣做的。”陳涼翼得理不讓人的說。

“老弟又說錯了,為我們相聚幹杯。”趙來義又倒上一杯酒說,“陳總,聽說你在稅務上遇到麻煩了?”

“趙總的消息好靈通呀,你沒安插間諜在我們公司吧?”陳涼翼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

“星期六的晚上同稽查局肖局長喝酒,聽說此事,問題大嗎?要不要我出麵?”

陳涼翼不敢相信的看看他的眼睛,捕捉到的隻有誠懇和期待,他心裏的疑團縱然沒有解開,但還是順口問道:“你跟他的關係怎樣?”

“哦,有一次不小心救過他的命。”趙來義輕描淡寫的說。

“不小心?你真幽默,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陳涼翼感興趣的說。

他們又喝了一杯酒,菜沒吃多少,趙來義給陳涼翼夾了一塊中華鱘說:“吃點菜吧,等會遊泳去,我這有兩張票。”

“那你準備遊泳時跟我說故事,是想加點水份,還是打腹稿準備虛構?”陳涼翼戲謔說。

“嗬嗬,看你說得多難聽,浮燥中帶著不信任,這可是經商之大忌。”

“噯,別扯遠了,我不是來上課的。”

“好吧,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趙來義擺出一副故弄玄虛的派頭說,“那是兩年前一個初夏的深夜,大約兩點多鍾,我在朋友家打完牌回家,路過一個鐵路無人看守道口時,我聽到幾聲斷斷續續的救命聲,尋聲找去,在鐵路旁的草叢中,有一個男子橫躺在路基上,一隻手捂著腹部,一隻手艱難向我招手。我走近他,見他的眼神很可怕,叫救命的聲音很微弱,看看四周無人,心裏一陣發悚,此時救他,如果死在我手上,不說是殺人凶手吧,洗脫這個罪名也夠折騰我一陣子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是我頭腦裏的唯一想法。我使勁瓣開他抓著我衣襟的那隻手,在他絕望的眼神中,我離開了他。就在我逃離現場十來米的距離時,從鐵路拐彎處傳來了電力機車的鳴叫聲,雪亮的白光把黑幕撕開了一條長口子,潛意識裏有一股力量驅趕我衝向那個傷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背著他就往醫院跑去。送到醫院,在醫生的責罵聲中,我掛了號,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從手續室出來,我才搞清了他家的電話號碼,他的家屬跪在我麵前,以一萬塊錢報酬,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我當然沒要。他出院後,送了一麵錦旗到公司,請我吃了一餐飯,送了我一件金利來體恤衫,算是賠我背他時被血跡弄髒的襯衣。我這才知道,他居然是稅務稽查局的副局長。”

“動聽,感人,很富有傳奇色彩。”陳涼翼玩世不恭的說。

“這麼說,你表示懷疑?”趙來義語調中帶有了明顯的不滿。

“NO,NO,NO,憑這種關係,隻要你願意幫忙,我那點小麻煩,算不了什麼。”陳涼翼聽出了話外音,趕緊舉杯敬酒。

“陳總,說句實話,稅務問題最麻煩,嚴重的話可以判刑。”

“賣關子,想討得更大的人情。”想到這,陳涼翼采取了以退為進的方法,不吭聲,悶頭吃菜。

“來,喝杯酒,壯壯膽。”趙來義像是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心裏想道:“你不想買這個人情,那好,我也不會無償送給你,咱就比比耐心吧,反正我比你站得高。”

“哈哈,趙總,你也太小看老兄了吧,壯膽,這要壯什麼膽,不就是欠交百吧萬稅金嗎?我有膽量欠,自然有辦法還,大不了這世上再多個赤條條的人,要說到坐牢,老兄我還不至於混到那種程度,想當年我馬大哈一個,帶著眾弟兄赤手空拳的浴血商海,什麼苦沒受過?什麼難沒遇過?什麼災沒看過?今天遭遇的稅務風波,隻不過是在我的傷痕上添上一道印而已,即一萬步說,就是趴下了,虎死威還在呢。”

這叫黔驢技窮吧?大難臨頭了還在唱高調。趙來義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你懷疑我的能耐?”陳涼翼氣惱的說,酒杯舉在半空中,手在微微的抖動。

“不,我找到了我以前的影子。”趙來義舉杯同陳涼翼半空中的酒杯碰了碰,一仰脖子,杯子見了底,他看到陳涼翼喝光了酒才說,“自信,是成功的動力,盲目自信,卻是自殺的精神鴉片。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能耐,但我更相信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一個人的成功,無非就是膽大、心細、臉皮厚,朋友加機遇,當然,官商和有背景的不在此列。”

“這麼說,我應該檢討和自省了?”陳涼翼臉紅紅的說,語調充滿了不服氣,但想想上午的冷酷現實和空曠感覺,趙來義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他倒上一杯酒,閉著眼睛獨自喝了。這外國酒澀澀的,進口的感覺就像看到了人妖,幾千塊錢一瓶的酒進肚,換來的是頭重腳輕胃抽搐,天旋地轉眼難睜,還不如一瓶二鍋頭,雲裏霧裏到天明。這花錢買罪受的消費,不知是上等人的標誌,還是愚蠢人的悲哀?

趙來義看到他已趴在了桌子上,感到意外,聽鮮瓏說過,八兩白酒灌他不醉,這一瓶低度酒怎會讓他把熊樣顯擺出來?趙來義搖搖頭,叫來一個服務員,幫他把陳涼翼扶到了房間。

“我沒醉,但心裏難受,你先去遊泳吧,我躺一會就會好的。”陳涼翼軟軟的倒在床上,手摁在額頭上,眉頭皺得緊緊的。

趙來義擰了條濕毛巾,蓋在他的額頭上,又泡了杯濃茶放在床頭櫃上說:“那好,你休息一會,醒了打我手機。”

一覺醒來,天已經擦黑了,陳涼翼見趙來義在看無聲電視,不覺感激的一笑,抱歉的說:“趙總,對不起,晚飯我請客。”

“好呀,我們去吃煲仔飯?新興的味道很好。”

“好的。”陳涼翼洗了把臉,快速的一口氣喝完茶,他已對趙來義充滿了好感。

“你等等,我去把車開過來。”

一輛黑色的豐田加美從地下停車場的過道駛了出來,陳涼翼一眼就看到了那塊刺眼的軍牌,一股忌恨直衝頭頂,青筋從額頭上直暴暴的鼓了出來,手腕像被一根彈力極大的橡皮筋勒著,拳頭捏得關節都快斷了,他衝著正招呼他上車的趙來義惡狠狠的說:“你給老子滾開。”

“你瘋了。”趙來義莫名其妙的說。

“趁老子還沒有瘋到頭,你他媽的趕快滾!滾!”陳涼翼在他的車門上猛烈的踢了兩腳。

趙來義咬牙切齒的從車裏衝了出來,一把揪住陳涼翼的衣領說:“你他媽的吃錯藥了。”

陳涼翼二話沒說,一拳就揮到了趙來義的眼睛上,趁趙來義的手鬆開之機,左手又是一勾拳打在了他的下鄂處,血從趙來義的嘴角處流了下來。

兩個保安分別從兩旁衝上來,一人抱一個,迎賓小姐的驚叫,又招來了正從賓館出來的客人,把他們兩人團團圍在了中間。兩人還在掙紮,不知誰叫了一聲:“快打110報警。”

趙來義這才推開眾人,大聲嚷嚷道:“報什麼警,走開,我要上車了。”他打開車門,站在門口說,“陳涼翼,你這個雜種,你會付出代價的。”

“老子等著你,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陳涼翼對鑽進車裏的趙來義叫道。

經這麼一鬧騰,陳涼翼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他漫步到大街上,街燈的燦爛勾起了他對白若翠的想念,他攔了輛的士。

“請問,上哪?”

“麗珠花園。”陳涼翼準備給白若翠一個驚喜,但想想還是打個電話,可手機關機了,他又打房間電話,一直沒人接聽。他對司機說,“哦,到五一路的新新人類休閑會所。”

“陳總,我以為您消失了呢。”秦美利迎上來,把一隻白嫩的小手塞進陳涼翼的手掌裏,笑容甜美的說。

“找個包廂讓我休息。”陳涼翼象征性的握握她的手,有氣無力的說。

秦美利奇怪的看看陳涼翼,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又不敢多問,便笑嘻嘻的說:“請跟我來。”

在樓上,她打開了自己的休息室,讓陳涼翼躺在床上,幫他蓋上毛毯,摸摸他的額頭說:“您好像不舒服,先躺一會,我去幫您泡杯參須脈通茶,陳總,您是想泡泡腳,還是按摩?”

“泡泡腳吧。”

陳涼翼在沙發上躺下來,秦美利扯過毛毯蓋住他的上身,關心的問道:要不要喝杯薑湯?

“算了吧,難得弄。”

“等會您先喝碗綠豆粥,您還想吃點什麼?我幫您準備。”

“待會再說吧,謝謝你。”

熱水浸沒了腳背,脹脹的感覺真好,服務小姐給陳涼翼的腳上塗上按摩膏,嫩嫩的小手在他的腳心、腳背上不輕不重的揉擦,劉海下的眼睛時刻在觀察他的表情,口裏哼著小調,似乎在給工作的雙手打節拍。她一副快樂小鳥的樣子,也感染了陳涼翼,他閉上眼睛享受著。

在愉悅的小調聲中,服務小姐將他的腳用剛換的熱水洗幹淨,擦幹,開始對腳部進行按摩,當她握緊的拳頭在他腳板心上的穴位使勁的時候,陳涼翼突然感到一陣酸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衝他的心房,他趕緊抽回腳,掀開毛毯,鞋都來不及穿就往門外跑,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打開門,酸水已從喉嚨口噴湧而出,汙物把門都弄髒了。

住進了醫院,手背上插著針頭,一根小小的管子通過針頭將藥水“要死不落氣”的注入他的血液中,堂堂七尺男兒就這樣被拴在了病床上,陳涼翼覺得很煩,雖然秦美利每天派一個服務員給他送來一日三餐,吃喝不愁,但心裏卻枯竭得龜裂了。原來的手機時刻叫個不停,應酬使他疲於奔命,常常是想關手機又怕走掉生意,不關手機叫喚的都是屁事。而現在,想從手機裏聽到句吧兩句問候卻成了奢望,手機無形中成了高檔的累贅。唉,如果他一旦成了身無分文的陳涼翼,這世上不知還有不有認識他的熟悉麵孔。

安靜的病房裏,孤寂得可怕,流動的西藥味,沒有鮮花來混合,眼前晃動的人影,是輕手輕腳的白衣天使,盼來的幾句問候,是醫生職業的詢問和送餐小姐有口無心的獨白。“眾人健康我獨病”,使他一個人占據了整個病房,體現了“工薪消費,星級享受”的真正含義。陳涼翼幾次想撥打鮮瓏的電話,向她訴訴自己的情懷,從她哪得到些許的溫情或安慰,但他總是在撥了幾個號碼後,又關掉了,他覺得這隻能是一種祈盼,她既然不會來,那又何必把最後一點尊嚴失掉呢。

終於有個電話進來了,原來是吳副行長催促他還貸的事,開口就是錢準備得怎麼樣了,禮貌上的問候都省略了,陳涼翼氣得沒說一句話,就把手機給關了,讓他去肝火攻心吧。

下午他還是打了個電話給邵耀輝,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從對方電話裏雜吵的聲音,他似乎在歌舞廳唱歌,“喂,聽不清楚,你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嗎?我有……”

話沒說完,對方竟把電話給掛了,“他媽的,竟敢先掛我的電話,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擱沙灘被蝦戲。哼,老子這次要是挺過來了,你們就等著瞧。”陳涼翼激憤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