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年往事(3 / 3)

這天小華到湖咀灣漁民村走訪,一位七十多歲的結網老奶奶先接待他。他問:“老奶奶若大年歲了還日夜結網呢?”她道:“我欠漁民的,是還債哩。”“您家不是漁民嗎?”“過去家裏有舨是漁民,現在被統收了就是亦農亦漁的半漁民,明天可能把舨又還回了,就又是漁民了。沒有舨了,就隻好結網給漁民隊,他們有舨,需要網捕魚。我結網雖然也有收入,但沒有自主權,你知道他們要不要你的網?可是總得生活下去啊,長年累月的便欠下漁民隊的債了,這就得還呀……”再一個是位近五十歲的壯年婦女。她道:“我婆婆歲數大了,嘮嘮叨叨,莫見怪。可是她說的在理,漁民自己沒舨,他怎麼活?”在一旁的她的閨女,約莫二十五六歲,接口道:“總的說來,這幾年管的太死,一點自主都不給。你想多打魚不發舨,沒有工具,又不給自由買賣漁具什麼的。其實如今漁民們已開始自己私下交換舨網了,還私下買賣哩。我看到他們(指幹部)也好象帶管不管的,有裝聾作啞的樣子了。這就是開始把自主權慢慢還回漁民的好兆頭呀!奶奶說的漁債就要還清了啊!”姑娘充滿著自信。

小華想:百業都發展了才能拔窮根,但要求發展怎能統管過死呢?趕快放寬政策吧!越早越快越好啊!其實結網大姐說的有根據,現在你不給公開自主,他就私下自主。人們為了治窮吃飽飯,當然可以有權自主經營百業、發展百業、建樹百業。現在已有網民把結好的魚網私下帶到需要網具的地方賣了,你能長期管得住嗎?俗話說,“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有利國計民生的事,有益民眾自己的衣食住行的事,焉能不讓民眾自己去大喊大叫著做!這樣收效不是會更好嗎?他當然想到屈折也可能出現,走路往往一段陽光大道後,忽然出現一段意想不到的攔路屏障叢生的屈屈折折路。但人們總是往前走,而且順利平坦的路總是會越走越多,而且越走越暢的,曆史不會倒退,走路為了到達目的地也總不能往回停止不前。

小華想到這裏,覺得還應該采集一些小包幹大生產出現的新氣象、新困難,以及解決困難的方式方法。他來槐林站雖然發了不少稿,卻很少涉及漁民或亦農亦漁的生產生活現狀,於是他就想在這上頭做個大塊文章了,他想通過大量事例,大聲疾呼告誡捆搏,統死時對發展漁業的多種害處,描繪放寬政策、鼓勵自主的前景。他要寫一篇長通訊,打破他自己寫通訊報道的記錄。小華利用五天時間跑隊串戶,深入到魚業群中,從漁婦結網到漁夫捕魚,從買賣網具到營銷魚貨,從群體操作到包幹到戶、到人,從被動完成計劃到主動突破指標,從一片死氣沉沉到星點熱火朝天。他錄下了無數的人和事和具體比較數據,聽了一籮子,記了一本子,揣了一腦子。就在4月17日星期日(農曆三月二十二日)這天下午,他見老周到壩鎮采訪去了,估計要幾天才能回站,便攤開稿紙拔開鋼筆寫起這篇大文章了。由於他本不嫻熟漁業生產,平素接觸也少,連專用語、術語,都得加以琢摹,有的還得反複訂正方能見諸紙上,因此寫起來費時也費力。他從下午三時寫到晚上九時,也隻寫了一半。這時覺得饑餓起來,才知道自己並沒吃晚飯。他站起來伸伸腰、又踢踢腿,喝了幾口茶,看著煤油燈火在爆花,知道燈油快盡了。他便端燈到服務室去想添煤油。值班大姐張賢珍見到是小華,便笑道:“見你一直在桌上寫,我不敢打擾你。食堂小魯師付一個鍾頭前就送來一份吃的了。說你晚飯沒去吃,又知你今天並沒外出工作,斷定你在房間寫東西寫忘了,才留下的這份吃的,後來他等不下去了,才送了來,我也不敢去叫你,就隻好叫他放在這裏了。”說著就把那份吃食遞過來,“燈油我給你上,上得滿滿的,還不知你晚上又要寫到什麼時候哩!”又道:“人是鐵飯是鋼,你這樣工作起來不吃飯,不把身子弄垮了?”小華接過吃食:“我正餓得慌,也不知怎的,就忘了去吃晚飯了。”說著就打開飯盒,狼吞虎咽地猛吃起來,不一會工夫,飯菜就全倒到胃裏去了,就感到精神大振,說話聲也大了起來:“張大姐,謝謝你!”張賢珍道:“謝我做什麼?你得謝人家小魯師付啊!”又補道:“不過以後你可先打我招呼,我到時可以把飯菜打過來送你吃哩。”小華道:“你說的是,你說的是,費心了!”把飯盒留下,也顧不得洗涮,便端著兌滿油的煤油燈回房了,他要趕時間在今宵寫成大通訊哩!

這時已經晚上十時半了。小華坐下來又埋頭寫作。一字字、一行行、一頁頁,除了中途解便、口渴倒茶喝以外,他就沒離開寫通訊。他寫呀寫,一直寫到淩晨四時。天雖然仍暗著,但晨雞已唱過三遍,估計天就快亮了。他終於寫成這篇七八千字的長通訊,便又從頭至尾校正了一遍,但標題尚未推敲定。往時寫稿,他總是先定標題後寫作,這次卻翻過來——先寫作後定標題。他想了一陣子,“有了,就安個這道題吧,可能讓人覺得新奇些。”於是他就在這篇七千多字的通訊篇首寫上《槐沐魚家新生和展望》,下邊署真名:本報記者華男舒。這時已近六時,他熄了燈倒到床上就呼呼睡熟了……

待小華醒來已是下午一時半了。他洗漱畢,就見張大姐送來飯盒道:“你是個怪人啊!餓著肚子怎麼睡得那樣沉?你看,小魯又給你留著中飯菜哩。不過這次是我去打來的,現在還熱著,快吃吧!”放在桌上就走了。小華感激不迭,就吃了個飽。自語道:“我若沒遇有這多好心人,恐怕早倒了!謝天謝地謝好人……”

小華下午把通訊稿件打了個包,然後就到郵所準備寄發。正好所長來了,因為他認識小華,便喊道:“華記者,不用寄了,我明天到縣城,給你當義務郵遞員,帶到報社去。”小華歡喜不迭,便把郵件交給他,“太謝謝你了,所長!”所長道:“聽說你昨天寫了一天一夜,就是這個?啊喲這麼多,怕死人了!”小華道:“所長消息真靈通啊!”所長嗬嗬大笑:“別處我不靈通,唯獨這區招待所嘛,我是‘有動便知’呢!你還不知道吧?你喊的那個張大姐是我老婆啊!”小華這才恍然大悟:“唉喲喲,原來如此!好一對好人啊!”所長道:“好人不敢當,但求於心無愧,對得起好人就滿足了。”小華還不知道所長姓甚名誰,後經向張大姐打聽,方知是魯道明,是食堂小魯師付的堂兄。小華讚歎了又讚歎,心想這地方好心人倒結成了“裙帶子”一家了,這倒真好啊!

過了兩天老周就從壩鎮回站來了。他這次去是為了采集午收準備素材的。他對小華道:“聽公社介紹,有一個叫龍山的大隊春茶有名,穀雨前後的茶香溢滿了山腰,那茶可與銀屏雲霧茶媲美啊!你有時間又有興趣的話,不妨去走走、看看?”小華答應了:“我明天就去。”

小華在壩鎮呆了三天,訪了壟山茶園,和茶農觸膝談心,采集意願和要求;訪了夏店發動大搞積肥造肥運動的情況,還深入到小夏生產隊采到了農田改造、保旱澇增產的素材;訪了毛公大隊牧業更上一層樓的經驗和教訓等等。可謂又是一本子、一腦子等待自己消化、整理了。

小華這天早上在壩鎮街上轉悠,想看看此處商貿流通狀況,不意撞見了同屆學友袁時民。兩個人倍加親熱。袁時民現在壩鎮初中任教,塊頭比小華大不少哩。小華打趣道:“你現在肥壯多了,可見生活很富裕呢?”袁時民笑著不示弱:“你這秀才,現在越來越精靈了!”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袁時民邀小華去初中玩玩,小華道:“等你當了校長我去采訪。”袁道:“謝你吉言,公社正提名要我當初中副手,不過還沒公開。”“嗬呀,進步好快啊!祝賀、祝賀!”“你不是說要去采訪嗎?”“等公開了就去。”小華一邊笑著,一邊和他揮手告別。他這次確實不想在壩鎮再耽擱時間,他還要到海如公社好好走走哩。

小華這幾日一直靠“十一號汽車”(即兩腳步行)趕路,由於趕的急,腳趾有痛感,恐怕起皰了啊。但他不在乎哩。現在他又緊趕了十五裏才到海如公社駐地。駐地是個大村莊,叫大潘村,雖沒有街道,但沿大路邊卻設著糧站、供銷社、郵電分所、醫院、小學。每天早上,農付產品就在路上集散,買的、賣的、走的、站的,人來人往,穿流不息,一時繁華不亞鄉村集鎮哩!小華好不容易找到了村西邊的公社辦公室。高個子的宣傳委員王存華接待了他:“原來是華記者,歡迎歡迎。”原來他家住在巢縣城臥龍山下,離縣委大院很近。他雖然不大對識小華,但他認識李主編和幾個年歲大一點的報人,所以對記者到來很熱情的。他按小華要求簡略提供了海如大隊的麥菜生產、潘傅大隊的血防工作、平安大隊的牧付業起色、紅旗水庫的蓄水等情況,還告訴小華:國營巢南林場就在本社邊境,那裏的風景可好哩!最後他道:“你如果需我陪同,到哪裏采訪都行,吃住包在我身上,盡管放心。”小華笑道:“這就有勞王委員了。”他心裏想,黃山有個王委員,這裏也有個王委員,不過這個王委員文雅,那個王委員幹練。那個王大哥王月山,我真想他啊!前次我托老趙把那件他借給擋寒的軍用大衣帶還他,他還專寫來了信,邀我什麼時候去專程作客哩!他那幹練、熱情的妹子王月翠,還在她哥信上附了一句:“大才子,這裏都歡迎你來玩,來吧!”王存華可不知道小華這時的內心活動,隻是望著他。小華順勢說道:“今天陪我到海如、平安看看,明天到潘傅、紅旗,晚上在林場歇可行?”王存華道:“行!現在就陪你去,今晚回公社歇。如願意,就與我‘搗腿’(睡一張床)。”

小華在王委員陪同下順利完成了在海如公社的采訪任務,最後到達巢南林場。這裏除了林業還有牧業。鬱鬱蔥蔥的樹木十分引誘小華。他想,能在這裏休息靜養幾天該多愜意啊!可是,我是來工作的,怎能靜養呢?我明天還得回槐林記者站哩。他抓緊采集了幾個人物特寫素材:《牧龍後生》、《護林女兒》、《林場瞭望台長》。

林場場長晚上熱情招待了小華和王委員,還把自己藏的一瓶好酒拿出來強製喝得一滴不剩。小華這夜睡得非常沉,因為夜裏除了催眠的林濤聲,這裏再沒有別的幹擾可言了。

小華回到記者站後,不斷通過電話發了大量新聞稿,又郵寄了不少通訊、特寫稿件。他的第二篇三千字長通訊《壟山茶香噴雲霧》和七千多字的第一篇長通訊稿,都刊在《格州日報》的第一版上,一時引起了轟動。他還為副刊寫了不少散文:《水庫的胸懷》、《菜麥飄香》、《豬肥羊壯》、《滅釘螺》,雜文:《讚土地主人》、《談農村商貿的前景》、《農村幹部的優樂觀》,詩詞:《網娘》、《毛公山下》、《高林橋》、《采桑子·青山旗幟》、《清平樂·巢湖捕魚人》。政教組長何國盛每接到小華從記者站發來的副刊稿都要說笑:“這個華男舒,不但未忘記政教組,連副刊也牢記在心哩,好樣的!”那天他接到小華的《讚土地主人》雜文稿,正好小蕭送來收錄的要聞稿,便對她道:“小華遠在巢南農村都未忘記副刊,你在家裏卻忘了。”小蕭道:“我怎麼忘了?”老何一本正經地道:“你本周必須給我寫篇微型小說,我要刊用的!”小蕭嚇一跳:“哎喲,這個太難了,就寫散文吧,或者別的什麼。”老何道:“不行!我就等小說,而且不得超過一千五百字。”小蕭隻好接受了任務。

小蕭構思了好幾天,把人物形象老定格在小華母子上。可是她對他母親並不熟悉,喜怒哀樂毫無實感呀。她就想到了自己母親身上了。搞個形象錯位何嚐不可呢?她又覺得不夠味,便又搜肚攪腸,想:就給小華娶個媳婦吧。這媳婦的形象是誰呢?她暗自笑了:就是我自己吧。想到最後她還覺得人物不夠緊揍、集中,就打算淡寫男人、濃寫女人,不,是女人貫穿全篇,男人有名無實。這就初步定格為《婆媳情》了。她攤開紙正待下筆時,忽地卟哧笑出聲。蕭媽聽她笑:“蕭兒又有什麼高興事啦?看把你樂的!”“不相幹的,您別幹擾我工作。”她道,心中卻亮堂了許多,我不如就寫個《母女婆媳情》得了,母女今是婆媳,婆媳昨是母女。那麼丈夫的形象有了,公公的形象呢?想到後來她眼睛蓄了淚:“對不起,以往我爸爸被日本鬼子殺害了,現在我公公也沒了,還能有什麼形象呢?”她就把公公處理個意外遭遇猝死。短短的一千五百字,足足耗費了她兩天一晚的時間啊!小說終於被刊發了,署名是“蕭星”,意味著蕭秋麗的心。

小華在站裏讀了小蕭的大作後,深深歎了口氣:“唉!這小學妹現在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不過他又想,這小說的主指在後半部分,把婆媳(也就是母女)和小丈夫一家三口,在新天地裏過著幸福新生活的歡樂場景,描畫得活龍活現、繪聲繪色,小媳婦後來還添了一男一女雙胞胎的小寶寶哩。然而小華這隻呆鵝,哪裏會想到小蕭的這篇小說又是在憧憬著她和他的未來呢!她多想他能早日主動向她敞開心扉,勇敢地向她求愛啊!小蕭也沒想到,她的這篇東西又引起了讀者的共鳴和歡迎,兩周後的《巢湖萃文報》還轉載了它,掀起了轟動。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轉眼午收過後、“雙搶”結束,暑氣襲人而雷雨不斷。小華被報社調回來了,小商也回到了辦公室。不知怎的,小蕭中暑了,頭重腳輕,無法堅持夜班工作,到醫院掛了兩天水回來躺在床上,四肢像鉛一樣移動不開,嘴裏象塞著白蠟,不但不想吃東西,茶水也不想進。蕭媽象熱鍋上的螞蟻,叫苦不迭。小華知道她也是太累了,讓她乘機好好休息吧。夜班工作有我哩,我可是“收錄通”啊!他安慰蕭媽不用著急,“不幾天就好了。”又對小蕭道:“我是夜貓子,在農村也是到深夜兩三點才上床,上床後還要看一氣書才能入睡,而白天嘛,我一倒下便是大半天,能睡得很呢!”小蕭望著他,深情地說了一句:“沒想到我又拖累了你……”小華道:“誰人吃五穀不生災?別胡思亂想!我們是什麼?我們是好同學啊!”小蕭巴不得他能說“我們是好夫妻”,那該多好呀……想著臉也紅了。

小蕭休息了一周,雖然仍覺身子乏力,頭腦七暈八脹,卻對小華道:“今夜我要上班的。”小華道:“等你能吃一碗飯、喝一碗湯,上午熟睡、下午唱歌,那時我就不給你帶班了。”小蕭道:“你要求也過高了些。我要是一個月還做不到呢?”小華答:“我就帶一個月!”他巴不得她能好好休息一個月,他還打算勸他們母女回家鄉散散心去哩。小蕭笑道:“鵝!我要是一年做不到呢?”“那我就帶——”小華順口答,猛一想,我不能這麼說,難道能讓小學妹病那麼長時間嗎?所以改了口:“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就快好了啊!”小蕭堅持今晚就要上夜班,她擔心小華又是白班、又是夜班,會很快被拖累倒。小華就放鬆了一些道:“我必須還為你再帶一周班!而且,這一周你還得聽我安排。”“你說怎麼安排?”小蕭急問。小華看著她笑道:“到你姨娘家玩玩,和蕭媽一道去。”小蕭聽了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歡喜,她早就想有機會去看姨娘了,也好謝她對她們母女的生活支助哩。小華察知她歡喜,便跑到廚房對蕭媽說。蕭媽道:“好哇,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蕭兒也早想去拜望她姨娘,我也想去再看看妹子哩!這敢情好。”小華就到老何那裏幫小蕭請探親假,道:“小蕭身體還很弱,就讓她回鄉散散心吧,至多不過半個月。”老何聽了也讚成:“那就批她半個月假,愛玩哪裏就玩哪裏得了,我去轉告李主編,沒問題的。”趙大姐在一旁又秘秘笑:“那你不陪她一塊去?”老何莫名其妙,說:“那可不行,小華走了工作不就亂套了?”趙大姐咯咯笑道:“我逗小華玩呢,組長擔心什麼?”小華紅了臉:“小蕭由她母親陪哩,我算什麼?”“你真呆,你也該稱母親……”小華說不過她,忙下樓去了。

小華跟小蕭、蕭媽說:“你們明早乘涼坐班車走,半個月,不超過十五天可不準回來噢!”小蕭道:“你這鵝,我可也給你交代清楚:這半個月你都得住這裏,免得夜班後往山上跑,不到我回來你可不準上山上住噢!”蕭媽附和:“是了,是了。”小華還有點猶豫,“這個……”小蕭生氣道:“你不答應我就不走了!免得又把你累倒了,我可怎麼辦呀?”小華隻得應允下來,又道:“明早我送你們上車?”蕭媽道:“這孩子,你睡得那麼晚,怎能一早起床?蕭兒有我哩!我娘兒倆空胳膀空腿(不帶東西)的,不要你送了。”於是母女倆第二天一早便趕班車回無為家鄉了。

小華按步就班地工作,除了夜班,白天上午還得處理稿件、編排版塊,倒是下午有幾個小時的寬鬆時間,他也不想浪費,便以補充睡眠為主,白天他喜歡睡自己居房,因為那裏靜謐,最宜白天睡覺哩,所以他夜班、白班一直精力充沛。這天他接到母親的一封來信:

男舒兒:你來了兩封信我都接到聽讀了,好像口氣不是你的,又象是一個姑娘在和我聊天,我還真被這兩封信逗樂了。說實在的,媽現在身體大好了,前不久又接到你寄來的錢糧,現在是吃不了、又用不完了。隊裏照顧不要我上工了,還給了些田頭地旮的小塊荒地給我種瓜菜蘿卜豆子的,你還別說,我種的作物可不比人家的差,因為我有勁了哩。現在已經有瓜吃了,瓜好甜啊,你如回家,保管吃個夠……

小華讀這封信很開心:“這是母親說話、他人記錄的,真好象母親在麵前跟我說話哩!”他知道母親收到的兩封信是小蕭寫的,可能女孩子語氣味足了些,就讓母親聽出了破綻……

小蕭轉眼在嚴橋姨娘家住了五天,心裏老不踏實,擔心小華工作擔子重,怕將他累壞了。“我這倒好,自己出外玩,卻要人家為自己加重壓力!我這應該嗎?他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下倒好,他一個人挑了兩付擔子,不累倒才怪哩!不行,我得趕快回去跟他一起挑!”想到這裏她飯也吃不香了,煮蛋也不想吃了。蕭媽察覺透女兒心事,就勸:“蕭兒,你要聽小華的話,好好休息十五天啊!你不要胡思亂想的,工作不但有小華,還有小商,他們哥倆那等精明,會能影響?”小蕭道:“媽你不懂,我是怕——”她是說怕累壞小華,倒給姨娘陳範氏接了話頭:“莫怕、莫怕。蕭兒在城住習慣了,在這裏待久不自在吧?沒關係!我在無城結識了一位幹姐妹,叫苗鳳舞。前陣子來看過我,住了好幾天哩。她現在無兒無女一個人,吃住不愁的。明天我就帶你們母女倆逛無城,在那裏住幾天、玩幾天,也好新鮮新鮮。再說了,蕭兒在無城還有不少同學,這些孩子也都大了,恐有不少也在工作了,蕭兒不妨與他們聚聚,不是能更好地散散心嗎?”一席話就把小蕭的心說熱乎了:“姨娘還有一個幹姐妹?我倒想去認一認。”蕭媽順水推舟:“這就好、這就好。隻是你結幹姐妹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她比我大、比我小?”陳範氏道:“她與我同年,還比我小月份哩!”蕭媽聽說嗬嗬笑起來:“我還是個大姐!你去過她家?”“去過一次。她還帶我玩過幾處景點,什麼繡溪公園、米公祠的。她比我們見識多,是位小學教師,結婚晚,丈夫是中學教師,有才氣,不料三年前出事後勞教餓病死了,現在就孤單一人了,不過還在教書。我跟她結識也是巧合,又是緣份:去年臘月一天下午,她來嚴橋看親人(是她丈夫的親叔),她下車後剛好向我問路(因為我剛好從車站過馬路),我一聽問的那個名字就嚇住了:‘你問他?一個月前就沒了。他的哥、嫂和他的堂客(妻子)也在幾個月前沒了,聽說他的唯一的一個侄子幾年前被劃成右派勞教也累病死了,現在這家人全沒了,是死亡絕戶啊!’不料她一聽就淚流滿麵,低聲喊著:‘我來遲了!我怎麼不早來呢?’她又大聲說:‘不,這一家還有我,我就是他家人,永遠是!隻要我還活著,這家人就不會絕戶……’我愣在那裏一時不敢作聲,不過我的眼淚也已下來了。頓了好一會,她才平靜下來,抹幹了淚,看了我幾眼說:‘大姐您還沒走嗎?我剛才失態了,對不住,對不住!’我也抹幹淚,勸她:‘人已沒了,你心到也就是了,節哀吧!’她說:‘你不知道,那個被勞教累死的正是我的丈夫啊。丈夫出事後,我雖沒受誅連,可公婆是舊社會工商業主,就被誅連趕到老家鄉了,住到了叔叔家。現在倒好,我丈夫沒了,除我外,他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怎能不悲傷呀!’她又要哭。我連忙拉住她的膀子說:‘妹子!天不早了,到我家去吧,我也是孤身一人……’她就答應了。就這樣我們倆個晚上就結拜成幹姐妹了。他還表示:‘我沒有兄、沒有弟,也沒有姐、沒有妹,我父母也早亡故了,今後我要把你當作親姐姐看待,決不失言!’我告訴她:‘我還有個親姐。’她說:‘好啊,那也是我親姐。有機會我去拜大姐去!’姐年關來這裏時,我想保密,等以後再給你一個驚喜,所以守口如瓶沒提這件事。”蕭媽、小蕭聽著傷一陣、淚一陣,現在又喜一陣了。晚上小蕭飯吃多了不少,並且把一隻雞胯也吃了個精光,還喝了一碗雞湯。“哎呀,撐死我了,撐死我了!”蕭媽和陳範氏聽了咯咯直笑:“這樣吃下去,蕭兒很快就身強力壯了!”

小蕭在無城苗鳳舞家住了五天,和她相處十分融恰、親密,心情開朗,飯也吃得香,覺也睡得熟,勁也增了許多。蕭媽歡喜道:“蕭兒到這裏來幾天,胖了,病也全好了。”陳範氏道:“她又會到了初中同學,三朋四友一起歡聚,病哪裏還敢纏在身上?早跑到雲霄去了!”苗鳳舞當然高興:“小蕭就在這裏多住幾天,我再給她補點中藥劑,鞏固鞏固,以後也不會得病了。”三個人把小蕭疼成了小娃娃,小蕭就著撒起嬌來道:“我以後都叫你們媽媽好嗎?你們在一起時,我就稱家母為大媽、稱姨娘為二媽,稱苗姨為三媽;單獨見到時,我就見一位喊一位媽,都無區分地喊,反正都是我媽嘛!”說得三個人心裏象蜜糖似地甜:“看這孩子,嘴多甜!”小蕭對苗姨說:“三媽,我這次來確實開心極了,特別是能認識了您這位媽媽,您又是老師,我們共同的語言可多哩,我聽您講話象聽您上課一樣,都是一字一句地入心、入腦啊。不過三媽,我現在真真正正大好了,我得回去工作了。您知道嗎?我那朋友兩付重擔一肩挑,挑了近二十天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比心啊,他這樣有心待我,我總不能媚心待他呀!三媽您說是不是?”不知怎的,小蕭一說到小華,就感到虧欠,就語無倫次,就讓人丈二和尚了。苗鳳舞是何等人啦?她聽到心呀心的,早就聽出味來了,就道:“你那朋友是好樣的,交這樣的朋友值哩!什麼時候也帶來讓我瞧瞧?如果是小夥我就收做兒子,如果是姑娘,我就收做女兒。”陳範氏道:“是呀,交上這樣的朋友可也是福份呢!別忘了,也要帶給我瞧瞧模樣兒啊!”蕭媽不吭聲。心想小華確是個好小夥,但女兒也未免太急了些,就這樣口無遮攔地說出一些目前不該說的話來。她瞟瞟蕭兒,隻見她臉已紅到脖上了,就忙杈開道:“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但你答應過他的,不過十五天不準回去上班,這可是他特特為你請的假啊,你怎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小蕭忽然耍起脾氣來了:“我一定要去上班,越早越好!要不然我不放心,我怕他也象我一樣生病了。我昨天晚上睡夢中好象見到他生病了,臉黃瘦了,身子骨也軟多了啊……”三個人被小蕭這些沒來由的話說得不知所措,就相互望著默不作聲了。他們都知她這個朋友對她該有多重要啊。苗鳳舞這時已斷定她那朋友必定是小夥,而且是她深愛的小夥,或者就是她確定的戀人了也未可知。她便輕輕把蕭媽拉入裏屋,低聲問:“大姐,蕭兒那朋友是個小夥吧?”“是。”蕭媽低聲答。“他們在談戀愛了?”“沒有,她和他隻是一般同學、同事、朋友關係。”“蕭兒是不是愛上他了?”“她多方麵在意他,但女孩兒家是不會先張口談的。隻是他家貧,自卑心重,也是不會先張口談的,而實際也好象很在意她。就是這張紙無人捅破啊!”“你不能幫女兒捅嗎?大姐!”苗鳳舞說到這裏又故意放大聲音道:“女兒終身大事母親作主。女兒不肯捅破,母親就代女兒捅破。現在蕭兒已是我幹女兒了,你要是懶得做,哪天我去做!反正她也是我的女兒。別指望那自卑的呆頭鵝先做了。好不好?”蕭母不好答言,小蕭聽了心裏很受用,佯裝不知情地問:“在說什麼呢?可不能把我當作呆頭鵝啊!”陳範氏也聽明白了:“妹子說得是。大姐,就讓妹妹去做吧。”好一會兒蕭母才應道:“就依二妹說的,由三妹去做好了。”苗鳳舞就出裏屋對小蕭道:“好女兒,就在這裏還住個五六天,陪陪我哩。然後我就親自送你回去上班,看看那隻呆鵝是真病還是假病。可好?”“三媽你真的肯親自去?”“三媽決不失言!”“那,那就聽您的。”苗鳳舞笑了,又道:“好了,準備晚飯了!”幹姐妹三人忙起來,小蕭也跟著忙起來。

那天小商在工作兼臥室對小華道:“聽說馬上又派我們下站了,你知道嗎?”小華驚問:“這次可有我?”“當然少不了你!”小華急道:“那怎麼成?小蕭至少還有三天才能回來哩,回來後還不知能否打夜班。”小商吃吃笑道:“那你就求何組長安排她上白班。”“我若下站了夜班誰上?”小華又呆想了:小蕭若從此不打夜班,她一定能勝任白班工作的。我就要求不下站,堅持帶這個夜班吧?便笑道:“下站人員真的定了?”小商又吃吃笑:“你不知道?你還到黃山,明天出發……”小華看著他詭秘的神情道:“龍哥聰明了,也會捉弄人了。肯定是嫂子傳的經,是不是?”小商這才爽朗笑起來:“看把你急的,我逗你玩哩,你就認真,可見報社工作對你有多麼重要,人家對你有多麼重要啊!”小華卟哧一笑:“我說你扯謊肯定扯不到底,若是我,非把你急得去找領導反映了不可,然後我才釋謎。”“你這隻鵝並不呆啊,小蕭為什麼還喊你呆鵝呢?恐怕你老把真話藏在心裏不肯吐露吧?”小商笑打趣。小華道:“我沒有的事,恐怕她也是有口無心編派說我是呆鵝,其實我怎麼是鵝?更不是呆鵝了,她不明白?”小商一本正經地道:“小蕭可有心哩,就隻你無心。我看你就像隻大大的呆呆的呆鵝!”小華聽了還覺委屈,因為他自卑,他對她與自己間的男女事可從來沒想過,總覺得自己比她差十萬八千裏之遙。小學妹是有才氣的,人品又極佳,應該有個好歸宿啊,起碼不會是我,而且比我經濟條件、人品條件、才學條件,還有政治條件,都要好得多啊!我怎麼能有非份之想呢?我不過隻是力所能及關愛她快樂成長罷了。我隻覺得我問心無愧,但有問心無愧,便是我的快樂了。小華這樣想著,又情不自禁地問:“不知她現在身體大好了沒有?”小商笑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還是耐心等她回來你就會親眼看到了。不過我得提醒你:自己千萬別呆。其實你的條件比誰都不差,不要自卑。心心相印是緣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你應該懂呀!唉,你這隻鵝!”

小商走後小華坐下來沉思:怎麼龍哥和李兄說同樣的話,打同樣的啞謎呢?前次我到李兄那裏玩,他也是這麼說我:“你韓姐說你是隻呆鵝,要我趕快提醒你,已經有好姑娘喜歡上你了,你不可自卑,要主動先表白,要大膽先表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小華似乎不想聽,佯辨:“有姑娘喜歡我?誰呀?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呢?”“你是裝蒜吧?誰喜歡上你,你韓姐早就看出來了,我也看出來了。真要我點出名字?那我就說了……”李江南說到這裏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就點出真名實姓來,看小華的反應如何。小華急忙杈開:“別別,你別瞎扯,敗壞人家清譽。象我這樣的窮小夥,喜歡我的恐怕還沒出世哩!”李江南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也是你韓姐提醒那位姑娘的話哩,她雖喜歡你,但姑娘家怎好輕易先說出來呢?人家可能在等你先說出來,就像男女兩個人對唱山歌,誰先起唱?男音先唱。”小華笑道:“我也聽過女音先起唱的……”“不!這次必須是男音先唱,以防捷足先登。這可是你韓姐告誡的話喲,你記住了?”李江南苦口婆心,小華明知他這樣認真,卻佯裝不以為然。現在小商又是這樣提醒,倒使他真地臉燥了起來,心卻定了下去:“讓我好好想想。等她回來上班後,有機會我就起個頭唱山歌,這次再不能真做個呆鵝了。”想到這裏,他就巴不得她早點回來了,有點度日如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