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當然!我相信好日子一定會到來的!”小華堅定地附和。
小蕭已將雞蛋打在碗裏,問韓美玉:“韓姐,蛋打好了,我倒到麵鍋裏去了?”“別忙。讓我來倒。”她端起生蛋碗,又等了半分鍾,才謹慎地往鍋裏倒,邊倒邊說:“幹什麼事都得把握火候,這雞蛋非得麵基本熟了才能倒,這樣嫩哩,否則煮老了就不好吃了;但也不能過遲,過遲就不熟。蕭妹你記住:作事都得看準火候啊,要不早、不晚正當時。你現在不是過早,而是過晚哩!”小蕭心裏明白她又是在指桑說槐、借題發揮,又不敢言答。
很快麵蛋煮好了,四個人都有滋有味地吃了個飽。當然,必備的雜料是少不了的,醬油、醋也是少不了的,還有可口的醬瓜小菜哩!
這天晚上,政府食堂小餐廳一張圓桌邊圍了十個人,小商、小王辦了十菜一湯招待大家。席顯得豐盛而風光,花去了小商近一個月的薪金。其中有白酒三瓶、紅酒二瓶,以及餐後看電影吃零食的用資。在酒吃到起立喝大團結杯時,李江南道:“深深感謝小王、小商厚情!我已和小韓商定,為了答謝小商、小王,也為了我們大家的友誼,乘著明天元宵節時光,我倆共邀各位明晚在這裏同聚,務望準時光顧,不得缺席!”小蕭喊:“好哇好哇,明晚在這裏吃喜酒囉!”小華提醒她一句:“人家是在國慶結婚哩。”小蕭道:“那就吃預支喜酒吧!”大家一陣歡笑:“一定到場,決不缺席!”共同舉杯一飲而幹。不過今晚猜拳,李江南奪了冠軍,小商為亞軍,小華屈居第三名。所以他是足足喝了三兩半白酒,看過電影後,小蕭仍不放心,堅持送他上臥龍山居房,小商便陪小蕭送了他。
3月中旬下了一場桃花雪夾雜冰雹,結果使一些油菜成災。農民在田裏排冰雪、扶菜苗,出力流汗。這天是3月21日,華男舒到環城公社草城大隊采訪,見到這一幕便心熱了,手腿都難抑住,就下田和社員一起幹活。人們不認識他。有一位道:“你這小夥身不壯,勁不足,你下田幹活不成,上去吧。哎,你是哪裏的?”這時隊長來了,小華認的哩,前次采訪過他。小華笑著道:“隊長,這位同誌剝奪我的勞動權了,你來解圍吧!”那隊長一見大笑:“原來是大記者來幫忙了!你這一下田,那冰雪都嚇融化了,還要我們排呀、扶的嗎?”說得田裏人也一邊幹活、一邊嗬嗬直笑,於是幹得更歡了。小華當然不肯休手,很快身上就滲汗了。隊長知他不是幹農活的料,也明白他已累得夠嗆,便道:“咱們倆個去嘮吧,你肯定要搜集素材,趕寫新聞報導哩。還好,這次雪災打倒的苗多,打壞的極少,所以全大隊二十二個小隊齊上陣了,急排、急扶,這樣不會影響收成的。現在我給你貢獻情況,也是對你的報酬哩,要不然你這不是幫我們白幹了?哈哈哈!”大家聽了也是笑聲朗朗,道:“隊長快去,不然恐怕他無力氣寫稿子了,走吧走吧!”小華隻得道:“也好、也好。”於是了解素材後,晚上回來時他就寫了一篇新聞:《草城社員排冰雪扶菜苗決戰天災》,被程組長連夜切去一版一篇稿換刊了他這篇時宣性很強的抗雪災報導。
就在第二天上午,小華坐在辦公桌邊接到何組長轉給他的一份電報,他讀到隻有四個字:
父死,速回!
他唰地站起來,望著老何似乎不信這是給他的。老何道:“小華,節哀吧,快拾掇一下趕回家去,就乘下午班車,我已經給你跟李主編回報過了,你盡管回去,不要擔心回來上班時間,十天八天都可以。”坐在小華對麵的小商聽到老何的話吃驚不小,忙搶過小華手中的電報,方知他父親去世了。就幫腔道:“趕快收拾。我這裏還有二十塊錢、五斤糧票,給你作一時之需。你要堅強,男兒不流淚……”可是他自己後邊的話說不清楚了,因為他也已悲傷起來了。他知道他的父親才隻有五十七歲啊。而且小華連送終的機會都沒有!小華當然沉痛萬分,雙眼蓄著清淚,堅強地忍著。由於想到父親連見自己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不禁自責自己是個不盡孝道的不孝之子了。他終於忍不住了,熱淚流在雙頰,滴到地上,並抽泣地道:“我是個不孝之子啊!我為什麼不接他到這裏來看病哇……”
小蕭拿著收錄的要聞稿走進報社大門,準備上樓交給何組長排版,聽到這邊辦公室裏不尋常的抽泣自責聲,連忙轉身進入,見自責抽泣的是小華,愣在門口動彈不得似地挪不開步,驚慌失措地問:“怎麼啦,怎麼啦?”小商隻好把電報給她看。她一驚駭就把那一迭要聞稿落在了地上。“這是真的?這怎麼可能?”說著她已兩眼模糊,熱淚也滴到地上了。
老何再三寬慰小華一陣,便吩附小商、小蕭:“你們幫小華準備準備,陪他定定神,多勸勸他:人死不能複生,要堅強,要堅強啊!中飯後送他上班車吧。”說完把小蕭掉落在地上的那迭要聞稿拾在手中走了。隨後程組長也來寬慰小華。接著小柏來了,趙大姐來了,未外出采訪的同事老崇、老鄧、程琦姐也都相繼來寬慰小華,小華一一答謝:“感激甚懷,我會堅強的。請自回辦公室忙去吧。”小商、小蕭隨後陪小華上臥龍山。上山前小蕭將小華將奔父喪的事告之母親,蕭媽驚得直跳腳。小蕭道:“中餐叫他來吃,也叫小商來陪,媽媽辛苦了!”蕭媽道:“看這孩子說的!應該如此。你快去陪他吧!”
小商、小蕭陪小華回到廣播站居室後,幫助他很快收拾好了回家需帶之物,小蕭這時從口袋裏掏出十斤糧票、三十塊錢交給小華:“小華,帶回去幫補幫補,暫時度過這個關口。不用擔心,以後會好過的。”小華呆了一陣,淡然對小商、小蕭道:“我們相處這一段是緣份,深謝學兄、學妹厚愛,我是永記心懷的。剛才我已收到何組長代表報社送到的一筆救急款,估計是夠用了。加上我平時還存留幾十塊錢,想這難關可以順利度過,並且也可給母親作好安置用度的。所以不必兄妹費心了。不過糧票我可以收下轉給母親,謝謝了!”他順手從腰包裏掏出小商塞給的錢糧,與剛才小蕭塞給的錢糧放在一起,然後把十五斤糧票留下,把錢分別遞給小商、小蕭。小商不說話了,小蕭急道:“我的你也不收?這是,這是我母(她打算說是母親的心意)……”小華看著她:“別說了,我心領了。今後我的難處或許還多。再說不是已經收了糧……”小蕭道:“不說了,今後有難處可不能瞞我啊!”
時間還早。小蕭為了給小華轉移心結,好讓他跳出傷痛圈子,便要他介紹家世,趙其是回憶少年時的經曆,包括父母養育、兄姐關愛等情況。小商也想聽,因為他並不清楚小華的家世啊。小華推不過,隻得介紹了。
“我就簡單說說我童年的事吧:我父親叫華富強,母親叫嚴亭峰,他們都生於1903年,屬兔。母親生我以前已生過三胎,那就是我現在的兄長華男禾,二姐華男玉,大姐五個月時被大水災吞去了。母親生我以後,由於家境艱難,就想把我送給一個船家抱養,後來終舍不得才留下來了。小時候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但鄰村有個外來先生在開館教小孩,父母就把兄長送去讀書,每月每生隻付一鬥米。那時我兄長十五歲了,我才不到五歲。可是我也吵著要去讀書。父母說你太小了,等大幾歲時再送你去。然而終因生活不好糊口,兄長也不能繼續讀書了,隻好在家裏種地。我五歲時就下田幹雜活了,當然是幹輕活,大人們也不計較我活幹的好壞,幹好他們就說幹的不錯,幹壞他們也不厭我,還幫我重幹一遍。可見我那時心裏甜甜蜜蜜的。記得我小時常”跑反哩,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夜裏躲麥田,那是躲日本鬼子啊!在我八九歲時又跑國民黨反動派的反,切記我家搬到香泉做莊房田後,有一次大批匪兵在香泉紮營,家家戶戶都成了他們的兵營。我牽龍外出後就不讓回來,小小年紀遠離香泉街道,在小河邊躲了一夜一天,直到匪兵們開拔走了才敢回家。1949年4月皖江兩岸解放了,人民解放軍渡江推倒了舊政權,第二年我就上小學了。不過在1948年春我還吵鬧父母過,要求送我讀書,父母就讓兄長送我讀了兩個月的私塾(因為停辦了)。盡管時間短,我卻有幸接觸了舊詩詞,這也是我後來愛好詩詞的啟蒙吧。
“我讀小學時已經十二歲了,先讀一年級(下),不久就讀二年級(上),不過癮才到三年級(上),其實我二(上)時就想到五年級讀,老師說要考考看,結果二、三、四年級我都沒讀就升到五年級了,所以我在六年小學中不過隻呆了二年半時間。應該說,我讀兩個月的私塾、二年半的小學都是非常歡樂的。讀私塾時我就會吟詩作詩了,讀小學時我的成績總分都是排在前一二名,趙其是語文成績都是列第一名哩。還擔任了少先隊大隊長,還是個大軍鼓手,也上台演過戲,並且辦宣傳板報欄目,愛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可以說是個活潑、快樂、有名望、有才氣的少年人了。後來我考取初中,十五歲的我離開了家,在和縣城讀書三年,畢業後被保送到安徽省洪東師範,就和你們成為學友了。這以後的情況你們大體都了解,就不用我贅述了。”小華說到這裏還在埋著頭哩。他想:“要不是家境困難,要不是提前分配工作,也許我跨入大學之門快兩年了……”
小蕭問:“小華,你說你讀私塾就學會吟詩作詩,那時你還不到十歲哩。但不知你作的第一首詩是什麼?還記得嗎?”小商道:“我也想知道,是快樂的,還是憂愁的?”
小華抬起頭,兩眼發亮,顯得很興奮:“我記得的,我記得的。這第一首詩還受到啟蒙恩師的讚賞哩,他說我‘孺子可教,可教也!’那是我讀《千家詩》時隨口吟出的一首五絕。詩作的不一定好,不過我至今還很喜歡它,還經常在工作之餘低吟,吟過了覺得心中舒暢,勞累減輕了。這畢竟是我的舊詩處女作啊!”
小商、小蕭就急不可待地催他:“吟吧,吟出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哇!”小華便吟道:
千家詩滿口,百鳥韻含喉。
童作詩言誌,老成心報甌。
小商聽後道:“這確是一首好詩,值得常詠常新。想不到你少小詩才就不凡,我真佩服啊!”小蕭茅塞頓開,道:“我終於可以描成功早已醞釀好的一篇小說了,人物栩栩如生出現了,而且有了歌詞了。我就把這首詩作為歌詞,僅把第一句的”千家“改成”萬人“就成了。真是幸運得很,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史啊!”小商笑:“是話、書,不是言、史。”小蕭道:“我知道!我就是要改說,覺得心理滿意。”她看看表已經十一時半了,忙站起來道:“走,到我那裏去,媽已將中餐準備好了,請你們哩!”又把小華的行李提在手裏,“吃過飯就從那裏上車站路方便,免得又要翻山。”
吃罷飯後,蕭媽象關照自己兒子一樣對小華道:“你要經得住喜怒哀樂。你是男子漢,你爸現已去了,也不必傷心過度了。今後好好看顧好媽媽,也就是對爸爸的孝心了。對父、對母的孝心可是相通的啊!希望你好好把握住!一路走好,早早回來上班。”小華認真應著,就在小商、小蕭陪同下跨出門坎。出門後他從小蕭手拿回行李,對她道:“你夜班工作重,休息吧,不必送我了,我謝謝你。”小蕭道:“說什麼呢?我就是夜裏累倒了,吐血了,現在也要送你到車站!如果可能,我就陪你到香泉,看望、安慰你母親去……”她說得激動,眼圈也紅了。小商道:“小華也真是,小蕭送你一程是應該的嘛。”小華隻好認錯:“對不起,我錯了,你不要往心裏去,什麼‘累倒’”吐血“的,那可不是你這活潑小學妹能遭遇到的。咱們走吧!”小蕭這才卟哧一笑,連忙從小華手中奪回了行李。
小華上了班車,車啟動,“咯咚”一聲就開始轉向。小蕭心裏也覺咯咚一聲。她與小商朝小華頻頻揮手,小華也向他們揮手:“再見了,大學哥、小學妹!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小商道:“我們等著你,再見!”而小蕭不知怎麼的,卻說成:“學哥,我等你啦!再見!”已紅著眼蓄著淚哩。
華男舒回香泉家中天已經晚了,母親躺在床上病著。她告訴他:“你爸死在夜裏,那是陰曆二月二十一日。你哥嫂他們都早已外流去了。你姐聽說現在在馬鞍山,你又在巢縣,所以沒有一個兒女送終。第二天我報告隊長你爸沒了,他說,那就通知兒女呀,我就告訴他你的工作地址,求他打電報。過了一天,他就派兩個人來,說先入土為安,還是抬去安葬,然後通知你回家。我沒有辦法,隻好讓他們把門板下了,作為你爸的陪葬品。我問他們抬哪埋葬呢?他們說死了都埋在黃泥溝對岸的荒崗上。你爸屍體就這樣被冷冷清清地抬出門走了,我一直睡在床上等你到今天啊!”小華聽到這裏心如刀攪,連忙道:“媽你等著,我去荒崗找爸爸去。我要向他跪拜叩頭,向他請罪!我來遲了,是個不孝之子啊!我要為他買棺木重行安葬……”母親滿臉是淚:“兒啊,天黑了,你不能去,明天去就能找著了。聽媽的話……”小華隻得停住腳,跪在地上向母親請罪、慰安。心裏想:“爸爸3月18日(即農曆二月二十一日)死,第二天母親告訴隊長求他通知我,我今天上午才接到電報,耽閣了好幾天啊!或者是電報發遲了?或者途中有了耽誤?總之我是回來遲了,回來遲了呀!”他悲傷不已,痛悔莫極。母親又告誡他:“你爸已入土了,你就不能重埋,那樣做他就不安,你也就不是敬孝。兒啊,你懂嗎?兒啊,聽媽的話,明天你看墳時隻能添點土……”她說著又哭了起來。小華痛哭流涕,大聲自責:“都怪我未盡到孝心,都怪我未盡到孝心啊,我應該遭到天譴!”母子倆黑夜裏哭了很久,後來小華好不容易醒過來又勸慰母親。後半夜他們才在平靜心態中悄悄說著話,都是一夜未眠哩!
第二天天放亮,小華就對母親道:“媽,你安安睡一覺,我去找爸的墳。等我回來後給你買吃的。”他帶了一把鐵鍬,一路小跑過了黃泥橋,尋著黃泥荒崗上的座座大大小小的墳丘,他終於發現一座小小的新土墳,他鬼使神差地知道,這就是他爸的墳啊。他緊走幾步跑上去,圍著那新墳轉了一圈,然後跪在地上號啕大哭、淚如泉湧,自責:“爸,不孝兒看您來了!兒子該死,沒有好好看護您,沒有讓您吃飽飯,給您治好病,以致讓您死得早啊!不孝兒應該遭到天譴啊!”哭了好一陣,他才止淚給父親墳叩了三個響頭,又站起身大拜了三拜。然後他用鍬鏟土為父墳培土增厚,口裏還不斷地說:“安息吧!您放心,我一定把母親照護好,讓她長命百歲……”
小華回家見母親還在安靜地熟睡,不敢吵醒她。便放下鐵鍬離家走上街頭,看市麵雖然十分蕭條,但一些商店還是經營著生意,一些小吃攤點也在從事買賣,多數還是憑票購物,大凡有票,就可吃飽肚子。也有高價點心可買,唯獨不買賣冥票、紙錢之類謂之“迷信”之物。他想給父親化幾個紙錢的願望落了空,隻得罷了。他便在街上小吃店買了早點,由生意人用紙包好,他付了錢票帶回家,已是八時多了。母親也已慢慢起床了,還燒了一瓶開水。小華就道:“媽,吃點東西吧,您的病會好的。”母親問:“找到墳了?”“找到了,我已按您說的做了,放心吧!現在最緊要的是希望您身體好起來啊!您身體好,兒就安心。”母親笑了:“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我,我能挺過去。”小華就請母親吃了一些早點,喝了開水,當然不敢讓她多吃,因為她已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隻喝點白水,怕她忽然多吃傷胃哩。“媽,先少少吃,過兩天就可多吃了。我帶有錢票,足夠您用的。”母親又笑了:“這就好,這就好了。”但她看清了小華後,便又驚道:“兒啊,你瘦多了,恐怕也是餓成這樣的吧?”“媽,我沒事!我們那裏是機關食堂,吃的可好呢,也很便宜,您就放心吧。我雖然瘦一點,可精神好,勁也比以前大多了,從沒生過病哩。”小華全編好話蒙母親,怕她傷心,不肯吃東西,如果這樣,怎麼能恢複健康呢?母親雖然半信半疑,但見兒子說得高興,也就稍稍寬心了。
小華買好了米油,又買了肉食和時新菜,在家裏洗涮、打掃,和母親聊家常,逗母親開心。母親掙紮著燒鍋煮飯,雖然身體弱,卻精神興奮。母子相依為命過了五天生活,很是快樂。這天小華忽然想到小學、初中同班,現仍在合肥讀書的老同學張克慶,便想探望探望他的父母。便對母親道:“我去張克慶家看看,他父母怎麼樣了呢?”母親對他道:“張克慶父親去年就沒了,他母親也病了半年了,不知現在情況,你是該去看看。”小華便直往張克慶家走去。剛走到門口,見好幾個女人在那裏議論:“恐怕熬不過今夜了。不過這兩天總是喊著要吃碗白米飯,半碗也行,幾口也行。現在聲音已經漸漸低弱了。哪裏搞飯去啊!唉!”小華趕忙走進門探視,見張媽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口裏還在低喊著:“我要吃白米飯,一碗,半碗,幾口都行啊!”她女兒(張克慶姐)坐在床邊垂淚:“叫我哪裏弄白米飯呀?媽,您就喝點這蘿卜英湯吧……”小華心裏滴淚,連忙從腰包掏出一張糧票,又拿出一些錢,交給張大姐道:“大姐快去糧站買米,買來就燒給張媽吃,滿足她最後的心願吧!”張大姐千恩萬謝地去糧站買米。小華在這裏喚張媽道:“您兒子在學校讀書很長進,您不要牽掛他。”張媽已認不出小華了,不過聽說兒子讀書很長進,咀角好象笑了:“就望他有長進啊……”張大姐回來就煮飯給媽吃,誰知張媽見眼前滿滿一碗白米飯,就放聲大哭起來:“我想你想得好苦呀,終於見到你了,吃到你了!哈哈哈!”沒吃上幾口就斷氣了。小華十分哀痛,見張克慶姐夫已來料理葬事了,他才鬱悶不堪地回到自家。
小華在家又住了一天,就竭力動員母親跟他到巢縣:“媽,明天跟我走吧,我們母子一塊生活多好。”母親道:“兒啊,我現在不去,我不想離開這個家,不想離開你爸的墳啊!待以後日子好過了,把你爸的墳遷到老祖墳地了,那時我或許可以到你身邊生活了,不過你最好成個家,有合適的不要錯過呀!媽就盼著這一天能早來哩!”無論小華勸得口幹舌燥,母親就是不肯現在到巢縣過生活。
第七天,小華隻好又幫母親買好米和其他吃食,又把剩下的幾十斤米票和五十多塊錢交給母親,母親不肯收下這麼多:“兒啊,你在外頭工作擔子重,決不能克扣自己呀!我在這裏生活慣了,瓜菜、草根、浮舒什麼的都可以吃,隻需一點糧就可度過去了。我不要你這麼多錢和糧的。”小華為了讓母親放心,就隻好騙她:“我那裏還有不少,足夠我吃飽喝足了。您隻管養好身子。”母親就同意收下錢糧了:“那你以後就別寄錢、寄糧了好嗎?”“好好好,就聽媽的。”小華輕鬆笑道。第八天一早,小華就告別了身體漸漸硬朗起來的母親,徒步四十裏到和縣城,見到了幾個同校過的老學友,但老師卻無緣見到了:他們走的走、亡的亡了。小華心情很沮喪,也無心逛古城,觀鎮淮樓,下午便乘班車回到了巢縣,直進格州日報社上班了。
華男舒回到報社,少不得消假。李主編和兩組組長少不得又慰問了一番,接著其他同事也來和他打招呼、問好。大家見小華雖然疲倦,卻心態平衡,精神並未委糜不振,因此心中也高興起來,認為小華已闖過這一關了,是不會影響工作和生活的了。隨後小商就把小華請到自己住處(縣委食堂旁邊的一間小隔室),兩個人說悄悄話。待小華把自己回家這幾天的簡單情況說畢,小商道:“所幸伯母還能活下來了,不幸中的萬幸啊!你今後有經濟危機就告訴我吧,我雖然也要支助家庭,但有些情況也不允許我按心願做,也隻得暫時撂開了。叔父是養大我的人,他在廬江工作,要我與家庭少直接聯係,我家的事由他去處理好了,以免招我麻煩。所以家裏什麼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哩,今後再說吧。因此我工作以來便有了積蓄,支持你一點還是綽綽有餘的,你不要見外!”小華道:“多謝你,我不見外就是了。”小商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小蕭在你走後這幾日有點怪怪的,先是鬱鬱寡言,整天見人無精打采,不肯說話,沉沉悶悶的。可後兩天她又似乎一反常態,精神由委糜到振奮,換了個人似的,晚上還陪蕭媽看戲,歡歡樂樂,判若兩人了。我就捉摸不透,小蕭這是怎麼啦?晚上你見到她時,就會看到她活潑的表情了。”說著天晚了,他便與小華一起進了食堂,不容分說,這一餐當然是小商請客了。
誰知小華吃罷晚飯上臥龍山居房路上,就會到小蕭了,她聽說他回來了,是來找他的哩。她沒找著他,心想他可能吃過晚飯上辦公室了,就一步步往山下走,才碰麵了哩。這時天暗下來了,臉部的表情是喜、是怨、是怒,誰能看得出呢?小華先招乎:“小學妹從哪來?”小蕭就怪他了:“都在掛記著你,你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是什麼意思嘛!還學哥、學妹的哩!”小華連忙道歉,隻好說明真相:是大學哥邀他走的啊。小蕭這才卟哧笑出聲:“誰怪你了?我並沒見你的氣喲!”她接著就要他說說回家這八九天的情況,他就把經過簡略說給她聽了。她道:“你也不要再擔心這些了,母親既然暫不肯來,也隻得聽她的,以後經常寄錢、寄糧去得了。不要擔心錢糧的事,我這裏夠你用的。姨娘上次給了我媽不少糧票,說人家照顧她是軍屬,好幾十斤哩!我們當然巴不得越多越好哩!姨娘還說,今後積存下來還會寄來,要我們勿愁吃糧。所以養活你媽,我可以包,養活你我也能包。”說著又嗬嗬笑,顯然她見了他很開心的。他們邊說邊走,不一會便到了她的工作兼臥室,這時蕭媽已獨自看戲去了。
小蕭請小華坐在桌邊,自己又泡了茶遞給他,再瞥了瞥燈下的他,明白他已經受住了這場不幸了,便高興地道:“學哥精神恢複如初了,看來是真正成熟了,是一個大男子漢了,小妹為你高興呀!”小華道:“學妹你不也是?你也已經受住一場考驗了,將來一定更有作為哩!”小蕭明白他已從小商口中知道她這八九天的怪脾氣了,便笑著道:“我告訴你吧,我的那篇小說稿子已寫出來了,兩天前便已脫了稿,但我未拿出來,是等你來給我提提意見,修改修改。現在就請你大駕,給我指教!”
說著就把一迭抄寫工整的文稿找出來遞給小華。小華接在手中,攤開在桌上,就燈細讀一遍。心裏驚道:“這小說中的小男生不是我嗎?她怎麼寫得這樣栩栩如生,把我童年事活畫出來了!那女生是她自己嗎?她的童年我可不清楚,如果是寫她自己,那這個小女生的一舉一動、一喜一怒也一定就是她的真實童年寫照了。”想到這裏,他不覺十二分滿足,覺得這小學妹文筆很不凡,短短三千五百餘字的小說,竟然把兩個小學生形象刻劃到如此地步,使人讀了不禁感奮,與其同喜同樂、同怨同愁了。真是一篇少有的佳作啊!他站起來道:“小學妹想在哪裏發這篇大作?”小蕭道:“你先提提修改意見,修改好後再說。”“不用我修改,我寫不出這樣的水平,說真的,不騙你!”小華又道:“建議你先投到《巢湖萃文報》,以質取勝,不必擔心發不出去。”小蕭捶他肩膀道:“你騙我的!我這東西他們能看上?不過我也不願在《格州日報》發,避免嫌疑,說笑話。”小華道:“那就這麼定,明天就投寄出去吧。”
《巢湖萃文報》是周報,專刊文化藝術作品,逢周五出刊,是華東地區很有影響的一家文學期報。小蕭把稿件投出不幾天就收到複函:“大作決定采用,擬在本周五刊發一版……”小蕭喜出望外,就把來函悄悄給小華看了。果然在四月一日星期五,小蕭的那篇小說一字不動地刊在一版頭條位置,題名《小男生小女生》,作者名:蕭秋麗。很快,巢縣各地就風傳開了,趙其是文化館、劇團、工會、電影院、小學、中學、幼兒園等文教單位和陣地。不但傳論小說內容,而且傳論作者。《格州日報》、縣廣播站當然都訂有《巢湖萃文報》,大家見到蕭秋麗的作品,而且刊在頭版頭條,不禁爭先恐後搶著讀開了。小華聽小商坐在辦公桌邊讀道:
小男生叫蕭秋,小女生叫華男。自從那天早上新城小學師生肅立大操場升上鮮豔五星紅旗起,他們就認識了。就在升過國旗,各班同學跑著奔回教室時,他不小心踏痛了她的一隻腳後根。他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不依。他急道:“我給你唱支歌作為陪禮好不好?”“你唱唱看。”她道。於是他唱道:
萬人詩滿口,百鳥韻含喉。
童作詩言誌,老成心報甌。
唱完他道:“這下該滿意了吧?我該回班上了。”她道:“不行,你告訴我這歌是誰寫的,才許走。”“自己謅的唄。騙你是貓。”她樂了:“貓叫什麼?”她笑,“我是問你是誰呢?”他答:“我是一(三)班蕭秋!”說完就跑。她忙喊:“我是一(四)班華男!”
小商讀完這一節,就抬頭看小華,見無任何表情。他自言自語,卻又是聲調較高,無疑也是說給小華聽的哩:“蕭秋不就是華男舒?華男不也就是蕭秋麗嗎?姓名互用、男女相調,妙,妙!”小華道:“你別胡猜,這是虛構、假托,豈能對號入座呢?”小商道:“後麵幾節肯定是寫你們倆童年的事,我猜的不會錯。”說完他就急著看下文,也不出聲讀了。小華想:我當時若建議她把兩個小主人公的名字改換另名他姓,可能打消不少人的猜測。這倒好,對號入座了,恐怕不止小商一個人哩!他又一想:管他這許多呢?反正是小說嘛!不過小蕭寫這篇小說時確是有意煞費苦心的,她盡量把它寫成個記實作品,她就是很願意把自己與小華擺放在一起,她還想象著日後永遠擺放在一塊哩。她的這種心思,小華當然不知道啊。
過了幾天,小華就被派駐槐林記者站了,時間是一個半月哩。而小商被派駐烔煬記者站。去槐林站的還有周日映,去烔站的還有鄧康賢。此外,老崇到柘皋站、大趙仍到黃山站。小華臨走時,小蕭問:“要不要我寄錢糧去和縣?”“等我回來自己寄,母親這期間沒問題。”小華道。“要不然我中途替你寫封信去?”小蕭道。“不用。”“我偏寫,反正我知道地址……”小華心想:這小學妹,她想要做的誰也攔不住。就由她吧。反正母親自己不認識字,不會疑心我自己不寫信要人代寫,可能會出什麼事了而擔驚受怕。就說:“那就有勞小學妹了。不過要多說些我過得很好、長胖些了的話啊!”小蕭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寫得讓你母親聽了笑的合不攏咀哩。”
四月的城鄉,春意盎然,一片繁華似錦。晴日,山青青、水綠綠、天藍藍,田野麥菜茁壯生長,午季豐收在望。小華這時駐槐林記者站,看到人群勁頭開始充足的樣子,心頭好舒暢啊。小鎮上的商貿活動也頻繁起來,不少農付產品進街入巷,趙其在早市,“露水街”頭人頭攢動,忙忙碌碌,猶如初解放不幾年時的情景了。小華每天早晨都愛跟人群一起流動,今天槐林鎮明天高林鎮,後天又到壩鎮,有時又泡到沐集鎮。他還跑到巢縣毗鄰的廬江縣盛橋鎮看過,觀察集鎮商貿動態,比較發展速度,以及農田生產情狀、變化形式、作物生長等等,等等。他想,似乎盛橋商貿比槐林、沐集好,但農田作物生長不如壩鎮哩,壩鎮有些隊已學著八大戶在搞小包幹了。他心情喜悅溢於言表:“小包幹麵正在擴大,效正在顯現哩!”
和小華同來的老周也在忙個不停:白天深入大隊,生產隊采訪,晚上整理寫出稿件,時宜性強的稿件,還得連夜電話發回報社。轉眼他們已經工作了半個多月,老周中途回過報社一次,那是參加黨員會的,小華是共青團員,雖然他一進報社已被當作入黨對象培養,有些黨的組織活動還吸收他參加,然而現在吸收新黨員已如龍鱗鳳爪,極少見了。好在小華想,是黨員也是幹革命,不是黨員也是幹革命,不能因為想早日入黨才苦幹、實幹的。我就是一生未入黨,我還是我,該苦幹、實幹,我是不會退縮的。再說入黨早遲是組織上的事,自己無法安排時間表啊!因此,小華一直平平穩穩幹事,認真學習,積極工作,努力上進,和同誌相處融洽,寬人克己,真誠熱心。他這種品性在報社是有目共睹的,人們對他多寄於厚望哩,他似乎成了報社“小字號”人物的皎皎者了。小華母親在和縣鄉村小鎮,也沒親戚住在巢縣,巢縣有的隻是同學、同事和同誌。他倒有幾個要好的同學還在合肥上學,他有時給他們力所能及的經濟幫助,但難能相見的,有時不免也在心裏掛記著他們,信是少不了要通的。小華曆來宗旨是:來信必複,有求就應。由於工作勞累、緊張,主動寫信是極少的。一些要好學友責備他“筆懶”,挖苦他“寫信比寫文章還難。”他見到這些學友在信中發他牢騷,也隻好不置可否,報以苦笑了。
幾天後他在槐林、沐集兩個公社村鎮采訪時,感興趣的是發現社員閑下結魚網。這裏靠近巢湖岸,漁民比比皆是。然而專業魚民還是很少的,所謂漁村,多數是亦農亦漁的社員住。不過社員結魚網卻很普遍,趙其是女社員,有青年婦女、中年婦女,甚至老年婦女都有。這些結魚網的婦女,隻要不在農忙,她們全把這行當當成主業,白天幹、夜晚幹、拚死拚活幹。真是“家家戶戶結魚網,日日宵宵手不停。”結的魚網種類繁多,有大有小,有細有粗,有灑網、拖網、撈網,有絲網、線網、繩網,更有分類網,諸如蝦吊兒、魚罩兒、鱉扣兒,等等,應有盡有。小華喜歡和結網人攀談,聽她們談酸甜苦辣的趣事,講結網人和賣網人的情仇話,聊網民和漁民的恩怨緣,憶昨天、思今天、想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