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蟲一旦召惹出來,就再難自控。為了滿足自己的食欲,我有時候就拉著企業到農村的稻田邊買稻田蝦,稻田蝦也就兩厘米長,白中泛青色,買回來不能油悶,也做不了琵琶蝦,最多隻能用韭菜或蒜黃爆炒,或者裹麵糊炸成金黃,也可直接炸成紅色下酒,根本吃不到蝦肉,隻能勉強嚐嚐味道。那時還沒有冷凍品,實在鮮蝦沒有了,就買蝦皮或海米,吃餡或炒菜,滿足一下自己對蝦的回憶與懷念,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了。我的一個朋友,家是浙江溫州的,每次回家都給我帶回來2斤幹蝦,是那種海裏的蝦,每每收到,我都像過大年一樣,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抓出兩把幹蝦放在冷水裏泡好,等下班回來後再做。因為是幹蝦,也就是蝦的幹屍或木乃伊,要泡好長時間,味道也比鮮蝦差多了,可還是認真烹製,津津有味地咀嚼,幸福地品味,有總比沒有好。那時的我,就覺得自己是貴族了,甚至過去的地主,資本家也不如我。實在都沒有了,那時北京買蝦醬,買上一斤,夾在饅頭裏吃,要是再奢侈一點,就是用蝦醬攤雞蛋,夾在餅裏吃,味道也是又鮮又香。都沒有了,就買大蝦酥糖吃,可它畢竟不是蝦,隻能自我欺騙一下。
沒有做不到的,隻有想不到的,或許是我對蝦想的太多,對蝦太癡情的緣故,吃蝦的機會越來越多。我的管戶都知道我愛吃蝦,為了討好我,拚命討好我的胃,河蝦早被了,不是用車拉著我滿北京找對蝦做的好的,花樣多的,就是約我到大連或者北戴河海邊去吃海水做出的對蝦,皮皮蝦。隻要是蝦,我都來者不拒,還能品出個所以然,評出個1234.飲食文化嗎?尤其是沒有肉的皮皮蝦,我更是情有獨鍾,幾乎是吃多少,外麵剩多少,按體積麵積計算,似乎比沒吃之前還要有所膨脹,簡直是越吃越多。我第一次在北戴河吃皮皮蝦,用海水煮的,味道十足,不會剝皮,幾乎和吃黑瓜子一樣,咬一口進去,再把皮吐出來,別人看我吃的貪婪的樣子,笑的肚皮疼,我全不在意,一下吃了六斤皮皮蝦。後來就經常到海鮮樓去吃大龍蝦,600多塊錢一隻,都是先拿上來活的我們看,總是兩隻大鼇揮動著,其他的小腿亂擺,張牙舞爪示威,我們看行刑一樣。一會出來就是龍蝦三吃,龍蝦三鮮麵,龍蝦船裏的粉紅的生龍蝦肉蘸著綠色的日本芥末,真是又鮮又刺激。龍蝦吃膩了,就開始轉移方向,改吃手剝蝦,也叫白灼蝦。北京的這些蝦一般都是大連的海蝦,後來大部分是福建和廣東的海蝦,寸半長,和南方人一樣精製小巧,經開水一過,蝦就變成了紅色,和蝦酥的樣子差不多,蘸上海鮮調料一吃,那叫一個得(ei)啊。吃手剝蝦,也是先稱好分量,活著端上來,打開蓋兒,看蝦是否歡蹦亂跳地活著,看好之後,才端下去到灶上活著下到開水裏,一會端上來屍體讓你驗明正身,再品嚐是否真身。但也有偷手,就是讓你看的是活的,端回去到灶上又換成死蝦,象我們這種會吃的,端上來一看,蝦尾兩片分水疊在一起,就知道肯定是死蝦,被掉了包。凡端上來蝦尾的分水是分開叉兒的,就是活蝦灼出來的,根本不用嚐。死蝦活蝦的肉不同就是死蝦的肉麵,活蝦的肉鮮而有勁道。這一點絕對不會錯,會吃的人一定會分辨,才叫會吃。實在喝酒無聊,我們就把活蝦泡在酒裏,起名叫醉蝦,親眼看著他們在酒裏掙紮,我們就笑著喝酒,比賽剝蝦,看誰把手剝蝦剝的完整,如雞蛋一樣,吃掉裏麵的內容,讓皮還和沒動過一樣。沒用多久,我就練出了這門絕藝,每次吃完手剝蝦,我門口的碟裏都是一盤完好整齊的蝦皮,不知道的以為是還沒動過的蝦。每次都要招呼才給換碟,換碟的姑娘總是看我好幾眼。而醉著的蝦直到它們一動不動,被醉麻木了,才拿出來剝著吃,也就是吃活蝦,那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後來許多人喜歡吃麻辣蝦,炸小龍蝦時,我一直不屑,認為他們純粹是糟蹋蝦,吃過一次,就再不沾邊。每每有人誇獎我會吃,我都故意謙虛著說:“吃不好,瞎吃!”但此瞎並非彼蝦,我不要瞎吃,我隻吃蝦。過去都說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滋泥,我卻是一隻專吃蝦米的蝦米,就像鯊魚,簡直是豬八戒啃豬蹄——自殘骨肉。沒辦法,我就好這口兒,就象我天生就是蝦的天敵一樣。無論誰問我,幸福是什麽,我都脫口而出,每頓至少有蝦吃,朋友們開我的玩笑說,我的幸福就是蝦幸福,是把幸福建立在蝦的痛苦之上的。我就反駁說,有本事你們就別吃豬牛羊肉,即使蔬菜,也是有生命的。最起碼我吃的是生命,你們吃的可統統都是屍體。說的他們吃進去的都想吐出來,吃了蒼蠅一般邊嘔邊瞪著我。
那天我到我的一個蝦死黨領導的那個單位去,居然發現他的辦公室正牆上,懸掛著一幅齊白石的《百蝦圖》,長4米,寬2米,和我曾經看到書上的一般無二。我開玩笑說:“朋友,你們單位要瞎。”“閉住你的烏鴉嘴,我這裏要不行了,我就把你活剝著吃了。”朋友鍾馗一樣自信著說。當然,我們最後還是一起去咪西的手剝蝦。或許是我蝦吃多了,我的周圍圍滿了蝦,有大有下,有漂亮的大龍蝦,也有青一色的稻田蝦,甚至還有做熟了的對蝦,我被所有的蝦包圍著。所有的蝦,包括熟蝦,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全都舉著兩個大鉗子,不是全民公投,也不是舉手表決,當然更不是要回答問題,而有點天下圍攻的樣子。我嚇得大叫:“我不是阿扁,我再不搞了。”可他們不聽,包圍圈越來越小,我的眼前全是蝦的鉗子,比文革時紅衛兵的手還多,比火車站送行的手還多,我陷入了蝦兵的十麵埋伏之中,我絕望地大叫救命時,才一下子醒過來。
比球王貝利的烏鴉嘴好不了多少,我從看到朋友單位辦公室裏的《百蝦圖》並發出讖語後不到半年,我的朋友果然遭了我的咒語。那天他急匆匆來找我,手裏還拿著一軸畫,見我就說:“蝦米,你丫說著了,我們單位還真蝦米了。”“怎麽回事?”“這半年邪門兒了,產品突然滯銷,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去,所謂屋漏偏遭連夜雨,有人把這事捅上去了,說是我貪汙,大吃二喝,還受賄,我得到可靠消息,上邊派人要下來調查此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麽,把心放到肚子裏,你又沒把柄握在他們手裏。”“我真納悶兒了,我帶著全廠幹的時候,福利比誰不高,怎沒人上書表揚表揚。現在剛一滑坡,就有人往下扔石頭,這人心真是難測啊。”“別感歎了,人家到底告你什麽了?”“十大罪狀,一是住房分配不公,二是私設小金庫,三是利用公款大吃大喝,四是要是損公肥私,中飽私囊,五是違反財經製度亂發實物,六是收受賄賂和回扣,七是亂搞建設,八是任人唯親,九是獨斷專行,十是包養女人。”“帽子還不少,別的我不明白,依我看,其他事都是集體負責,可這利用公款大吃大喝雖是個人的事,可永遠不成為一條,誰不吃不喝,怎麽就是大吃大喝了,這大的標準是什麽,是有蝦就是大嗎,那龍蝦是大,還是小河蝦是大,我就不信他們家從來不吃蝦。所謂公款,非要叫上全廠職工一起吃就合理嗎?和會餐相比,你這才真正是小吃小喝。我的原則是幹事吃喝根本就不是問題,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意,聽螻蛄叫,你就不種地了。包養女人,最多也就是作風問題,無關大雅,要是以前,肯定抬不起頭來,如今,這叫能力,是別人看著眼饞,吃不到葡萄反說葡萄酸,隻要自己老婆沒意見,別人管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受賄,要回扣,中飽私囊,我就不明白了,你都要了什麽回扣,這我不便問。”“你看。”朋友打開卷軸,正是百蝦圖,上麵還有齊白石的印章。“這不就是,一個客戶給的。”“那我就不好說了,我的觀念是可以吃,但不可以拿,更不可以占,這問題就嚴重了。”朋友把《百蝦圖》卷起來,鄭重地遞給我:“蝦米,這是齊白石真跡,真正的《百蝦圖》,被收沒了不值得,我知道你和蝦有緣,朋友一場,我把他送給你,希望你記著我,照顧好我的小芬。
我是吃蝦不識蝦,更不懂什麽《百蝦圖》,我隻知道齊白石特有名,他畫的蝦就更有名。我雖然隱隱約約記得《百蝦圖》,可真要分辨出來,那簡直就象要一年級學生做微積分,根本不可能。我於是帶著畫軸請教了我的一個鄰居,他是美院的國畫教授。我留了個心眼,沒敢說是我的,推說是朋友的。教授一看,頭就埋下去了,眼睛發亮。“這就是先生的《百蝦圖》,國內外好多人再找,據說黑市價已經到了3800萬元。”他邊說邊看,自言自語,好象我從來不存在一樣。而我聽到他的鑒賞,舌頭伸出來好長,要知道,我王老五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啊,我發誓,我就是百蝦圖,百蝦圖就是我,我要到南方去。
第二天,我帶著《百蝦圖》,按朋友的地址,叫開門,居然是我小時侯的媳婦小芬,我楞了半天,還是小芬一拉我:“快走吧,我們離開北京。”
例假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連點頭兒都沒漏,沛凝終於繃不住了。她沒敢告訴含巧,更不敢跟解淦說,隻是跟含巧請了一天假,說是有點事兒,自己一個人到婦產醫院掛了個婦科專家號。
你是怕什麽來什麽,剛一聽診,醫生就說:“不用再查,你懷孕了。”沛凝的心忽悠一下,頭“嗡嗡”地有點發大。她知道說不清楚了,這段時間,自從和含巧發生了那關係,就一直沒和解淦有過身體接觸,每次解淦提出那要求,她都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了。當然,解淦是不會強迫她硬來的。沛凝一直就是這樣,她的心裏隻能盛下一個人,隻要她內心接受了這個人,那麽其他的人就隻能被排除,她是不能裝,也裝不出來。可現在出事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好。本來她可以用婚姻維持著和解淦的那種形式上的家庭關係,用愛情維持和含巧的精神依托,可她現在要麵對兩個男人去做不同的解釋,她的內心亂糟糟的。
和解淦的婚姻,或許從結婚一開始就注定了。本來她調動工作,就是為了解淦,可沒想到過來第一天就認識了含巧。同在一個單位的,認識也是正常的,何況和含巧之間也沒什麽,可二姐有一次到單位去找她,說要給兒子找一塊磁鐵,含巧二話沒說,樓上樓下找了半天,給找了幾塊不同規格的,交給了二姐。回去後二姐就提醒沛凝,要她提防點含巧,但沛凝隻當二姐和她開玩笑。
和解淦結婚之前,去賽特買結婚的衣服,沛凝是和一直喜歡解淦的楊誌紅一起去挑的。解淦跟沛凝坦白過,她們單位的人也都知道,沛凝覺得其實也沒什麽。挑衣服的時候,楊誌紅執意要她買那身綠顏色的套裝,說是她的身材,她的細膩的白皮膚最適合,結果沛凝結婚就是穿著這套綠顏色的結婚禮服。
結婚沒披紅也就罷了,結果當晚就有了報應。沛凝和解淦入洞房後,忙活了半天,居然沒找到地方。好像兩個不同的物種,分別來自金星和火星的不同星球。不要以為這是笑話,這可是真的,千真萬確。或許是沛凝家五朵金花全是女孩,而解淦家又隻有三個和尚,沒有女孩,另外的世界對他們似乎都很遙遠,遙遠的好象不在一個星球上。沛凝上中學的時候,她是團支部書記,學習委員是個男生,人家要把教室鑰匙交給她,跑過來說:“沛凝,把教室鑰匙給你。”當時沛凝正和幾個班裏的女生在一起,她說:“你把鑰匙扔到地上!”學習委員按她說的,把鑰匙丟到了她麵前的地上,轉身走了。沛凝才彎腰從地上撿起鑰匙。學習委員走出很遠,還回頭看她。上大學的時候,有個男生給沛凝寫了一封情書,悄悄塞在她的書包裏,她發現後,約了兩個女生,把那個男生叫到操場,拿出那封情書,當這兩個女生的麵罵道:“就你這德行,還給我寫情書,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罵的男孩子啞口無言,抓過情書灰溜溜逃跑了。從此以後再沒人敢接近她,而她自己有了心事,也隻是自己一個人要一盤菜一瓶啤酒,和男孩子一樣借酒消愁。
不知怎麽的,在家裏,沛凝一直覺得她本來就是外人。雖然在姐兒五個中排行老四,可一直是有一搭沒一搭,有好東西時,向來是三個姐姐一個妹妹挑,最後剩下的才是她的。一是沒有她挑得份兒,二是她也不想爭這些。尤其可氣的是老五,雖然比她小四歲,可從來不叫她四姐,都是直呼她的小名,讓她不能容忍。打架也是老五真下黑手,打完後老五占了便宜還惡人先告狀,自己先哭,結果弄得爸媽不知道到底誰有理,隻能責怪大的,她就永遠成為受冤枉的。後來母親發現了老五的花招,每次看到兩個都哭了,就衝著老五說:“她是你姐姐,你不知道讓著她點兒。”或許母親這麽說,是在為當初差點把沛凝送人而後悔。
母親懷著沛凝時,因為有了三個姐姐,一個一直不能生育的親戚說:“你已經生了三個女兒,這次如果生的是兒子,那你就兒女滿堂了。如果再生個姑娘,那就送我做閨女吧!”母親當時隨口就答應了,誰知生下來的沛凝果然又是女孩,那戶人家就買來嬰兒車和小衣服,滿月以後就準備抱走。那時大姐已經12歲了,她哭著喊著攔住媽媽,說什麽也不讓把妹妹送人。說家裏生活困難可以自己不上學了,她去幹活掙錢養家,就這樣沛凝才沒被抱走,而大姐也因此輟學開始工作。每次母親說到沛凝當初差點送人的事,沛凝心裏都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屬於這個家庭,雖然它最終還是在這個家長大,而且是這個家庭的一員,可姐兒幾個裏屬她最理想化,也和姐幾個最為不同。更不可思議的是鬧學潮的時候,父母天天擔心除老大之外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不斷打電話詢問,她這個遠在哈爾濱上學的老四居然給忘了。還是鄰居提醒才想起來,趕緊給打了一個電話詢問情況。這話還是老太太沒事當笑話親口說的,沛凝聽完了笑不出來,心裏怪怪的。或許就為此,沛凝一直和姐幾個不合群,經常是一個人跑到水庫邊去玩。因為老媽說過不許接觸男孩子,說男孩子都壞,她也就從來不和男孩子一起玩。總之,沛凝在家裏是個乖孩子,聽話,懂事,無爭。
或許就因為這樣,沛凝特別敏感,她的內心和她的外表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她一直是內冷外熱,表麵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可心裏全都知道,隻能用自殘式的自我折磨來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平。
事實上,沛凝當初選擇解淦,一不是看上了他這個人。說實話,解淦不是壞人,可也就是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凡人,比凡人還要平凡,她的目標很明確,掙點小名小利,豐衣足食足矣,所謂三十畝地一頭年,老婆孩子熱炕頭,和沛凝這種雲上飄的人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那次沛凝做飯,不小心煤氣漏氣,廚房裏著了一把火,幸虧沛凝關鍵時刻還算冷靜,關掉煤氣,才沒釀成大禍,可抽油煙機,爐灶、鍋還是燒壞了。解淦回來,沛凝和她一說,解淦到廚房一看,心疼地說:“這得損失2000塊錢。”沛凝就十分傷心,心想,你就知道毀壞了東西,我這個大活人你怎麽就不知道關心過問一下。一個學文,一個學理,理論上的互補卻終於換來生活中的牛蹄子兩半子,最終是解淦是解淦,沛凝是沛凝。兩個人在一起,解淦就是一個人看自己的電視,沛凝自己看自己的書,120平米的空間裏,除了電視的聲音,很少能聽到說話的聲音。後來有了女兒,才有了沛凝和女兒的聲音,而解淦依然是看他的電視。家裏的生活,就像工廠的機器,始終一種聲音,一個轉速,一點變化也沒有,這讓沛凝受不了,她覺得自己象在深海裏,和一個冰冷的水晶棺在一起。她說的解淦不懂,解淦說的廠裏的雞毛蒜皮她也不想關心。二不是看上了解淦的權利。結婚的時候解淦才是個技術骨幹,工資收入還沒有沛凝高,隻是後來才升任副廠長,應該說她的升任還拜沛凝。別人給沛凝看過相,說沛凝是旺夫相。可他當他的副廠長,和沛凝有什麽關係。要說唯一的關係,就是家裏的三居室住房,但按照沛凝的說法,這不過是漂亮的活棺材。更大的好處倒是父母和姐幾個可以不斷地借借光,這個權利對沛凝來說好像用途不大,每次家裏聚會,姐幾個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事兒求過來,或者谘詢。沛凝覺得,自己就是在給大家養一個可以用的關係,不過如此。因為有好處,每次她和解淦發生摩擦,大家都一致譴責它,好像沛凝根本不懂事。這讓沛凝氣不過。沛凝找解淦,或許就是因為沒學會拒絕,迫不得已的被動選擇,雖然沒人強迫,可這偶然的選擇就應該永遠嗎?難道選擇就不再允許改變嗎?難道一次選擇就能保證是最終的決定嗎?
無論怎樣,沛凝都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和解淦結婚的時候,兩個人就約定過,誰也不能偷著做對不起對方的事,如果做了,就要向對方坦白。可是就象是報應,居然先對不起對方的會是她沛凝,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說真的,一直以來沛凝和含巧確實沒有什麽,連活動、吃飯都是單位的幾個人在一起,很少有兩個人單獨的時候,甚至兩個人聊天,還經常針鋒相對,寸土不讓地爭的臉紅脖子粗,好像一對冤家。但是每次活動,隻要對方一叫,有天大的事都肯定到,兩個人的工作配合起來,簡直是天衣無縫,從來不用安排和溝通。
沛凝結婚的時候,她唯獨沒有告訴含巧,隻是說請幾天假,回來的時候,也沒敢和含巧說,連發喜糖都是趁含巧出去開會完成的,沛凝不想傷害含巧,連新衣服的喜氣都沒敢帶過來。隻是下班,別人都走了,沛凝知道含巧從來不按時下班回家,故意捧著一本《讀者》看不完。含巧好生奇怪:“咳!下班了,還舍不得回家。”沛凝知道含巧還在等人,故意說:“還有一點,看完就走。”含巧從外邊回來的時候,看到沛凝還沒走,逗她說:“是不是等我請客呢?”沛凝這才放下雜誌:“正有此意,如果你說請客,我不會拒絕。”“那好,這幾天你不在,我正好新開發了一個吃飯的地方,帶你到小木屋去嚐嚐。”“開始吃獨食了,故意背著我吃好東西。”“哪兒敢,這不趕緊坦白了嘛,最起碼也算坦白從寬。”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吃飯,含巧說的小木屋,是一個川式風格的裝修,整個飯館裏裏外外都用原色木頭包上了,和森林裏的房子一樣。飯菜也是川味兒。含巧也不客氣,拿過菜譜就點:“重慶辣子雞、剁椒魚頭。”“行了,別光點我的菜。”沛凝衝著服務生說:“再來一個幹煸肥腸,一瓶二鍋頭。”“你瘋了?”“我半瘋,我想喝酒,別忘了,四姑娘可是半斤的酒量。”“你不能喝,要不你喝一瓶啤酒。”“我今天想喝白酒。”“說你胖你還就喘上了。”“你別心疼錢,今天我請你。”“沒有道理,還是老規矩,但你要少喝一點。”“我就知道,要喝你的酒你舍不得。”“我就是舍不得。”含巧最愛吃的幹煸肥腸最先上來,沛凝搶過二鍋頭瓶子,看了看麵前的白酒盅:“這也太小了,姑娘,給拿兩個啤酒杯!”“幾天不見,行事兒見長。”“喝白酒我從來不會輸給你。”“你真是要瘋。”“你才要瘋呢。”沛凝把兩個啤酒杯到滿,一瓶二鍋頭已經下去了三分之二。她把一杯端到含巧麵前,一杯舉在手裏,主動伸過去:“來,碰一下。”“有什麽喜事嗎?”含巧舉起酒杯,和沛凝遞過來的酒被碰了一下,美美的把酒送到嘴邊,很愜意地喝了一口,感覺酒如火,順著嗓子一直燒了下去。
說是喝酒,其實含巧從來沒喝出過酒香的味道,雖然從來不怵酒,可那是灌酒,不是享受酒。她還有個歪理論,說是男人太理性,不能老是清醒著,時不時要喝醉一次,每醉一次就是死過一次。就象一首歌裏唱的,死去之後從頭再來。女人也有這個時候,那就是生孩子,孩子的生日,母親的祭日嗎。反正他的歪理多的是,好象喝酒不說出點道道兒,簡直就是不懂酒。沛凝知道,和含巧喝酒,隻要他一舉起杯,你幾乎看不到她吃菜,就是侃山喝酒,至於主食,他說他可以喝酒吃菜,米麵不沾,辟穀一年。這你絕對不敢不信,經常就是這樣。但治含巧這種人,沛凝有她的辦法,那就是打斷她的話題,雖然他總能接上,可每次都要吃一口菜,喝一口酒。酒一下肚,含巧的神經就開始興奮,話明顯密了。“有什麽好事,是升官、發財、劫色、還是添丁,說來聽聽,也讓我分享一下你的快樂和幸福。”“幸福和美酒一樣,能品味,無法分享,譬如二鍋頭,一人喝一種感覺。”“看來你的幸福還是很獨特的嗎,隻能是水蘿卜——心裏美。”“那是自然,你不是已經美過了嗎?我可是苦大仇深,除了苦水還不知道蜜蜂屎什麽味道。”“如果我美過也是臭美。”“還挺有自知之明。”“我從來如此,不是說你嗎,怎麽又轉到我這裏了。”“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怪我。”“瞧你,我至於嗎?”說著,端起酒杯盯著沛凝的眼睛,猛地灌了一大口。“看你,一說事你就灌酒。”“這叫酒壯英雄膽,我怕被你嚇住。”說著含巧故意又喝了一口。“你這是在向我示威。”“好了,我都準備好了,有這兩口酒墊底,天大的事我都能扛的住。”“沒有那麽大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結婚了。”含巧端起杯,剛要送到唇邊,聽了沛凝的話,杯子停在了嘴邊,眼睛直直地盯著沛凝,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把沛凝盯得也不自然起來,端起酒杯,找到含巧的酒杯一碰,“別直勾勾地看了,又不是不認識,喝酒,祝我幸福!”說著自己先喝了一大口。“不是,我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你逗我玩兒呢吧。”“是真的!”“是真的,還是李時珍的。”“真的。”“咱倆是朋友不?”“絕對,百分百的哥們兒。”“那你結婚怎麽不告訴我,怕我喝光你的喜酒?”“不是。”“那是怕我借酒撒瘋,給你惹事。”“當然不是,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怕傷你的心。”“你已經傷了我的心,我說你幹嘛上趕著請我的客。”“我本來想一直不告訴你,讓你蒙在鼓裏,我又知道早晚瞞不住,還是想鄭重其事地告訴你,所以才——”含巧看到沛凝滿臉委屈的淚都要流出來了,趕緊轉移話題,“雖然沒參加你的婚禮,但我補一杯,祝你新婚快樂,早生貴子。”說著站起來,碰了一下沛凝的酒杯,一仰脖,把剩下的大半杯二鍋頭全倒進了嘴裏。一邊坐一邊取過剩下的二鍋頭,也不讓,不由分說全都倒在了自己的酒杯裏。“這第二杯祝你們夫妻恩愛,幸福永遠。”站起來又要喝。沛凝趕緊搶過她的酒杯,“你這是在怪我,要不,我把這杯酒幹了。”“你喝不了的。”就這樣,含巧最後還是醉了,可是醉的還能自製,她一直打車把沛凝送到家門口,才噴著滿車的酒氣回家,倒在床上就人事不知了。就象她說的,世界已經與她無關,一個含巧已經死了。
含巧和沛凝或許天生就有緣分,按照沛凝的說法,如果早知道如此,何必要走一段彎路,一步到位算了。可現實的棋局永遠不是如此布局,它總要設定一些經典的殘局,讓你不斷地品味把玩,成為唯一的也是不可複製的棋譜。人生如棋,可誰都不能推倒重來,好多事情似乎上帝早就安排好了,這也是人生規則。
說實話,在這運河源頭,地標是再明顯不過的,那就是西海子公園裏緊靠運河的燃燈佛舍利塔,她就像一個燈塔,運河裏的漕運船老遠就能看到,所謂見塔識通州。據說這座塔建於隋朝,是和運河開挖一起建成的,老人說這條河水來自於密雲縣,由於海拔低,以前時不時就要發大水,幾乎淹沒所有的良田,這裏的水到腳麵時,天津的水就要到頭頂,就為這,才造塔鎮河。塔是實心的,呈六角形,共9層38米,每層廊簷下懸掛81個銅風鈴,風吹鈴響,如同佛的吟誦。塔的尖頂是和一根碗口粗的鐵鏈相連,直通運河,下麵拴著一條銅製紅鯉魚,這個塔建成後,下麵的燃燈佛舍利廟終日香火不斷,這條河再沒發生過水患。北京亞運會那年,要在河裏大規模放河燈,因為沒有進香,那天在橋上和岸兩邊突然莫名其妙湧來了15萬人,把整個橋與河岸邊擠得水泄不通,幾十人被從橋上擠到河裏,眼看著淹死了13個人,隻得停止放燈,疏散人群,放燈的事也就演砸了。最後是把活動的總指揮撤職了事。寫《紅樓夢》的曹雪芹也是,從香山來到這裏,沒有燒香,最後窮困潦倒而死,用一塊簡單的墓碑匆匆埋掉,以致後人根本無法考證曹雪芹最終葬於何地,還是偶然在張家灣發現那塊墓碑,才知道大作家曹雪芹就是葬在了張家灣,難怪後來那裏連續出現頗有影響的小說作家,或許也拜曹雪芹所賜,他沒有完成的,肯定要拜托後人幫助完成。還有從南通州來的李卓吾,不僅沒進香,還舉起了反孔的大旗,最終困死在張家灣。這座塔位於北京城的東部,也是長安街的延長線,忽必烈定鼎北京,圈定北京城的範圍時,就是他打馬飛奔,摘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此塔,那支箭到現在還定在塔上,這個塔也就成了元大都的邊界。
明成祖修建北京城時,朝陽門的基座就正好和燃燈佛舍利塔的塔尖在一個水平線上。公元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大家都擔心密雲水庫坍塌,那樣四五米高的水衝出來,首先淹的就是這裏,其次是天津,那時候人心慌慌著準備跑大水,家裏隻剩青壯年,我們這些小孩子和老人早早地被送走,含巧是被送到了東城區的姥姥家。或許也拜燃燈佛舍利塔的保佑,大水終於沒有來,通州還是那個通州。最奇的是木塔上居然平白無故地長出一棵榆樹,當地人叫塔榆,大有枯木逢春的意思,這株塔榆不知道從哪裏吸收水份,一直枝繁葉茂,沒人也無法修剪,可塔榆好像自己也十分注重外形打扮,長得整整齊齊,如同一蘿傘蓋。燃燈佛舍利塔下是每排三個共六個5米高的文武石像,如同皇宮上朝一樣列立兩廂,像是祭拜,也像是守候。石像雕的栩栩如生。過去一直傳說,石像到了晚上,會和路過的人要酒喝,所以來進香的每次也都帶一瓶酒,進香之前依次敬酒。塔的周圍是韭菜蓮,花開的時候豔豔的,和假的一樣,我們這些孩子,總是把她做成笛,雖然吹不出調,但有聲音可聽就覺得滿足了,於是我們春天用柳枝做柳笛,夏天用馬尾套或者用膠粘粘季鳥,聽季鳥叫,秋天就到這裏偷蓮草做蓮笛,和著銅鈴為這孤立的塔做伴。下麵的燃燈佛舍利廟,曾經是前後兩個院,中間是兩株用鐵鏈拴在一起的合抱粗白果樹,也就是銀杏樹,這兩棵樹是雌雄異株,雄樹開花,雌樹結果。收白果的時候,必須要先燒香,後采摘,如果沒燒香,用竹竿打下來的不是白果,而是筷子粗細的小蛇。這些都是迷信,文革的時候,兩棵白果樹被用電鋸鋸了三天,從中間鋸斷了,因為木頭硬,始終丟在廟的外邊風吹日曬,隻能當進香人休息的椅子。石像也被用12鎊大錘關照過,頭沒有敲掉,相反被砸過的地方都變成了紅色,迷信的人說這是石人流血,現在還是這樣。含巧可不是這麽醒目,她的身高永遠高不過這燃燈佛舍利塔,她的身體永遠不能膨脹得成為洪水,但她是這裏流動的水,也是這裏的一股清泉。沛凝最願意跟著含巧,騎著自行車在這個古老的小城裏流竄。到小樓飯店,一邊吃著小樓的燒鯰魚,炸羊尾,一邊聽含巧說乾隆賜名,講燒鯰魚,炸羊尾的做法和特點。到大順齋品嚐大順齋手工36層的芝麻火燒。教她吃正宗的毛雞蛋。本來雞蛋孵雞要21天,可毛雞蛋要吃18天的,已經成型長毛的雞蛋。還沒成型的叫半花半果,孵不出雞的叫水子,最好吃也是最有營養的就是18天的毛雞蛋,毛、頭、嘴、腳都長出來了,在鍋裏一蒸,開始還有絕望的叫聲,最後蒸熟了,趁熱沾點鹽一吃,那叫一個美。許多漂亮的女孩開始都不敢吃,也不會吃,可吃習慣了,自己主動到處去找。這種吃法,隻有通州有,蠍子拉屎獨一份,絕對過這個村,沒這個店,什麼燒牛尾,炸全果,熏肉大餅,京東肉餅,醸西紅柿,粘卷子熬小魚,都是和含巧一起享受的,確切點說都是含巧帶著她吃的。
都說女人要拴住自己的男人,就是管好她的胃,而沛凝卻相反,先被含巧把胃給拴住了,幾天不一起吃一頓,就覺得受不了,一是感覺上,一是精神上,多數時候是含巧主動張羅,可有時侯沛凝受不了,也經常提議。吃是為了活著,在這點上含巧從不計較,總是主動付賬,好像她前世虧欠沛凝的。沛凝也有道理,誰叫你的工資多,誰叫你花錢少呢。當然到燃燈佛舍利廟進香是頭等大事,含巧和沛凝相識沒幾天,含巧就帶沛凝去了,把燒香的意義說的神乎其神。沛凝本來就信,什麼撲克牌算命,看相,占卜,她記得最深的就是有一次到白雲觀,她是和幾個夥伴一起去的,剛投完硬幣,準備往裏走,從側房走出個小道士,直接走到了沛凝麵前,“這位女施主,我家方丈請你!”“在哪兒?”沛凝半信半疑。“請跟我來!”要是在其它場合,沛凝會打上一萬個問號,打死也不會輕易相信,可在寺院,又是僧侶,沛凝連問也沒問,二話沒說就跟人家走了,她覺得這是緣分。果然,進到方丈室,沛凝見到了眉毛都已經全白的老方丈。“姑娘,你一進寺院,我就感覺到,你和佛有緣,你身上帶著這樣的氣場,現在一看,果然如此。”“大師,謝謝您。”“我姓白,是這裏的道長,希望沒驚擾你。”“我對道教佛教向來崇敬,我想請教老道長,一個人的命是注定的嗎?”“你是不是還有懷疑?”“我有時候信,可有時候碰到問題排解不開,又開始懷疑。”“那都是因為你太在意。”“您看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純粹,也很矛盾,你一生都在一種矛盾中生存,比如說你可能有兩個丈夫,可你無法割舍任何一個。”“老道長,那如何才能排解?”“你可以認真想想愚公移山。”沛凝還是沒明白白道長的意思。可她還有個疑問,一直想找到答案。“白道長,我一直做一個夢,就是我走到一個交叉路口,看到一塊三角地,地裏長了許多南方的棕櫚樹,總是有一個寺院,門開著,可裏麵是黑的,我一直想走進去,可一直也走不到跟前。許多次做夢都是這同一個夢,您能告訴我這夢是什麼意思?”“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悟悟愚公移山的故事,憑你的慧根,你會明白的,如果還不明白,你可以隨時來找我。”“謝謝老道長!”沛凝出來,還是沒弄明白老道長說的意思。沛凝側麵問過幾個朋友,她們的解釋都不能讓沛凝滿意,因為她覺得,白道長要說的絕不是哲學意義上的理解,更不是字麵上的說文解字。沛凝和含巧探討過這個問題,她也沒有隱瞞,把來龍去脈都坦白了。說來也怪,在含巧麵前,她一直覺得可以也應該把自己敞開給她。含巧聽完,笑了笑說:“我帶你去個地方,清醒清醒,你就明白了。”含巧買了個關子,大熱天的帶著她騎車一直走上一條土路,足足騎了40分鍾,才跳下車,周圍什麼都沒有,隻有荒草。“這兒連山都沒有,還不如到我們家密雲,我真成愚公了。”“你已經悟到一些東西了,把車放下,跟我走。”兩個人丟下車,徒步下路,走了一段,看到有個大坑,含巧一下子跳進去,回過身說,“跳下來,我接著你。”同含巧和道士一樣,沛凝從來無需多想,她信的過。沛凝毫不猶豫地朝含巧跳了下去。北京的8月天氣如火,你就和鍋上的小籠包子一樣。可一跳下去,立刻感覺一股冷氣襲來,滿身的汗一下子回去了,沛凝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這是什麼地方?”含巧在前邊邊走邊頭也不回地說:“冰窖。”“你把我當二傻子了,這麽熱的天,哪兒來的冰。”“沒看見山並不代表沒有山。”含巧頭也不回地說。沛凝沒明白含巧的意思,一個勁地問:“這天真有冰嗎?”“和你開個玩笑。”她們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冷,轉過一個彎兒,含巧一指說,“到了,這就是冰窖,賣冰棍冰鎮汽水的冰都是從這裏買的。”“真有冰,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呢?”“這些冰都是冬天從西海子和運河裏開出來,儲存在這裏的,就為了夏天用。”“我還第一次看到。”“這就是愚公移山。”“什麼意思?”“我是說這就是愚公移山的全部含義。”“說是說了。”沛凝還是似懂非懂。她不知道愚公移山和這個冰窖有什麼聯係。白道長給了沛凝一個謎,含巧給了沛凝一個啞謎。
含巧領著沛凝進香的時候,正好是端午節,許多人是帶著粽子來進香的。兩個人舉著香,隨著上香的人流,依次進入叩拜。在沛凝和含巧上香叩拜時,雙膝跪倒,雙手合實,剛好有一陣風過,吹響了塔上的風鈴,執事的僧侶驚訝地看了他們一眼。閉上眼睛,嘴裏忙不停地念起了經文,塔上的風鈴應和著,像是知道他們是特意為此而來。進了香,含巧和沛凝站起來剛要走,從旁邊過來一名小和尚,“兩位施主,請您移步,我家住持有請。”含巧和沛凝在小師傅的引領下走進了方丈的禪房。
從方丈的禪房出來,沛凝一直在琢磨老方丈對愚公移山的解說。“你說,老方丈說的是真的嗎?”“她一說你一聽,我覺得算命就是一種心理暗示,信則有,不信則無。有的時候人有命無運,有的時候人有運無命,就是這樣,不是命中有的一定有,但命中無的一定不會有。”“看你,問你個問題,你又給我講上哲學了。”“不講了,愚公也罷,移山也罷,都要吃飯,人是鐵,飯是剛,一頓不吃餓得慌,我們到後海去摘葦葉,回去買點糯米和棗,過節包粽子吃。”兩個人跑到後海的葦塘,一人拉一人剝,自己動手剝了一大把葦葉。買棗的時候,沛凝看到漂亮的五彩絲線,非要買,含巧也買了一段,沛凝一邊走一邊把五彩絲帶變成兩個五彩絲帶手鏈,一把抓住含巧的左手,還沒等含巧說什麼,她已經兩邊一拉,把五彩絲線項鏈戴在了含巧的左手腕上,然後抓著含巧的手前後左右看了看,“行,還挺漂亮。”又一邊走一邊把另一個五彩絲線項鏈戴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興奮地說,“知道嗎,今天是端午節,我們家那邊就要戴這個。”“可我聽說這是大人給孩子的。”“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戴,你自己不能摘,睡覺、洗澡都不能摘,要到七夕的時候才能摘。”果然,沛凝老盯著含巧的五彩絲線項鏈,直到七夕,兩個在飯館人吃飯前,才摘下五彩絲線項鏈,沛凝把兩個都合在掌中,對著蠟燭默念了一會兒,才把兩個五彩絲線項鏈用蠟燭點燃。含巧一直也不明白沛凝是什麼意思,問她也不說,隻是故意把話叉開。
單位總是要拉幫結派,尤其是不同的權益團體,這沛凝永遠不懂,她隻是跟在含巧這邊,含巧在那邊,她就在那邊,好像含巧是它的旗杆,而她是含巧的旗幟。無論是否在一個處室,她都是死黨,她不知道這個新單位水的深淺,更不知道這裏的風向,它隻能從人開始。沛凝一開始就知道,含巧是單位裏最能幹,也是最有辦法的,無論多難辦的事,隻要放到他手裏,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聽說含巧剛參加工作時,為了趕一篇《經濟日報》社的論文,老先生用7天時間搜集資料素材,隻剩下最後三天,她白天上班,晚上加班,連續三天沒合眼,終於大功告成,當她抄完最後一個字,早晨上班時間已經到了,剛一有人把鑰匙插進鎖孔,他卻下意識地大喊一聲:“請進!”聲音之大反把外邊的同事嚇了一跳。大家開玩笑說她寫論文寫神經了。剛當選團總支書記時,還隻是兼職的,一上任他就問,每年有多少經費。人家告訴他一分沒有。他就說,這叫什麽組織,不能總是學習,義務勞動,最起碼要有點經費搞活動。財務科長說團總支一直是這樣,沒有這筆經費。那團費的一部分也可以使用啊!我們這裏隻是團總支,還不夠級別。含巧說是說,做是做,她製定了一個兩步走,第一步,就是組織團員活動,從單位爭取到可以支付費用的工作,由團員來做,把費用劃給團總支,統一支配,按比例把部分費用劃到各團支部。然後他要求加快團員發展步伐,擴大團員隊伍,申報團總支升格為團委,在他的操持下,團總支經費有了,團支部開展活動也有底氣了,各種團的活動開展得有聲有色,熱熱鬧鬧。他離開團委一交帳,好家夥,團委的賬上居然有了8萬元單獨支配的活動經費,樂得接任的團委書記鼻涕泡都出來了,走路都挺著胸,簡直是小母牛騎摩托。幹信貸也是一樣,天天泡在人家企業,把企業經營管理的各個環節摸了個底調,廠長到上邊彙報工作都帶著她去,她抓住市場讓銅材廠迅速成為行業龍頭老大,普通工人的工資比銀行員工工資高出15倍,產品覆蓋國內市場份額的65%。
著名的老酒廠他認真分析市場走勢,在企業持續要求增產增效的情況下,含巧和總公司領導一起座談分析,從原料、生產規模到銷售,最後製定出限量生產,開發新品和替代品的策略,既保住了市場和老品牌,又推動了企業規模的擴張,還避開了因原料受限導致的市場萎縮,使企業走上了一條持續穩健發展的路子。而他首倡的糧食局擴大糧食製成品加工,幾乎成了行業發展的出路。而他最先建議和推動的證券業也已經成為後來金融的重要產品。含巧不僅實踐,還大量深入進行理論研究,撰寫的經濟金融論文不斷被刊登和轉載,不少論文在報刊電台播放發表後,引起了高層的重視,多次要求調他到研究室工作,都被他拒絕了。正是含巧的這種孤傲性格,讓下邊的人覺得他狂傲,不可一世,讓上邊的人覺得他是一個給臉不要的刺頭兒。上下不討好,可含巧有自己的主見,他明白到上邊起點高,進步快,可他知道那上邊藏龍臥虎,就自己那兩把刷子,根本和人家的知識積累不可比。當今的時代,拚的不是創新,思想,而是知識,是移植。更何況那裏沒有沛凝,沒有一個和自己精神交流的人,那和蹲監獄有什麽區別。或許就因為含巧的不走,壓住了人,單位裏自然又不高興的,因為你剝奪了人家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