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覓處(1 / 3)

嚴寬這輩子最糟心的事,就是新婚洞房花燭之夜,居然沒能跟新娘子天真幹成那事兒。不是因為別的,是他在天真身上根本就沒找到地方。就像舉著槍,沒找到靶子。兩個人本來都幹柴烈火的,一個火星兒就能點著,可醞釀了半天,花了很大功夫,嚴寬就是沒找到地方,弄得天真一動就喊疼,眼淚嘩嘩往下流。嚴寬問天真,天真也搖著頭說不知道,難怪過去陪嫁要有壓箱底的春宮圖。現在完了,全省了,圖紙沒了,施工難度也就增大了,好孩子不好當,或許這也是好孩子的代價。不知道就隻能試,嚴寬一動,天真就喊不對,鬧得嚴寬也不敢生來。

可洞房花燭夜,總要把這個儀式完成。嚴寬就把天真身上的被子撤掉,上上下下在燈底下研究了半天,似乎略有所悟地說,“我知道了,你忍著點兒”。說完就俯下身子,猛一用力,就聽天真殺豬般慘叫一聲,就一動不動僵在了那裏,如同昏厥了一般。嚴寬趕緊起來,又是搓又是揉地折騰了半天,天真才發出聲音,緩過點勁兒來,嘴裏還一個勁喊疼。

這叫什麽事,還說洞房花燭多幸福,多甜蜜,我看是活受罪。一轉臉看到赤身裸體的嚴寬,那腰間雄奇的公雞,正朝他顫動著。天真沒見過,真的害怕了,也不管嚴寬,騰地坐起來,抓過衣服就往身上套,一會兒就把衣服褲子鞋都穿上了身,簡直是全副武裝。這下嚴寬就更找不到地方了,連看也沒的看了。

唉,這隻能怪自己,這種事都整不明白。反正時間長著呢,今天幹不成,明天再說吧。嚴寬這麽想著,赤裸著走過來,腰間的武器還是一顫一顫的。他本來想湊過來,用話安慰安慰天真,緩解一下緊張氣氛。沒想到天真一看到他的樣子就害怕,索性跑到了門邊兒。驚恐地問:“你幹什麽?”“我是說我們慢慢來。”“我不跟你玩了。”嚴寬想走過去,拉她上床休息。天真卻誤會了,以為他要霸王硬上弓,強行來,嚇得拉開門,一溜煙跑了出去。

此時嚴寬身上一絲沒掛,他沒敢光著跑出去追,再說外邊還有人,讓人撞見,簡直窩頭翻個兒,現了大眼了。也沒敢喊,怕親戚朋友聽到,擠兌自己簡直廢物到家了,他們還在正房裏談天說地呢,一出聲準驚動人,自己臉上也沒光。回到床上,急急穿好衣服,拉開門走出來找天真。這叫什麽事兒,新婚之夜把新娘弄跑了,這種事可能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中國沒有,地球恐怕都沒有,說出去都成天大的笑話了,可他們還就成了這麽一個特例。

嚴寬新婚之夜不在洞房,走在大街上,連自己都覺得他媽的自己簡直廢物到家了。也不知道天真這深更半夜跑到哪裏去了。嚴寬沒頭蒼蠅一樣撞了幾條街,連個人影也沒看到。他不敢到天真家去找,一是還沒有回門。再說,早晨剛把新娘接走,嶽父母還賠了不少眼淚,晚上又來找,不是人家有病,顯見是他嚴寬有病,何況也沒有這種可能。就這樣,嚴寬的洞房花燭夜最後就成了他一個人獨守孤燈,天真到底也沒回來。嚴寬有時候也覺得,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這個晚上開始,這種改變甚至連命運也隨之改變了。

別看嚴寬長得五大三粗,相貌堂堂,外表看上去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俊小夥,真到用的時候卻糠的很,屬於繡花枕頭。這是天真的結論,也是試過之後才知道的,說得更損一點,簡直就是驢糞蛋。嚴寬的身體和嚴寬的心嚴重不相匹配,如同一個小的發動機帶著一個大車身。嚴寬自己也承認,自己心細,而且心還秀,不僅能拉二胡,還能自己做二胡,他新房裏的家具,都是嚴寬一鑿一鋸一刨鑿刨出來的。甚至做飯,女人的手上活打毛衣都是超一流的。做飯絕不是哪種鹽少許味精少許的寫菜譜,而是講究色香味的那種手藝活兒。打毛活也是如此,不用樣子,更不用書,心裏想什麽,手上就能織什麽,簡直有點神了。就為這,嬌慣壞了,女人活一樣不會幹的天真才決定嫁給他,要是能把生孩子的功能轉讓出去,天真都想索性把生孩子的工作也統統給嚴寬,能者多勞嘛。但嬌小的天真也沒想到,新婚之夜怎麽會是這樣,怎麽能是這樣。他是楊白勞被黃世仁逼債一樣,在同學家貓了兩天,還是同學小梅死說活勸地把他送了回來。

第一次的失敗和餘悸,就像烙鐵一樣在天真內心裏留下了消不掉的疤痕。他總是嘮嘮叨叨,小嘴不停地數落嚴寬,說他老娘們兒似的,就知道做飯,做木工活,拉二胡兒,人的事一點也不懂,說得嚴寬抬不起頭來。本來話就少,又有第一次的事實,對於天真,一次就是百次,她無法原亮他,每次嚴寬好容易鼓足勇氣要做,天真都故意不讓,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吃飯,各睡各的覺,如同過去男女生同桌,相互秋毫無犯,如同同房或者同床的鄰居。嚴寬在天真麵前總是很壓抑,他根本抬不起頭來,話也沒的說。天真和他講理,嚴寬自知理虧,也覺得確實自己對不起天真,索性來了個打死我也不說。就因為這,天真開始就在家裏占了上風。

家庭就是這樣,開始的規矩就成了最終的家規和習慣。本來在娘家就嬌慣壞了,現在更是得理不讓人,越有人越嘮叨嚴寬,甚至直接指責嚴寬,說嚴寬看著挺男人,可根本就不是男人,把嚴寬罵的自己也拿不準自己是不是男人了。為了證明自己還是男人,他有一次悄悄在外邊找了個野雞,一試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個男人,而且是百分百的男人,那個野雞誇他很受用,比一般男人還男人。嚴寬也不明白,都是女人,到底誰說的是實話。因為夫妻生活的大權牢牢控製在天真手裏,有限的次數都是天真安排的,嚴寬隻能執行。因為次數少,天真懷孕的機會就少,結婚三年,夫妻生活加起來也就6次,每做一次,相當於過一次年。可自從嚴寬從野雞嘴裏確認自己是男人後,嚴寬似乎有了點自信,抓住機會,求質量不求數量,果然大有成效,他們的兒子就是那次得手後造出來的成果。

本來兩個大人總是大眼瞪小眼兒,很難有更多的交流,加上第一次洞房留下的話把,指望著有了孩子之後,應該就有了感情的中介和橋梁。孩子小的時候,天真喂奶帶孩子,一個人忙不過來,還覺得嚴寬確實是個幫手,但除了幫,連做愛這項工作也取消了,嚴寬一碰他,他就說當著孩子做這種事對孩子不好。為了斷絕嚴寬的想法,天真說三個人一張床會擠了孩子,要嚴寬睡沙發。後來索性買了個行軍床,嚴寬睡到了客廳。嚴寬忙來忙去,喜歡著兒子,到也顧不得這些,也就無所謂了。

兒子一點點長大了,天真還是不允許嚴寬碰,更不允許嚴寬管兒子,甚至指責一句都不行。嚴寬說兒子一句硬話,天真就站在兒子這邊,組成同盟軍,娘兒兩個就跟他玩命。嚴寬無奈,也就什麽都不管了,反落了個清閑自在。開始天真還滿得意,沒過幾天,小令又開始嘟噥,說嚴寬是甩手掌櫃的,什麽都不管,就忙他一個人簡直不是一個家。嚴寬一管,天真拉著兒子就又和他幹。反正隻要在家裏一看到嚴寬,天真就眼黑,黑的直運氣。嚴寬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就躲著這娘倆,惹不起還躲不起。隻要他們在家,他就托故出去,連飯也不回來吃,晚上十點半以後才進門。

開始天真和他打,罵他到外邊找野娘兒們去了,後來天真也想開了,嚴寬和別人幹,自己磨損還少,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嚴寬儼然成了家裏多餘的人,沒在的時候覺得很正常,相反在家裏到覺得奇怪了,有他不多,沒他不少。至於兒子的教育,天真根本就不允許他插手,一根指頭都不允許他動。嚴寬索性也就當上了甩手掌櫃的,情等著當爹就行了。管他什麽鳥樣,最終叫他爹就是了。而他和天真,自從有了兒子,夫妻生活就和斷了奶一樣,一次也沒有過,天真不讓,嚴寬也不想,都是飲食男女,不是真不想,而是實在憋的難受了,就到外邊找個野雞解決解決。至於天真,他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解決的。

漸漸的,家對於嚴寬也就僅僅成了旅館,嚴寬名義上還是這家的戶主,可實際上完全不負任何責任。而天真也隻是維持著這樣一種形式。對人他也毫不隱晦地說,嚴寬家裏什麽都不管。因為實在沒事可幹,嚴寬就學會了麻將,開始是看疤瘌眼兒,看著看著就看出了門道,看明白了就親自上,先是小玩,放鬆遊戲一番,後來就是真刀真槍地賭,而且大賭,一賭就是幾天,連續作戰,白天晚上輪番來,輸贏都在幾萬塊。按理說,玩麻將沒有大輸贏,概率是一樣的,不能老輸,也不可能老贏。可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腳後跟兒,就這麽怪,老話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不知咋的,這些古訓對嚴寬都不靈,好象賭運都跟他過不去,他寬子倒黴簡直比天真的例假都勤,不僅勤而且長,他好象是掉到了倒黴堆裏,跑快趕上了倒黴,跑慢又被倒黴趕上,簡直是倒黴催的,算是倒黴到家了。

嚴寬自從學會了麻將,交了幾個鐵杆麻友,一戰就是幾個通宵,結果老是輸,麻友都管他叫老叔。開始他覺得是交學費,幹什麽不需要點學費,算是先投入後產出。想是想開了,可早晚也要畢業吧,可他像是天生長在了背上,就是為了當老叔來的,幾年時間,就輸掉了38萬,不是一次輸的,寬子一直不覺得。嚴寬就這脾氣,根筋,叫死理兒,他是越輸越戰,執著著那種屢敗屢戰的英雄壯舉。誰家過年不吃頓餃子,其實這些年寬子這些年也有贏的時候,贏了除了心裏美,沒人和他分享,天真的心思全在兒子身上,似乎她結婚就是讓寬子給他個兒子,別無他圖。而有了這個兒子,天真就有了玩藝兒,就有了活幹,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是圍繞著兒子這一個中心。把嚴寬這個老公根本就從生活中剔除了。開始看著眼黑,後來看得少了,兩個人你一張床,我一張床,各睡各的,就像隔著個楚河漢界。

開始寬子還蹭到天真的被窩裏,想來上一次,可孩子小時,天真說怕壓到兒子。孩子大點,又說怕弄醒兒子,始終不讓寬子幹,娶了個媳婦,就是個花瓶,隻能擺著,看著。漸漸地,寬子就徹底地冷了,沒興趣。本來高興的事,最後卻是掃興。兩口子這事本來就不熱,屬於偏冷股,這寬子心知肚明,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反正就那麽回事,有一搭沒一搭。讓幹了履行公務,盡盡義務,不以為喜,隻當過年吃頓餃子。不讓幹了,也無所謂,兩口子總不能沒別的事,天天就幹這點事。寬子是這麽想,天真可不這麽想,隨著兒子一點點長大,也學會了氣人不償命。兒子氣她的時候,就想到了寬子,叫寬子哄他。和兒子好時,寬子就是臭狗屎,十分鍾不見就想,到一起三分鍾就煩。嚴寬想和他熱乎熱乎,他煩,甚至連抓帶咬外帶開罵。嚴寬不理他,他又說嚴寬肯定外邊有人,看上小的了。無論當這多少人,都和嚴寬當場開幹,吵聲震天,弄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

開始別人都以為是嚴寬欺負了天真,都站出來替天真打抱不平,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何苦逼一個弱女子呢?越有人替她說話,天真就越人來瘋,扯著嗓子叫,好像天馬上就塌下來了。後來大家都看出方向來了,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沒人出來了,隻當沒聽見,都把自己的電視聲音開到最大。架就怕沒人勸,沒人勸的架打得冷冷清清,無法過招兒,吵著吵著自己都覺得沒勁,也就進入冷戰。天真賭氣進屋坐在鏡子麵前,一邊掏出所有的衣服挨件試衣服,一邊對著鏡子罵,“你這賤貨,你長成這樣有什麽用?你的細膩的皮膚,你的柔順的長發,你的漂亮的小手,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你的鼻子,你的聰明你的才華你的歌喉,都他媽有什麽用,你臭美什麽。誰是你的知音,誰能欣賞你,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怪不錯的,拉倒吧你,誰稀罕你,誰在乎你,別自以為是了,別覺得地球沒你就不轉了,沒那麽回事,世界沒有誰都一樣。用衣服把你自己包裹了吧,用帽子把你自己遮蓋了吧,用圍巾把自己藏起來吧,讓一切的一切都隻呈現虛假的真實,你這賤坯,你這騷貨,沒人欣賞,你的存在有什麽價值,難道給自己看嗎?難道隻是為了陶醉自己嗎?別他媽臭美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精。”

她一邊在鏡子麵前一身一身地試衣服,一邊指桑罵槐氣急敗壞地自言自語。嚴寬早已習慣了,見怪不怪。她知道天真這股邪勁兒,越理她越麻煩,如同火上澆油。天真甚至有極端的自殘傾向,惹急了她會用力抓扯自己的頭發,不是鬧著玩的,經常是真的扯下一縷頭發,至今頭上還有幾塊她發狂留下的疤痕,頭發已經不再長了。天真摸準了嚴寬的脈,對於她頭發的喜愛與嗬護,比天真更在意,天真也就衝著這點下手,你喜歡什麽,我就毀你什麽。而嚴寬呢,怎麽也掌握不好這尺度,不知道這不遠不近的距離到底是多少才合適。太近了,天真就任性、撒嬌、耍賴,任性的沒邊,不講道理。太遠了,天真就抱怨、憤怒、甚至猜疑,比對敵人和仇人都過分。

嚴寬索性不動,主動是找不出感覺的。每當這種時候,嚴寬總是任由天真發作。可你要什麽都不做,又故意不理她,天真準會氣的更瘋。嚴寬也有主意,索性關上電視,不管什麽時間,黑白顛倒,抄起自己做的二胡,有板有眼地拉起來,曲子永遠是《小河淌水》。那聲音輕緩,美妙,如同春風突然蕩了進來。天真天生藝術感覺就好,琴聲一起,這曼妙的音樂如同鎮靜藥一般,天真一下就安靜了下來,漸漸地被帶進了音樂。

兩個人不知怎麽的,架就自然而然莫名其妙地結束了,結束的毫無因由,結束的毫無前兆,就像一場急雨,雨住雲開天晴。或許就因為這,他們的兒子濤濤早早地就被這音樂熏陶。五歲開始,天真非要買鋼琴讓他學琴,而兒子的琴技也是出奇的靈光,總是能超越其他同學,考級是一考就過。再加上天真也會彈,幾乎是手把手地教。而兒子的音樂天分,不能不說和嚴寬每次都用二胡平息家庭戰爭,耳濡目染有關。可無論怎麽著,天真還是強烈地限製嚴寬上身,他和嚴寬明確表示過,接吻、擁抱、撫摸都可以,我就是討厭你幹那個,一是姿勢不好看,讓人受不了,二是你幹起來就像農田粗種粗收,太粗暴,心裏受不了,三是沒有感覺,讓人覺得幹那事和豬狗交配沒什麽區別,沒品位,四是兒子都有了,還幹那事做什麽,沒有目標。

天真自費出了兩本小說,現在已經成為學院中文係的副教授,雖說不痛不癢,沒什麽反響,可別人一問,他動不動就說,別打擾我,我在思考死亡的問題,我在寫世界文學名著,好像她是曹雪芹,托爾斯泰,就因為這份自傲,天真幹什麽都願意總結出個一二三四。

嚴寬這個原來可以依靠的編輯,因為不思進取,再加上天真的不斷刺激和打擊,現在也就淪落為閹雞。用天真的話說,除了褲襠裏沒少東西,才四十歲,就已經陽萎老朽了。就這麽大點小城,放個屁全城都能聽見。天真也耳聞嚴寬在外邊找小雞,可她也明白,自家自留地不讓種,就隻能種別人的,或者種自己開墾的,這原也正常,人不能憋著,不能一條道跑到黑。不允許人家管家裏的事,閑,自然就生事。本來打麻將是個不錯的消磨時光的辦法,不僅拴人,還能弘揚傳統的中國民族文化。可她忘了,嫖和賭總是連在一起的,即使嚴寬偶爾地嫖一次,算是人性情地體現,也還是可以原諒的,畢竟自己深知沒能滿足嚴寬。後來居然幾天幾夜不歸家,這讓天真受不了。

自己家的東西,別人借用就借用唄,用完要想著還,居然用起來和自家的一樣,根本不還。這讓天真光火,更讓他不能忍受,如果借的是沒腿沒腦的物件,人家沒時間過來還還可以理解。可借的是有腿有腦的大活人,人家不還,自己還不知道回來,養條狗都知道回家,這讓天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著著實實和嚴寬大鬧了一場。當著學院眾同事的麵,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你又不是配種站,誰你都上。“天真這粗口,完全不像是中央民族學院畢業,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簡直比潑婦還潑婦。罵得嚴寬低著頭,啞巴一樣。兒子濤濤在旁邊瞪著好奇的大眼睛觀戰,覺得很好玩。

見寬子死魚不開口,天真更氣,更來勁,仿佛也為自己找到了不讓寬子幹那事的理由,他大聲地嚷道,“我不讓你做,就怕你把外邊的病帶回家。”要是一般人,絕對受不了,臉都撕破了。可寬子受慣了,好像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打死你我也不說。天真見寬子拒不應戰,索性公開聲明,“各位,從今以後,我們隻是名義上的夫妻,我和他嚴寬結婚十一年,隻幹過13次,需要補償精神損失?我補。你說一次多少錢,800塊錢夠了吧?給你存折,你自己去取,算你的青春補償費,也算你的血汗錢。我們完了,從明天開始,你多長時間不回來我都不管,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各位有要我的,想上我的,我主動上門,銷價處理,打我電話就行。就幹那事,以為誰不會,誰不行呢。”說完,拉起兒子濤濤就朝外走,全不管坐在那裏呆若木雞的嚴寬。嚴寬思來想去,把這一切歸咎於第一次洞房花燭夜的失敗,或許勝負悲喜的轉化隻在一瞬間。天真是那種感性十足,極端唯美,不容有瑕疵的人,隻管感受,喜怒形於色,就像爆竹,一點就著,根本不考慮因果,更不顧及什麽影響。拉著濤濤出了學院大門,打了一輛車,鑽進了黑夜的茫茫之中。

嚴寬打電話,天真關機,根本不知道天真娘倆個去了哪兒。她想了半天,打了幾個天真要好的朋友電話,都沒見到。唯一的辦法就是坐在床上,運轉大小周天,用氣功尋找,嚴寬超級信這個。他覺得隻要他凝神靜氣,就能把意念傳到天真那裏。他足足折騰了半宿,方才疲累地和衣睡在沙發上。

天真在外邊租房住了一個月,實在熬不住那種寂寞,主動打電話請求嚴寬接他回家。雖然兩人在一起吵來吵去,但習慣了這種生活,沒人吵,沒人煩,沒人理反倒受不了了。雖然有兒子,可兒子屁事也不懂,隻是像小貓小狗一樣聽話,沒有架吵,沒有明爭暗鬥的生活,天真覺得過的如同白開水,沒滋沒味,隻好回來。就像當兵的,總要有對手才好,沒了敵人也要豎個假想敵,這樣才有存在的價值,兒子隻能向寵物一樣,用來溺愛。或許嚴寬就是專門為天真準備的老鼠,她可以抓在手裏,盡情戲玩,沒得玩也就讓生活陷入了平淡。

為了麵子,天真還是和嚴寬約法三章,第一不準提離婚,即使提也不準嚴寬提,因為女人提離婚是假的,而男人一旦提出離婚就是真的,不是鬧著玩的。第二能否幹那事由天真來定,不能違背婦女意願,否則就是強奸。第三各玩各的,互不幹涉,但要和平共處。嚴寬覺得這百分百是不平等條約,簡直就是讓嚴寬親眼看著自己的老婆讓人當著自己的麵幹一樣。還不準幹涉。可又有什麽辦法呢,或許一切在洞房花燭那個晚上就已經注定了。嚴寬無法提條件,一是洞房花燭夜他先不行的,二是現在買的房子是天真他們學院的,雖然他挪用了雜誌社的錢,差點進去,最後還背了個處分,有前科,三是兒子被天真緊緊抓在手裏。他被折磨得除了虛度光陰和可以遮風擋雨的身軀,什麽也沒有了。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無條件的一群人,所以即使是不平等條約,賣身賣國條約,也隻能無條件接受,否則連名義上的東西也沒有了,最起碼這名義還是法律上的,他隻能是忍,是逆來順受。

其實天真長得沒對不起人,隻是矮了點,胖了點,但他那一頭柔順烏黑的披肩發,絕對是要人一條命的,準能愛死一口子。她的皮膚白嫩細膩,如同發好的麵團,雖然整體看著有點象桶,可有看點。俗話說,有剩男,沒剩女。要是男人長成這樣,絕對是一等一的殘廢,可女人就不同了,再加上天真有著副教授和女作家的名號,自然這支股票也並非冷股,難怪她的死黨一提起她,準會一拍大腿,脫口而出,大美女!大作家!

自從天真公開宣布各幹各的,最先發出信號的就是和副院長,和副其實一直把天真當作骨幹,工作上配合默契,再加上和副偶爾喜歡騶兩句打油詩附庸風雅,兩個人覺得可以彼此交流,心有靈犀。本來和副家裏邊有老婆如同吃飯一樣提供他受用,可野花總比家花香,更何況天真的獵獵長發,讓和副覺得握在手裏如同抓住了愛情的風箏線。天真的細膩的臉親一口,如同吃蜜蜂屎,感覺怪怪的,同老婆睡覺的感覺不一樣,充滿了想象。而他發現,天真也會因為他接近別的女老師而醋意大發,又是無緣無故的光火,同人家吵架,這讓和副把準了脈。這天,和副特意中午下班前把天真叫到辦公室,隨便聊了兩句,和副站起來,走到門前關上了門,又特意確認銷好。天真和嚴寬洞房花燭夜雖然沒幹成那事,可也算是見過的,知道怎麽回事,當和副站在她的背後時,慢慢閉上了眼睛,等待那醉人一吻的賞賜,他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天真和藝術係李主任的深交,則完全是為了兒子濤濤,因為李主任開出的條件就是學費2000元。每次折合100元,別人想交錢他也不會親自出手,他之所以答應天真,是藝術與文學的結合,這才是最重要的,他說要體會一下藝術強奸文學的感覺。果然第一次以後,兒子濤濤就成了李主任親自教的三個弟子之一,所謂師徒如父子,兒子可能永遠不知道他媽為了兒子學琴,真的讓他的師傅履行著他爸爸的職責。天真在和副、李主任、嚴寬三個人之間打著時間差。事實上,嚴寬隻是擋箭牌,其他兩個人才是實幹家。但天真也逐漸發現,和副不隻她一個,這在他們幹完後聊天的話裏就能聽出。而李主任不僅和她,也和自己的大姨子、小姨子都幹著,簡直比演員趕場都忙活,這不僅天真,地球人全明白。

天真和自己的同事玩,嚴寬玩自己的麻將,找臨時的小姐。雖然貌合神離,可還是有偶爾一致的時候。不知怎的,兒子濤濤越來越不聽話,雖然琴技見長,本事也見大。先是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從第二名淪落到最後一名。天真覺得是學校的問題,非要嚴寬托朋友給濤濤辦轉學。他們兩個人帶著禮品去了,開始人家死活不答應,可看著天真眼睛似乎是想說話。天真看出來了,湊到主任跟前,用乳峰碰著主任的臉說,“主任,求你了,為了兒子,我們家長什麽都可以做,誰讓我們欠他的。”主任趁機抓住天真細嫩的小胖手說,“好吧,我給你辦。”就這樣,主任和天真操練過一次,兒子濤濤完成了轉學。

不知怎的,新學校倒給兒子濤濤提供了更大的空間。一開始,是約上同學去網吧玩網遊,後來居然玩的沒時沒晌,不僅曠課,連晚上也不回學校宿舍。天真知道這事時,班主任告訴她已經三天三夜沒見人。也不知道兒子濤濤在哪裏,打電話也不接。天真傻了,拉上嚴寬打了個車滿城轉,把全城36家網吧都轉遍了,還是沒找到。後來才知道,濤濤在和他們打遊擊戰,玩時間差。兒子濤濤把生活和網遊都玩成遊戲了。找同學,問家長,才知道一起失蹤的共有三個男孩兩個女孩,失蹤孩子的家長都病了一樣,撒人出去找,還是沒找到,家長們互相碰熟了。幾家沒有辦法,約好以戶為單位,各自為戰,采取機動靈活的方式去找,一旦發現目標,先不急於驚動它們,守住出口,不要打草驚蛇,電話通知其他家庭,迅速集結,形成合圍,大兵團作戰,確保萬無一失。

天真和嚴寬一組,幾個組分工包片,逐家網吧拉網,結果老家雀讓小家雀給涮了。人家虛虛實實,情報準確,每次都能安全逃脫,和美國人抓拉燈一樣。而這些自認為成年,又智慧的大人,則如同老蔣的圍剿,每次都空手而歸,結果五戶20口人在小城搜了個遍,也沒找到這幾個失蹤學生的蹤影。回到家,天真和嚴寬都跑得腰酸腿疼,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大眼瞪小眼,眼神裏都透出失敗和無奈。最終還是濤濤他們覺得這個遊戲自己玩膩了,主動回來。天真問他,他還梗著脖子,道理十足地說,“你們煩了就跑,我們憑什麽在學校幹靠。”嚴寬也教訓道,“那是大人的事。”“弱遇強,我們的策略是打的了就打,打不了就跑,這全是跟你們學的。”噎得嚴寬、天真哏嘍哏嘍的。但鬥爭是絕對的,同一是相對的,兒子濤濤一回來,焦點問題一解決,統一戰線結束了,剩下的就又是嚴寬和天真之間的戰鬥了。

嚴寬實在沒事可幹,隻有搓麻,和麻友們在一起,學學108號文件,修我長城,比在家裏快樂十倍、百倍。有人陪說話,有人陪喝酒,有人陪著玩,需要了還可以找小姐解決基本問題,家也不過如此,何況家也不能如此。越這樣,嚴寬就越不想回家,有時幹脆就拉著幾個麻友通宵戰鬥,因為常在地板磚鋪地的屋子裏玩,天又冷,平時注意力全在牌上,戰鬥緊張得不得了。開始嚴寬用熱水泡腳時覺得膝蓋和關節處隱隱有些痛,玩牌時也是覺得有一股冷氣沁人地鑽入骨髓裏,一玩起來就忘了。可後來越來越覺得骨節疼痛,有時候疼的簡直難以忍受,想大喊大叫,可嚴寬知道,喊叫也沒人聽,隻能自己忍著。這種病最近犯的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痛。痛的時候,連腿都抬不起來,腿腳好像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聽使喚。到醫院一檢查,說是痛風。嚴寬稍稍懂點醫學,知道通風這種病的厲害和嚴重性,這就意味著今後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更不能著急受累,保養是第一位的。她有些害怕,打了一輛車回到家,咬著牙捱到門前。按玲,沒人理,裏邊連動靜都沒有。又敲門叫,“濤濤!”仍是沒人,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三。

嚴寬費勁地從兜裏摸出門鑰匙,哆哆嗦嗦地插進鎖孔,就是這個動作,嚴寬比劃了半天,瞄了半天準兒,鑰匙一到鎖孔就偏了。心想,自己真是廢物了,洞房花燭天真的眼沒找到,現在居然連明擺在眼前的鎖眼都插不進去,這就是報應。好容易開了門,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痛的頭上直冒冷汗,剛想倚著沙發歇息一會兒,看到茶幾上有一張字條,是天真寫的:

寬子,濤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為了向你看齊,我決定學麻將,你自己做飯,不用等我。

天真

嚴寬覺得屋裏冷颼颼的,他這個樣子,不但沒人關心過問,人家還打麻將去了,真是現世報。她看到要自己做飯,才覺得一天沒吃飯了,肚子開始較勁。他扶著牆,還是站不起來,隻能用手爬,拖著雙腿。光顧低頭用力,頭卻撞在了書架上,掉下一本書,正砸在頭上。嚴寬罵道,“真不開眼,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腳後跟兒。”翻過來一看書名卻是《痛並快樂著》,嚴寬氣急敗壞地罵道,“痛,病,有他媽什麽快樂。”嚴寬把書用力丟得遠遠的,努力爬進了廚房。看到櫥櫃裏放著一碗剩飯,也顧不得找筷子,即使有筷子,手也用不了,隻能用手抓。他抓一口塞進嘴裏,那飯居然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再一細看,飯的表麵是一層綠毛,可這總比餓著好。嚴寬不管不顧,用手抓著綠毛飯,一把一把地塞進嘴裏。

沒有人再叫我蝦米的時候,我的身體終於挺直了,可我也不在了。

不知道是我今生和蝦有緣,還是和蝦結了梁子,我這個大平原生,平原長的旱鴨子,卻總是和水裏的蝦分不開。我又不是屬蝦的。何況即使我真想選擇蝦做為自己的屬相,咱們的老祖宗從來沒在屬相的族譜裏設定,自己幹著急也沒辦法。

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麽我和蝦分不開。據我媽說,我公元1964年生下來,可能因為生活困難的緣故,又趕上北方11月的初冬,外麵飄著那年的第一場大雪。大一點的孩子都跑到大街或廣場上,在一尺多厚的雪地裏打雪仗,堆雪人,在潔白的雪上留下自己的腳印,惟獨剛造出來的我,躲在有火爐的屋裏,不僅瘦,而且躺在炕上老弓著腰,誰看到我都像一隻蝦米,沒有身體伸直的時候,仿佛我生下來就注定伸不直身體一樣。

後來一點點長大了,瘦的依然如此,受過三座大山壓迫一樣,連跑步頭都拚命向前伸著,幾乎超出身體一個頭,樣子隻是從躺著變成了站著,小朋友也都叫我蝦米。那時我就想,跑步撞線不知道是誰規定非要用胸口,要是可以用頭撞線,我肯定比別人有先天的優勢。也巧,在愛和我玩的小朋友裏,有個叫小芬的女孩,開始本來背不彎,因為經常和我玩,背也一點點和我一樣,瘦也和我一樣了,隻要我們在一起,別人就都管我們叫對蝦。我被叫習慣了,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聽了全當耳旁風,連影子都沒留下。小鼻子小眼睛白嫩皮膚的小芬可就受不了了,每次都是哭著回去,好象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結果都是她媽領著她上我們家告我的刁狀,害的我每次都挨老媽兩巴掌,不是耳光,而是貼在屁股上,恨的我咬牙切齒地瞪著小芬,發誓再不跟他玩。可第二天一出門,又開始叫她:“小芬,小芬,快下來玩。”特沒誌氣的樣子,好象我的世界裏,缺了小芬這個雞蛋,就再做不成蛋糕了,以至我們那片的孩子都說小芬是我這個蝦米的媳婦。不知道小芬怎麽想,我覺得小芬在我們那片的女孩裏,還是最漂亮的,我心裏是滿得意的。何況我們過家家時,經常也是我當爸爸,小芬當媽媽,沒有例外。每次都是小芬問我:“孩子他爸,該吃飯了,我們做點什麽?”“油悶蝦段。”我還是表哥帶我在鼓樓前的宏盛園吃過一次,那次我覺得吃的特香,從此再沒吃過,我始終把油悶蝦段當成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所以每次小芬問我,我都毫不猶豫地說出油悶蝦段來。久而久之,後來小芬每次說做飯前都改問我:“還是油悶蝦段嗎?”我就總是驕傲地把頭一揚,很堅決地點點頭,跑過去熱烈地親小芬的粉臉一口,算是表達我對小芬這個媳婦的表彰。小芬也真象個小媳婦,每次我親完她,都是笑著,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深深地漾出來,學著媽媽們的樣子,轉身往大一點的碗裏掰幾段玉米杆心子,還故意把那白生生的心子在土裏拌拌,裝進碗裏,算是一頓飯。然後回過身來叫道:“孩子他爸,油悶大蝦做好了,吃飯吧!”我也故做勞累狀,伸出手,等著小芬過來拉我。她不過來拉我,我就一直那麽伸著手等,最後,每次都是小芬過來拉我。我賴了巴幾的走過去,端起碗,假裝很香地吃著。小芬也殷勤地用高粱杆筷子給我夾菜,嘴裏說著:“孩子他爸,今天的油悶蝦段好吃嗎?”我總是說:“好吃,真好吃。”其實我隻吃過一次真正的油悶蝦段,隻知道好吃,可究竟怎麽個好吃法,好吃到什麽程度,我其實也說不出來。小孩嗎,我隻能如此回答。

小芬聽到我的表揚,總是特高興的樣子,什麽都想著我。有一次,她表姐從北京給帶來幾塊大蝦酥糖,是益利食品廠的,她一聽說叫大蝦酥,自己舍不得吃,帶出來。要知道,那時我們吃的糖大部分是一分錢一塊的水果糖,也有二分錢一塊的玉米糖,可舍不得吃。有幾分錢,就買一包酸掉牙的酸棗麵,糖是過年和中秋節才能吃上,有人結婚,我們就能賺上一大把,搶到的喜糖可以吃上好幾天。可城裏孩子說的酸三色,大白兔奶糖,起士林咖啡糖我們從來沒見過。小芬和我玩時,神秘兮兮地把糖攥在手裏,手背朝上問:“蝦米,你猜我手裏麵是什麽?”女孩子就是愛故弄玄虛,何況我真的不知道,故意說道:“你手裏有什麽關我屁事。”“你要是猜中了,我手裏的東西有你一半。”“真的嗎?”“騙你是小狗。”“那我先問你,你手裏的東西是玩的還是用的?”“用的。”“是大人用的還是孩子用的?”“孩子為主,大人有時也用。”“那是幹什麽用的?”“吃的。”“是吃飯時候吃的,還是不吃飯時候吃的?”“不吃飯的時候吃的。”“是平時吃的還是逢年過節吃的?”“過節吃的。當然結婚的時候也吃。”“那是什麽味道的,是苦辣酸甜鹹的那種味道?”“甜的。”這個傻丫頭幾乎告訴了我答案,我要是再答不出來,百分百的就是缺心眼少智慧了。我隨口答到:“這還用猜,肯定是糖。”“不算!不算!我都告訴你了。”“可你沒說是糖啊。”“你耍賴。”“分我一半,否則你就是小狗。”我故意激她。小芬眨巴了一下眼睛說:“那你要說出我手裏的是什麽糖。”“是軟糖還是硬糖?”小芬這次不再上當,他認真地說:“不許問我,要你自己猜。”“是水果糖?”“不是。”“奶糖?”“也不是。”“巧克力?”“更不是。”“關東糖?”“不是。”我實在猜不出來,衝上去說:“你這個蝦……”我的米還沒出口,小芬就張開手說:“對了,就是蝦酥。”我這簡直是誤打誤撞。“我猜對了,那就分我一半。”可我看到小芬的手上隻有一塊糖,長長的,被一個黃色的糖紙包著,黃色糖紙上是一個紅色的蝦。“好吧。”小芬大方地剝開黃色的糖紙,裏麵還有一層白色透明的紙,紙裏包著一個粉紅色帶蝦節的糖。小芬撕下一半,塞到自己嘴裏,把另一半交給我說:“這是你的。”而她手裏還捏著粉紅色蝦段一樣的糖。我有些茫然說:“我不吃紙,我吃糖。”“土冒兒,這是高粱紙,也能吃的。”我半信半疑地把紙塞到嘴裏,果然入口便化了,隻是沒嚐出什麽滋味。我正回味,小芬把那塊糖拿到嘴邊,用牙一咬,蝦酥從中一份為二。她把手裏的一半親自塞到我的嘴裏,立刻我就感到了一股難以說出的香甜。我和小芬互相對看著,咀嚼著,分享著這從來沒享受過的酥糖,覺得十分的幸福。就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大蝦酥糖,一直如此。朋友或者同事結婚,我總是搶大蝦酥吃,我自己就更是隻買蝦酥,誰叫我就得意這口。可我不知道總想吃蝦酥,是想吃那種口味,還是吃第一次吃蝦酥的那種感覺,我已經說不清了。高考的時候,我拿著自己首次可以支配的10塊錢,一下子買了4斤大蝦酥,別人吃飯的時候,我就嚼蝦酥。弄的別人都奇怪地看著我,覺得不可思議,用蝦酥當飯吃。我的同學開我的玩笑說:“蝦米吃蝦酥,你這次高考一定蝦米了。”我自己也沒有一定的把握,無言以對。可結果是別人都蝦米了,隻有我這個蝦米跳了出去,而且是到了可以經常吃到蝦酥的北京。偶爾在一本書裏看到,有齊白石的《百蝦圖》,就知道不僅我,齊白石也喜歡蝦。

我其實也被蝦米害過兩次。一次是4歲時,我和小芬等一幫孩子在村子的水坑邊捉小蝦,我剛好看到一群小蝦遊到水邊,水麵離地麵有些高,我欠著身子,一隻腳伸到水邊,一隻腳還在岸上,把手中的瓶子拚命向水裏伸,還是碰不到水麵,再一用力,我的身體整個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掉到了水裏。因為水深,我掉進去就沒浮出來,連掙紮都沒有。開始小芬楞了一下,以為我在跟她開玩笑,始終等著我從水裏冒出來。等了一會,水裏沒有動靜,小芬才嚇哭了,別的孩子也才知道我掉到水裏去了。有個男孩子機靈,撒腿跑到我家,把消息告訴了我媽。我奶奶聽說急了,隨便找了一根竹竿,晃晃悠悠到了坑邊。村裏的大喇叭也叫來了二十幾個人,大家撈了半天,也沒結果。因為坑是斜的,人掉下去會改變地點。老媽隻會哭,老爸開會去了。隊長說,實在不行,就隻能下魚網網了。剛要去取網,奶奶用竹竿的一頭挑住了我的背心,生生把我舉出了水麵。老媽抱著我跑回家,把我趴著放到灶台上,讓我吐水。小芬一直站在我的旁邊哭。我在灶台趴了一天一夜,開始沒有動靜,後來慢慢地吐灌到肚子裏的水。有個寓言說可以喝幹大海,自從那次之後,你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了,我知道水能把人灌死。我之所以有這次災難,或許就是因為蝦米,我要不去抓蝦米,也不致如此。第二次害我,是我15歲的時候,因為高考看書多了,或許是報應,或者蝦酥吃多了,突然發現眼睛看不清了。本來坐教室中間,可看不到黑板上的字,調到第一排,還是看不清,遠一點的東西就看不到了。

以為得了什麽病,到醫院一檢查,我的裸眼視力一個0.3,一個0.4.我的乖乖,是近視,配了近視眼鏡,成了我們校唯一的眼鏡,被大家叫成瞎子,說我是吃蝦酥的報應。本來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現在窗戶上居然裝上了玻璃,我雖然睜著眼睛,卻和瞎子沒什麽兩樣,別人索性把我的蝦米名字變成了瞎子,但畢竟我眼瞎心不瞎。

我分到單位後就享受到了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管煙酒,可以不要票買到特供的,甚至白盒的內部煙,但那時經常幫人買的是兩角八分一盒的天壇煙,五元三角的茅台根本少有人問津,我們自己也就是三角八分喝一大升散啤酒。管食品公司肉聯廠,可以買到3角一斤的小肉和6角一斤市場價的豬後臀尖,還能幫孕婦買豬蹄下奶。管糧食局,可以後門買點好米和油,總之我的38塊月工資,一個月下來,除了科裏每個月的5塊錢互助會,還能剩下15塊錢交到老媽的帳上。那時侯就知道傻幹,心瞎眼也瞎,唯一知道的就是當時正火的北京滌綸廠,效益奇好,外邊等著要貨的車輛排出去2裏的長隊。過節的時候,廠裏就給職工發油,發米,發蘋果,發帶魚螃蟹,更重要的是還發對蝦。開始是凍成盤的蝦,後來是盒裝的大對蝦,一盒裏一對。他們送給我時,我看著這麽大的對蝦,不知道究竟是怎麽長的,更不知道應該怎麽吃。我雖然知道有油悶蝦這道菜,也曾經吃過,可不知道是怎麽做的。廠長就請我去飯店品嚐,去考察學習,於是我終於學會了油悶大蝦,炸烹蝦段,琵琶蝦,軟炸蝦仁的一係列蝦的做法和吃法。比如做蝦要取出蝦背的沙線,要保留蝦頭的蝦油。他們還帶我到大連海邊,考察對蝦的養殖與生產,當然,考察回來要有對蝦做為禮物,賊不走空嗎?即使如此,能吃到蝦的時候也不多,每吃到一次,就算過一次大年。好的蝦吃起來肉有韌性,時間長的蝦,吃起來肉是麵的,這是我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