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弄胤果然見天井裏多了倆隻黑雞。一問,才知道,原來是龍老太婆的女兒,從鄉下帶來的。龍老太婆打算喂些日子,準備拿去賣。沒想到。到了市場上,龍老太婆沒作過生意。人家作生意的都有藏貨的地方,有市管會的人,來巡查,就把貨藏起來。這龍老太婆又不知道躲避,問她,又不敢說出實際情況,卻又編不來謊話,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再加上又是城市裏的居民,非農業人口,就有投機倒把的嫌疑,結果女兒從鄉下帶來的雞自然被沒收,還被市場管會的那幫子人弄去教育了一頓。回到家裏來又受龍老頭子奚落,“你都會做生意?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在家裏吃現成的命,我這輩子,也是被遇上了!”老太婆也不敢作何爭辯,坐在一旁,免不了抹眼淚生悶氣。
且說這日,那郭××從成都買回來一些糧票,準備賣給弄胤。碰巧,家裏沒有人,兩個房屋門都鎖著。龍老婆子一個人坐在上麵堂屋裏。遠遠的見那郭××進了大門,就招呼道,“主人家不在,你隻有坐會兒。”郭××便又從包裏拿出一包白糖,送給龍老婆子。龍老婆子本是愛貪便宜的人,見狀,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嘴上還是裝著極力推辭一番。最後還是收下了,也就招呼郭××坐下,又問道,“上次我看你賣白糖給胡二哥,今天是不是又準備賣些白糖。”郭××先是一愣。還沒反映過來。那龍老婆子又道,“我和你表叔是鄰居,經常都和他擺龍門陣的。胡二哥家裏幾雙筷子,幾個碗,我都清楚的很。”郭××信以為真,呐呐道,“我有點糧票,給我表叔。”正說著,弄胤從茶館裏回來,見郭××和龍老婆子擺龍門陣,急忙叫他下來。拉他到房屋裏問道,“這生意上的事情千萬不要和那老太婆說。她是個見不得別人賺點錢,隻願意別人窮,不願意別人富的。沒準就四處串門,鬧的眾街坊都知道你是個作生意的。這年頭。政策說不定就變了。到時候吃虧的是我們這些生意人。”郭××聽罷,隻說自己還剛來,並沒有與老太太擺談生意場上的事情。又從包裏拿出一包藥材,送給弄胤,道,“表叔,這是我讓雄靖鳴他們給你配的藥,沒什麼妨害的補藥。專門醫治氣關炎的,其中有他們剛從西藏那邊買回來的好藥。”弄胤也不推讓。直接收下這些禮品。
弄胤的預言很快就有了結果。龍老婆子每去鄰居家串門。總會說國鄉某年某月賣買了多少白糖,某年某月又買賣了多少糧票。這日,龍老婆子又到了上頭房子姓張的一家人家裏閑逛,那張家老太太也是家庭主婦,招呼她進屋擺龍門陣。兩個人閑扯了會家常,張家老太太道,“後麵學校的人多半不與我們居民來往,所以我們這裏就是證家,和王家,還有我們兩家算是挨鄰的,說起來還是我們兩家最本份的,就是靠點老頭子死工資養活。眼下,這城市裏象我們這等人家的還是不多的。”龍老婆子道,“怎麼不是,這年頭,沒有工作的人家私下裏,那裏有不去做點投機的買賣。就那胡二哥那家人,兩個都沒什麼工作的,還不是全靠作生意。”張家老太太又道,“他們兩個沒有工作,不做點生意那才怪呢!這年頭,便有那些家裏兩口子,其中一個有工作單位的,私下都在做點小買賣。這種人就該拿來批鬥一下。要不然錢都被投機分子賺跑了,我們這些靠工資吃飯的如何不窮的。”龍老婆子道,“你不知道,那兩口子厲害的很,不要看他家沒有一個有工作,但是比我們這些有工作的強多了。他們家喂了很多雞,隔三差五地拿去賣。單是這一項每月的收入也不得了,他們私下裏還做其他生意。頭幾天,我還看到他那侄兒弄些白糖給他。也不知道有多少!那象我們這些,就隻有點買米的錢,想多沾點油葷都沒有錢的。”張老太太道,“怎麼過去沒聽說過胡二哥還有個什麼侄兒?”龍老婆子道,“就是這段時間才來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大漢哩,也不知道怎麼又多出這麼個侄兒來。”張家老太太道,“恐怕也是些生意人,不過是假借個親戚的名份罷了——說起胡家賣糧票,去年,我兒子出去當兵,我還不是去找他們,用四川糧票,換過他些全國糧票的。他從中還不是讓我補了錢的,也不知道賺我多少錢的——夜路走多了都要撞鬼,總有一天,他要被收拾。”說話間,已經是中午十分,龍老婆子起身告辭。這裏張老太太晚間就把白天龍老婆子的話添油加醋地告訴給老頭子。張老頭子隻說是這年頭沒又工作的人,不做點生意來糊嘴巴,怎麼行。偏她兒子媳婦回娘家,又轉說給自己的母親聽。她那母親坐家在大街上,正對麵的姓湯的大姐,是居委會的小組長,聞言後,就抽空來弄胤家裏來查看究竟。冬旭正在天井裏喂雞。那湯組長衝進家來,驚呼道,“哎呀,你喂那麼多雞。”冬旭道,“我喂點雞,生些蛋,自己吃的。”
沒過幾日,在居民大會上,居委會的張主任就說,街坊裏有人搞投機倒把,違反國家政策。希望大家提高警惕。事後,國鄉的一位朋友說,居委會準備批鬥國鄉。私下找了很多街坊,結果取證時候,大家都說是龍老婆子說的,讓龍老婆子揭發,沒想到龍老婆子拿不下情麵,卻矢口否認,說自己沒有說過。居委會也就隻得算了。
如此一來。弄胤也提高了警惕。那些布票,糧票,從來也不敢放在家裏。而是放在後麵廁所裏。這個廁所,不需要進大門,而是繞到屋子後麵。廁所是用石頭徹成的。其背後長滿了雜草。弄胤把少許的貨物包好後,放在石頭逢裏麵。外麵用了半截石頭遮住。真可喂神不知鬼不覺。
清明節過後,那郭××從內江過來,買了些糖,賣給弄胤。弄胤隻叫他玩耍幾日,又邀他一起坐茶館,隻叮囑郭××,在茶館裏,陌生人且不要亂擺生意上的事情。交代完畢,自己則抽空到了舊城牆邊去逛了一趟。這縣城的舊城牆,嚴格說來隻是清代遺留的城牆剩餘的一段,因為地勢較偏,緊挨著河邊,河的對麵就是廣闊的農村。沿著這段城牆,牆這頭可通向大街,正對著就是一個居委會開在大街上的一個大茶館,旁邊有條小徑通河邊。牆的另一頭,其尾巴止於縣城的南門的一座橋邊,這橋俗稱南門橋,這南門橋,從東向西橫跨在護城河上,縣城裏唯一的大街從東門往西在這裏交彙,前出可通達西門,側出南門,橋的西麵,旁挨著一條巷子,可通河對岸農村。橋的東側,沿著舊城牆的方向直接過去,就是大街的對麵,也是個菜市場,從這市場出去可就是郊區了。市管會的人經常在這橋上,攔截進城的農民,防止他們來城市裏搞投機倒把,這十字路口因而得名。這段舊城牆的中部,又有幾條小巷子連通縣城的唯一大街上。平時附近農村的農民都喜歡把自己私下養的牲畜,或者經濟作物拿來在城牆邊附近買賣,以至形成了一個自發的農貿市場。沿著這舊城牆邊的許多居民們,膽子大的就混在這市場裏,借此,在自己家門口擺個小攤。無非賣些糖果,針,線等日常用品。
有些做生意的居民大都認得弄胤,今日見他來閑逛,都拉著問他可有什麼好的貨物。弄胤也隻是問他們糧票,布票多少錢一斤等不打緊的話。不過是走走停停,不一會兒,來到自己的老朋友唐新飛的家門口。這唐新飛,也在自己的家門口擺了個大篩子,上麵擺些白糖,針線,辣椒等日常用品。平日裏自己去上班,就讓閑在家裏的老婆來守。今天,唐新飛不在,他老婆瞧見弄胤正慢悠悠地走來,知道可能是有點什麼貨物。便招呼弄胤坐了,又對弄胤說道,“老唐不在,你要坐會兒。他有點事情出去了。”弄胤就在矮板凳上坐了一會。就見那邊忽然有人往這邊跑。又有人叫道,“來了,來了。”唐的老婆慌忙把篩子端進屋子裏,忙又出來,站在門口。就有鄉下摸樣的18,9歲的女孩子,提了一籃子的雞蛋閃進了唐新飛家裏,立即空著手,又出來就對唐新飛老婆道,“那邊頭上的挨了幾個。好得有表叔娘這裏落腳,出入這等的方便。”唐新飛的老婆又指著賣雞蛋的農村姑娘說是自己的侄女,進城市來賣雞蛋。說話間,市場上的貨物就頃刻已經消失了好些。那些鄉下進城的農民膽小的,早已鳥飛獸善般的跑遠了,在遠處看著市場管會的人在那裏沒收貨物。等那些市管會的人都走了,大家依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稍微膽子大些的,又漸漸的在一旁偷偷地開始交易。這些居民又陸續擺出自己的小攤來。
這裏,唐新飛的老婆,又把自己的篩子擺出來,對弄胤道,“今天,怕是不會來了。”說罷,又擺了些貨,回頭對弄胤道,“這陣子,不曉得為什麼,連我們這偏僻地方,天天都來查。”弄胤道,“市管會那幫人,辦事情,都是一陣風,等過了這陣風頭,還不是就鬆了,雞公拉屎,頭節硬的。”說罷,兩人說笑了一會兒。那唐新飛就回來了,忙把弄胤帶入堂屋內,又令老婆收了攤子。兩人堂屋內坐定,弄胤便道,“我又有了些白糖,老價錢,你要不?”“要10包。”唐新飛道。其老婆聽說要了十包,便道,“賣了又來,要那麼多幹啥子。”唐新飛道,“我空了拿去茶館裏去賣,反正價錢好,怕什麼?”國鄉道,“老規矩,方便時候,我給你送來。”當下商定。國鄉便告辭。
回到茶館裏,就聽見眾茶友說郭××被市管會的人給捉去了。又有茶友說看見郭××和另一個人交易,被市管會的周隱皓等人給拿住了。胡國鄉坐在板凳上,就有些不自在,忐忑不安。茶友中,有個叫楊亦舒的,是個被打成右派份子的教書先生,單位上57年時候就下了他的戶口安排他們去農村。這樣,夫妻倆成了黑市戶口,當然不能夠享受政府的廉價供應糧。盡管如此,楊亦舒也不願意接受單位的的逼迫。平時,就帶著自己的老婆,四處去篩碳灰賣。全縣城裏麵的垃圾堆,隻要有些倒出來的碳灰,一家人就拿了篩子,篩出這碳灰裏的細灰來,賣與新開的建築工地上的做了灰獎,以此賺些勞力錢買黑市上的米吃。去兩年,因為在國鄉家門口下麵的巷子口旁邊的垃圾堆篩碳灰,遂結識了胡弄胤,也慢慢騰出手來,開始學這國鄉倒賣糧票,布票。因為自己又是學中文出身的,私下裏則利用自己大學裏麵篆刻知識,教會胡弄胤等人製作假證明,以便出去住宿旅館好用。兩個人也算生意場上的老朋友。
今見弄胤進茶館,楊亦舒也就挪了茶碗,挨了弄胤坐了。對弄胤道,“今天那個大漢兒是你的什麼人?”弄胤忙道,“表侄兒。”楊亦舒道,“你那表侄兒和一個農村摸樣的人交易,那市管會的周隱皓,是才來的,很多人都不認得的。也端了茶碗來喝茶,坐在他們背後,見他兩個人正交易的,周隱皓悄悄去領了市管會一大幫子人來,就將他二個人拿了個正著。早曉得是你的侄兒,該給他遞個信息。”國鄉忙道,“我那表侄兒,他是不常來的,自然不認識市管會的。”楊亦舒道,“另一個可能是農村的,也不象經常來的。他們交易時候大家也沒有注意他們。見他們兩個被捉了,大家才知道,他們兩個也是生意人。”“他們在交易什麼?”弄胤問道。“我隔得遠,看不清,可能是布票還是糖票。這個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表侄兒,有沒有經曆過,進去如果會說,可能沒有事情。”弄胤歎了口氣道,“我走的時候,還跟他說過,人不熟悉的,且不要去談什麼事情。偏不聽。”楊亦舒又問郭是什麼地方的人,姓名,家庭情況,弄胤也一一做答。楊老師見弄胤坐立不安,便說道,“二哥,你也不用太過焦急,有一個麵象的老師傅,姓鄧,看的很準的。不如去試一下。”“聽說過,還沒正式會過麵。”弄胤道,“聽說又在替人看風水,也是縣城裏一等一的陰陽老師。”楊亦舒便道,我是見過的了,曾經和他來往幾次,今天,他就在南門橋巷子裏。不妨害去試一試。
弄胤和楊老師,兩個人來到這南門橋西側巷子裏尾巴上,尋來尋去,最後才發現有個大約50歲左右老先生坐在一個角落裏。地上放著張紙,上麵寫著“看相”二字。旁邊圍了幾個人。楊老師便道,“就是這位老先生了。”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弄胤見那老先生,帶著老花鏡。蓄著山羊胡須。正低頭給圍著他幾個人說些什麼。估計是在替那幾個人麵相。兩人隻好在一旁等了一會兒。那些圍著看象的人付了1毛錢就散去了。楊老師這才迎上去,道:“鄧老師,生意好。”那老先生抬起頭,笑道,“楊老師,你好”“這是胡二哥,專程找你看看象。”弄胤急忙說明了來意。鄧老師往弄胤臉上仔細瞧了瞧。到,“你說的這個人,應該沒有事。最遲明天就會放出來。”弄胤道,“這就好,如果出來了,我就來感謝你。”一麵說,一麵又去褲子兜裏摸2角錢出來。鄧老師道,“楊老師,是我的朋友,看在這種份上,我是不能收你的錢的。”說道,又道,“我進縣城裏,不時都在這附近,二哥有什麼事情,在這裏能找到我的。”弄胤和楊老師也便告辭,又沿著城牆走回來。也不回茶館,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