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輩(1)(2 / 3)

這日,水缸裏沒有水,曾惜夢又倚著自己肚子疼痛,躺在屋裏。父親和叔叔都在忙自己的活路。爺爺見狀,自己就拿了個那水桶去河邊提點水自己用。沒想道,在河邊跌了一交。等抬進屋,已經不能言語。次日清晨便已經死去。父親忙著請道士,和尚。叔叔忙著給老家族裏的親戚報喪。遠在鄉下的親戚,族裏的子第,來得到是很多,大多不過是送幾合錢紙。過去有錢的親戚成了地主和富農,大多被打倒,受了管製,正受批鬥。連命都朝夕不保,更沒什麼心情來管這等閑事情。於是過去的那家辦喪事,親戚出錢出力,現在爺爺的喪事,有人出力沒人出錢。盡管如此,父親還是傾盡財力,力求給爺爺的喪事辦的完備齊整,加上原本缺乏精打細算,因而也就難免有些浪費。由於父親是當家人,叔叔雖然有些反對父親的做法,但也隻好悶在心裏。那曾惜夢已經是滿是怨氣,說該節省的,沒節省,偏要打腫臉充胖子……恰好,政府又指定夏布收夠點,統一了價格。這一來,叔叔也就難以從買賣中掐出錢了。編布也就不似往日積極,過去,最遲兩天出一匹布,有時出不了,夜裏趕也要趕出一匹布。現在因為沒有多的想頭,賣出來的錢又要交給當家人。人也就變的懶惰起來。兩天出的布,有時候推到三天,甚至四天。實在父親催促起來,才趕一下工。即便如此,夜裏趕工的時候那曾惜夢還在一旁冷眼冷語。

屋漏偏遭連夜魚,政府收購價錢也是一壓再壓。叔叔的編布速度也是慢了再慢。這日子眼看就過不下去了。終於,叔叔就向父親提出來,分開過。還沒等父親同意,叔叔就已經把奶奶甩給了父親。隻說父親是單身漢,沒有負擔。又說奶奶和父親吃的飯和很軟和,煮飯時候,也好將就些。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叔叔是丟包袱。好得父親也並無意見。這時候,父親一家人住的這房子原本也是屬於隔壁龍家的,因為政府強行收歸國有。這房子分上下兩院,中間隔著大天井,上院龍家自己住,下院總共2間房和一堂屋,天井最裏麵有一小間房圈,堆放雜物。分家結果,奶奶在堂屋裏搭了鋪,父親和叔叔剛好一家人一間房,兩家人共用一個堂屋。共用一口灶,一個大水缸子。天井和大門是和隔壁鄰居龍家共用。

父親和叔叔分家後,與過去想比,曾德惠不能躺在床上有病無病地養,即使有點小病也還得煮飯洗衣。叔叔比過去更是勤快,常常編布到半夜。隻有那口大水缸,父親用水,是父親去挑,奶奶用水還是父親去挑。不過,用多少,跳多少。水缸裏也不曾見有過剩餘。叔叔用水就得自己和曾惜夢去挑水。兩家人一口缸,真應了“一個和尚挑水河,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隻是這兩家人,還沒到三個和尚的時候。偶有那鄉下的親戚,族裏的長輩,來作客時候,父親和叔叔才會讓那水缸裏的水滿滿的,吃飯也就在一起吃幾頓。其中細節實,比如父親的親戚由父親招待,奶奶的親戚則是父親招待,叔叔的親戚當然是叔叔招待,如果是族中的長輩則是一家招待幾天。也不一一詳敘述。

這年清明,大家去鄉下掛青,族中的長輩說起了一家子人,這家人是××區鄉的地主,因家裏的當家人被槍斃。現在一家四口人,一個小兒子,兩位老太太,還有一個大女兒,這個大女兒一心想找一個家境況寬裕的人家。父親自遭婚姻變故,一心想取那根基深厚的家庭出來的人。忽然聽得有此人家,早已經心動,又有人說,那女人也是縣城女子中學的畢業的。心裏就已經拿定主意,托了族中的長輩去說媒。奶奶細細打聽後也大約了解了些情況,隻想,“那種人家是斷然不會同意的,雖然說被打到了,畢竟不是普通人家,如何瞧得起我們這種人家。”父親執意要去試一下。沒想到那家人已經沒有了當家人。就是這女人自己做主。因聽得父親也是開過大機房的人,也就答應見麵了。

等到見麵時候,父親甚是高興,女子姓王,名冬旭,高高瘦瘦,柳眉清目,舉止文雅,說話大大方方的,並沒有普通人家女兒的那種妞態(這就是我的母親),實際上母親和父親見麵後,母親在心裏麵,已經答應了。父親個子雖然不高,說話間卻顯得很誠懇,論其相貌,父親頭包白帕子,國子臉,高鼻,圓下巴……絕不是那種奸猾之人。另一方麵,媒人從中撮合,把父親吹得好上了天。最主要的還是母親家道衰微,父親和哥哥被槍斃,財產被沒收不說,農會又強迫母親繳納欠款。那個時候一家5口,吃了上餐沒有下頓。那裏還有錢財來繳。無奈農會催逼甚急,那些翻了身的窮人又等著分地主的錢財,免不了又隔三差五批鬥我的外婆,其中偶爾,使用些特別的手段。幸好過去外公是族長,有些餘威,村子裏基本上都是些王姓子第。族中的年輕人也都有自己長輩管著。可憐那些村子裏的外姓地主在批鬥會上,有的就被“點天燈”,有的背磨子石……凡此種種,母親豈能不著急。在父親替母親繳納了欠農會的所有的款項後,沒多久,母親就進了父親家的門。

自進門,母親才知道,媒人說的開過大機房的父親,也不過是隻剩下個空殼罷了。國家對夏布收購低得不能再底。父親再是加班加點的編布,也僅夠一家三口的開支。私下裏偶爾想把所編的夏布拿去舊城牆邊的農貿市場賣個高價,國家又不允許。因為被市管會的沒收過一兩次,父親也不敢再去冒險。又因為父親總是會接濟鄉下的窮人,這日子也是挺艱難的。

沒過多久,國家組織合作社。直到60年代,合作社倒閉,父親的夏布生意再也沒有用上了。其中詳情也不一一敘述。反正,父親成了自由人,為了一點男寧意,哪怕能夠帶來的那點蠅頭小利,常常很早起床下區鄉。由於那時大多數區鄉還沒通公路,即使通公路的地方,票價也貴,所以絕大多數時間,父親就靠兩隻腳往返在縣城和各個區鄉之間,日行幾十裏路才買回一些農產品或牲畜等,獲得的也僅僅是一點微薄的利潤。後來,國家的糧票,布票,糖票……隻要是計劃供應的東西,都可以是父親的賺錢的工具。即使如此,大家生活依舊艱難。奶奶就在這種條件下去死。叔叔見狀,實在混不下去,不得已,響應了政府的號召,作為沒有職業的居民,領取了政府的800元補助後,主動接受政府安排下鄉去了。父親堅決不同意下鄉,留了下來,靠著“投機倒把”養活一家老小。

父親的一生雖然平凡,但要娓娓道來,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想來想去,還是從他為了養活家小,不得不做點投機倒把的男寧意開始說……

大約是上個世紀60年代初的某一天,弄胤(父親)剛從區鄉買了幾隻雞回來,正在天井裏,給雞灌熟紅苕,以增加重量後,讓冬旭(母親)拿到集市上去賣。就有一個鄰居叫雄靖鳴的女人,帶了一個人大約不到30歲的高高瘦瘦的漢子,到家裏來拜訪。這雄靖鳴的家,在弄胤家坡下大約200米遠處臨近河邊的一個大院子裏。丈夫姓劉,名變承,其上兩代都是江湖醫生,在這些街坊裏,還是小有名氣。到了劉變承這代,夫婦倆就隻靠著買賣藥材為生。雖然都是投機倒把,但和弄胤的生意相去勝遠,來往並不親密。如今這雄靖鳴卻突然來訪,弄胤心中不得不緊張起來,因問何事,那雄靖鳴道,“胡二叔,這是我的老校友,郭××(因為人還在世,所以用××代名字),也是作生意的,他有點白糖,你要不要。”國鄉聽罷,這才放下心道,“可以嘛。”一邊說,一邊端了一張板凳讓那雄靖鳴坐。雄靖鳴忙道,“不坐了。我還有事情。我今天專門帶我這個老校友來問你。你們慢慢談。我要先走了。”臨走時候,又回頭又對郭××道,“沒關係,不用怕的,胡二哥是個耿直的生意人。”這雄靖鳴說罷也就出去了。

這裏弄胤和郭××談完了生意就拉起了家常。一問才知道,這郭××是××區鄉郭家祠堂的人。弄胤忙道,“我母親也是你們那邊的人。”郭××因問老太太是什麼名字。弄胤也就如實地說了,這郭××驚呼道,“老太太的名字和我是排得起的,論起輩份來,我應當喊姑婆的。”郭××又詳細說了當地郭家近幾代人如何演變而來的,弄胤聽罷,道,“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都不認識了!也是這年頭親戚們這麼多年難得聚會,政府更允許吃‘清明會’,才導致各處親戚少有走動,變得生疏!你看這親戚到了眼前,也不認識!”。

於是生意場上的朋友轉瞬間又成了親戚。弄胤非常高興。因問郭××家裏還有什麼人,弟兄姊妹的情況等等。郭××一一作答。因問為何出來作生意。郭××道,“現在農村裏缺衣少吃,上麵有兩個老的,還有4個弟弟和2個妹妹,在農村裏麵,不做點生意怎麼辦嗎?單靠農村的那點土田,得點工分,怎麼養活!趁農閑,出來作點男寧意,賺點算點。”原來,這郭××是縣城轄下的××X區鄉××X公社的人。出身富農,頭幾年,他自己在重慶××地區的化工廠裏當技術員,因為這個緣故,郭××時常幫公社裏買些化肥。沒想到,大躍進那陣,化肥廠停了產,他自己也就回鄉下。一大家子,全部都呆在農村裏麵挨餓,實在不得已,他就仗著自己還能夠幫公社裏買化肥,借公社開出的證明在外麵旅館能夠留宿,趁機買賣點國家計劃物質,掙點蠅頭小利,又借此要公社在他外出其間,算他誤工補貼。那些公社幹部們私下商量道,“往年糧食因為施肥而高產,大家都向上彙報隻說政策好,並被縣裏麵樹立成了典範,並沒有誰如實彙報過高產是用了化肥。現在化肥買不回來,給上麵印象就是突然無緣無故減產,恐怕會被上麵認為是我們這些幹部出了問題,到時候,大家都不好過。”眾幹部也因此都怕這化肥買不回來,對郭××到是有些顧忌的,就答應給郭××更高的誤工補貼。郭××抓住這點,就膽大妄為起來,憑著自己這些手中的證明,開始學著做些投機倒把的買賣,稍微買了點東西,也不敢直接在當地賣,就偷偷拿到縣城裏來賣。由於人生地不熟的,數量又大,很難有人敢接他的貨物。沒想到,前些天,在市場上,碰上比自己高兩級別的校友雄靖鳴。郭××因知道這雄靖鳴也是以買賣藥材謀生,便說了這眼下的難處。這雄靖鳴先是笑了他,說他人生地不熟,也敢私下裏來做投機倒把的生意。繼而,就把他介紹給了自己的鄰居弄胤。沒想到眼前巧遇上的生意人卻是自己的表叔。

談笑間,國鄉又問郭××如何能讓公社裏開介紹信。郭××無不得意說道,“這幾年還不是我在外麵幫他門賣些化肥,公社裏的莊稼那裏才長得這麼好。那幾個幹部為此還得了表揚的,向上麵彙報說什麼莊稼長得好,是因為大家積極勞動,上麵政策對了頭的。縣城裏麵的領導還號召全縣學習。隻有我曉得。沒有我那些化肥,莊稼還不是跟其他公社的差不多。所以幫他們買的化肥,實際上讓他們成了上架的鴨子,不好下來了。現在,我將就這些買化肥的證明,和介紹信,出來買點東西賣,賺點小錢,算是我自己的酬勞。即使那幾個知道了,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各求所需。他們當官的要出政紀,好得表揚,我呢就趁此賺點錢。他們就是曉得了,也不好拿我怎麼樣。”弄胤笑道,“可以,你們是互相利用,嘿嘿嘿……”兩人談的十分投機。中午時分,郭××因要到雄靖鳴家裏吃飯,便起身告辭。弄胤也不便挽留。

和胡弄胤做鄰居的姓龍,一家三口。女兒早已經嫁人。解放的時候,女兒,女婿一家人下鄉分田,到了鄉下。因留兩個老的在城裏,無人照料,就把大兒子報養給兩個老人,為的是日後有人照料兩位老人。如今,這個大兒子已經15歲的。初中還沒畢業。就已經不想讀書。在學校裏也是混日子。龍老頭子在廢品站上班,老太婆沒工作。在家作飯洗衣。因為和胡弄胤共用一個大天井,龍老太婆閑來沒事坐在自己的堂屋裏,隻要看著胡國鄉家裏有客來,就喜歡來湊熱鬧。問這問那。今日,那郭××前腳剛走,龍老婆子便又問弄胤,郭××是什麼人。弄胤道,“那是我親戚,遠房的一個侄兒,來看我。”龍老婆子道,“你二哥,福氣好,坐在屋裏都有人送東西給你。你看我們坐在屋裏,不用說侄兒,就是自己的親生姑娘在農村,他都沒說給你拿點什麼東西來。”弄胤知她說的胡話,也不理會她。

中午,吃飯的時候,龍老頭子剛領了工資,買了點肉。坐上桌子沒喝幾口酒,因見老太婆大塊吃肉,不由得有些憋氣,又不好罵不懂事的孩子,隻道,“老子辛苦掙錢,好不容易吃回肉,又遇到餓死了來投胎的,在這裏跟老子爭這點肉吃。人家都是兩口子在掙錢養家,偏老子一個人,養一大家人。明兒大家各吃各,想吃肉,有本事自己拿錢買去。”老婆子,吃了幾點肉,受了一席話,知道老頭子買了好東西回來,厭惡她上桌子和他爭吃,便放了碗筷,下了桌子,坐在一旁,心內又很不服氣,滿是委屈,在一旁嘮叨說,“光是說話——買肉!錢呢?我一個老太婆,沒有工作。我又不會偷,又不會搶,更沒有當官的親戚,給我安排個好工作。”“你去搞投機倒把,你沒看見,別人沒有工作,也沒象你這麼成日裏坐在家裏,吃現成的,隨便搞點投機倒買倒把的男寧意,還不是照樣養活一大家子。惹火了我,我就象單位裏的有些人,來個三不管,自己的工資自己一個人用。”龍老婆子坐在旁邊,又道,“你說的,我去搞投機倒把,到時候就不要又說連累你這個有單位的。明天我還是買點雞來喂,喂肥了大家拿去市場賣。賺些錢財!”說話間,那龍老頭子就在那裏大塊吃肉,直吃了個幹淨,這才舔唇砸嘴不再嘮叨,打著嗝,見老太婆又回來吃飯,也不在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