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林新柔腦子很亂,他覺得張行榮說的也對,自己有時候就是太天真了,像了孩子,可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再不能毫不顧忌地任性了。林新柔堅定地對楊思萱說,思萱,我是認真的。
楊思萱還不相信,他笑著對林新柔說,你又在試探我是不是?或有人說了什麼閑話,聽那些幹什麼,反正我是不管那些,我喜歡你,我就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林新柔的眼睛頓時濕潤了,楊思萱一看,有些急了,說,新柔,你別嚇唬我,我隻有你了。你不是答應我,要像小說裏寫的一樣,衝破一切阻撓,一起創造愛情的神話嗎?!
林新柔說,神話不是隨便創造的,我們活得很現實。你不是也說嗎,人生如夢,讓我永遠做你的夢中情人,好不好。頓了一下又說,再說,婚姻隻不過是個形式,我們不要那個虛偽的形式,也一樣啊!
楊思萱一下子怔住了,感到心口隱隱有些鬱塞,說,你還不了解我?我是真實的,我不是虛偽的!
林新柔鼻子一陣酸痛,說,我也是真實的,我們不結婚也可以真實啊!
楊思萱說,新柔,結了婚我會好好對你的,讓我們的陶醉紮根好嗎!
林新柔說,那我問你,如果不是為了你父母,你會現在就想和我結婚嗎?
楊思萱一時無語,心一下子塌了一半,說,我和你結婚,不會為任何人,誰反對也好,高興也罷,我就為我自己,就為和你在一起,和你生活一輩子。
林新柔一聽,說,求你了,別這樣。
楊思萱急切地問,為什麼?
林新柔說,為我考慮一下好嗎?真的,我可以永遠愛你,但為了小雅,我不能嫁給你。這兩天林新柔上網了,她看了很多單親子女的悲劇,有的簡直是觸目驚心,張行榮說的對,自己應該給小雅一份完整的母愛,一個單純的成生環境。
楊思萱對天發誓,說,我一定會照顧好小雅的,你相信我好吧!
林新柔隻是搖頭,那些事例太陰暗了,在她心裏揮之不去。
楊思萱簡直要崩潰了,手心、腳心和大腦裏的神經,被勒得緊緊的,一刹那間就要碎裂的狀態。他抱了下自己的額頭,說,我真的不想這樣過一生,我想和你有個家,過家人的生活,不用避著誰,也不用顧忌什麼,全心去策劃去嗬護,而且還能像很多人那樣,平平淡淡,朝夕相處。
這時林新柔突然想起一個朋友說過的話,和比自己小的男人發生關係,會很累。隻是她此刻想不通的是,戀愛能和發生關係等同麼?她腦子也很亂,她不想追究,那樣也會很累。感覺吧,自己感覺自己吧!她抹掉眼淚,對楊思萱說,既然這樣,長痛不如短痛,我們分手吧!
楊思萱一聽,心完全碎了,呆在那自言自語,有氣無力地怨恨著。他不相信這話出自林新柔之口,他想使自己清醒下來,卻隻聽見兩耳嗡嗡作響。他的眼神裏長出了兩隻手,黑而大,漫天拚命的打撈,卻什麼也沒撈住。林新柔起了身,他卻沒有挽留,他不知所措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接受不了。
林新柔見楊思萱沒動彈,知道連情人也做不成了,這份愛情至此就徹底結束了,心也一下子虛飄飄的,就恍恍惚惚下了樓。
林新柔走後不一會兒,楊思萱才覺得要崩潰了。他捂著波濤起伏的胸口,進了洗手間,把臉和頭發澆濕了。而且心口異常難愛,嘴裏苦酸俱厲,仿佛胃病又犯拉,就使勁朝地上吐了一口。拿眼一瞥,這一口竟然有零散的血,在濕潤的地板上一下子長出刺來,欲向四周發散。
楊思萱自言自語地說,好,好,吐血了,吐血好啊,哈哈,吐血就離死不遠了,這下不用發愁了,不用顧忌誰誰誰了,這是誰也無法阻止的,死了好啊。死吧,現在就暴畢吧!
楊思萱感覺自己應該死了,遊恍進臥室,就倒下了。
晚上的時候,吳銳漢和丁凝芙回來了。丁凝芙一進廁所,就捂著鼻子躥了出來。吳銳漢聞聲從房裏出來,一邊問怎麼了,一邊捏著鼻子湊過去看。一看就明白了,帶著丁凝芙衝進了楊思萱的臥室。臥室裏也沒開燈,朦朧裏見床上躺著一具黑影,就過去拽了起來。楊思萱睜開眼,見兩個人抓著自己,好象是黑白無常,就問,你們是誰。丁凝芙抬手開了燈,楊思萱仔細一看,不是在陰間,是吳銳漢和丁凝芙,就說,我怎麼還沒死。
丁凝芙和吳銳漢一下子笑了。吳銳漢說,我們也以為你醉死了,原來還沒死。她們以為楊思萱喝多了。楊思萱感到胸口異常的痛,就用手捂住了。吳銳漢一看不對勁,就對丁凝芙說,你倒杯水來,看來這家夥今天醉得不輕!喝下幾口水,楊思萱就陸續清醒起來。他猛然起了身,出了臥室,吳銳漢兒和丁凝芙也跟了出來,隻見楊思萱一手抓了沙發的手機,就播打起來。但耳朵裏老傳來一個聲音,您播打的電話已關機!就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抱著頭無語。吳銳漢問,你今天怎麼了?!
楊思萱也不出聲,丁凝芙卻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他這樣,肯定是失戀了!
吳銳漢一聽,也愣在那發起呆來。
連續失眠了兩天,楊思萱就後悔了,妥協了。他豁出去了,隻要這個世界還有自己心愛的女人,結不結婚也無所謂,像從前那樣過一輩子也就知足了。想到這,就又播了林新柔的電話,還是關機。又是輾轉反側到四五點才睡著。
次日一起來,他就要去找林新柔,吳銳漢早起來煎好了雞蛋,非要他吃了再出去不可。林新柔家在三樓,楊思萱一口氣跑了上去,開門的是老太太,說,新柔她不在。楊思萱執意進去,這種事老太太心知肚明,也沒有為難他,就領著挨著房間看了,好讓他死心。
楊思萱一見沒有,頓時心急如焚,問,新柔到哪去了?
老太太說,我也不知道。
楊思萱說,別騙我,告訴我,新柔到哪裏去了?!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說,她昨天打電話說出去待幾天,沒說去哪。
楊思萱又不停地問去了哪裏,老太太就生氣了,說,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報警了。
楊思萱問不出結果來不罷休,老太太就報了警。一會兒,兩個社區保安就上來了,老太太說,這裏沒有他要找的人,叫他走吧。見楊思萱不走,一個保安就操著青島話說,怎麼咧,小哥,非得叫俺動手不可啊!說著就把楊思萱推了出門,趕下了樓。
林新柔這兩天也很鬱悶,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楊思萱抱痛時,她的心裏也刺入了刀子。她大哭了一場,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凡是她愛的人都最終離她而去,張行榮是,楊思萱更是。尤其是楊思萱,她甚至想,算了,不顧一切的去愛他吧,但一想起小雅,一想起這個“家”,一想起很多很多,她就心軟了。這時她開了手機,無論怎麼樣,她還想聽聽楊思萱的聲音。過了會手機果然響了,林新柔把它放到了耳畔,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問,是新柔吧?
林新柔一聽,不是楊思萱,就問,你是?
那個男人說,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吳東盛啊。
林新柔這才想起來,吳東盛是前夫的朋友,自從她和張行榮離婚,他就一直給她打電話、送花、發短信,表達他的愛慕之情。
吳東盛說,新柔啊,聽說你這兩天心情不好,我正好到雲南去一趟,一塊出去散散心吧!
林新柔一時無語,這幾天她的確身心俱累的,也想出去散散心。
吳東盛見她不吱聲,就說,新柔,你也甭猶豫了,結伴出遊嘛,大不了AA製,今天下午我就訂機票,明天一早派車接你。吳東盛這是緩兵之計,事實上,一切都是他這個大款包辦了。飛機上,林新柔想了很多,想著楊思萱的每個眼神,想著他們曾經共同有過的快樂。可她現在離地麵三萬英尺,她的心思無法紮根大地,她不知道自己要飛向哪裏,能飛向哪裏。
下了飛機,吳東盛就打電話訂了房間,喜上眉梢的。霧裏看花,水中望月,在滄山耳海間轉了一天,半夜回到賓館,林新柔問,這是我的房間?吳東盛一下子把她摁到床上說,這是咱倆的房間!
林新柔一邊掙紮著,一邊想起了她那些牌友的話。有的說,新柔,你也別太自我了,都是過來人了,還什麼愛情不愛情的!有的說,別說你是單身貴族,就我這有老公的照樣有個情人,他有我也有嘛,反正誰也不影響誰!要不,誰來打發這無聊的日子?靠你們來打牌可不行!想著,想著,林新柔發現自己早不掙紮了,吳東盛已經扒掉了她的衣服,一邊啃著她豐滿的胸脯,一邊說,我第一眼見你就來勁,你就是有味,人跟人就是不一樣!
林新柔感到,自己的下身被一陣陣猛烈的撞擊著。她想興奮起來,卻感覺自已就像銀灘的海浪,剛覺著要湧上來,就迅速又滑了下去。銀灘真靜啊,對了,那賣風鈴的小姑娘是否還在那喊,風一來就能聽見大海的潮聲了。
吃飯的時候,林新柔發現,吳東盛的臉色很難堪。很快又到了晚上,吳東盛剛洗了澡出來,林新柔就迎了上去,這一次她很投入,瘋狂扭縱著。她讓吳東盛第一次感到,一個女人竟有如此強烈的欲望,吳東盛一邊猛烈的抽動著,一邊說,我的雪,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楊思萱在林新柔樓下守了兩天,沒見著林新柔的影,就急壞了。一急了就又吐,加上夜裏老是失眠,也沒胃口,幾天下來人就不行了,明顯的神經衰弱,精神恍惚。這天又要出去,被吳銳漢一把拽住了,說,人家不見你,那是和你死心了,你怎麼還不死心,你清醒點吧!
聽到“死心”兩個字,楊思萱就像中了魔咒,一下子怔住了。那個潛伏的幽靈終於又出現了,這回幽靈比往常顯得格外高大、凶猛、猙獰,它一下子把楊思萱摁住,一頭撞破他的胸口,鑽到了他的心裏。然後楊思萱就感到自己的心正被吞噬,同時,整個世界也在被吞噬。眼前漸漸變暗起來,一切如同渾沌,沒有概念,沒有意義,沒有事物,沒有上,沒有下,沒有前後左右,沒有任何秩序,沒有,沒有,一切盡虛無,什麼也沒有。
吳銳漢見楊思萱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仰著頭,閉著眼,捂著胸口。心想,你這是何苦,至於嗎!都什麼社會了,還那麼不開竅,現在全世界就你最傻,你還有腦子啊!見楊思萱也不動彈,吳銳漢以為他累了要睡,就一把拽起他來,說,到臥室睡去,這哪能睡!
楊思萱感到眼前天崩地裂,睜開了眼,才逐漸從絕望之境中清醒過來。楊思萱又和從前一樣了,變成了空心人,活死人,要不定時地經受絕望幽靈的折磨、吞噬,一次一次被吞噬成虛無,又從虛無中醒過來,經受下一次吞噬。但這回仿佛更糟,一到晚上就做夢,而且這夢恍恍惚惚,若即若離,無頭無緒,零亂叢生。閉上眼睛就是亂夢,睜開眼睛就是夢影。一夜裏,也不知道是睡是醒,也辯不清人在夢中,還是夢在人中!
有一晚上,楊思萱做了次完整的夢。他夢見自己跌進了一個大山穀。他發覺自己沒跌死,整個山穀異常寂靜,山穀的石壁上刻著幾個血紅大字:失魂穀。這穀裏有煙去泉石,花鳥叢林,風景極美,可惜的是惟獨不曾聽見聲音。他撿起一塊石頭,扔了出去,石頭落到地上也不曾有聲音。他又抬腳跺了兩下,也未聽見發出什麼聲響。
依稀中腳下有條路,楊思萱就順著走了去。轉過一個坡,掠過幾個零散的大石頭,眼前一片奇景。這裏有綠水,有碧樹,有峭壁,有兀峰,還有深不可測的峽穀,冒著雲霧。再一看,發現這裏竟散布著一些人,有人對著山穀自言自語,有人對著小溪獨自垂釣,有人對著天空仰天大笑,有人對著明月自斟自飲,有人對著深淵自顛自舞。但都沒有聲音,都旁若無人,各自忙著各自的,也不搭理楊思萱。
楊思萱見這些人如此冷漠,就繼續順著路向前走。這時有一條深穀橫在眼前,上麵有座橋,橋頭旁邊立了石刻,曰:落魄橋。楊思萱上了橋,隻覺得晃悠晃悠,就渾身巔顫起來。好不容易過了橋,路卻轉到了一處懸崖背後。沿著路繞上懸崖,抬頭就見上麵有一所亭子,曰:神分亭。楊思萱坐在亭中石登上,見四周雲霧繚繞,遮天蔽日。坐了一會,剛覺得無聊要下去,忽然從雲霧裏飛進四個人來,楊思萱定睛一定,吃驚不小,這四個人竟與自己長得一樣!而且見了麵都還嘻嘻哈哈,都有聲音。
楊思萱想,可碰到有聲音的了,這下解悶了。這四個人一團鬧騰後,就和楊思萱搭起腔來,楊思萱問,你們是誰?那四個人依次說,我就是你,我是甲楊思萱。旁邊一個說,我也是你,我是乙楊思萱。接著一個說,我也是你,我是丙楊思萱。最後一個說,我還是你,我是丁楊思萱。見自己和他們一般模樣,楊思萱就好奇的問,你們是我,那我是誰?甲楊思萱說,你也是我們。乙楊思萱說,你已經失魂落魄。丙楊思萱說,我們就是你的魂魄。
楊思萱一聽,問,你們是我的魂魄,怎麼不在我身中?丁楊思萱說,本來我們在你心中,現在你的心裏大亂,撓得我們無法安寧,而且,你又招來了絕望幽靈,我們最怕見它了。正要再和他們說些什麼,神分亭裏突然傳來一個天崩地裂的聲音,一下子把他們四個嚇跑了。
楊思萱這一覺睡得很死,要不是吳銳漢喊他吃早飯,他還得睡上一會。一醒來,夢裏的事情就忘了大半,隻記得有四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夢中我”。
吳銳漢問,今天睡得還好吧?楊思萱也不回答。
吳銳漢又問,你啞巴了,也不答我腔!
楊思萱張了幾下口,卻說不出話來,正著急,甲楊思萱走了過來,對吳銳漢說,說什麼說,有什麼可說的!這時楊思萱才發現,四個“夢中我”竟和自己如影相隨了,有時是替自己說話,有時卻和自己對著幹。
沒多久,林新柔就從楊思萱那裏消失了,消失的不是“林新柔”這個名字,消失的是這個名字的意義。那個幽靈一來,所有的意義都要消失,現在楊思萱隻有一種意識,一種因陷入“絕望之鏡”,而沒了任何“生意”的意識。什麼傷心,什麼心痛,心都空了,愛恨情仇還有什麼意義。
神經衰弱就越來越厲害,楊思萱開始吃藥,吃了也沒用,還是做雜亂的夢。而且常常夢到“神分享”,夢見和那四個人無休止的爭論,後來人愈來愈多,古今中外的都有,辯論起來也更激烈。至於辯論的什麼,逮住什麼是什麼,冒出什麼是什麼,零零碎碎,不成片章。醒來隻感到累,什麼也記不起來。
當睡覺變成了很“累”的事,沒過幾天,楊思萱就更加精神恍惚了。加之平時裏少言少語,竟愈發抑鬱起來。這時楊思萱想,工作還有什麼意義,甲楊思萱說,工作可以賺錢。
楊思萱想,賺錢還有什麼意義!
乙楊思萱說,有錢才能生存。
楊思萱又想,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丙楊思萱就煩了,說,你別問起來沒完沒了!
楊思萱一想,還是沒有意義!這樣一來,工作也沒了意義,楊思萱就給端木棱交了辭職書。
端木棱早把楊思萱當成了好朋友,不過,最近他也詫異,這個老鄉怎麼這樣了,對員工漠不關心,工作也鬆懈起來,甚至無動於衷,沒點積極性。端木棱說了很多,見楊思萱也不言語,就問他是怎麼想的。
甲楊思萱說,也沒什麼,就是一下子沒了動力,感覺很沒意思,什麼都沒意思,我不希望因這耽誤了公司的事。
端木棱說,我看這樣吧,反正公司最近不忙,我給你放上半個月的長假,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看你精神很差,考慮好了再答複我吧。
楊思萱失戀了,吳銳漢就來忙了,忙著開導他,忙著照顧他。
丁凝芙見了,睡前對吳銳漢說,玲姐,你最近好象挺忙啊!
吳銳漢沒反應過來,問,忙什麼?
丁凝芙說,誰知道你忙什麼,一會苦口婆心,一會兒端茶送水。
吳銳漢一聽,翹著下巴說,本姑娘願意,怎麼,你吃醋了?
丁凝芙說,我吃哪門子醋!他這樣的人我可不敢恭維,一個女人就把她搞成這樣,是不是男人啊!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
吳銳漢笑著說,你說的也對,他為了那個女人竟搞成這熊樣,我越想越來氣,不過,他還是蠻癡情的啊。
丁凝芙一看吳銳漢滿臉幻想的樣,很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就轉身睡了。
什麼都沒了意義,楊思萱就有種不死不活的無聊,甚至無聊也沒什麼意義。實在空虛極了,鬱悶極了,楊思萱就關上門*。*的刹那間,他就有一種麻醉感,一旦清醒過來後,還是沒意義。他開始有些害怕睡覺,睡覺和沒意義一樣,讓他倍受折磨。他想,看書吧,找最晦澀的書讀,讀福柯的書。以從前的經驗看來,讀書的累和做夢的累是兩碼事,很多時候,讀書讀累了,躺下就能睡著,大學幾年裏就經常這樣。
楊思萱沒想到,事情會那麼糟,還是反來複去睡不著,就幹脆強製自己不睡覺,睜著眼看牆壁。可在黑夜裏睜著眼很難受,不一會兒眼皮就又合上了,再睜開,又合上。合上還是睡不著,各種片斷式的夢,就嘈雜登場了,更糟的是,睡前看得書沒白看,各種哲學術語都登台亮相了,甲乙丙丁楊思萱圍繞一個詞爭論一番,也沒個結果,就又轉到對另一個詞的爭論中去。
楊思萱的大腦就變成了攪拌機,每塊石子都是一個夢,和著糊裏糊塗的水泥攪來拌去。一夜中,直把個楊思萱累得頭疼,咬牙砸額一番,也不見有用,就幹脆一骨碌爬起來,又*。
又過了幾天,吳銳漢見楊思萱狀態極差,就問,怎麼樣,藥吃了管不管用?
甲楊思萱歎了口氣說,管什麼用,幾乎徹夜失眠,早晚非累死我不可。
吳銳漢說,活該,誰讓你放不下她!
楊思萱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般說,有她沒她都一樣,隻要一死,什麼都得放下!死吧,死了好啊,活著也是受罪!
吳銳漢一聽,嚇壞了。這平時少言寡語的,一出點話竟這麼晦氣,就感覺他有點不正常。禮拜天的時侯,吳銳漢讓丁凝芙陪她,一塊帶了楊思萱去看醫生,楊思萱不想去,也不想和吳銳漢爭辯,最後還是跟她倆去了。先問了服藥後的情況,甲楊思萱說,老樣子。然後拍了心電圖和腦電圖,聽醫生解釋了一回,好象都有些問題。最後,又從吳銳漢那打聽了些情況,醫生才斷言說,他現在患有抑鬱型精神分裂症,要不急時調治,就會惡化成神經性精神分裂,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神經病!吳銳漢和丁凝芙嚇了一跳。
拿了一大堆藥的楊思萱,還得要接受心理冶療,一進心理谘詢室,楊思萱就反感起來,心理醫生問他通常幾點睡覺,楊思萱根本不想理他,也不說話。心理醫生又問了一遍,一看吳銳漢一個勁朝他使眼色,乙楊思萱才替他答了。接著,又問了許多問題,也都是甲乙丙丁楊思萱代為回答。
楊思萱感覺累,想伸個懶腰,丁楊思萱卻警告說,在這老實點,伸什麼懶腰,這不是你家。聽著他們幾個替自己回答問題,楊思萱隻有三個字,無意義。心理醫生教了些自我調節方法,還講了一些真實的故事,和楊思萱做了些康複遊戲,也都是甲乙丙丁楊思萱代為應酬。楊思萱隻覺得無聊,看著心理醫生他想,甭在那瞎說,我看你這些,也根本沒什麼意義!
末了,心理醫生還留住伍、丁二人,叮囑了幾句。乙楊思萱好象聽到了什麼,就轉告了楊思萱,甲楊思萱看見了,就埋怨乙楊思萱道聽途說,沒理性根據。但楊思萱還是信以為真,一路上沉默了。
好一會兒,丁凝芙才對楊思萱說,我平時說話不留心,要說錯了什麼,刺激了你,你可別往心裏放,千萬別和我記仇啊!
楊思萱也不說什麼,乙楊思萱跳出來說,哼哼,放心,我要是真瘋了,也不會害你們的,我會本本份份的做瘋子!甲楊思萱在一旁嘲笑乙楊思萱,說,就你說話沒水平,你要真瘋了,哪還管什麼本本份份。
吳銳漢對丁凝芙說,看來,問題不大,要麼咋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思萱聽見了,歎了一口氣,心想,真它媽無聊!
楊思萱在一邊嘲笑他說,就知道無聊!
丁楊思萱說,“絕望幽靈”住在他心裏,他要“有聊”才怪呢!
裴綠凝來找楊思萱,一見麵就朗誦了一首詩,說,白日給了我白日夢,而我卻沉沉不能醒!
楊思萱一聽,無聊。
裴綠凝說,怎麼樣,我現在又撈起詩來了,不能讓我的才華浪費了,你說是吧?
見楊思萱不作聲,又聽吳銳漢說他得了抑鬱症,裴綠凝不相信,就故意逗楊思萱說,小子,抑鬱症什麼感覺,爽不爽!
楊思萱第一次感到,裴綠凝也意義了,他的話根本就是可笑。但畢竟是好朋友,甲楊思萱說,就是鬱悶。
裴綠凝說,鬱悶你就說啊!
楊思萱說,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
裴綠凝一聽,笑著說,你哥們也甭用裝了,想說就說,想做就做,自由自在多好啊!
甲楊思萱說,自由自在?自由自在有什麼意義,一切都沒意義,一點動力也沒有,還說什麼做什麼。
裴綠凝說,沒動力,這還不好說啊!比如追女人,這個追不上,再找個目標追嘛,這樣不就有動力了!
甲楊思萱又說,追女孩也沒意義!你認為我不想找點意義,漫無邊際的空虛很難受,可它就是沒意義了!
裴綠凝怔了一下,說,我現在就幫你找回意義,你把琴取來彈給我聽,把它看成很有意義,認真地彈。
楊思萱一聽,在心裏嘲笑道,無聊!都試過多少回了,沒意義。但丙楊思萱還是照做了,他把“滄浪十二闕”彈給裴綠凝聽。見他彈得認真,裴綠凝聽得仔細,楊思萱隻覺得好笑,他們這是在幹什麼,沒意思!
彈奏畢,裴綠凝問,怎麼樣,有感覺了吧?
甲楊思萱說,還是無意義。
裴綠凝說,你別老是無意義,你把它當成有意義不就行了嗎?
甲楊思萱說,真的沒什麼意義。
裴綠凝說,你這是唯心主義先驗論,你就不能客觀一點,承認它有意義!
甲楊思萱說,什麼是唯心主義先驗論!隻要有這個說法,隻要你能說出這個詞,它本身就是客觀存在了,就是“客觀”這個詞,換一個角度講,也不是打你的主觀思考裏說出來的嗎?再說,客觀了又有什麼意義!
天啊!裴綠凝一聽,完了,這下沒得救了!
裴綠凝來了,楊思萱就得陪他說兩句,在他和裴綠凝爭論的時候,他幾次想終止這無聊的遊戲。每到這時丙楊思萱就會埋怨他,說,你老氣餒什麼,你就跟他辯論,說不定上就把意義辯論出來啊!可楊思萱想,辯論本身又有什麼意義啊,有沒意義純粹是心的感覺,與辯論無關。
裴綠凝走後,楊思萱還是老樣子,空虛。空虛是種什麼感覺呢,他隻感到,全世界都往他心裏緊縮,最後,連自己的四肢也都縮進了心裏,但心裏還是空蕩蕩的,它們一進來,就仿佛被絕望幽靈消化了。“絕望幽靈”占據了他的心,卻永遠不會充實他,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空蕩蕩,一切色相皆讓它變成空相。但痛苦就在這裏,這無意義和空虛並非解脫,沒解脫還偏偏讓你看不到任何意義,這就是絕望,不管怎麼樣,都抵抗不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