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聲(1 / 3)

裴綠凝臨走時,問楊思萱,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甲楊思萱說,我得了一種怪病,它不是抑鬱症,也不是精神分裂症,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絕望症”。精神分裂,也可能有吧,但隻是它的一點惡作劇,它的威力有無窮大,我這一輩子都得受它擺布,直到死去!

裴綠凝搖了下頭,歎了口氣,說,虧你博學多識,有什麼用呢。人啊,都是看得清別人,想不通自己!

高興聽說楊思萱病了,非讓端木棱帶他去探望不可。

端木司是也是剛知道不久,端木棱給祝棟昆打電話時,談到了楊思萱,就問,老鄉最近怎麼樣?都休息半個月了,也不給回個信!

祝棟昆反問道,噢,你不知道?老鄉病了,得了絕望症!

端木棱以為祝棟昆逗他,說,開什麼玩笑,沒聽說還有這病。

祝棟昆歎了一聲說,我們也納悶,可他吃了藥,看了心理醫生,怎麼治都不頂用!

聽祝棟昆語氣很認真,端木棱就問,怎麼回事?

祝棟昆說,醫生說是抑鬱型精神分裂,咱老鄉自己說,是因為得了絕望症才那樣的,而且已經都幾年了,偶爾地發作,這回最曆害,恐怕不大好治啊!

掛了電話,端木棱依然覺得不可思議,才半個月,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晚上回到家裏,端木棱就把這事告訴了姨夫高興,高興那次過生日時和楊思萱談得很投機,竟有些忘年之交,聽外甥這一說,心裏也驚異不小。

中午的時候,端木棱開車回了家,帶上姨父去看楊思萱。

當時,楊思萱正坐在沙發上看“笑林”,見了他倆來,就起身讓了座。高興和端木棱一見楊思萱,都有些呆了,權骨高凸,兩頰塌陷,雙眼紅腫,麵無血色,才一段時間不見,竟憔悴成這般模樣!

兩人分別問候了幾句,甲楊思萱自歎道,活不活,死不死的,也就這樣了。

吳銳漢端上兩杯茶後,就坐到了一旁,說,他還是老失眠多夢,這段時間全靠安定片,可安定片不能長吃,吃長了就禦不掉了。

高興端詳了一陣楊思萱,問了一些情況,吳銳漢就回答了他,但有一些還是藏在了心裏,沒法說。比如,有一次楊思萱*讓吳銳漢看見了,以後楊思萱空虛到極點,亦或輾轉難眠時,就由吳銳漢代勞了。次數多了,楊思萱身子就發虛,盜汗,最後吳銳漢就隻好讓他吃安定片了。吳銳漢幾乎成了楊思萱的“全職太太”,這個稱呼是丁凝芙說的,楊思萱病了以後,吳銳漢就讓他顧個保姆做飯,最後,幹脆自己辭了職,在家照顧他。她心想,反正楊思萱出錢,自己工作也不輕鬆,與其讓別人來掙她的錢,不如自己掙。我總比別人更細心更疼他吧,再說,怎麼他也算自己喜歡過的男人。

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即使男朋友變了心,她以前的同事也舍不得,她們說得對,都是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人,不忍心。也不考慮那麼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要真好不了,那有什麼辦法。做了楊思萱的“全職太太”,吳銳漢也改變了不少,真有些工作的勁頭,很快就學會了做補湯,沒事了就陪他散步,還給他買了笑話書來解悶。

坐了一陣後,高興才開口對楊思萱說,你這病確實少有,但也別自暴自棄,天下醫術高的人也不少,我有位朋友,叫方冬帥,他就出身於中醫世家,不妨哪天讓他看一下。乙楊思萱一聽,就說了些感謝的話,接著約好了時間,說到時來接他,就要走。

看著高興一本正經的樣子,楊思萱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些什麼,乙楊思萱卻和吳銳漢趕緊留住吃飯,也沒留下。

禮拜天上午,端木棱和高興來接楊思萱。端木棱開車,姨父高興坐在前座,吳銳漢陪楊思萱坐在後排。到香港中路時,車拐入了東海路,這時吳銳漢才問高老先生,高大伯,您說的那個醫生住哪?

端木棱斜了一下目光說,嶗山。

吳銳漢說,那麼遠?!

高老先生歪頭對吳銳漢說,我這個朋友,老家本是膠州的,三十二歲時死了老婆,他就去嶗山做了道士。

吳銳漢驚訝地說,是個道士呀?

高興高先生說,這個道士醫術可不簡單,他父親在民國時,專為寓居青島的滿清遺老看病,聽說差點去了滿洲國當太醫。方冬帥出家後,除了課玄習武就是研究醫術,近二十年來,某些海軍療養院,經常拿重金到他那請診呢!

吳銳漢一聽,不好意思地說,對了,我們兩手空空的去人家樂意嗎。

高老先生一聽,笑了,說,他是個道士,稀罕什麼錢物,那些錢最後都成了太清宮的善款,要不是他領導發話,他還不樂意出宮呢。

這時端木棱插話道,對了姨夫,您跟方冬帥什麼關係?

高老先生說,姨父我老家不也是膠州嗎?我們是鄰居。接著又說,知道清朝揚州的八大山人嗎?其中那個高鳳翰,和我是本家!端木棱知道,姨夫這最後一句話,是說給吳銳漢聽的,他全家人沒有不知道這事的!

過了石老人,就有大片的山脈映入眼簾,感到路漸鋪到了高處,直到拐過流清河入海口,就是嶗山風景區的南線了。這裏不光迂回曲折,而且路是行在懸崖上的,從車窗往下看落數十丈,便是滔滔浪海。這路,活象係在嶗山腿腕上的一根保命線,而且多海灣、岬角的緣故,往往突然間映入車窗的,是直插入海的巨幅山崖。山崖下依舊是洶湧波濤。這時,以為要開到海裏去了,心跳不勉加速,沒想開到山崖盡頭,嚇得人剛要閉眼睛時,車一拐,則又是一灣。如是再三,複行幾十個灣,著實讓人心驚膽顫,一般人行駛在這段路上,也有兩個字形容那時的感想,險勝!

山海之間的太清宮,為嶗山道教祖庭,是全真道教天下第二叢林,由三官殿、三清殿、三皇殿三大廟宇組成。方冬帥供職三皇殿,主管三皇殿事務。由正門進了三官殿,就見深深庭院裏,門簷比鄰。多石幾散置,古木蕭瑟,偶有道士,各自路過。出了三清殿西門,就是三皇殿,一個長方形院落。大殿裏,供奉著天皇、地皇、人皇,即分別為伏羲、神農、軒轅。殿堂兩側,供奉著十位名醫,扁鵲、張仲景、華陀、皇甫謐、孫思邈、王惟一、錢一、李時珍、葉天士、王清任。

見方冬帥不在大殿內,高興帶著他們過了一道拱門,就又是一個別院,院正北有一排房子,拾階而上,進了正中一間。這間是辦公室,正麵供有神像畫,側壁為規章製度,中間擺著兩張辦公桌,旁邊是木製沙發、茶幾,無不古色古香。這間正堂東西各開了一門,東麵是臥室,西邊為書房。有個年輕道士在值班,看見高興帶了人來,就趕緊笑著讓座。方冬帥正在書房裏讀書,聽見高興來了,也不等通報,手握古書就從裏間出來了。見了高興,說,你老弟好久沒來拉!然後把書放到辦了公桌上,坐下,彼此問聊了幾句,值班道士就上了茶。

高興說,我今天給你介紹個小朋友,就指著旁邊的楊思萱介紹。

楊思萱一看,這道長頭上戴著一頂道帽,有紮把長的胡須,白如麻絲,穿的是長袖青大褂,深色布鞋,小腿上纏繃著白裹布。乙楊思萱在高老先生介紹時,欠了一下身子。

方冬帥聽了楊思萱的病事,對高興說,將才一看見他,就感覺著他氣虛不足,身患重病!接著仔細打量了一番楊思萱,讓他伸了手,把了一會脈,又問了一些情況,乙楊思萱和吳銳漢無不一一回答。

末了,方冬帥撚了一下胡須,說,脈象恍惚雜亂,精神虛微不足,這樣下去,不死也得瘋啊!

楊思萱聽了道長的話,也沒什麼反應,心想,我早就清楚自己了,倒把吳銳漢和端木棱驚了一跳。

高興問方冬帥,他這病根是什麼?

沒等方冬帥回答,吳銳漢就在旁邊插話說,他自己說,絕望了,活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方冬帥聽了,笑著說,出家人有多少欲望?也不會成他這樣。凡是活在這世上的人,心中都有絕望的根,他這個病相,可能關係著絕望,但症結在於不知什麼導致了心神不寧,最後神氣分裂,而全部讓絕望占據了心。

高興問,那還好不好治?

方冬帥陣陣有詞的誦念道:人神好清,而心擾之。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最後才說道,他這個病啊,隻要讓心神複位,遏製絕望,就能穩定局勢,至於會不會複發就得看他以後的造化了。

方冬帥一番玄又玄的話,直把端木棱和吳銳漢聽得稀裏糊塗,但同時,心裏又敬佩起這位高深的道長來。

診斷一番,方道長就起身回了書房。

一會就拿了幾樣東西出來,說,治他這個病,須外服藥物,內練身心。接著把一處藥方遞給了旁邊的小道士,囑咐去藥房抓藥。把一本線裝書遞給了楊思萱,叮囑他每天早晚要課誦三遍。

楊思萱接過一看,是本《清靜經》。

小道士拿了藥方剛要離開,方道長又叫住了他,遞給了他一張便條,說,順便到後山地窖裏取些冰塊。末了方道長說,我看這樣吧,讓小楊先住在這治療,等病情穩住了,到後山找個地方修養幾天,差不多了再回去!

高興和乙楊思萱聽了,無不感謝,高興說,老兄,咱倆交情歸交情,但也不能為難你,你算一下診費和住宿費。

方道長一聽,笑著說,診費就罷了,至於藥費和住宿費,按宮裏的規定就行。

一會兒,小道士回來,就把藥費結了。

吳銳漢要留下來陪楊思萱,被方道長拒絕了。臨走時,端木棱要給楊思萱留錢,乙楊思萱說,不用了,讓吳銳漢給我拿來就行。高興又和方道長在書房談了一會話,這才告辭回去。

高興、端木棱、吳銳漢走後,道長又和楊思萱說了些話,就讓小道士帶他去了廂房,安頓下了。吃午飯時,小道士就和乙楊思萱就熟絡了,小道士原名朱方年,畢業於中國道教專修學院,道號白楓。約摸下午三點鍾,白楓就用保溫瓶提了煎好的藥,倒在碗裏叫楊思萱喝了,並且叮囑楊思萱說,先不要出門走動,坐幾分鍾,你就到床上躺一會。又聊了幾句,白楓就走了。

楊思萱照了白楓的囑咐,坐了會後,就躺到了床上,躺了一會,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可真叫“死”,從日落前躺下,一直睡到第二天破曉。夢中醒來,楊思萱發覺天蒙蒙亮,卻不知道睡了一夜,以為是傍晚時分,而且也不覺得餓,就又閉上了眼睛假寐。這時,方才的夢才隱約記起來,好象又在“神分亭”裏見了四個“夢中我”,後來他就下了亭子,不想眼前的環境,竟和從前大不一樣,一時無路可走的他,就急醒了。

正躺著,楊思萱耳朵裏就傳入了琴聲,聲音清妙淡雅,令人心舒。起先他還以為是夢境,睜開了眼睛,琴聲依然繚繞不絕,心裏很是奇怪,他就尋聲而身,出了廂房,立在簷下的石階上尋覓。這才發覺,琴聲從隔壁院落傳來的。楊思萱突然感覺到,有清涼之氣滲入了衣背,不禁打了個寒顫。抬頭四望,或旁逸院牆,或斜出簷頂,半空中有蕭條秋樹,紅葉零星。再向山下望去,下麵三清殿前的小院裏,立著些道士,有四五個。一個在中間練習武功,腳起臂飛,十分利落,另外幾個立在一旁觀摩。

白楓一來,看見楊思萱立在簷下,就笑著說,起來了啦,趕緊回房,這裏不比城裏,早晨要冷得多。

楊思萱一聽,驚訝地問,早晨?

白楓笑著說,怪不得道長說,你沒準會睡過了,還真蒙了!看來從昨天睡下後,你一直沒醒來啊。

楊思萱還有些不相信,就向東邊望去,滄波之上果然正升著一輪旭日。

白楓又說,昨晚給你蓋被子時,道長沒讓我叫醒你,對了,你也沒吃晚飯,這會肯定餓了吧?趕緊洗刷一下,咱一塊去吃早飯。隱約感到有些餓,楊思萱才清醒過來,問,隔壁還有琴聲?!

白楓笑著說,以前沒聽過吧,嶗山道樂,在明朝時就很聞名了!不光道樂,在江湖上,武術也有點名頭。一會楊思萱洗漱了,就和白楓去了食堂。

如複兩日,楊思萱竟逐漸好了起來。雖然還是活得沒意義,但也不那麼痛苦了,按部就班的,沒有了強烈的空虛感,覺也睡得安穩了。期間吳銳漢來過一回,見楊思萱精神不錯,竟高興地連吻了他好幾下。吳銳漢走時,方道長叫住了她,囑咐道,過幾天他下山後,要讓他節製點,最好六個月內不行房事。吳銳漢紅著臉答應了。

吳銳漢走後,見楊思萱恢複得不錯,方道長就讓白楓帶他去後山修養,落腳的地方是後山上苑宮附近的一座道庵。這是一座半廢之庵,叫返真庵,院落不大,顧了山下一個漁夫來看管。本來這裏是專供清修之士小住的,但幾乎沒什麼道士到這裏來清修,平日裏也就漁夫一人。偶爾也有些遊山的人,轉進來參觀,不過也沒什麼可參觀的,隻有一個供堂,兩間廂房。

白楓和漁夫說明了來意,漁夫就回房拿了鑰匙,開了西邊的一間廂房,說,你就住這間吧,我那邊櫃子裏有閑置的被子,待會給你拿一床過來。白楓又對漁夫說,讓楊思萱和他一塊吃飯,可以商量收他些夥食費。安排妥當了,又叮囑了幾句,才和楊思萱握手告別,回太清宮了。

楊思萱發覺,這返真庵比太清宮清靜多了,平時漁夫下山撈魚,就再也不什麼人影。除了誦經,楊思萱有時會跟漁夫去海邊轉一下,下麵幾百米便是海。漁夫姓梁,楊思萱叫他梁大爺。梁大爺在海邊築了池,養了些魚蝦,專門賣給仰口渡假村裏的賓館,一月下來也賺不少錢。楊思萱提起夥食費,梁大爺說什麼也不收,說,我一個人也是吃,你來了不就添雙筷子,還能和我說會話,再個明天我想回趟李哥莊,還得麻煩你幫我照看院子呢。

不過梁大爺也拗不過楊思萱,就收下了一百塊錢。平時裏梁大爺的夥食本也不錯,楊思萱在這除了吃些海鮮外,還能吃到一些城裏少有的野菜,自是一番樂趣。

梁大爺回家後楊思萱就自個兒燒飯。到了晚上,誦經完畢,見窗外夜色皎潔,銀盤懸嵌於碧空,透射出一派青光,他就漫步到了庵外,坐在大石頭上賞起月來。這時楊思萱想起了曹操的名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又想起馮夢龍的名句,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台上玩月。兀自坐著,心中竟生出了些行休感,莫名的迷茫,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正悵然欲歸,卻見海邊沙灘上,仿佛站了一個人,心想,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

一時心裏好奇,就想下山看個究竟。月下樹影斑斑,山道清明。走下幾十米再一看,就確信沙灘上站的是人無疑。無風三尺浪,一下山就聽到了波濤聲,四周不見其他人影,除了那人立在一灣白色沙上,就剩下了水上一道明晃晃的碎月。

走近一看,是個女人,女人見楊思萱走來,側了一下臉,說,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