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思緒(2 / 3)

這時張峻手裏攥了把汗,臉上流下了兩行淚。他還記得那次在阿爾泰,在兵營裏發生的激情戲,他那時就是發了瘋的野豬。那個女人走後,他想,再過兩年,他就能和她天天演激情戲了。可自從一周以前的那天開始,他的這種想法就沒了,那時他的心都碎了,他發誓,再也不碰那個女人一次。別人碰過的東西,他絕對不碰,即使是自己的,他也會當臭狗屎扔到一邊去!

八月十五上午,張峻來到了思帆服裝廠。

他很客氣地和一個小女孩攀談起來,然後他就找了一個牆角,抽了一陣煙,他的煙齡不到半個月,煙癮卻越來越大了。十點半,他走進了思帆服裝廠,車間前麵的空地上,坐滿了密密麻麻的人,應該就是開員工大會。主席台在一排雪鬆的前麵,張峻就朝著雪鬆後麵走去。他密切注目著主席台入口處,他突然看見了坐在員工前排的那個女人,那女人也正向主席台入口望去。她看什麼呢?她一定是在等待那個男的來給她發獎金吧。

終於,幾個人朝主席台走去,大模大樣的,麵帶喜色的。他一眼就認出了中間那個男的,雖然那男人今天帶上了眼鏡。好,今天我就讓你看清我是誰!那男的正要坐下,張峻一下子從雪鬆後麵衝了出來,一揮胳膊就夾住了他的脖子,左手迅速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對所有的人說,這個混蛋霸占了我老婆,我今天非殺了他不可!

全場的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愣在那,像看到了電影中最精彩的部分。

那被摞著的男人,在掙紮中一腳將桌子踢翻了。這時大家才大呼小叫,而坐在前排的那個女人,簡直有些眩暈了。她突然想起了上周末的事,那天那個男人剛走,張峻就上來了,一開門她就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

張峻說,我來看看你。

女的又問,你怎麼找到這來了!

他說,我打聽的,你們廠登記了員工住址。

張峻一進屋,就看見了寫字台上立著的相片,是那女的和一個男人照的。他突然想起,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自己上樓時碰上的那個。那張照片是在海邊照的,腳下是沙灘,背後是海水,風把她的裙子撩了起來,露出了她美麗的腿。他立馬警惕起來,勘察起來,當他看到床頭垃圾筐裏的避孕套時,他一巴掌扇上了女人的臉。他趴在寫字台上痛聲哭了,說,我非殺了他不可!

然後他就要帶那個女人走,那個女人死活不走,說,我也不想這樣,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在外麵找份工作不易的,我工資還沒發,走了就打水漂了。

他問,你真不走?

她說,不走。

他又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她沒有正麵回答他,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那麼倔!

他堅定地說,不管什麼年代,我就是這麼倔,你不走是吧,你不走就永遠別回去了!

當她的思緒再回到眼前時,那個人已經倒在血泊裏不動彈了。

她腦子很亂,簡直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她想,是他帶著自己住了高級大酒店;是他給自己買了手機,租了房子,讓自己吃的穿的和城裏人一樣;是他讚美過自己,長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比城裏人還要美,隻有他能真正欣賞這種美,除了他之外誰也不懂這種美,叫自然美。他說他在意大利欣賞過絕世的壁畫,在阿爾卑斯山劃過雪,在法國最繁華的大街上喝過咖啡,這一切都還記憶猶新,他就這麼死了?!

裴綠凝幾乎和警察一塊趕到了現場,他坐在采訪車裏想,自從獎金由五十變成一百以後,新聞熱線的時效性明顯提高了。次日新聞一出,社會輿論一片嘩然,甚至通過網絡波及到了全國。報社接到了很多以商業團體名義,或個人名義打來的熱線,都紛紛要求強烈遣責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作為優秀企業家的被害者,他所屬的商會團體,在電話中的遣詞用語更是義憤填膺,振耳發聾。

報社裏有關領導,還專門召集相關記者開了碰頭會,說,這是今年來,第五個優秀企業家被害,這集中反映了社會上一部分人的“仇富心理”。報社決定,以這次事件為契機,組織一次深度報道和批判,由裴綠凝作為主筆,與案犯張峻進行一次麵對麵接觸。

在采訪前,裴綠凝琢磨了一番。他想,警察的案發材料中,應該記滿了張峻的斑斑劣跡。如吃喝嫖賭,傾家蕩產,最後走投無路,鋌而走險,殺人搶劫。或者走投無路,成為職業殺手,受顧於某些不法競爭者,專門從事商業暗殺。要麼為個人利益糾紛,爭執無果,最後起了殺人之念。再或者一窮二白,心理變態,仇視富有階層,見了欲殺之而後快等等。

但在監獄裏見了張峻,看了他的案發材料時,裴綠凝才感到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眼前這個罪犯,在部隊上竟榮獲過“優秀突擊手”、“先進模範個人”等稱號,用他們的話講,這叫“政治合格”、“素質過硬”。尤其是“素質過硬”,裴綠凝想,這簡直就是個諷刺!這也許就是殺人的動機,隻要稍為世俗一點,勢利一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不會這麼魯莽了。賤女人,就讓她賤吧,不能要求所有的男人都是柳下惠,所有的女人都是聖女瑪利亞!

轉了一圈,裴綠凝還是將話題引到了“仇富心理”上。

他是這麼說的,類似這種事件,今年已經發生過幾件,有的純粹是一種仇富心理,我想聽一下,你對這種“仇富心理”有什麼看法。張峻冷笑了幾聲,說,我不大同意你這個“純粹”的說法,我們指導員講,一切都是一分為二的。再說,我不管別人怎麼個心理,對我個人來說,他就富有千億、萬億,我都不會眼紅,隻要敢動我老婆,我就咽不下這口氣!張峻的話音,讓裴綠凝心裏打了一個冷顫,他突然想起了他和高亞楠的事。他想,幸虧高亞楠的丈夫不知道,幸虧他不是眼前這個張峻,真他媽危險!

裴綠凝又問,無論怎麼說,殺人是不道德的,是不人道的,你不覺得你自己太衝動了嗎?!

張峻又冷笑著說,既然殺人是不道德的,那我們還進行戰爭幹什麼?

裴綠凝一下子被問住了,他感覺有兩種不同的概念被張峻混淆了。戰爭殺的是“敵人”,你殺的是人,人和“敵人”不一樣,人是一般,敵人是特殊。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殺的是“情敵”,也算“敵人”,但隻有個人的敵人上升到人民的敵人時,才可以殺,否則是犯罪。越想越混亂,算了,這個問題還是留給監獄教官來給他解決吧。

旁邊的警察看不過去了,當頭喝道,張峻你配合點!

警察這當頭一棒,讓裴綠凝來了不少靈感,他看著案犯張峻想,你偉大,你曆害,你牛逼,你大名叫了不得,小名叫不得了,你這麼光榮怎麼搞到監獄裏來了,拷!

又問,張峻,你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他們想想吧。

張峻沉默了,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他臨來之前,跟鎮子上另一個複員的戰友說,你盡量照顧一下我的孩子吧,戰友勸阻不了,隻好慷慨答應了他。在監獄裏,他最想念的就是兒子,多麼可愛的孩子啊。但他還是含著淚對裴綠凝說,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她還是我老婆,她不能背著我幹那種事!

裴綠凝沒折了,心裏想,怎麼這麼冥玩不靈,死不悔改!咽不下這口氣?咽不下這口氣的人多著呢,偏偏就你會逞能!虧你在新疆當兵,有一首流行歌不就是從你那裏唱響的嗎,叫“衝動的懲罰”,怎麼不吸收點教訓,你這就叫“衝動的懲罰”!

出了監獄,裴綠凝感歎了句,愛情,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

裴綠凝坐在車上想,這下深度報道是搞不成了,回去就說,犯人剛入獄,態度強硬,連公安都沒掌握犯罪動機。又一想,這事得實話實說,再說,這個例外,可以對其它案件進行一下深度分析嘛,總會有人是純粹仇富吧?!

隨即就拔通了楊思萱的電話,楊思萱在家待了兩天,這會是剛好回來。

裴綠凝趕到雨雪齋時,楊思萱正在吃午飯,裴綠凝說,都三點了才吃飯。

楊思萱說,坐了六個小時,剛下車。

裴綠凝又說,要不你趕緊歇歇,我替你吃算了?

楊思萱說,我現在想到廚房拿暖瓶,你替我拿算了,想吃就直說嘛,何必鵲占鳩巢!

裴綠凝果然到廚房裏,把暖瓶拎了過來。

楊思萱接過來,倒了一杯開水說,能屈能伸,不拘小節,有種!

楊思萱吃飯,裴綠凝閑著無聊,就一把抓起了茶幾上的一本雜誌。楊思萱吃完了,說,光顧著自各咧,把你給撂一邊拉,衝點茶喝。說著就忙活起來。

裴綠凝把雜誌往沙發上一摔,說,都在議論它媽的房產泡沫,你說這泡沫到底有沒有?

楊思萱故做深沉的說,要說泡沫啊,這個問題可大了。

裴綠凝一聽這架勢,知道楊思萱又有什麼大論了。喝了一口茶,問,你倒說說這泡沫裏的學問。

楊思萱罵了句,屁學問!全是古人的舊說,你學中文的應該心裏清楚著呢!

裴綠凝說,那我倒要聽聽,古人能有什麼泡沫論。

楊思萱邊涮著茶杯,邊說,古人的泡沫學說可就大了。泡沫嘛,有大泡沫,有小泡沫,有宇宙的,有世界的,有社會經濟的,也有日常生活的,各種泡沫都有!自古以來,再遠點就要從宇宙大爆炸時算起,這萬事萬物無不在分化,分化就是各盡各的性,可一開始惡性分化,就是泡沫的開始了。最後分化到一定程度,泡沫就會破滅,化為烏有,重新分化,這就是表麵上盡了性,反倒最後沒了性,成了一場幻影。

裴綠凝點著頭說,說個具體的。

楊思萱說,比如這市場吧,麵上是隻無形的手,不過這手掌中,全是利益和心計,就得防著點。好比是頭倔驢,不順著它的性子來,拉不成磨,但你要放任它了,沒準一磨糧食都沒了,泡沫了!所以,還得講點中庸之道,古人說,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過去,齊人算是趨向盡性經濟者,時尚點,就是自由經濟者,可人的起點不一樣,要大家都盡著性子來,難免就有衝突和大分化。魯人和齊人是鄰居,他們看的明白,所以認為,齊人早晚會想到他們。他們就是中庸經濟,是老牛拉慢車,追求無災無禍。是率性經濟,為了致中和,引導著性子走。大家麵上和平相處,哪怕不那麼盡性也行,所以生出來很多克製。

裴綠凝說,不就是那些吃人的禮教?!

楊思萱感歎了一聲,說,過去那些搞政治的,麵上假借學者文人的思想,可骨子裏是另一套,他們搞出來的東西,也不能全是那些文人的錯。至於中庸之道,這個落腳點倒不壞,但畢竟被搞成了權宜之計,時間長了,人們就厭倦了,想尋求更好的解決之道。於是他們才說,魯一變,至於道。

這個道就是大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嘛!也就是個公正之道,不能損人利己,還要人人盡性。盡性是個天道,公正是個人道,道就是路,它們是一條線的螞蚱,互為條件,不可分割。由此可見,盡性而能保障盡性,盡性而不因此失去盡性,就是古人心中的大道。這個道不能叫盡性之道,因為盡性本身有矛盾嘛,弄不好就泡沫了,而這個道是矛盾的化和,但又不能是靜態的中庸,還得和而不同,並行不悖。說白了,就是個動態和諧之道!

裴綠凝說,那你說,現在房子有沒有泡沫?

楊思萱哼哼了兩聲說,天天吆喝房子有多高檔,是專為有錢人打造的,就是不給平民開發房子,可平民也要住房啊,於是生活好點的就貸款買,一般家庭隻好眼巴巴的看著,你說有沒有問題?!

裴綠凝拿著雜誌在掌心拍打著說,唉,什麼自由精神,獨立思想,中國的知識分子,就知道放屁,我真傷咧!接著又說道,看來有錢人也不單純了,也有手腕拉,看看這本雜誌上的經濟評論,都在為他們撐腰,吆喝什麼不存在泡沫。

楊思萱說,各城市情況也不一樣,不過,平民的房子還沒開發,哪來的泡沫。可問題就在這,總共有二十個人的市場,隻開發了三套房子,供不急需,當然沒什麼問題。可這二十人裏,隻有一人有正常能力買這房子,其餘十九人都買不起,而且沒錢的買不起一平方,有錢的炒好幾套閑著,甚至個別城市本身商品房數量驚人,但價格就是硬往上抬,這問題可就大了,這泡沫就出現了。至於某些知識分子,也甭管他們,多半朝秦暮楚的料,等老百姓看不下去了,政府出麵幹預了,他們自然就會改變立場。

裴綠凝說,和誰一個立場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立場能經得起考驗,問心無愧,可往往有些人,就被錢晃迷了眼!

楊思萱吃了一口茶,說,我看咱今天真是吃飽了撐的,說這些幹什麼,談談你最近的情況。裴綠凝卻談起了興致,說,照這麼說,這幫天天吆喝買房子的策劃,都是助紂為虐?

楊思萱說,這有什麼辦法,不正規是不正規,總不能把這個行業也關了吧。這話也就跟你說說,在他們麵前我絕不提的,提也沒用,這不是咱能管的。再說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不說人家好,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裴綠凝裝著生氣的樣子,說,砸了也就它媽的砸了,大不了,我在報社給你找份活幹,誰稀罕它啊。

楊思萱說,我稀罕啊,我現在可是有女人拉,我得各方麵讓她幸福,在你那一月才賺多少錢啊!再說,你結婚了房子也買了,可以無所謂,我要不幹了連生存都是問題,更別想買那些富人的專利了。接著不屑的說道,你甭在我麵前狗裝,也就張嘴!

裴綠凝笑著說,我這張嘴怎麼了,我這是正義之嘴,比比那幫策劃,個個油頭粉麵的,提個筆記本電腦天天和開發商喋喋不休的,無非是商討著怎麼誘騙老百姓,我見了就惡心!

見楊思萱斜著眼看他,裴綠凝又故意說道,你也甭看我,這油頭粉麵裏就有你,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楊思萱一聽,也不跟他正經了,用手指頭彈著桌麵說,甭管那麼多,大爺活的舒坦要緊,有本事你把我釘到曆史的恥辱柱上去!用俺老師的話說就是,現實隻承認成功者,曆史才承認失敗者。

裴綠凝聽了,得意地說,這麼說,俺多少還能被曆史承認點!

楊思萱“趄”了一聲,說,別急,他老人家末了還有句話,說,曆史誰知道啊,反正我死咧!

楊思萱的話使裴綠凝一下子想起了張峻,就把他告訴了楊思萱。楊思萱不以為然地說,這種事,非一朝一日之故,古今中外,由來已久。有曲就有直嘛,有想開的就有想不開的。

然後裴綠凝就掰著指頭數落起來,有生就有死嘛,有好就有壞,有福就有禍,有美國就有九一一,有善就有惡,有美就有醜,有男人就有女人,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

楊思萱笑著打斷他說,好了,明白人不用多說,有人寫了本書,叫“在事實與規範之間”,人啊,就在它們之間不停地活動。

裴綠凝心有不甘地歎了口氣,說,以前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冰清玉潔,現在哪還有這樣的女人!我看啊,現在的女人,都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楊思萱又不以為然地說,要按那樣算起,男人可從沒被看好啊!

這時裴綠凝突然想到了自己,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出了雨雪齋,裴綠凝還是不想回報社,他坐上公交車,在湛山的林蔭路上繞來繞去。

從這裏望去,青島真美啊!東麵是林立的高樓,群樓的側麵是波鱗泛金的海。捌過一道彎坡,眼前更迷人了,山下就是八大關,蓋了無數的異國別墅,掩映在紅黃的樹木之中。山根連著海,因被山擋住了陽光,海水是澄碧洽碧的。這裏的夏天號稱紅凡瓦綠樹,碧海青天;而秋天的八大關,被這絢麗的色彩一渲染,就更加動人了。它不再如翡翠,而象一顆瑪瑙;它不再文淑,卻分明多了活潑;它不再憂鬱,而散發出原野的激情。走進八大關,漫步在那沉靜的街道上,才發現,火紅的葉子上,早布滿了褐色的斑瀾。有的被清風一吹,就飄零了,有的則隻剩下光滑的樹枝,在半空裏拎著兩個字,蕭瑟。

裴綠凝想起了老婆。

過得真快啊,轉眼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六年前的秋天,他和心喜的女人,曾在這裏拍照嬉鬧,那時說了很多情話,那個女人,不,應該是姑娘,老紅著臉,厥著嘴唇,還冷不丁在他背上捶兩個。他逮住她的手腕,她的眼神極溫柔,他就猛把她摟緊在懷裏。他還記得,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擁抱。她的胸口怦怦地跳,他摟得更緊,感覺跳得更曆害,他不敢鬆開,他怕一鬆開,那顆心就會從胸口跳出來。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雖然隔著秋裝,他的手指頭,仍然感到了她皮膚的溫度。她的背是那麼的光滑呀!當時,在她耳畔說了什麼,記不清了。但皮膚的溫度和怦怦跳動的心,怎麼還記得。對了,當時說了些什麼?

這一下子讓裴綠凝好奇起來,他趕緊拔通了老婆的手機,問他當時說了什麼。

從手機裏他聽到,今天商場裏人不少,老婆的聲音從喧囂裏擠了出來,不好意思地說,我愛你!

裴綠凝趕緊問,什麼!

老婆又大聲重複了一遍,說,你當時說,你愛我!

裴綠凝在心裏嘀咕了一下,“我愛你”,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怎麼忘了!

這時手機裏又傳來老婆的聲音,你在哪?

裴綠凝說,我在八大關,我在說“我愛你”的地方。

裴綠凝走後,楊思萱感到累,就躺在床上休息。不過他根本睡不著,他滿腦子裏都想著結婚的事,他一下車就給林新柔打了電話,林新柔說,她正給女兒做輔導,然後兩人就約好後天見。楊思萱想,等見了林新柔,就跟她商量買房子的事。要結婚得先有房子,先首付一部分,然後按揭,隻要工作努力點,問題不大。現在已經國慶節了,青島最美的時候就要過完了,今年是結不成婚了,就把婚期放到明年五一吧。不過,可以在年前舉行個定婚儀式,定婚也不能落俗套,不能光講究排場,得有點與眾不同才行,畢竟人生隻有這一次拉。

他想到了沙灘,想到了大海,想到了八大關,想到了雕塑園,想到了聖彌愛爾教堂,想到了“山盟”,想到了“海誓”,對了,可以在月底聚會時,讓那幫哥們幫著搞個創意!

楊思萱盤算了一陣子,就愈加疲憊了,剛要入睡,房子裏突然響起了《倩女幽魂》主題曲,朦朧中還以為是夢境,響了幾陣後,才發覺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大概是回家時,哪個堂弟不小心給設置的,自從張國榮死了後,楊思萱就不再用這首曲子了,同事們嫌不吉利。楊思萱打開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就接了。電話是小呂打來的,小呂是楊思萱在夢茂公司時的同事,當時楊思萱初來乍到,不熟悉青島,雨雪齋就是他幫忙找的。小呂挺能吃苦的,老家也是農村,兄弟好幾個,來青島幾年裏,他做過服務員,做過推銷員,後來還自學了平麵設計。可惜經驗不老道,學曆又不高,隻在夢茂公司做了兩個月就離開了。

小呂輕聲說,楊思萱,能不能過來和我說會話,我今天很鬱悶。然後把住址告訴了楊思萱。

他說的地方楊思萱知道,那是青島最年久的一處居民區,房子普遍不是很高,大概有兩三層吧,牆基都是一米多高的石塊,很歐洲的風格,但都比較破舊,也不值錢。楊思萱順著門牌號上了二樓,照左側的門敲了兩下,接著裏麵的人就說,請進,門沒鎖。

楊思萱推開門走了進去,用左手掩了門,剛轉頭卻止了步,他以為自已走錯了。

這是一大間房子,一個衣櫃,一張床,一個妝台。牆壁布置的很有特色,貼滿了原始圖騰畫,最顯眼的是那一整幅紫色窗簾,上麵印染著肥美的仕女圖案。整個窗簾遮住了中間大麵積的牆,若非開著燈這間房子應該是白晝如夜。窗簾下便是梳妝台,前麵圓頂木橙上,正對鏡坐著一個女人,隻能看到她的側麵。楊思萱剛說認錯了門要走,那個女人卻站了起來,轉身說,你來拉。

楊思萱驚訝地看著她,她的頭發是褐紅色,披肩,她上身穿了一件紅色加肥花褂,紫胸襟。下身穿了一條黃色褲子,腳趾甲染得紅亮。燈光下,她的臉清晰起來,楊思萱仔細一看,她就是小呂。

小呂突然側了一下身子,這樣楊思萱隻能看到他的側麵。他們都站著,彼此之間隔了點距離。小呂說,我早說過,我不喜歡做男人。楊思萱沒說什麼,他想到了在公司的時候,很多人都拿小呂開玩笑,有的還摸著他的胸口尖叫幾聲,說他比某些女人還性感。

小呂又說,在夢茂時,他們都瞧不起我,隻有你沒向我投過鄙視的眼神。楊思萱還記得,那時小呂設計的慢,工作顯得有些拖拉,加上他舉行輕柔緩和,有人就當麵嫌他娘娘們們。

然後,小呂自言自語,楊思萱就立著聽,大部分是回憶還有他近來的生活。

終於,楊思萱好奇的問,小呂,你真的變成女人了?!

小呂肯定地說,是的。手術很成功,我完全擁有了女人的感覺,不做男人了,做男人很累。

又說了一陣,最後小呂說,我明天就和朋友離開這個城市,我不喜歡這個城市。

楊思萱剛要問他去哪,又一想,算了。

又沉默了一會,突然,小呂感覺,這個男人朝自己走了過來,快走到自己身邊時,自己的胸口跳了一下。這個男人用手在自己在背上拍了一下,說,走好!然後他就轉身離開。

小呂和楊思萱都記得這個動作,那次小呂講了自己的打工經曆,楊思萱就這麼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楊思萱走到門口時,聽到她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就下樓了。

快到車站時,一陣小旋風刮過,幾片落葉飛過了頭頂,楊思萱感到眼睛迷了一下,頓時間世界就模糊起來,與此同時,莫名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十月四日,楊思萱正在雨雪齋看書,林新柔來了。

楊思萱把書扔到了沙發上,說,坐吧,給你衝杯咖啡?見林新柔站著無語,就走到跟前把她抱住了,說了一些思念的情話,兩個人就親吻起來。然後到了臥室,滾到床上,脫了衣服,一番激情雲雨。

楊思萱感覺,林新柔這次非常投入,抓得緊,貼得緊,忘情般呻吟。事後,林新柔還緊緊摟著楊思萱的腰。過了許久,兩個人才起來,到浴室裏衝洗。一樓住林新柔,楊思萱又衝動起來,倆人在浴室中又活動起來。溫水打濕了林新柔的頭發,一道一道從她臉上滑落,她趕緊摟了楊思萱,把臉龐貼在他胸膛上,她聽到了楊思萱的心。那顆心在怦怦地跳,像電影裏的戰鼓聲。

衝洗完畢,楊思萱給林新柔端上了咖啡,然後就摟著她講起買房子的事來。他講得津津有味,就問林新柔的想法,這時林新柔才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思萱,我們不結婚好不好。

楊思萱看到林新柔的眼圈紅紅的,他知道,這是剛才在浴室被水衝的。就說,老婆,怎麼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氣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