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裏,楊思萱問端木棱,我是不是該撤了?
端木棱說,這就滿足了?!
楊思萱說,我這個人啊,沒什麼誌向,當一天和尚我就認真撞一天鍾,撞一天鍾就是為了賺點營生錢。我活著就是為了餓不死,無聊的很啊,再說也沒打算在這個城市落腳。
端木棱說,你要一個人,怎麼說也好,要娶個老婆成個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就由不得你了!
楊思萱突然想起了父母和林新柔,說,那還真得好好考慮一下!
端木棱說,什麼也別想,在這給他們幹上幾個樓盤,別的不說,到時候你我一人獎勵一套小房問題應該不大。哪怕是咱少出點錢買也劃得來啊,總比按揭強吧!有了房子,就算再按揭輛車開著,這錢也不愁還啊。端木棱還記得,那天楊思萱拍著他的車說,有輛車就是方便啊!端木棱就是按揭了一輛別克。
楊思萱說,上完大學就拚命賺錢,也不過是為了這幾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越想越他媽沒意思,這就是他媽的事業?!狗日的事業!
端木棱漫無目的地笑著說,這有什麼辦法,就這世道。和你說的那樣都想活出個人樣來嘛,要沒了汽車洋樓這幾樣,很難說有多少人樣啊!
楊思萱也苦笑了,舉起酒杯與端木棱碰了一下。
睡前,楊思萱接到了裴綠凝的電話。裴綠凝的聲音有些沮喪,楊思萱猜測著問,怎麼,和老婆吵架了!婚後吵架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還沒等老裴確認,楊思萱就想著怎麼勸他,但老裴卻冷不丁地感歎了一句,生活是現實的!
楊思萱一聽,說,操,玩起深沉來了!又說,生活是現實的,可也不代表,它天然就是單調的。
裴綠凝說,把門一摔人就跑了,打手機也不接。
楊思萱緊接著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還沒說完,裴綠凝就打斷了他,說,你甭不自覺,你沒結婚,當然不知道這裏麵的蠅營狗苟了,真他媽煩了!
楊思萱問,覺得沒激情了還是怎麼的?
裴綠凝想了一下,說,好象是,又好象不是,就是感到生活越來越沒意思。老婆嘛,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整體都麻木了,對局部還能有多大感覺?!
楊思萱很有同感地說,不光你老兄這樣,我這沒結婚的也經常這樣啊。
裴綠凝說,是嗎,那我看你整天蠻逍遙的!
楊思萱說,死不了就逍遙唄,總比愁眉苦臉強吧!就是裝,也得他媽裝得像樣點,誰管你的死活啊!又說,拿出點想象力來嘛,我看比起前陣子來,你退化很多了,得想得開啊!
裴綠凝說,怎麼個想得開!
楊思萱說,你不要把生活當作生活,你就把它當成最爛的泥巴,或者當成最高的藝術,去加工、去創造、去策劃,想怎麼整就他媽怎麼整!忘了廣告人的名言了,戴著腳鐐也得猛跳舞,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嘛!說著,楊思萱就問道,策劃是什麼來?
裴綠凝說,考我!策劃不就是自導自演,自娛自樂麼,我都說過N遍了!
楊思萱冷笑了聲說,得有個前提,要策劃首先要承認,或者打心眼裏就這麼認為,人生就是一場戲,主角就是我們自己,除了我們自己,誰還能為我們的生活負責?!說到這,楊思萱就問,哎,你老兄平時比我想得開,今天不對勁啊,遇到什麼煩心事拉?
裴綠凝笑著說,瞞不過你啊,我是不想在這家公司幹了,老婆和我吵架就為這事,她嫌我工作不著調,到處躥。說實話我壓力也很大,身心俱累了,你說人活著咋這樣啊?!
這一點楊思萱心裏最清楚不過了,他突然想起了普希金的詩,到處人們的命運都一樣!問,那你怎麼辦?
裴綠凝說,我還是回報社待一陣子吧。其實楊思萱說的那些話,裴綠凝比他還明白。裴綠凝心裏也是這麼想的,生活就是自導自演,背負點銀行的債務,又算得了什麼。可轉心又一想,人到底憑什麼活得那麼累?!
林新柔一睜開眼,就望見窗台的花開了,粉紅粉紅的,湊上去一聞,有淡淡的香氣。
林新柔真正戀愛了,戀愛中的女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更多的時候這美純粹是內心的感覺,是“美滋滋”的美。洗刷完畢吃了早餐,林新柔開始化妝,她從不濃妝豔抹,她感覺自己就是窗台上的花,簡潔,清爽,淡淡的就好。她之所以膚白、曲線勻稱,這都是拜前夫所賜,沒有他,她不會保持這樣的身材。她換了一件超薄內褲,赤著身子,對著鏡子,收挺了腹部,感覺還不錯,就輕輕蹬上褲子。穿上鞋,又慢慢坐下,擦了鞋子上的微塵,才站起身來照著鏡子攀起頭發來。
床上的手機響了,她一手握著頭發,一手接了電話。電話是楊思萱打來的,兩個人就柔情細語了一番。楊思萱醒得晚,昨晚裴綠凝掛了電話後,他就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半夜裏,他又起來開了電腦,寫了一套方案。林新柔一進雨雪齋,手就被楊思萱逮住了。林新柔問,她們不在?楊思萱說,她們上班呢,我今天換休。然後兩個人進了臥室,門也沒關就親熱起來。
林新柔問,你說叫我來看樣東西,什麼啊!
楊思萱這才趕忙起了身,摟著林新柔,看電腦屏幕上的標題,關於增進我倆情感生活的創意案。
林新柔看了後,指著楊思萱的鼻子說,虧你想得出來!
楊思萱說,策劃嘛,就該先把自己的生活不定期刷新一下。隻要你喜歡,我就用一輩子來創意咱們的生活,窮了就出窮點子,富了就出金點子,總之,永遠不讓你感到鬱悶、單調、無聊!
林新柔被楊思萱哄得心花怒放,不自覺地擁向了楊思萱。楊思萱順勢一按,兩個人就滾到床上去了,自然一番激情快活。事畢,楊思萱數落著說,我統計了下,青島一年光重要節慶就有三十六個還多。北宅櫻桃節,咱去吃櫻桃;天後宮廟會,咱去湊熱鬧;大澤山葡萄節,咱去摘葡萄;海雲庵糖球會,咱去舔糖球;蘿卜會,去啃蘿卜;櫻花節,去中山公園賞花;梅花展,去十梅庵踏春;登山節,去嶗山運動。平時沒事了,咱就去湛山寺拜佛,去天主教堂祈禱,哎,過幾天啤酒節到了,咱就醉生夢死去!從這刻起,把煩惱全部忘掉,盡情去享受生活,好不好?!
林新柔徹底被感染了,她忘了年齡和一貫的習性,小女孩似地晃著身子,歡快地答應著說,好啊,好啊,想怎樣就怎麼樣,和過去告別,重新開始嘍!最後一句,簡直就是宣言口號。
在中國,純粹市民化的節日中,這國際啤酒節,恐怕算是聲勢浩大的了。開幕式這一天,幾萬人聚彙在五四廣場,隨著禮炮齊鳴,市領導帶頭,組成了一支浩大的遊行隊伍。由五四廣場至國際啤酒城,長達二十幾裏的濱海大道,頓時被裝點成了一條狂歡之龍。男人,女人,本地人,外省人,各國老外,赤膊裸肉的,戴眼鏡的,戴太陽帽的,穿著高跟鞋的,抹了鬼臉的,染了頭發的,大人,小孩,人人裝模作樣。交談聲,尖叫聲,嬉鬧聲,吆喝聲,踏路聲,歡呼聲,歌唱聲,敲擊聲,撥弄聲,扭跳聲,聲聲不絕如縷。
裴綠凝和他老婆,林新柔和楊思萱,也都雙雙淹沒其中。閑談中,楊思萱對裴綠凝說,聽人說,這一方主管,還頗有道家襟懷。
裴綠凝聽了,一點頭說,與民同樂之事,這裏還是蠻有生色的。接著裝摸做樣地說道,有人者之風存焉。
楊思萱問,人者之風,怎麼說?
裴綠凝說,平易則近人嘛!高高在上者,不知為何物也!
楊思萱一聽,就與裴綠凝開懷地笑了。
旁邊,裴綠凝的老婆和林新柔也熟絡了起來,有說有笑的。外邊熱鬧,不如啤酒城中熱鬧,白天的啤酒城,更不能和晚上相比。全世界五湖四海的啤酒商,都在這啤酒城中圈地抬台,布置成一方陣勢,進行自家的品牌推展。而且他們都聘請了國內外的模特、歌手等演員,你方唱罷我登台,競相獻藝,徹夜無休。台下的市民觀眾,則三五一桌,百席一陣,狂呼亂叫,醉生夢死。甚至醉了後,接連不斷地有人衝上台去,仗著酒勁和演員們同台競技。
節日裏的啤酒城,起伏狂歡,滔滔一片,人們的口號是,全城大醉七天。
當全城狂醉之時,楊思萱和林新柔也在“自由主張”裏陶醉了。
他們出雙入對於上清山,這距雨雪齋最近的山頭公園,成了這對情侶的浪漫聚點。此山之巔,俯城觀海極佳,尤以“滄海落照”最為美妙。從眺波亭望去,教堂那刺空的尖塔,像樹一樣長在濱海的樓林,還有起伏的山頭,一起勾勒出了日暮中的城市輪廓,分野天海,陰晴市壑,真實動人心魄。若再高遠點看去,長空曳練,縈鬱紆迥,紅霞映海,浮舟點點。這樣的景色,真讓人生出種恍如隔世的心情來。
那天,在潭印亭裏,林新柔彈奏了一曲“漁舟唱晚”,楊思萱聽著琴起了興,一連幾天下來就作了十二首詞,取名曰“滄浪十二闕”。還請人譜了曲,隔三岔五地與林新柔唱合。僅節錄其詞四闋如下:
闋二:
歎白壁之貴潔兮,笑玄圭之莊重。
乘桴泛海,漸行漸遠。
仰溟嶗之嵯峨兮,垂爍爍之繁星。
清風拂衣,對月盈樽,試問全真有幾人?
闋四:
黃河之水天上兮,合汙流而渲染。
九曲回腸,滾滾東逝。
納百川之冰炭兮,成汪洋之一片。
載沉載浮,彌淪無涯,且道濁清誰可分?!
闋六:
望佳人水一湄兮,撫闌幹二十四。
纖纖銀河,依依素輝。
執手相忘江湖兮,遠魏闕之沉鬱。
海山青青,天風浪浪,恨美景如斯飄逝!
闋八:
將欲乘風歸去兮,念生身之大地。
春時萌動,秋自飄零。
厭倦目前浮遊兮,惟田園而喜樂。
采菊東籬,登皋長嘯,未知何時任自然?!
兩人在上清山的浪漫事,竟被一個撿破爛的窺見了。這是個六十歲上下的老婆子,每天她都到上清山上撿泉水瓶。連續一段時間,她老碰上楊思萱和林新柔上山,就不禁留意起這兩個人來。那男的經常背個琴,女的背個布包,倆人一來就到山側那個亭子裏去,女的不知唱的什麼歌,和她老家村裏人彈的琵琶一樣好聽。她躲在旁邊聽過好幾回。有一次,她還看見那男的見四周無人,竟牽了那女人的手,鑽進了旁邊樹林裏,然後就鋪了報紙,做起了那讓人臉紅的事情來。她心裏想,這兩個人真會找地方,那樹下全是人工移植的草,就像鋪了棉花一樣細軟。
又過了段時間,禮拜五一下班,楊思萱就約了林新柔。楊思萱說,美女,我在長途站等你,務必在四十分鍾內趕過來啊!
林新柔問,到長途站幹什麼?你要出差啊?
楊思萱笑著說,不是我一人出差,我怎麼能背叛你呢!要麼咱們都不出差,要麼一起犯錯啊!楊思萱故意把出差的差,念成了差錯的差。
林新柔說,天這麼晚了,出什麼差?
楊思萱說,哈哈,天黑了,才容易犯錯嘛!小雅和你媽不是去過周末了麼,咱們今晚也到別人家過周末去!
林新柔問,到哪?
楊思萱說,乳山銀灘,聽說過嗎?
林新柔說,噢,知道,前些年還有朋友想在那投資買房呢,那環境不錯房子也便宜。
楊思萱說,那還不趕緊過來,我們今晚上就去那!
林新柔說,你不是開玩笑吧,兩個多小時來!
楊思萱說,與其在家坐著無聊,不如乘車在地球上爬行,票我都買好了,來吧,那邊我熟悉著呢!
林新柔說,好,那我馬上趕過去。接著補充了句,我看,你真讓愛情衝昏頭腦了!
林新柔換了一身休閑裝,就趕赴長途站了。見了楊思萱她說,幸好沒遲到,要不你就背叛了我,一個人出錯去了!
楊思萱笑著說,檢票了,趕緊上車吧,咱留著錯誤到銀灘去犯!
林新柔一聽,臉紅了,這一段時間她是經常犯錯的。
出了嘈雜的鬧市,車就一股勁衝上高速路了。兩邊的楊樹一閃而過,楊思萱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他禁不住把鼻子湊在車窗口,深呼吸了幾下。這是一股混合的氣息,裏麵有玉米田的氣味,還夾雜著剛出土的花生味,一種和著濕泥土的氣味。好象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這是什麼!
楊思萱正睜開眼尋覓,靠在車窗邊的林新柔問,大自然的氣息很好吧?
楊思萱說,還有一種氣味。邊說邊故意拿鼻子聞,聞著聞著,就湊到了林新柔的臉上。
楊思萱吻了一下林新柔,說,你的氣味和大自然的氣味一樣美,你是大自然的精靈!
兩個人偎在了一起。楊思萱又俯在林新柔耳畔,意味深長地說著些什麼話。林新柔聽了,突然問道,這算不算誓言啊!
楊思萱說,這算什麼誓言!你要想聽我發誓,你早說啊,我彈著琴,衝上咖啡,點上香煙,保證讓你聽著聽著,就昏昏欲睡,跟夢境一樣。
林新柔說,這哪叫發誓,這是催眠曲!
楊思萱緊接著說,哎,還真讓你說對了!現在的誓言,就是他媽催眠曲,就是為了給你們女人營造個夢境!你們女人最容易陶醉了,是不是?男人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林新柔問,為什麼啊?
楊思萱一笑,說道,為什麼?因為隻有你們陶醉了,他們才好為所欲為嘛!
林新柔不說話了,她突然覺得,自從遇到楊思萱後,她就仿佛進入了夢境,從前的生活全加起來也沒這段時光活的多。想到這,林新柔就說,有時候,陶醉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楊思萱說,陶醉固然是幸福的,可老是飄在天空裏,總擔心著會掉下來,掉下來就會摔得很疼啊!所以有時候想啊,什麼時候讓所有的陶醉都在大地上紮根就好了!
林新柔仰頭問,怎麼讓陶醉紮根?
楊思萱抱緊了她說,小生覺得啊,陶醉的下麵,應該是厚重而穩固的“平平淡淡”。現在咱們隻有陶醉,沒有“平平淡淡”,所以安全感就降低了。這種情景下硬要“平平淡淡”,那肯定連陶醉也失去了!其實,我喜歡這平平淡淡,可我想要又怕人家不給啊。
林新柔被楊思萱說糊塗了,問,你要什麼樣的平平淡淡?
楊思萱說,平平淡淡,它不是平淡無味的生活,更不是機械單調的平淡,平平淡淡是一份心理保障,是這份保障為咱們營造的感覺。接著低頭說道,雪,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嫁給我吧,讓我們的陶醉劄根好麼?
林新柔知道楊思萱想要什麼了,他想要一個家。家的概念,林新柔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是個離異的女人,曾經渴望過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沒有瑕疵不容置疑的家,可是,還會有這樣的家麼?這也是她一直不敢麵對的問題,不敢深思的問題。
她可以回避楊思萱的眼神,卻回避不了自己怦怦跳動的心,林新柔說,給我一些時間好嗎?你知道我的情況,我從前的婚姻很失敗,我不能太衝動。她這樣一說,楊思萱也就沒話了。他理解,一個女人再婚,是要經過一番思想的,她們會反思曾經的風花雪月,她們最需要的是冷靜。
林新柔問,這麼長時間了,你真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離婚。
楊思萱沉默了會,才問道,為什麼?他覺得他現在可以問這個問題了。
林新柔說,他外麵有女人。但他是個好人,所以離婚的時候,我還依然愛著他,因為我喜歡他才離開他。
楊思萱不解地說,我不懂。
林新柔說,我們那個家,很複雜的!
楊思萱看了下林新柔,她又陷入了往事中,一臉憂傷的樣子。就趕緊說,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們不談這些。接著又摟緊了她,說,瞧,我們男人的德性!口口聲聲說,讓我們喜歡的女人快樂、幸福,可往往總是帶給她們憂傷。
林新柔沒說什麼,她偎在楊思萱懷裏,伸出左手摟了楊思萱的腰。窗外已經昏暗,耳畔掠過疾飛的風聲。這時司機放了一張碟片,第三首中有句歌詞是,也許隻有一個人,才能改變這一切!
近八點時分汽車到了站。楊思萱與林新柔攔了輛的士,不一會就到銀灘了。馬路臨海而建,左邊是大片大片的別墅,右邊是一帶狹長公園,公園外麵就是沙灘和海。這裏的旅館是家庭型的,一棟兩層的私家別墅,一樓是房東的辦公室、臥室、還有廚房,二樓就是客房。房東推薦了靠陽台的雙人間,倆人看了都很滿意,就住下了。在一樓用了晚餐,兩個人就沿著水泥小路走去,路兩旁植滿了冬青,間或有些可愛的雕塑。
出了別墅區,穿過馬路,倆人沿著公園裏的古式長廊遊逛起來。
公園裏很熱鬧,卻不同於鬧市的喧器。有人在下棋,有人在練劍,有些人則組織了沙灘舞會。音樂動蕩,清風陣陣。在這夜玩的大多是些老人,後麵的別墅就是他們的家,是單位蓋了給他們養老的,他們多是大型國企的退休工。也有不少年輕人,在燈光灰暗的地方,坐著、摟著、吻著,和他們一樣,多是來銀灘渡假的情侶。
過了一道半米高的海堤,就是沙灘了。沙灘上稀疏地散置著一些大石塊,楊思萱和林新柔攀上了其中一塊,相偎著坐下了。月,淡淡的。林新柔說,這個地方,真適合老人或經曆豐富的人居住。
楊思萱笑著問,為什麼?
林新柔說,一踏上這個地方,人生就有種被沉澱了的感覺。
楊思萱說,是啊,說的太對了!
我第一次出差來這時,就是這種感覺,感覺前麵的海浪,不是在沙灘上湧。
林新柔問,在哪裏湧?
楊思萱看著星空說,在我心裏湧!所有的心事,都被它一下子淘盡了。我是從那開始,才真正喜歡上大海的。說著,就唱起了張雨生的那首大海,唱著唱著,林新柔就與他應合起來。
月光下,海浪使勁匍匐上沙灘,又扭著屁股滑落下去。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海邊赤著腳丫戲浪,一會兒躲閃,一會追逐的。林新柔說,我們也去玩吧!楊思萱說,好啊。兩個人就去踏浪了。
林新柔正追著海浪,回頭一看楊思萱,正在沙灘上彎著腰找什麼,就問,你找什麼啊?
楊思萱說,我找你的心啊,你把心落這了,都讓螃蟹叼走了,我不能便宜了那幫王八蛋。
林新柔問,真能逮到螃蟹啊!
楊思萱說,不信我逮給你看!接著,又朝林新柔大聲說,你回頭看看,還不快溜!
林新柔回頭一看,一排大浪快湧到腳板了!“呀”地一聲,撒腿就跑。見她拚命的跑,楊思萱就趕緊迎了上去,撞了個滿情。
林新柔說,你逮著蟹了?
楊思萱搖了下頭,林新柔說,那你手裏攥著什麼?
楊思萱把手掌攤在她胸前,說,就這。
林新柔一看,驚喜地說,這麼漂亮的扇貝!
楊思萱說,送給你。
林新柔一把奪了扇貝,正細看,就被楊思萱摟住了,此時柔情似水。
回去穿過公園時,有一處“夜市”挺惹眼的,支架上掛著各式風鈴,地攤上擺滿了各種小飾品,全是些海貨工藝品。林新柔拿著手中的貝殼,比照著風鈴上的貝殼,突然抓住一掛風鈴,轉頭對楊思萱說,快過來看,是用你撿的那種貝殼做成的!
見楊思萱走過來,賣風鈴的小姑娘閃著明晃晃的眼神說,姐姐真有眼光哎,這是潮音玲,把它掛在窗前,風一來,你們就能聽見大海的潮聲了。一聽這話,楊思萱和林新柔顯得很興奮,就買了一對。
一回到住處,林新柔就把風玲掛到了陽台上,又回到房裏,把耳朵貼在紗窗上聽。一陣清風吹來,果然發出了潮聲的音響。林新柔說,快過來聽聽,潮聲來了。這時楊思萱也不起身,躺在床上,仰著臉朝林新柔說,老婆,今天可是咱倆的良宵啊!有沒有家的感覺?
林新柔就和著說,好溫馨的家啊!
楊思萱說,要是咱倆在這住一輩子多好!
林新柔走到床邊坐下,問,你真這麼想的?
楊思萱翻了個身,一下子把她摟到床上,看著她的眼睛說,就你這麼傻的人,我舍得騙嗎!
早晨的時候,林新柔洗澡出來,見楊思萱還在睡,就走到了陽台上,沒有風,她就拿手拔弄了幾下風鈴,然後朝紗窗裏喊道,懶豬,潮水都淹到屁股了,還不起床!兩個人遊了附近的名勝古跡,中午回來就去泡了海水浴澡,當時林新柔香汗未消就下了海,這一熱一涼的,出來後竟一個勁打噴而且還頭重、暈痛。這下可把楊思萱疼壞了,問,準是感冒了,感覺怎麼樣?
林新柔說,我這人冬天還沒事,一到夏天還偏偏熱感冒。
楊思萱說,這那是熱感冒,下海激的。
見楊思萱著急,林新柔就說,沒事的,回去休息會就好了。
楊思萱可不這麼認為,這正是他表示愛心的機會。
楊思萱說,肯定是下水著涼了。我先背你回去再說吧!
林新柔說,我還不至於走不成路,別人看見不好。
楊思萱說,你自己舒服就行,誰管得著啊!再說,我盡丈夫的責任,管誰屁事,拜托啦,給個機會吧!
林新柔說,那好吧,累著你可別怨我。
楊思萱說,男子漢大豆腐,天生頂天立地,就是累死也隻能算命苦!再說,你身體這點重量,比起在我心裏的份量來,那可差了不止十萬八千噸啊。
回到住處一問,附近隻有一家門診,楊思萱跑去一看,大夫還不在。幸好房東有貯備藥,才借了些治感冒頭痛頭暈之類的來吃。傍晚時候找了醫生來診了一回,說沒什麼大礙,就是被涼水激了熱汗,輕微感冒。早先吃了西藥,林新柔有些迷迷登登的,就問醫生,有沒有中藥製劑。醫生就開了幾袋中藥衝劑,說溫水衝服。
楊思萱問,放到粥裏行不行?大夫說,也可以。
晚上的時候,林新柔果然沒什麼胃口,楊思萱就借了房東的廚房,給林新柔熬了粥。
林新柔說,我可沒你想象的那麼嬌貴!
楊思萱說,我今天就是讓你嬌貴一回,敢讓我的女人感冒,活得不耐煩了!它敢讓你吃苦,我就能讓你嬌貴!這次林新柔沒有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人隻有在生病時,才體會到的滋味。
過了會,粥就熬好了。那些中藥衝劑本來就微甜,粥裏又放了糖,這一摻和就更沒藥味了。
楊思萱一邊喂林新柔,一邊問,怎麼樣,味道還可以吧!
林新柔說,你熬的當然好。
這一說,楊思萱倒受寵若驚起來,說,你不用誇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了麼,我做任何事都是有功利目的的。比如現在,我就是想讓你感動,讓你覺得我對你好,用這喂軟不喂硬的手段獲取你的歡心。我是做策劃的嘛,沒點手腕怎麼能在江湖上混啊。林新柔還是沒作聲,此情此景讓她突然想起了父親。那是她人生中最珍貴的記憶,生了病不想吃東西,哭著要吃粥,父親就用開水衝了炒幹的麵粉,做成麵糊糊,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邊喂邊說,吃粥拉,吃粥了。後來她到了張家,從小就盡為人子女的義務,盡管她前夫後來有些錢,可她從來都不是個嬌貴的女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苦命的孩子。
吃完了粥,兩人靠在床上。林新柔突然問,你說要娶我,我可比你大八歲,你父母同意?!
楊思萱說,這你就不了解了,我原先號稱這輩子打光棍,現在突然改口要娶個老婆,恐怕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農民嘛,我爸說,我三爺爺十一歲時就娶了個一九的媳婦,還不是大八歲?!再說,我娶老婆,又不是他們要娶,我願意就行!
林新柔微笑著問,你怎麼想打光棍?
楊思萱說,因為我一直沒碰上你。
林新柔說,你還年輕。
楊思萱說,我那些同鄉今年差不多都結婚了,就我沒媳婦,家裏都急了。
林新柔說,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過不了幾年我就老了,你會喜新厭舊的!
楊思萱說,喜新厭舊,嗬嗬,那也得有資本啊,我既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名星,沒那個“業務”!再說,別看我今年二十四,我最具說服力的年齡,應該是四十二。這樣我本身就不感之年了,還厭什麼舊!算起來,我還比你大十歲呢,也算是老牛吃嫩草啦,再說憑什麼老牛非得是“公”的不可,母牛也可以吃嫩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