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職場(2 / 3)

白萱:一般吧,挺累的。

軍卓:你有過——嗎?

白萱:每個人的體驗都不一樣,感覺好就行了。

軍卓:你們——過嗎。

白萱:做過一回,那樣舒服的是男人,女人可一點不自在。

軍卓:我說的不是這,我是說,他有沒有用——。

白萱:是這啊,他經常這樣。

軍卓:你感覺怎麼樣。白萱:沒法說,不過真的挺刺激!

白萱:好啦,我該下去買菜了,再聊吧。

軍卓:好,謝謝。你這麼坦然和我交流,願我們永遠做知心情人。

白萱:但願吧,好啦,我下了。

軍卓:祝你永遠幸福、快樂!

白萱:謝謝,你也一樣,再見。

軍卓:再見。

白萱一下線,老裴就趕緊去了廁所,這時他下身那根東西,早挺得硬梆梆的。他退下褲子,用手握住,腦子裏浮現出了那個清晰的女人,一會就解決了。

下午的時候,楊思萱就來公司了。本來他上午就要來的,後來一個同事幫他找好了房子,說讓他過去看看,他去一看不錯,就安頓了一上午。楊思萱的工作是樓書,十天後國際會展中心要開“住交會”,公司的房地產客戶在那有展位,他們的開發的房子叫“海都名墅”。樓書,就是全麵介紹“海都名墅”的形象名片,因此,客戶對設計和文案要求很高。

公司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他心裏自然明白,這是在試兵,在考驗他的實際作戰能力。楊思萱可不想被他們小視,他連那幫“混世魔王”也沒放在眼裏,所以他對這工作不敢掉以輕心,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出色完成它。

楊思萱見了老裴,就說你也來啦。老裴說,是啊,你怎麼也來啦?

楊思萱說,你來我哪能不來。老裴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好象剛才誰說過。突然想起是自己說的,就罵了一句,狗日的,和我一樣!

他不得不承認,在遇到的眾多同事中,論思想風格,他覺得楊思萱和自己最接近,有時簡直是異曲同工,如出一轍。別看楊思萱,在那幫女人麵前古香古色的,這是故意裝的,他的心態是,道不同何必強為謀。但平時楊思萱高起興來,也是個無厘頭,這老裴是心知肚明的。老裴覺得,楊思萱和他的共同之處是,都能使自己迅速進入某個角色,或喜或悲,或嚴肅或搞笑,演得惟妙惟悄,出神入化。

但老裴的無厘頭是習慣,甚至有些天性的成份,而悲傷大多是裝出來的,他是個達天派,他的悲傷大多是無理取鬧。楊思萱的無厘頭,則純是一種技巧,是深諳玄理的“哲人”,呼之欲來變化莫測的身法。楊思萱是一個會表演的人,而在內心他是絕望的,他的表演是絕望後的無所謂。但都習慣了,也就分不清他們兩個誰在戲中,誰在戲外了,不過在這點上,他們卻有個共識: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忙了半天,楊思萱就有些無所事事了。這老裴一眼就看出來了,說,別光埋頭苦幹,要學會勞逸結合,看你也挺無聊的啊!

楊思萱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人生就是無聊,不無聊幹什麼?!

老裴說,你要無聊了,就上網啊!

楊思萱說,上網幹什麼,沒什麼可看的,黃色網站也都封鎖了。

老裴說,封鎖倒沒有封鎖,隻是交費才行,現在,沒有免費的流氓!不過,你可以上網聊天啊!

楊思萱說,我這台機器沒裝QQ。

老裴用手指使勁敲了一下鍵盤,說,就為這?我看你是懶!下載一個就是嘛!

楊思萱自嘲說:是啊,我連解決無聊都懶得做了。

老裴又問,你會不會下載?

楊思萱說,下載嘛,應該不難吧。

裴綠凝邊走過來,邊說:簡單得就跟個一字!看我,兩分鍾給你擺平。

說著他就幫楊思萱下載起來,在鍵盤上點了一陣“確定”後,就搞定了。

楊思萱也有QQ號,他的網名叫“冬易”。上大學時就有了,主要給是跟熟人聊。他的好友欄裏,除了同學朋友再沒個陌生人,網絡太虛幻,這他也深知。

老裴不光給他下載了QQ,還教他玩了幾種添加陌生人的方式。想加中國的,中國各省的就都出來了。想單獨加各省的,各省的就都在麵前了,想加謀省某城的,此城的網友又都亮相了。楊思萱沒事,就打上了山東省青島市,搜索了一遍,有個叫“憶文”的落入了他的視線。楊思萱覺得,那些以“白領小資”自居的女人很可笑,就和她無厘頭起來。

冬易:你好啊!

憶文:我好不好關你屁事!

楊思萱一看,媽的,挺猛啊!

冬易:當然關你屁事啊,你要放個屁,跟唱流行歌一樣委婉動聽,你高不高興,刺不刺激,自我感覺良不良好!

憶文:你才放屁呢!

冬易:對啊!我當然放屁了,放屁是人欲,放屁是天理。皇帝老子也放屁,美女也放屁,我還見過美女摳鼻屎咧!

憶文:惡心,我——掄死你!

楊思萱的對話框裏,就被對方扔進來一個用大錘敲腦袋的動畫。那是網絡裏常備設置,代表現實中的拳打腳踢。

楊思萱一看,哭笑不得。冬易:掄我!嗬嗬,沒聽說女人掄男人的。我隻知道,一到床上,是男人掄了錘訂女人。訂的當當響!你看看,這就是你沉不住氣了吧。馬上就天黑了,丫丫個呸地,著勞什子急啊!

憶文:無恥,流氓!

冬易:嚴重警告你,讀書人的事,怎麼能叫流氓?你罵我知識分子,也比罵我流氓強!

憶文:呸,就你這樣,也算知識分子?!

冬易:怎麼啦!這才是真正知識分子!可別相信那幫自稱是流氓的讀書人,那純粹是一種高攀、自作多情、自不量力、自言自語,欲望無限彭漲,我呸!

憶文:你是人是鬼?!

冬易:拷!大爺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沒人時自各兒說話!

憶文:我覺得你不是人。

冬易:人和鬼還有什麼區別!沒見過你這麼弱智的小資,人亦是鬼,鬼亦是人。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能使人推磨。

憶文:你才弱智呢。

冬易:罵你弱智怎麼了,那是大爺看得起你!要不,我罵你知識分子算了!

憶文:你做什麼工作,告訴我呀!

冬易:呀什麼呀,你別和我裝柔情。大爺我軟硬統吃,我除了玩女人,裝白癡,我還搞哲學,虛偽吧?!連虛偽你都玩不起,你還做什麼柔情小資,我看知識分子都比你強!

柔情小資:嗬嗬!那你今晚上有沒有時間!

冬易:我有沒有時間,關你屁事!怎麼啦!想跟我開個房間,談談人生啊,理想啊之類的?呸!老子不賣!

柔情小資:我是想認識認識你呀,你好壞!嗬嗬!

冬易:我有那麼壞嗎,真的啊?幾點啊,地點?

柔情小資:八點,維客廣場,最大的那棵洋槐下麵。你來不來?

冬易:拷!老子肯定去,老子要不去,老子就不是人。不過,實話告訴你,就是老子去了,也不過隔著樹枝瞧瞧你。做你的白日夢,流氓!

柔情小資:無聊!我是跟你說正經的。要不你說個地方,不會是說你老婆正好不在家吧?

冬易:拷!正經的!我怎麼感覺沒正經,你這個嫚做什麼的,啊?!

柔情小資;我很柔情啊!別問我是誰,請和我麵對!

冬易:你不罵我是流氓了?

柔情小資:嗬嗬,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再說,你不是知識分子嗎,我得尊重你啊!

冬易:這還差不多。見我做什麼,要錢沒有,拿命一條!

柔情小資:隨便你啦,淡淡人生啊,理想啊也行。你要有本事了,掄起錘子來訂,也可以考慮呀,孤男寡女的,什麼不好說,什麼不能商量!

冬易:拷!怎麼個本事,怎麼個考慮,怎麼個商量。

柔情小資:如果你讓我看著順眼啊!如果你讓我動心啊……

冬易:原來是這些爛玩藝,老子全包了!

柔情小資:真的呀!那什麼時間見你廬山真麵目?

冬易:什麼真的假的,真作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下個禮拜天上午十一點,五四廣場,大紅燈籠下麵見!

柔情小資;什麼大紅燈籠呀,那叫“五有的風”雕塑!

冬易:好好好,五月的風就五月的風,你是知識分子,你曆害,你學問多!眾目睽睽怎麼識別你?

柔情小資:我,藍包牛仔,白色T恤,棕色休閑鞋。你呢?

冬易:我,到時候和你搭腔的那個人,就是我!

柔情小資:那好,不須反悔呀,騙人是小狗哦!

冬易:好,管你是狗是貓,沒完沒了,不見不散!

在楊思萱聊天時,老裴曾過來窺了幾次。見楊思萱下線了,這才揶揄道,口口聲聲說不當流氓,這一當起來,比誰都來勁啊!

楊思萱說,不當流氓?不當流氓,就是不給你麵子。和你這老流氓在一辦公室,近黃者能不橙嗎?!

老裴在那得意地笑著,說,橙出手黃,而勝於黃啊!

楊思萱也笑著說,薑是老的辣,腳是黑的臭,你就臭美吧!

老裴說,趄!放音樂啦,洗洗耳朵!

楊思萱又無聊起來,感歎了一句,人生如夢!

老裴緊接上說,夢如人生。

歌曲以一根吉他的弦聲緩慢開啟,老裴放的音樂是迪克牛仔的“三萬英尺”。作詞/謝銘佑: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証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遠離地麵,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粘著身體的引力,還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逃開了你,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底。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為還擁你在懷裏。回憶,像一直開著的機器。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覆播映。後悔,原來是這麼痛苦的。會變成稀薄的空氣,會壓得你喘不過氣。要飛向那裏,能飛向那裏?愚笨的問題!我浮在天空裏,自由的很無力!

音樂反複衝蕩著,空氣裏彌漫著無聊,裴綠凝仰在電腦椅上,想不出幹點什麼好,就掏了手機打電話。掛了電話就問楊思萱,晚上沒事吧?

楊思萱說,沒事。

裴綠凝把音樂一關,說,那好,一會兒和我回趟老家吧。我一個多月沒回去了,剛剛打電話,我媽還叨叨呢。

楊思萱聽了,歎了一口氣說,我都大半年沒回家了。

裴綠凝安慰道,你和我情況不同,你家離這多遠啊,要像我這麼近,肯定比我孝順。走吧,路上和我聊聊天,省得幹坐著無聊。

楊思萱說,無聊,還用我一個大老爺們陪你?帶上你老婆不就是。

裴綠凝說,俺老婆不歇禮拜。今天明天都上班,她們是輪休。

楊思萱說,都下午了,還能趕回來?

裴綠凝說,趕是趕得回來,不值得。住一晚上,反正明天也沒事,逛逛風景再回來。說著就拽著楊思萱走。邊下樓邊給他老婆打電話,說,老婆,我回老家看看咱爸媽,明天回來,委屈你一晚上。末了,又開著玩笑說,對了,關係到你丈夫的重大利益問題,我得叮囑你兩句,記著下班後,回家、吃飯、拉燈、睡覺,左右前後,時時警惕,雖然有錢比較拽,路邊的大款你莫理睬。記住俺的情,記住俺的愛,三從四德別忘懷!

楊思萱笑著說,這麼專製!

老裴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俺老婆就好這一口!要不,她就覺得在俺心中沒分量,這就是帥哥的魅力!

裴綠凝的老家是黃島區,正好與市南區抱海相望,得先坐公交車去輪渡港,然後乘船度過這膠州灣內海,一上碼頭就是。因青島多山,山與山之間的舒緩平闊之地,就有樓層一片一片交織相加,隨山而布。有的樓房長上了半山腰,道路就穿鋪其中,高一處低一處的迂回著,像穿奔人海的山溪。從火車站到太平角這一段路,是在半坡上建的,坡嶺的腳根,浸在海水裏,並裸露著紅色的礁石,像堅實的骨骼。坡上麵多長了些雜樹矮鬆,在這一段乘公交車,海、石、林、墅,一覽無餘,最富情趣。因本來勢高的緣故,他倆乘的又是雙層公交車,並乘坐於頂層,任公交車在海樹掩映的坡岩之間穿行。

閉上眼睛,直覺這座城市,兩個字,空靈。

裴綠凝問,青島美不美?

楊思萱說,有人說,在中國,有兩個省的人最愛自誇。一個是山西,他們愛吆喝,“人人都說山西好風光”。一個就是山東,他們變了法的唱,“誰不說俺家鄉好”!

裴綠凝說,咱自己不說這倆省到底咋樣,咱看外地人是怎麼評論的,隻說這青島吧,康有為的評價是,紅瓦綠樹,碧海青天,天下第一。康有為可是有名的“保守派”,俺不知道他這樣讚美青島,是不是一種“保守”的說法啊!

楊思萱搖了一下頭,說,不愧是中文係高才生,誇張手法很到家啊!

裴綠凝一聽,趕忙說,俺這可不是瞎編啊,青島的美是有說法的,這說法就是山、海、城、文。論地位,青島比不上北京、上海、重慶。但從山、海、城、文結合之美的角度看,則它們都相見形拙。京城骨子裏肅穆,風沙肆虐,氣色過燥。海城有點靡爛,在一片灘塗上,沒石頭,沒骨氣。山城重慶就太鬱塞了,無海,山也太陡促,沒點胸襟。西安更不用說了,陳腐之相。隻有青島,山光、海色、洋城、古郊,格局神美!接著,裴綠凝就如數家珍般誇耀起來。

下了車,倆人就換乘了輪渡,偌大的客船徐徐離開碼頭,高樓大廈向後撤退。客倉裏人不多,人都站在了甲板上,扶者圍欄看海。船由東至西,迎著風,像穿過一麵波光灩瀲的鏡子。

裴綠凝說,別小看了這灣青島懷裏的內水,這就是山海經裏說的“少海”。又指向遠處幾點突兀之地,說,那是女姑山,當年,齊景公與宴子遊少海,累了就睡在那地方,叫柏寢台。船下波濤起伏,左邊山水影立,右麵茫茫一片,惟有背負的西天,蒼穹高迥。裴綠凝拍著欄杆感慨道,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

這情景,也讓楊思萱也百感叢生。第一次置身海上,與大陸遠遠的隔斷,他突然有種遊離感,一刹那的靈魂出殼,惘然迷失,與天地化合。楊思萱對裴綠凝說,行駛在這裏,雖然有些迷失,存在的直覺卻仿佛變強烈了,不那麼麻木了。裴綠凝說,一點沒錯,我每次站在這裏,心情都不一樣,但有個共同的感受,那就是從塵事裏解脫了。

這時斜陽殘血,染紅了蒼穹橫霞,映在海麵,浮光躍金。裴綠凝說,青島雖然有什麼琴嶼飄燈,有什麼登瀛雪梨,我看還得加上這一妙景,就叫作“少海夕渡”。

著波光,楊思萱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張雪珍,想起了護城河畔的私語,想起了瀛湖,也想起了那個贏姓的始皇。據說他的遠祖是東夷人。他五次東巡,三次登臨膠南的琅琊台,是尋仙,還是尋祖?

刹那間,楊思萱仿佛閃進了那段曆史,齊王稱東帝,秦王稱西帝,萬馬奔騰,龍戰於野。殺,殺得血流成河,載浮片甲。狂風嗚鳴,頓失滔滔,江山如畫,血紅色。然後死去、沉寂,終究被風雨吹打去,化作了又一輪草長鶯飛,那個成仙的夢也一起破滅,留下了什麼?接著,那不可一世的漢武帝又登台亮相了。在他做膠東王時,麵對腳下的這片汪洋,又作何感想。他也深信海上有神仙,不止一次留宿海上,與方士求仙,可為何又返回大陸,返回到金戈鐵馬?

當客船靠岸時,楊思萱和裴綠凝又重新踏上了大地。

過了十來天,楊思萱在公司越來越有人氣了。和老裴自然不用說,簡直快成兄弟了,工作上相互切磋,工作外無話不說,一唱一應的相當默切。就連隨便說句話,另一個都會借題發揮一番。楊思萱忙完一陣,莫名說一句道,人啊,他媽的就是工具!

老裴就接著說,一點不錯,誰要是說人就是人,我它媽就跟誰急!甚至,人它媽的還不如工具安分守已,人他媽的既使喚別人,又被別人使喚,整個二百五半調子操的!媽的,怎麼操出這麼個動物來。真是造孽!說著,就掰著手指頭數起來,道,我真想,去服飾,露原形,返自然,與禽獸同居去,下輩子,說什麼也不做人啦!

楊思萱一聽,也沉不住了,就跟他取鬧一番。

除了老裴依然老樣子外,策劃部那幫“混世魔王”,最近也都和楊思萱熱乎起來了。有人找他潤稿,有人和他談生活,還有人吃飯時和他討論後現代文化。其實在廣告公司,策劃人也沒什麼好神氣的,真才實學的不多,自我感覺良好的倒不少。他們搞策劃,點子並不是一個人出,而是眾人碰出來的,他們熟悉的是套路,是把這點子用套路書寫出來的技巧。

楊思萱認為,這種套路沒三天的學頭,關鍵還是看個人有沒有一家之言,出奇的創意,能否獨立地勝任某項工作。那幫“混世魔王”之所以和楊思萱熱乎,是因楊思萱最近工作的確出色。他平時寫的文案,屢屢得到客戶讚譽,他創意並操作的樓書,在住交會當天被評為了“現場最佳樓書”,甚至有人評價,簡直開了一次樓書新風,可給客戶爭足了麵子。這些成績楊思萱倒沒多往心裏放,用他的話說,還是些雕蟲小技。不過別人倒是都看到眼裏,記到心裏了,最替他高興的是“鬼孫子”狄龍,他不止一次在王夢茂麵前說,我一開始就看好他,這家夥絕對是個活寶。

王夢茂聽他這麼說,就麵無表情地冒出一句來,就看他能不能真的投入進來拉。

王夢茂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著實有數。他拿老裴和楊思萱比較過,老裴工作是老牛拉車,無災無禍,也沒什麼驚喜,小楊是機智敏捷,凡事都力求出奇製勝。一個月來,王夢茂也跟楊思萱正麵“較量過”,那次在會議桌上,兩個人還爭得臉紅脖子粗。王夢茂還急得拍了桌子,嚇得別人隻好一邊冷眼愛觀,都不吱聲。楊思萱卻泰然處之,麵無喜怒,這點倒令王夢茂觸動。

事後當著眾人麵,王夢茂跟他道了謙,但這位昔日的最佳辯手卻說,隻要不是無理發火,就事論事,據理爭論,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大可不必道歉,我也不會和你道歉的。雖然一笑泯爭仇,但王夢茂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他放不下,倒不是因為楊思萱的理論比他高明多少。自從他搞了這個“思想立企”之後,他就沒服過誰,他見識多了,公司這幫小混混都和他過不了幾招,都是臣服於他的子民。但這楊思萱,就有些特別,他不僅能和自己過招,而且還力爭不屈,有股倔勁狂氣,有時在別人眼裏,倒顯得自己有些理虧。狄副總就在他麵前說過,小楊有些東西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在王夢茂眼裏,也並非老板都要比他的員工有才,關鍵是用才,劉邦沒多少“才”,但他能用張良、韓信、蕭何,就是大才。可問題就出在這,怎麼才能讓他臣服於自己,就像那些人物臣服於劉邦一樣真正為他所用?他感到,問題並不像狄龍看的那麼簡單,讀曆史傳記時,他悟到,有才的人很多,但有一種是很難駕禦的,那是有霸氣的人,骨子裏,楊思萱就有種獨立不羈,目空一切的個性。這一點根本甭想逃出他王夢茂的眼睛。正犯難時,他突然想起了楊思萱說的話,欲攻其金錢者,必先攻其心靈也。何不反作用於他身上,正所謂以彼之道還至於彼身,想到這,他就感到自己有些急。

王夢茂的急不為別的,正是為那“城市品牌”的事。據朋友透露,政府對此準備“專項立案”,如果不能在政府之前整出一套思路來,那麼他的設想就有可能泡湯。他決定提前起用楊思萱,同時讓他知道,這是信任他,是對他委以大任,寄以厚望。想到這,就把楊思萱叫到辦公室來了。他先讚賞了一番楊思萱,對他最近的出色表現給予了各種肯定,無非是借花獻佛,真假難分地轉述一些客戶的評價。接著趁熱打鐵,就切入了正題,讓楊思萱做好“城市品牌”工程的理論準備工作,還把從網上下載的相關資料,交到了楊思萱手裏,說,談談你對這項工作的看法。

楊思萱也不是沒考慮過,就開明門山地說,我認為,一個城市的城市精神,就是這個城市中,以居民生活特征為載體的,綜合文化品味的貫性支持或體現。它是抽象,又是具象,不在別處,而要求諸於心,正好在這城市的山、水、人、文之間。正如毛澤東說的,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王夢茂插話說,這就需要我們有一套指導思想,把它提煉出來。隻要這個思想方法有了,剩下的就好弄了。

楊思萱說,就柯特勒這本書,還有下載的這些東西,根本不夠,這個工程涉及麵太廣了。

王夢茂繃起嘴唇厥了一下,說,你說怎麼辦?

楊思萱說,前天在書城,我看到有一套這方麵的叢書,是最新出版的,裏麵介紹了南方一些城市的實例,很有借鑒作用,我再寫一些書目,可以一塊去采購一下。

正說著,王夢茂就遞上了筆,楊思萱列了些相關書籍,他拿著就撥了電話,讓高亞楠現在就去采購。

王夢茂還和楊思萱交流了一下心得,說,咱不妨先私下交流一下,就是泛泛而談吧。我個人覺得,“卓越而和諧”,可以作為一般都市的追求,你怎麼看的?

王夢茂這麼說,楊思萱不禁心裏一怔,說,很巧,咱倆隻有一詞之差,我想的是“自由而和諧”,大學裏就想這個問題了。不光一個城市,甚至整個世界,都應該力求自由而和諧,從思想上倡導,從製度上保障,一個都不能少。

王夢茂聽了,感歎道,小楊,哎耶,你真該多研究一下這方麵。

楊思萱走到門口時,王夢茂又叫住他說,小楊,你要在外頭看見什麼好書,盡管買回來,公司報銷!

這時王夢茂才稍為鬆了一口氣,拿起一本書,隨便讀了起來。

楊思萱接了任務後,心裏也有了數,他並非盲目接下這個任務,做這方麵的工作,正是他的特長。他早就關注過這方麵的問題,對這個工作,他現在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

快下班的時候,楊思萱接到了吳銳漢的電話,說,我現在在棧橋,夜晚的棧橋真美啊,我在回瀾閣下等你,趕快來吧。

吳銳漢是誰?吳銳漢就是“柔情小資”,就是楊思萱的網友。

上個禮拜天,他跟這個網友見了麵。那天因為堵車,楊思萱竟然遲到了,他對這個網友沒抱什麼希望,純粹是一種好奇,都說網絡無美女,全是恐龍,他今天就要看看,這個恐龍什麼樣。楊思萱悠閑地穿過熙熙攘攘的廣場,還沒到五月的風,就看見一個女孩在眾人之中站著張望,一米六五的個頭,看起來比較“美眉”。

楊思萱覺得是她無疑,別人都坐在環形石圍上,惟獨她站著,即使沒坐著的,也是往來走動的人,而她立著不動。的確,跟她說的一樣,她穿著白色T恤,藍色牛仔,棕色休閑鞋。還背了一個米色的肩包,一隻耳朵裏塞著“隨身聽”耳機,頭染的是紅黑之間的褐色,紮了一個蓬鬆落瀑,就是在頭腦後稍為盤了一下,然後又分叉落下來的那種。

吳銳漢的確等急了,這個冬易怎麼了,是不是等到落太時才拂過來,或著幹脆就是耍我!從來都是別人被我耍,可沒有人敢耍我。還不來,氣死人啦。再等五分鍾,不見人就撤!

正當她轉過身要踱步時,餘光裏,她看見一個人從側麵迎了過來,然後,她的肩膀就輕輕地被拍了一下。她剛轉過身,就見那個男人似笑非笑地說了句,你好,柔情小資!

吳銳漢看了一眼楊思萱,第一感覺這個男生,倒有電。

楊思萱正要伸手和她握,她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還是男人啊。然後朝側麵轉臉,裝著生氣的樣子,甩出二個字,“遲到”!那神態,好象說給“空氣”聽一樣。

楊思萱看了她一下,笑著說,有點事耽誤了會。

她一聽,轉過頭來,衝著楊思萱耳旁邊的方向,說,借口!這兩個字,是中間頓了一下才說出來的。

楊思萱一聽,心想,借誰的口,媽的,當起小姐來了。就麵無表情地說,這自以為是美女的人,沒別的,就是架子大!

這時吳銳漢才咬了一下左邊的牙,表麵上看,就是嘴角朝左上方歪了一下。緊接著,眼睛就自下而上倒骨碌了一圈。那神態在別人看來,是一副我暫且不跟你計較的樣子。冷多熱少地說,到哪去呃?

楊思萱不冷不熱地說,隨便你。

她一聽就輕輕走在了前麵,楊思萱跟著走在她左側,心裏猜想著這個女人的來路。

兩個人沿著廣場邊的海欄杆走了起來。吳銳漢心裏有些騎虎難下了,她平時並不這樣,要是看了沒感覺的人,她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要是見了邪惡的人,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惟恐跑不急呢。今天見了楊思萱,一個是他一點也不像壞人,心裏就入下了許多,又一看他還有些電,就來了脾氣。自己期望這麼高,而人家卻沒把她當回事,她就不自覺的有了氣勁。但給人家沒好氣,而又不是自己本願,這就騎虎難下了。

楊思萱也看出了七八分。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又覺得自己理虧,就歎了一口氣,說,這柿子專挑軟的捏,越是好人,在世界上越受氣。下輩子,哼哼,一定要做雲中鶴那樣的人物。雲中鶴吳銳漢當然知道,就是江南四大惡人裏的老四,卑鄙狠毒的采花大惡。那陣子,晚上正熱播天龍八部。

吳銳漢見楊思萱開口這樣說,得意地說,瞧你小氣的,我捏你什麼了!

楊思萱接著說,捏了我的感覺。

吳銳漢追問道,什麼感覺!

楊思萱接上說,對你的感覺。

吳銳漢說,感覺怎麼了。

楊思萱麵無表情地說,有點涼。

吳銳漢不說話了,厥了下嘴就低了頭聽歌。其實,歌聲根本沒聽到她心裏去,她心裏現在涼颼颼的。而且是冷中有慌,各種滋味都紛然而至,不知該怎開口好了。這是她以前從來沒有的感覺,一下子覺得自己很委屈。這人往往是先自個兒覺得可憐,才讓別人感覺到她可憐的,吳銳漢心裏一委屈,楊思萱也看著她些楚楚可憐,兩個人剛才的神氣勁,都一點也沒了。

楊思萱心裏罵了一句,這女人,真他媽搞不懂!就強裝笑顏地說,好啦,怎麼不說話。惹你生氣了?反正柿子都捏軟了,要不你再捏我兩下解解小悶。怎麼,不說說理想啊,人生啊之類的啦,孤男寡女的,什麼不好商量,什麼不好說啊。

見她厥起了嘴唇,楊思萱又說道,瞧你劂得小嘴,海拔都超過了鼻子,能拴住一頭驢!

這時吳銳漢就忍不住笑了,說,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是心涼麼,走,到裏邊曬曬去。

說著兩個人就沿著小石子路,向草坪和樹木掩映下的連椅走去。說是曬曬,其實這個地方,是專為曬得難受的人乘涼用。楊思萱正望著前麵的海,吳銳漢就把另一隻耳機遞過來了。

楊思萱放到耳朵裏一聽,正是林燕姿的一首“太委屈”,頓時就假裝火了,說,呢麼委屈!誰欺負你了?!跟我說,我扁他!敢讓你受委屈,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吳銳漢見楊思萱裝得沒事人似地,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就是你,你壞透了!

楊思萱接著說了一句,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男人要真壞,女人也不愛,怪不得有人曾感慨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吳銳漢聽了,說,別臭美,誰讓你養了!

楊思萱接著說,你是誰,柔情小資!我是誰,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哪能養得起柔情小資!

吳銳漢又感到了一陣涼意。一冷一熱的感覺,可從來沒有過,著實讓人受不了,頓時間更委屈起來。

楊思萱也看出來了,就又想,這個女人真他媽怪了,說也不行,哄也不得,就一副被人騙了、很受委屈、大失所望的神態,說,你哪裏是什麼小資,整個尖刀大閨女,玲牙利齒的,也不管是什麼溫爾文雅的知識分子,見了就愣咬!咬得人一陣疼,一陣麻,一陣熱,一陣涼,一陣喜,一陣悲。你咬別人,別人也說不定傷了你,最後,就分不清了誰疼、誰麻、誰熱、誰涼、誰喜、誰悲拉!

楊思萱這種語式,是跟老裴學的,要是老裴在,他準又掰了手指沒完沒了地數落。

吳銳漢一聽,心裏就晴快了,想,原來這個男生是理解她的。

想到這她就又厥起了嘴巴,說,明知故犯,叫你壞!邊說著,就拿手猛然在楊思萱腿上捶了一下,心裏的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被冷不丁地捶了一下,楊思萱先裝作痛苦狀,大叫了一聲,說道,反了你啦,訂起我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張牙舞爪起來。

吳銳漢剛要喊非禮,卻見楊思萱把手擺在半空裏不動了。楊思萱不動了,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動她哪個地方好,他看了一眼脖子,白白的;又看了一眼肩膀,圓圓的;再看她的胳膊,滑滑的;最後,他一下子逮住了吳銳漢的手腕,說,我看看有沒有把你的手打壞!

端詳了一下,說,拷!都打紅了,真夠狠的啊。不過人家說打是什麼,罵是什麼來,不打不罵不自在嘛。吳銳漢手腕往後一縮,掌心就與楊思萱的手粘住了,楊思萱感到手心發熱,但又不收回來。這收不回來,並非是吳銳漢粘得曆害,是自己的手頓時被消融了力量,欲收又止。吳銳漢與楊思萱握著手,她想到了一個詞,“感覺”。她突然抬了另隻手,在隨身聽上輕輕按了一陣,這時兩個人的耳朵裏,就傳進了那著老歌,跟著感覺走。

一會兒,吳銳漢問,到哪去?

楊思萱說,坐車從海邊溜一圈吧,回來我請你吃午飯。

吳銳漢說,好啊,我要吃麥當勞!

楊思萱說,隨便,把我吃了也行。

吳銳漢訕笑著說,臭美!

兩個人靠車窗坐了下來,手還是不緊不鬆的粘著。窗外麵風和日麗,從東海路一直到石老人,這一段海濱公路,如一少婦彎腿置於水中一般,彎緩平致,寬容而整潔。路內比立的高樓大廈,是青島最富麗的商務區,路外麵是碧色的草坪,草坪上有稀疏低矮的油鬆,零星突兀的石頭。再往外,便是碧波蕩漾的大海,一望無際。在這裏,道路高出海平麵不多,從車窗平望而去,晶晶萬頃,一片汪洋的景象,有兩個字形容這時的感受,闊達。

吳銳漢說,我以為你至少得三十多歲呢,想不到還蠻年輕阿。

楊思萱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太婆,沒想到是個丫頭騙子。接著又問,以前見過網友嗎?

吳銳漢想了一下,說,見過,但都比你大,沒感覺。對了,有一次,我見的那個網友,打扮得像個藝術家,胡子拉查的,見了我就要拉我的手,說我是他心中的太陽,你說可怕不!

楊思萱突然問,你們見麵幹什麼?

吳銳漢轉了一下眼珠子,低聲說,他們有的要跟我談戀愛,也有讓我跟他們搞一夜情的。

楊思萱看著她,問,你跟他們搞過沒有?

吳銳漢說,搞過,就那回,我不想騙你。

楊思萱頓時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不該把手和她粘得那麼緊。

他把手撤了回來,吳銳漢感覺到她無法挽留這隻手,就把手縮到了自己腿上。吳銳漢望著大海說,他看起來不像個壞人,我就信他啦,他是一名教師。我當時是被迫的。大白天的,他說家裏人都在,都想認識我一下,我把他當成了大哥。沒想到他會那樣做。我一個在城裏漂,無依無靠的……接著又說,反正都這樣了,無所謂!說著眼睛就濕潤了。

楊思萱又把手放回她的手背上,說,那你怎麼還上網見網友?

吳銳漢說,不上網幹什麼,說不定能碰上個好的。

楊思萱說,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偏偏到網上找,網上哪有什麼好人!

吳銳漢說,同事之間就是派對玩,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的,有什麼意思。茶館裏來的客人,多半是結了婚的人,還不是一樣。我的很多同事,要碰上有錢人喜歡了,還出去賣呢。窗外綠油油的草坪,一閃而過。低矮的油鬆站在草坪上,做著各種似是而非的動作,也是一閃即逝。

這時,吳銳漢低聲問,你是好人嗎?這聲音顯得很生疏。

楊思萱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此時的眼神很可笑。就說,別幼稚了,我說過,網上沒有什麼好人。

吳銳漢一聽,就說,所以無所謂了,既然都不是好人,就跟著感覺走,隨便碰吧。走了哪裏算哪裏,碰見合適的就抓住,要是哪一天玩夠了,找個大款傍傍,也不是不可以嘛,生活就是這樣,很無聊的。我那些同事就說,趁年輕,不享受白不享受。

她那語氣,仿佛是說給別人聽的氣話,又象是在規勸她自己。

楊思萱的心突然空了,胸口開始痙攣起來。那潛伏在滔滔碧波下的幽靈,猛地鑽了現來,掏了他血淋淋的心就跑,邊跑邊撕裂著。他疼痛著、追逐著,海水一點點沒過他的身體。他呼吸困難,感到自己正往一個無限的深淵沉論。他掙紮著,拚命地四處尋找救命稻草,終於,他一下子抓緊了吳銳漢的手,沉沉地望著她,渴望她能拖住他下沉的身體。吳銳漢的手被緊緊地攥著,她感覺到了生命的力量。在她眼裏,楊思萱凝望她的眼神,充滿了無限渴求,她一下子把頭埋進了楊思萱的胸口。楊思萱感到一個人在把他的身體往上頂,他趕緊伸出手,摟住了吳銳漢這棵稻草,身體開始一點點往上浮上來。

晚上,吳銳漢睡在了楊思萱那,他們連衣服都沒脫,在床上緊緊抱了一夜。楊思萱感到,海水依然壓著胸口,使他喘不開,醒了一看,是吳銳漢枕著他的胸。他輕輕移了身子,讓吳銳漢落到了忱頭上,把被子扯過來,給她蓋上。他翻了一個身,朝著窗子發呆。窗外月明星稀,上清山岑然幽黑,上麵的飛亭,模糊可辯。一切恍如隔世,仿佛在夢中不曾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