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職場(1 / 3)

狄總監經驗老道,楊思萱則早已是心知肚明。你這些東西,不過是小兒科,毛毛雨,說好聽點叫智慧,說不好聽點叫文字遊戲,你給我個下馬威,俺也不妨讓你“聞聞大道”。既然在招聘會現場,你們掛起了高高的豎幅,揚言,歡迎一切思想新銳、語言流暢、天馬行空般自由之士,這裏是你張揚個性的舞台……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楊思萱不卑不亢地說,我從前學《廣告學》時,對它的基本東西,也有些了解。廣告,是一門借“他山之石以攻玉”的藝術,即使技法再熟練,若沒豐富的社會學閱曆,哲學修養,心理學認知,以及深厚的語言功底,也是徒然無所施展,更不能廣引博征,出奇製勝。正如麥克盧漢所說,沒有哪一群社會學家,在搜集和加工可資利用的社會素材時,能接近廣告隊伍的水平。

狄總監的眼神變緩和起來。

這時楊思萱又一想,反正你們很信奉外國人的看法,就接著說,而從阿爾多塞的意識形態理論來看,廣告發揮的是,維護個體與他的生活條件之間的,想象性關係或虛假關係的作用。而且這種虛假意識,又通過你所說的創意,轉變為最真實,最能打動人心,最讓人思考,並在思考中產生購買欲望的視聽效果。朱迪斯-維廉森在“廣告解碼”一書中,就出色分析了廣告的實質和技法。我覺得對於廣告人而言,不僅要了解創作技法,更要知其本,探其微,方能入乎其裏,出乎其外,返虛以入渾,從而創作出好的作品來。

狄總監聽完後,當場說了句,你明天八點半來上班。

離開辦公室時,楊思萱瞥見牆上掛了一副字匾,上麵寫著:不做總統,就做廣告人——美-羅斯福。

楊思萱所在的這家公司,叫“夢茂廣告策劃有限公司”。之所以叫夢茂,是因為公司的總經理姓王,叫王夢茂,跟大詩人孟夢茂,隻一字之差。公司在青島市香港西路,這地方是海濱黃金商務區,從窗子裏向外一望,距離茫茫大海僅有二百來米,中午吃完飯,同事們總要到海邊溜一圈。

沒幾天楊思萱就對公司比較熟悉了,那天麵試他的狄總監,叫狄龍,因仰慕古代的鬼穀子和孫子,在公司裏,人頌其外號鬼孫子。

鬼孫子是中國首屆廣告碩士,還曾在美國學習過,係江南人,瘦凸臉,長發及肩。他平時沉默寡言,一旦說起活來,就分不清是喋喋不休,還是滔滔不絕。他最拿手的,是用一句反問式來結束整個演講,且伴有側臉仰視和向上聳雙肩的動作。這個習慣動作,甭說別人,連他自己都感覺良好,這是他在國外養成的習慣。至於人平時叫他鬼孫子,他並不反感,隻是客戶來提案時,出於對外形象的考慮,他是反對這個稱呼的,所以除了一塊吃飯開玩笑時,工作中隻聽見狄總監,沒聽見過鬼孫子。

狄總監在向大家介紹楊思萱時,是這樣說的,這是小楊,是咱們公司新來的活寶,以後大家相互學習學習。然後楊思萱就跟他們一一握手,互報姓名,猜猜籍貫,客氣兩句。楊思萱倒沒想到,有人竟用“活寶”來叫他這個死鬼。楊思萱心想,既然是新來的活寶,那麼原先這一公司人,都是活寶吧,倒有的見識了。

在楊思萱來之前,公司的確有個現世活寶,叫裴綠凝,他和楊思萱一樣,也是從報社出來的。人很幽默,一見到楊思萱就說,來了,叫我老賠、少賠,都行,最好是別賠!還有,千萬別叫我情聖,別看咱在大街上回頭率挺高,咱人挺那個的,老實!而狄總監就在旁邊揭他的底,說,光昨天就有三個嫚來找你,你老實什麼呀你!老裴聽了,就說,狄總,你該先把眼皮剪掉了再說話!古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唯物主義辨證法教導我們,一切事物,都是在不斷發展、運動、變化著的,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並且在說這話時,作出一副婦女的姿勢,掰起手指頭來數落,像是在盤查雞毛蒜皮的事。

狄總就哭笑不得了,說,啊哎服了油!有你們這倆活寶,阿拉以後可有的受了!

為了保障兩個文案的創作靈感,公司給他們單獨分了間辦公室,一人一台電腦,稱作文案部。除了總經理、副總經理室,設計部和財務部之外,隻有文案部是單獨一間,象策劃部、客服部之類,都在大廳中分區辦公。不過,各辦公室呈簇團狀分布,均於中央大廳相通。常常那邊放音樂,這邊就能聽見,雞犬之聲相聞。

老裴和小楊一個辦公室,兩個人真是有話說了。老裴漢語言文學畢業,上下五千年,如數家珍。這楊思萱,縱橫開合,也不遜色。平時兩個人一唱一和,配合得非常默契,楊思萱說,哪有什麼愛情!

老裴就接著說,愛情純粹是一種想象。

楊思萱又說,愛情算什麼玩藝!

老裴也說,愛情是一派屎,甚至連屎都不如。

楊思萱又說,戀愛有什麼意思!

老裴就說,誰要說我戀愛過,我就罵他祖宗八代;誰要說我戀愛過,誰就是罵我不是人!這兩玩世不恭的活寶,一唱一合的,真是把個公司搞得雞犬不寧,從上到下,都年輕了許多。

公司經常召開“頭腦風暴會”,這老裴平時沒事了,如吃完午飯那會兒,往往也拉上幾個部門的女孩,在大廳裏找個地方開會。不過這不是工作需要,而是純粹調侃,上天下地一番,談談這個世界的所有話題。在感情上,老裴主張“無愛論”,還專門寫過一篇文章,用唯物辯證法,來證明愛情的虛無,說從茹毛飲血以來,人類根本沒有過什麼愛情,最後就勸眾美眉放下情字,歸依我佛。

但他的一些論點,經常遭遇那些女孩子的圍攻,一旦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就站起來,大聲朗誦海子的詩歌,那是《祖國或以夢為馬》中的名句: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然後就喊楊思萱來增援。

楊思萱也有意思,他明白老裴的心思,就滿口之乎者也,一會兒,她們就聽得不辯東西南北,隻有點頭叫“服”的份了。楊思萱也和她們幽默,不過他的幽默是灰色幽默,這難免讓人高興起來後,總感覺那個地方不對勁。甚至,她們就多少帶點嘲笑,覺得這個人比老裴還要古董一些,但是在一片喜鬧之後,總會有一兩個女孩,正兒八經找楊思萱談談心。盡管她們有時嘲笑楊思萱,但楊思萱說的一些東西,老觸及她們的內心,讓她們拿得起又放不下。所以,楊思萱在公司的人緣也不錯。

不過總有些人和他保持著距離,她們感覺,他跟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甚至,有的壓根沒把他當個現代人,僅僅把他當作笑料而已。這種情況,楊思萱一進公司時就遇到了。那是個二十八九的女人,叫高亞楠,她和老裴一樣,剛結婚不久,她在公司做經理助理。她沒想到公司會留下楊思萱,那天招聘會上,她看了楊思萱的簡曆,其中有一句是,常見老子孫子於夢中,醒來竟不知孰為老子,孰為孫子?一看就是孔乙己在世!

後來狄總監讓她辦理楊的檔案時,她才明白,這個人已被錄用。的確,公司不要孔乙己,狄總監說,他不是,他是個活寶!

輔助公司每一個人做好工作,就是高亞楠的工作,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有人就說,在夢茂公司,她是可有可無的,她的另一個職務是客服,但作為行政助理,高亞楠要對得起這個名份,至少在新員工麵前,要贏得必要的尊重。高亞楠找楊思萱談過話,她以上級的姿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反複暗示了自己在公司的作用,並大方遞上了名片,表示了自己關懷下級的願望。

在她感到楊思萱還算“領情”後,甚至還和他饒有興致地談起了古文。

楊思萱問,歐陽修的醉翁亭記,你知道吧?

她搖了搖頭,至少表示不清楚,然而作為文秘專業畢業生,怎麼會不知道呢?至少在中學學過吧。

這時的楊思萱,並沒有為她的謙虛而得意忘形。他想,你別搖頭裝不知道,其實我很清楚,你說不定很了解它哪。你極力讓我來談論它,因為你知道,從我嘴裏說出來,必然是之乎者也的。你這樣,並非是滿足我的表現欲,而是為了滿足你對自己的設想,為了從我身上映出你的“自我”來。所以,我給你一個和我劃清界線的機會,我滿足你極力和世俗立場靠攏的虛榮感,知識分子臭文人,是迂腐的代名詞,怎能與你沾邊呢?

你是白領、小資、新新人類!就這樣,我決定了,為了成全你,在你麵前,我將擺出具臭文人的麵孔,滔滔不絕地之乎者也起來。我知道,在這件事發生以後,你終於可以把你的“自我”,帶到你的同類中去了。在她們麵前,一塊嘲諷這“迂腐”,這搖頭晃腦的洋相,諸如此類,並且最後,在一聲聲大笑裏,再一次實現你們共同的歸屬感,白領和小資。盡管你的工資還不如我高,我仍然默許,你可以把我的“事跡”,傳遍你所有的朋友,在每一次傳播過程中溫習“自我”。嗬嗬,老子不怕,有本事,你也之乎者也兩句!

不過高亞楠也明白,哪有什麼白領和小資,有的隻是模仿了人家的消費形式,有的隻是矯情和傲慢,有的隻是隨波逐流、唯物主義,以為越俗媚就越時尚。可是不隨波逐流,真實的自我又在哪裏?高亞楠曾一度對女性主義感興趣,也認真剖析過“靈魂”。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麼白領,沒資本、空想人生和意義,在夾縫中求生存,甚至不得不見鬼擺鬼腔,見人說人話。

說來很可笑,有一次她路過馬路邊那個乞丐,她心裏想,我眼不見為淨,但路過時她還是從眼睛餘光裏,看到了那乞丐。她是女的,她已經老了,老的很慘。突然,她為自己的這種反應而感到了後悔,覺得那個人不過是個騙子,是個騙吃騙喝的老東西,沒什麼值得同情的。可剛走幾步,她就禁不住問了一句,她兒子是不是不孝順,老揍她?她額頭好象還有個傷疤。她終於還是倒退到那個老乞丐身旁,也不看她的臉,掏出一個鋼蹦,扔進她的乞丐碗裏就迅速轉身離去,生怕被哪個熟人看見,而且莫名紅了陣臉,熱辣辣的。

高亞楠以女人特有的敏感,發現了楊思萱眼裏的反諷。她就後悔,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把他當正常人對待,以致於被人家看出來了。這一換位思考,她就感到了問題的複雜性,她那屢試不爽的一套在他跟前失了靈,她那一套,隻適合趨炎附勢的人。她感到,這個人身上,能折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氣”,任何的高傲和輕視,都會被這“神氣”反襯成一種卑劣和委瑣。她突然覺得,這必將是公司裏最與眾不同的人,一旦這個人得了勢,自己今天的所為不徒然落得別人嗤笑?!

想到這,高亞楠的女人味才漸漸遍布全身的每一個細節,那是純情的女人才會散發出的溫柔和可愛。

她相信,這種本能是任何頑劣男人的殺手鐧。它既不矯情,也不裝弱智,是真正的女性美,真正的男人,都不會放棄對這美的欣賞。

當然,楊思萱也不例外,他感到了高亞楠前後判苦兩人的變化,雖然這變化是微妙的。她為他詳細講解了工作流程,及企業文化規章製度等,甚至,她還送給了他一個喝水用的杯子。高亞楠想,還是真實最可靠!楊思萱則認為,眼前的高亞楠並不是俗媚之人,她和張雪珍一樣,想要一個真實的她,而世界偏要給一個虛偽的她。

可說回來,誰能擁有真實的自己,自己不也是一具幻影嗎!

楊思萱感到,在夢茂廣告公司,要說活寶老裴算頭號,但要論起狂來,老裴則遠不如策劃部那幫“混世魔王”了。廣告公司就這樣,集聚了一大批狂人,而且“狂”得各有特點,各得其所。

在這裏,不管你以前是作奸犯科的,還是正直無私的,一視同仁,兼融並包。白貓黑貓,誰逮住老鼠,誰給公司創造了價值,誰就是好貓!在這裏,每個人都得是狂人,要的就是奇思怪想,劍走偏鋒,語不驚人死不休!在這裏,“狂”已不再是什麼“刺”耳的詞,狂中更有狂中手,狂的概念被“個性”代替,廣告人崇尚的就是個性!有個性才有思想,不怕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

因此,“狂”失去了傳統意義上的“妄”,“無知張揚”,以及“離經叛道”之說。他們討厭循規蹈矩之人,崇尚“個性張揚”,“造反有理”。他們顛覆一切傳統,並“為我所有”。這麼說吧,在目前的中國,廣告公司是惟一在招聘中,標榜“歡迎一切狂才加盟”的企業。至少在形式上是這樣,大膽而又新奇。這些公司的老板深知,他們的企業,就是以經營“智慧”來發家,他們需要的是“知本家”,不是“德本家”或“奴本家”,前者是決定性的,當然,三者兼具更好。但自以為有些本領的人,大都是些“目空一切”的狂人。

一段時間後,楊思萱對廣告的感受更深了。

廣告人在實施策略中,最會借用真誠、真實和道義。他們會說,某某羊毛衫,送給丈夫的是體貼和溫暖。會說,好男人,不讓自己的女人受半點委屈。更會煽情,媽媽,我能幫你洗衣服了!好象那個小女孩,買了某某洗衣粉後,母親的下崗問題,就能在母子淚水擁抱中被解決似的。這就是廣告,賺你的情感,賺你的思考,賺你的眼淚,最終為了賺你的錢!

作為文案操刀人,還得從雕蟲小計學起,楊思萱就被培訓了一周。整個培訓由鬼孫了狄龍主講,這可是他的長項,他的講解總是滔滔不絕。演講是什麼,演講就是上課,就是給別人做老師。這種感覺太幸福了,在他給外國姥當學生時,他就想過,總有一天他要在自己的國家,像外國姥那樣,聳著雙肩給大家演講。人人都好為人師,這他也不例外。隻不過,在每一次為人之師中,他都會在內心深處提醒自己,表情要溫和,眼神要真誠,久而久之便養成了習慣。所以他的好為人師,在別人看來並不煩感,到是覺得他師得誠懇,師得辛苦,師得真摯,而且,還師得津津有味。這使他自然而然地受員工們的尊重,也得到了楊思萱的尊重。

楊思萱不是因他“好為人師”而尊重他,而是那天抬桌子時,桌子上一塊鋼化玻璃掉了下來,正好砸在狄總監的手腕上,當時他正跟另一個人抬一盆花,竟然沒有把花扔掉。那應該是極疼的,楊思萱見他隻咬了一下牙,把花盆放下後,才吸了一口氣,給人要了手紙。這時,手腕上已有兩道掛滿紅色露珠般的血痕。楊思萱深信,若換作公司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暴跳起來了的,而當楊思萱和老裴為不小心自責時,他卻說,這點小傷算什麼。

狄副總對自己的素養很自信。古人有“帝王師”之謂,現在有能力者不乏,有品質者不多。他就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那些優秀的品質,做了夢茂公司的“老板師”。這些,連王夢茂也不否認,王夢茂對這個副總是信任的,公司的內部運作基本上讓他來領導。王夢茂對這次的培訓,寄予了厚望,他這一次招聘,是想挑選幾個“可塑之才”,下大力度培訓,以備而用之。他不下無用的棋子,馬上,他就要讓一個重要計劃付諸實施。這個計劃他已經醞釀了很久,是他實現理想的重要途徑。當然他也感到了風險性,但對風險的擔憂,此刻已經被他的興奮所代替,他禁不住讓司機開快點,他要跟相關人員開一個會,讓所有人都來分享他的興奮。

王夢茂相信,這種興奮絕不僅在自己身上存,他太了解這幫廣告人了,這必定使他們為之激情然燒。

除此之外,王夢茂的興奮,還來自他對未來的憧憬,來自他的自信和自負。在過去的一年裏,夢茂廣告公司由不知名到著名,搖身一變,成了青島數得上的廣告公司,實現了突躍式發展,這當然歸功於他自己的“英明”決策。他始終信奉這句話,一個企業的突破能力,決定於老板的個人素質。這種素質是兩個層麵的,一個是純粹個人的知識修養,一個是知人善用的性格修養。在前個層麵中,他是自負的,是以“社會精英”自居的。這種自負並非空穴來風,他對知識的渴求如饑似渴,每晚睡前他必讀書,這是他十年來的習慣,在他所接觸的圈子裏,論知識麵大概要惟他最廣。

在性格上,王夢茂絕非沉靜之態,有一種青島人特有的躁。

整體上看,他不是劉備而接近於曹操。他不僅好學,而且好動,社交活動頻繁,往往收獲也不少。他雖然不像劉備那樣唯大才而信,但也能基本上做到曹操的有才無類,兼而用之。他從不在用才之前,查其德行,看有無作奸犯科之品行,能為公司賺錢的就是好貓。這不是說他並不注意,實際上,對每一個員工,他都留心察其言觀其行,以此認知複雜的人性。但場合中,他不會以道德評價,取代能力評價。但他心中很有數,如果他認為此人德性不差,忠誠於他,又有才,就會略信之四五分。

平日裏,他顯得很開朗、理性,甚至會異常的活躍和幽默。

他常常在會議桌上討論情感,人生最細微的感受,從而博得大家的感觸。他經常對員工說,廣告做出的東西,首先要感動自己,才能去感動別人。他能意識到,人是具有多重人格的,曹操是,劉備也是,幾千年來的人都是。在頭腦風暴會上,他往往身先士卒,與那幫策劃打成一片,進行過無數次的碰撞,思想的碰撞,心靈的碰撞,歡喜的碰撞,尷尬的碰撞。這讓他洞察到了生活中無數微妙的東西,提升了他的精神閱曆。他崇尚自由,宣揚理解,提倡交流。他掌握了無數條為人處事的道理,並借了那道理在各種場合遊刃有餘。

他畢業於美學專業,喜歡節奏錯落的詞句,不喜歡押韻工整的律詩!

他不否認,公司有今天的成就,狄龍曾立下了汗馬功勞。這個人永遠是副責無旁貸、激情迸發、認真做事的樣子。他認為,這是他的優點。在過去的一年裏,他們並肩作戰,討論戰略戰術,裏應外合,高起點高水準進駐了廣告界。他主外,負責社交,以陽牽陰。狄主內,負責專業,以靜伏動。貫穿整個戰略戰術中,有這麼幾個關鍵詞:“黃埔軍校”,“立足高處”,“思想創業”。

[注釋:所謂黃埔軍校,即在用人策略上,大量招聘,廣納人才。讓這些人充分融入公司的風格,並為其提供交流碰撞的平台。然後讓他們切實感到,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中,互相學了不少有用的東西,這時,這些學富五車的狂人,自然會謀求高飛遠走。而公司則任其去留,有時還故意不漲工資,迫其離去,形成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僅去年一年,就有八十餘人,經夢茂公司段鍛造後出爐。這些出爐的羅汗們,有的升遷了,有的高就了,但他們走到哪裏,“夢茂”品牌就深入到哪裏,夢茂是他們的大背景。青島就是這麼大,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很快“夢茂”就在廣告圈裏脫穎而出了,頓時“浩夢茂”了!更重要的,那些羅汗們在出爐之前,“真氣”早被“夢茂”這個大熔爐吸了去,所謂一箭雙雕,一石二鳥,即此也。

所謂“立足高處”,也是這套策略裏的概念。雖然公司聲名在外,但畢竟初出茅廬,少人問津,為了高起點跨躍式發展,就不能走“原始積累”的舊路子,就不能在大項目上老起不來。於是他們就緊接上計,想法設法爭取了幾個中等客戶,一邊利用狄龍演講的天才、老道的經驗、學曆的優勢,中間穿插於宴色營營,極力維護好客戶;一邊對外打出如此招牌,概不接納小客戶。這樣以來,一些中等客戶便被其迷感,也不顧其公司創業長短,紛至踏來。一看,一聽,果然有人才,有實力,一時口卑相傳,甚至引起了某些大客戶的注意。要知道,大客戶一年的廣告費能上千萬,即使大客戶不來,也擺脫了摸索滾動的泥潭。此計即所謂“遠交近攻”是也。

所謂“思想創業”,則是個核心策略。它隱含於“黃埔軍校”之中。要建黃埔軍校,必要有資本。信息時代,知識就是資本。知識在哪裏,知識無處不在,無時不在。要想獲得知識,就要創立一種多元交融的文化氛圍,且以博學多識之才充實之。正所謂,外表可以跳躍發展,內核必須積澱式發展。於是在最初,王夢茂和狄龍在不斷加深自我修行的同時,把“頭腦風暴會”視為發展的知識策源中心,視為企業真正的永動機,並且立法確立它的核心地位。以這一穩定的模式,容納眾人之見,吸其長,避其短。雖然外部事務變化運動,我內核則越積越厚,常新不衰,此乃虛實相應,以不變應萬變之策。

以上三略,相互暗含,相輔相成,使資金、項目、人才和管理,環環相扣,即所謂連環計也。]

楊思萱和老裴得了通知後,就帶上筆記本勿勿進了會議室。這時,會議室裏已坐無虛席,兩個人隻好拖了兩把椅子,挨邊坐下。一會兒,王夢茂就左肩背著皮包,手裏拿著一份材料進來了,他穿著白襯衫,藍牛仔褲,坐在主座上。他看了一眼眾人,就側臉問狄總說,新員工培訓得怎麼樣了?老狄簡單述了職,就讓各新員工自我介紹一下。一共五個新員工,二個文案,二個客服,一個策劃,都站起來通了姓名,客套了兩句。

王夢茂笑嘻嘻地和大家開了兩句玩笑,見大家不大隨和,轉身笑著對老狄說,你看你把他們培訓的,見了我都不敢說話了,下一步,我讓他們給你培訓培訓!

狄總就裝出一臉委屈的樣子,說,我嗓子都快啞了,你知足吧你!說完,就以狄副總的身份,在大家麵前誇了王總幾句,說,王總為人處事,從來不擺架子,永遠以朋友式的胸懷麵向大家。

王夢茂聽了,在一旁就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故意操著家鄉話說,你別誇俺,俺會害羞的!

接著轉身朝大家說,俺害羞倒不是為謙虛,俺是聽了他的話才害羞的,他說俺老向別人開胸懷,胸懷嘛,咋能隨便敞。不信你讓咱們的女員工,敞開胸懷試試,看她們幹不幹?!

狄總在一旁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這時王總自己也收了笑容,說,今天也沒什麼大事啊,就待會有個事給大家宣布一下。

王夢茂就問狄總,給新員工布置的任務怎麼樣了。

狄總給新員工的任務,就是在今天會上,把自己對廣告的認識,或寫在黑板上,或談談,總之所有人都得交流一下心得,讓大家互相切磋一下。楊思萱是最後一個,他沒像老裴那樣侃侃而談,他和那個策劃一樣,也選擇了板書,他寫在黑板上的心得是:

心靈者,欲望之大樞也,金錢者,欲望之所使也。故欲攻其金錢,必先攻其心靈。欲攻其心靈,必要掌握世間,所有關乎心靈之真情,之性格,之觀念,之心理,之道義思想,之生活品味,之社會職業,之倫理從屬,之老幼性別,之民俗習慣,之價值趨向,之社會潮流,之文化時尚,之時勢動態,而後察而析之,奪而用之。或給人以啟迪,或給人以反思,或給人以共鳴,或給以感動。或讓人啼笑皆非,而欲哭無淚,或讓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從而讓廣告之策劃創意,使人過目不忘,流連忘返,欣然接受,幡然心動。此即廣告之真法諦也。

狄總監念完後,王總第一個拍腿叫好,眾人也無不稱絕。

王總的“好”,和眾人的好不一樣。眾人的好,是因這些話概括的精辟,王總的好是在為他自己叫好。他感到,更好的戲還在後頭呢,天地、地利、人和,越來越清晰,他心中的夢也越來越真實了。趁著興致,他向大家宣布了他的設想,他說,真正的廣告人,不僅要在產品營銷領域有所建樹,而且還要在社會營銷領域有所建樹。營銷大師柯特勒,想必大家都知道吧,他前段時間來青島演講,與會的政經人士反響都很強烈,他寫的“營銷中國”一書,已被廣為流傳。據我一個朋友透露,市最高層針對“地區營銷”開過一次座談會,他們都普遍認為,作為擁有眾多名牌的青島市,缺乏一種清晰、恰當的城市形象品牌,即城市精神。還有,公益活動的社會化程度,就是政府搭台、經濟唱戲的運作化程度,遠遠落後於北京、上海、香港等地區。

他頓了下,說,我認為這是一個契機,但是,機會永遠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為了從純粹商業的產品營銷,過渡到“公益立企”的“社會營銷”中去,我想在目前狀態下,公司抽出一班人馬,成立“城市品牌特別攻關組”,想政府所想,先政府而為,無償為政府整合出一套我們的思路和視角!

果然,此言一出,策劃部那幫“混世魔王”,無不張嘴咧牙,歡呼躍雀,仿佛從商品中解放了一般。

不過,這的確是一件革命性很強的事。這一點楊思萱和狄龍同時意識到了,隻不過他們的問題點不一樣,楊思萱的反應是,這是個複雜的工程,它所要察析的層麵太廣了,真正做好不容易。狄副總的反應是,這樣一來必然浪費人力、物力,影響公司的整體運作進程,甚至會導致資金短缺,後院起火。

會後,王夢茂對狄副總說,你的擔憂,我考慮過了,所以項目繼續由你抓,服務再加把勁,我就帶著他們搞那個。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光看眼前,還要看到長遠,我們要做好了,就能操辦更多的公益活動,那時隻要招商過硬,還怕掙不到錢嗎。狄副總也不再說什麼,又問,新來的小楊和老裴怎麼安排?王夢茂坐到老板椅上,抬起頭來看著狄副總說,先讓小楊到品牌一組,把房產樓書搞出來,光紙上談兵不行,還得看他實際操練怎麼樣。至於老裴,就讓他配合品牌二組,繼續做報廣。

狄副總出去後,王夢茂就拿了本《毛澤東選集》,隨手翻了一頁看起來。

老裴又和那幫子女人開會了。他們也都願意和老裴瞎聊,老裴長得帥,又幽默風趣,而且為人很大眾化,脾氣好。

老裴問了前台小王的愛情觀,又讓設計小張談了人生觀,還讓客服小王說了對婚姻的看法,但這幾個人的回答,都令老裴很失望。他覺得這群女孩子,太幼稚,太無知,要麼就是太世俗,太狂妄。有的太缺乏自知之明,有的則拿得起放不下。當然,老裴對她們的評價,掩藏著很深,誰也沒瞧出來。老裴不是瞎跟她們鬧,老裴是帶著目的和她們開會的,於什麼目的,除了他自己,誰也甭想知道。

老裴是剛結婚的男人。結了婚的男人和沒結婚的男人不一樣,婚後很長時間的男人和剛結婚的男人還不一樣。剛結了婚的男人,是真正意義上剛掌握了一個女人的男人,一個剛剛掌握了女人的男人,會突然覺得世界不再稀奇,甚至會覺得生活無聊,有些看破紅塵的情緒。剛結婚一年的老裴,就是這個樣子,他不像那些老男人們一樣,麻木慣了,生活依舊。晚上枕著老婆的腿,老突然想,這老婆要是追不到手多好啊。結了婚,他那股子追女人時的激情,一下子就架空了。他和老婆喃喃談了許多人生的話題,這些話題在婚前說,是津津有味,婚後談卻是不寒而粟。

談著談著就談到了離婚,他們趕緊閉了嘴,覺得生活很可怕!

夢茂廣告公司的工作風格,是靈活自由。工作單中限定了時間,隻要在那個時間內交付工作就行,至於你是在辦公室,還是在戶外完成的,他們並不限製。有時在辦公室憋不出思路,他們還鼓勵你到戶外尋找靈感。

最會玩的,是策劃部那幫“混世魔王”,他們要是在辦公室待不下去了,就集體溜到海邊,租個遊艇,在碧海藍無之間開“創意會”,等碰得差不多了,才回到辦公室一氣嗬成。楊思萱和老裴都被他們拉去海闊天空過。

公司經常有人加班,如果是公司要求的加班,那要付加班費,但平時沒有加班費,也有很多人自願加班,既然工作交付時間一定,那麼提前做完了,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就多了。公司也盡量滿足員工的這種心理,這樣至少會保證工作不被拖延,所以雙休日,總有些人在公司加班。

老裴就是這樣,他不喜歡逼近工作交付期了,才臨時抱佛腳。他手頭有二個文案,他一大早就來公司了。自己待在家裏也無聊,老婆在超市上班,也是一大早就走的。說是加班,其是一半為公,一半為私。在公司可以免費上網聊天,一邊工作,一邊解悶。不過今天,老裴隻解悶不工作了。他打開QQ聊天時,驚喜地發現,好友“白萱”竟然在線。自從添加上這個好友後,他就期盼著單獨和她聊一回,機會終於來了。老裴的打字速度,在公司數一數二,他的網絡呢稱叫“軍卓”。

軍卓:你好,在啊?!

白萱:是啊,你也在啊。

軍卓:你在我哪能不在啊?!

白萱:這可不一定,我平時很少上網。

軍卓:我也很少上網,但你一上來,我就感應到了。一開機,你果然在上麵。

白萱:不可能吧。

軍卓:什麼都有可能。我還能感覺到,你結婚了,現在在家,老公不在吧?!

白萱:可神了,你怎麼知道的。

軍卓:因為我也是一個人在家,老婆不在。

白萱:這兩者有什麼必然關係麼。

軍卓:怎麼沒有,你不覺得這是上天意安排麼?

白萱:嗬嗬,我覺得這純粹是巧合。

軍卓:請相信上天,相信感覺,相信這是緣份,我們交個朋友吧?!

白萱: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

軍卓:我是一個突然覺得生活很無聊的男人。是,我也是一個結了婚的男人,但是家是世俗社會的產物,是我們大多數人不得不接受的東西。可結了婚的人,其實還有另一個家,這個家被無聊的婚姻淹沒了,它就是一直存在於我們內心的精神空間。

對方沉默了,過了一會。白萱:那,這和我們交不交朋友有什麼關係。

軍卓:我覺得,你和我一樣,都是失落了那個精神空間的人。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白萱:那你想和我做什麼朋友!

軍卓:情人。

白萱:嗬嗬,我不需要情人,我不想背叛家庭。

軍卓:沒人要你背叛家庭,而且還會促進你的家庭生活。

白萱:怎麼說。

軍卓:我們隻做網絡情人啊。我們不以破壞婚姻為代價,相反,我們無所諱忌、坦然、真城地交流,我相信,有一些東西不適合和老公或老婆交流,也總有一些東西是屬於自己內心的,是他們無法理解的。而且,很多時候我們為了維護這個家,為了對方的感受,壓抑了自己很多真實感覺。但是我認為,這些被壓抑的東西,一但積累久了,就會爆發,就會變成兩個人的吵架,甚至是誰也本來不想麵對的決裂。所以,我要和你做網絡情人,通過我們無所諱忌的交流,化解一切感傷,釋放一切感受,分享一切歡樂。這樣的網絡情人,我想,你不會拒絕吧!

白萱:網絡是虛擬的。

軍卓:正是因為是虛擬的,我們才不會像現實中那樣顧慮重重。我們才是網絡情人,人家都搞成網絡夫妻了!

白萱:我知道,那是為收費會員開通的。

軍卓:怎麼樣,從天上掉下個情人要不要!

白萱:你多大了。

軍卓:二十九,你呢?

白萱:這麼巧,我也二十九。

軍卓:看來,緣份這東西不能不信,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忱眠,你我起碼修了七八十年了吧?

白萱:嗬嗬。

軍卓:你老公怎麼樣?

白萱:還可以吧!

軍卓:還可以!那就是還有不可以,不可以的是什麼?

白萱:就是太忙,禮拜天也閑不下來。

軍卓:我老婆也是,連女人都這樣,更別說男人,你多休量他啊,結了婚也挺不容易的。

白萱:謝謝,我會的。

軍卓:你老公做什麼工作?

白萱:律師。

軍卓:律師,那可是大忙人,恐怕吵起嘴來,你都說不過他。

白萱:嗬嗬,我們不吵架的。

軍卓:你們的生活滿和諧啊,唉!

白萱:怎麼,你們不和諧嗎,那可是你的不對了,男人要學會疼女人。

軍卓:可能是吧,我們一開始或許就不對。

白萱:為什麼?

軍卓:說了不怕你笑話,她是性冷淡。

白萱:不會吧?!你要多理解她啊。

軍卓:怎麼不會,每次她都是敷衍我,我現在基本上自己解決,你知道,我這個年齡很強的。

白萱:你沒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

軍卓:去了沒用,醫生說是生理性的,可能是先天。

白萱:怎麼會呢,我可沒聽說過。

軍卓:沒結婚前,不知道。後來就那個了,有時正在興頭上,就被她推下來,她反應挺強的,老厭惡的吐,不過最近有些好了。

白萱:怎麼說。

軍卓:她閉上眼睛,大概是強忍著吧。

白萱:這可不好,你們應該多交流交流。溝通對夫妻來說很重要的。

軍卓:謝謝,我們第一次就沒溝通好。

白萱:是麼,怎麼回事。

軍卓:她疼得直叫,後來我就泄氣了。

白萱:女人第一次多這樣的,你要慢慢來。

軍卓:她從來沒有過性快東,估計就是因為第一次的原因。

白萱:我想也是,所以你要溫柔些,多體貼她啊。

軍卓:當然,謝謝!我會努力的。和你談了,我心裏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白萱:看來我這個網絡情人沒白當。

軍卓:你第一次怎麼樣。

白萱:也是感覺很不好,後來就好了。

軍卓:你們一周幾次。

白萱:這可不一定,嗬嗬,這可不限定,憑興致,有時候,一月也就——回。冷!

酷少尉:嗬,你也一般啊。

白萱:是啊,性不是生活的全部,老想著它不好,我老公挺忙的。

軍卓:你們通常用哪種方式,互相借鑒一下。

白萱:嗬,你們呢。

軍卓:我們,男上女下唄。

白萱:一般都是啊,男上女下也有很多方式啊。

軍卓:我們隻是那種——。

白萱:可以償試別的,或許對你們有幫助。

軍卓:比如。白萱:——啊等等。

軍卓:作為女性,你感覺哪——最好?

白萱:這可不一定,因人而宜吧。

軍卓:那你呢?

白萱:我感覺你說的那種就挺好。

軍卓: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