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聲(2 / 3)

“夠了!”哈倫大喝,一揮手,把木案上的東西都推到地上,他狠狠起身,快步走到我麵前,我抬頭跟他瞪眼,一個耳光隨即揮到我的臉上。

我捂著火辣辣的側臉,委屈地仰起頭想跟他繼續頂嘴,可是那一瞬,我在哈倫眼中看到的並不隻是憤怒。

“你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哈倫喘著粗氣,我索性把頭扭到一邊,不想感受到他目光中偶爾也會存在的溫度。

哈倫咬著牙,麵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著,“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那麼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寧願去相信,去幫助這些陌生人,也不願相信你自己的父親!我把畢生的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我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我做的一切一切不是為了你,又是為了誰!你以為你是怎麼活這麼大的,你知不知道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有那麼多人想取你的性命。是,是父親的仇家太多了,可是父親是真心希望你可以遠離紛爭,所以所有喪盡天良的事情都由我來做,你從小到大,手上幹幹淨淨一滴血都沒有沾!為父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離開你,我隻想打下自己的天下,等我死去的那一天也可以留給你最完整的保護,可是你呢!”

“你不要再說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啜泣聲讓自己的心很疼很疼,“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但那並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寧願你什麼都沒有,我寧願過普通百姓的生活,我不喜歡戰爭,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卷在戰爭裏,我隻想在每天晚上,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圍坐在一起吃一頓晚飯,談談一天裏所經曆的快樂和憂傷。每個人的心裏都沒有太多的包袱,騰出足夠的空間,可以在關心我的同時,也關心我愛的人!”

哈倫看著我,伸手來抱我,我卻把他的手打開,“可是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的罪孽那麼深重,從街上隨便拎一個人來就喊著要殺你,你踩著別人的骨頭往領主的位置上爬,難道自己的心不會痛嗎?當你明知道你腳下的死屍是自己的妻子,是你孩子的生母的時候,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真後悔那時的我為什麼還天真的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否則,我一定在我母親被你打死之前,就帶著她離開你!”

我的話音未落,哈倫又狠狠抬起巴掌,我衝他大吼,“你打吧!你使勁打吧!像打死我母親那樣打死我,我們母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哈倫瞪著我,久久,才磨著牙道:“你現在就想死是吧,好……為父就成全你!來人!”鐵甲部隊中走出兩個彪形大漢,架住我的雙臂,拖著我往外走,赫伯特衝到哈倫麵前,哈倫卻撇過臉不去看他,這時巴奈特都也走到哈倫麵前,有短暫的對視,然後他一下子跪在厄了司的麵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哈倫回過頭,不屑去看他。

“你要的是我的命,跟泰思沒有關係,如果你還念及骨肉親情,就放了她吧。”巴奈特低著頭,哈倫冷哼一聲,揮手讓鐵甲人停下,我絕望地看著巴奈特,走到生死離別的境地,到頭來還是要放下自己的尊嚴。

哈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丟在他麵前,然後自己背過身去,“自己了斷吧。”

“請先答應我,不再追究泰思的過錯,也不再懲罰其他無辜的人。”

哈倫閉目,沉默了好久才歎了口氣,“肯向我低頭的人,我都不會再難為。”

“請大人……遵守自己的承諾。”巴奈特伸手撿起地上的匕首,我瞪著眼睛看他,那把鋒利的刀正對著他的胸口,他狠狠心,利刃如一道閃電劃過每一個人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力氣,把手一扯,竟然掙脫了鐵甲人的束縛,一滴血孤單地落在地上摔碎,刀尖停在胸口前,我用力握住巴奈特的手,臉頰上的淚落在他的肩膀上,碎得很淩亂。

“放手。”巴奈特的聲音很平靜,我狠狠搖搖頭,說好了一輩子都在一起的,就算這輩子很短,我也不會輕易讓你離開我,要走,我們一起走。

“泰思,放開手。”巴奈特偏過頭,他顫抖的嘴唇擦過我的臉頰滑到我的耳邊,“泰思,你說過以後都會聽我話的,他是你父親,他不會傷害你,以後別再和他胡鬧了,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答應我,讓我在天上,也能看見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好嗎?”

“不好。”我搖搖頭,怎麼就是不肯鬆開握住他的手,“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怎麼可能快樂,求求你,別死……”我強行奪過他手中的匕首,然後狼狽地爬到哈倫腳下,用手使勁拽著他的衣角,“求求你,放了他吧,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胡鬧了,我以後一定聽話,好不好……你放了他吧……我已經有他的孩子了,我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泰思!”赫伯特看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憤怒地看向身後的角落,那裏站著一個熟悉的北岸的城主,但卻沒有劊子手在他身後……他站在那裏,表情木然而遺憾,赫伯特朝他大吼,“丹其!你不是說他們昨天才成的親嘛!”

“我知道的我都說了,有些我看不見的,我也沒辦法。”丹其抬起頭,露出一雙充血的眸子,昔日幹淨的臉上彌漫上灰色的哀傷,早已失去了往日淺笑著的恭維模樣,我慢慢站起身,他站在那裏,像一塊被抽幹了水分的木頭,我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丹其,怎麼會是你。”

“為什麼不可以是我。”他拿突兀的眼睛看著我,冷冷一笑,“不錯,在北岸監視大小姐一舉一動的人,就是我。我恨北岸,他們殺了領主,殺了我父母,甚至還要殺了我,我想要報仇,所以我必須選擇一個能讓我活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去的陣營。我的心,從來都不在亞爾維斯!”

“你在說什麼……”我真的感到不可思議,自嘲地幹笑幾聲,抬起憔悴的眼眸,“你說是他們殺了領主?殺了你父母?”

“那又是誰!”丹其大吼,“為什麼傲特斯旦汀領主死的第一天,這些北岸的領主就集結了足夠的造反的軍力,要不是他們提前準備好,怎麼會有這麼多軍力!廝殺,掠奪,搶劫!先是殺了我母親,兩年後,我父親也被慘害,我接過諾琛智城,我就發誓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

“你可笑!”我氣急敗壞地打斷瘋狂的他,“你以為投靠葛蘭你就可以報仇嗎?你不過是他們的一顆棋子,你要攻將,他非把你擺在小卒麵前,你一句話也不能多說。況且,這戰爭是誰挑起來的?是葛蘭!”

“是北岸先造的反!”

“可他們為什麼造反?因為傲特斯旦汀領主死了!”我撕心裂肺地喊著,“你知道傲特斯旦汀領主是怎麼死的嗎?是被毒死的!那個毒藥——叫銀鳩!”

“泰思,不許胡說!”赫伯特朝我瞪瞪眼睛,我冷笑一聲,真可悲,為哈倫效命這麼久,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一個惡魔鞏固邪惡的勢力,我切齒,用手指向蠻夫法蘭克身後的碧翠絲,“你問問她,我有沒有在胡說。”

“啊啊啊啊……我什麼都不知道。”碧翠絲趕緊縮縮腦袋,而哈倫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我搖了搖頭,繼續道,“中銀鳩死的人,下葬後骨頭會變成黑色的,你們要不要去看一看,領主的屍骨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赫伯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皺了皺眉頭,“泰思……領主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

“是嗎?我怎麼……”

“泰思你不要再說了!”碧翠絲打斷我的話,這也許是她這輩子在這麼多人麵前說得最大聲的話了,她縮著腦袋,道:“泰思,不要再說了,你想讓更多人死嗎?”

“讓她說。”哈倫皺皺眉頭,我看向身後的巴奈特,他亦是驚愕地看著我,我狠狠心,道:“黑珥饒剛剛戰亂的時候,我和碧翠絲在北岸的校場,北岸動亂得很,赫伯特怕我們出危險,平時,就把我們藏在櫃子裏,那是巴奈特和帝滿的房間,赫伯特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可事實上,他們卻並沒有走,他們回來了,而且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我瞪著哈倫,哈倫的臉上晃過一絲惶恐,繼而又恢複了平靜,我繼續道:“你們燒的,並不是傲特斯旦汀領主的屍體,真正的領主被他們調了包,不得不佩服帝滿是個神童,背過了黑珥饒藥史上的所有毒藥的用法,毒性和毒發的症狀,當然,那種最惡劣的毒藥的配方,我想隻有哈倫大人和我有,對吧。他們確定了毒藥以後,就把傲特斯旦汀領主安葬在了……”

“泰思!”碧翠絲流下眼淚,我背過身不去看她,對不起,我隻能把你供出來,這樣我的話才可以讓哈倫更信服,依他的性子,一定會找到領主的屍體然後徹底銷毀,這樣他一定會逼供我們,這樣他才不會立即殺了巴奈特,這樣才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該如何活下去的辦法……

糟了,可是我為什麼要把帝滿也說出來?我皺皺眉頭,哈倫卻把我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看在眼裏,然後滿不在乎地一笑,“你也覺得你牽扯的人有點多是吧,你放心,我對已故的人,沒有興趣……隻是,你怎麼會知道你小時候的事。”

我看著還是那樣從容的哈倫,明明很驚訝,卻偽裝得讓人找不到一點瑕疵,我還沒張口,就看見迎麵撲上來的丹其,“佞臣!拿命來!”

嘶——

鮮血濺了一地,哈倫抬腿把抽搐著的丹其踹到一邊,然後才慢慢放下我的手腕。

我愣在原地,而我的手裏,還握著那把在滴血的匕首。

哈倫看著像丟了魂一樣的我,嘲弄道:“這不是你第一次殺人了,為父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既然你不再需要保護,那就別要了!”

“你!”我握緊匕首,狠狠向哈倫刺去,你可以拿著我的手殺了丹其,我看你還可以再借誰的手殺了我!

哈倫看著迎麵飛來的匕首,後退兩步,一揮手,把跪在那裏的巴奈特甩到自己身前,我驚恐地鬆開握著匕首的手,匕首從我指尖飛出去,與巴奈特的鐵麵具擦出火花,然後徑直插到他們身後的立柱上。

哈倫冷哼一聲,把巴奈特推到我身邊,然後傲慢地拍了拍手。

“為父不想再和你胡鬧了,”哈倫道,“你趕緊動手把麻煩的事都給我了斷了,至於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我暫且還沒有收拾你們的心情。”

哈倫把一盒銀針扔到我麵前,“我本想讓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再受點苦頭,再讓他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現在我累了,所以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們自己動手吧。”

哈倫歎口氣,閉上眼睛也不再多說什麼。

我撿起那一盒銀針,想到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它曾作為禮物第一次被放到我手上,我還給那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而現在,一樣的盒子,一樣燦爛的上午,它卻如此沉重。

巴奈特看著我,微微一笑,伸手摸摸我的腦袋,“讓我死在你的懷裏,好嗎?”

我點點頭,俯下身子抱住他,巴奈特閉上眼睛,輕輕道:“如果有下輩子,請你第一個就選擇我。”

“其實我一開始愛的,就是你。”

巴奈特睜開眼睛,我的眼淚流下來,嘴角卻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我當時是小孩子,不懂,我隻知道有個叫碧翠絲的小屁孩兒總是像跟屁蟲一樣跟著我,我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我說什麼,她就說什麼,所以我刻意讓自己跟她不一樣,她愛裝淑女,那我就偏要做個假小子,她喜歡彈琴,我就偏要學吹簫,她喜歡的是你……那我……嗬嗬,當時還沒覺得怎麼樣呢,雖然你從來沒給我一個好臉色,可是心裏卻慢慢……你常帶著碧翠絲去摘酸果,我就對酸果情有獨鍾,你背著碧翠絲做俯臥撐,我也強迫赫伯特背著我做……還有初次相見的怦然心動,還有最後離別的難過,還有你的每一個表情,冷酷也好,生氣也好,害羞也好,那些尤冷又熱的感覺,我都很迷戀……”

巴奈特靜靜聽著,也輕鬆地笑了笑,“泰思,能聽到你說這些話,我真的很開心,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暗戀了這麼多年,我又有什麼遺憾的呢?我會保佑你,獲得一輩子的幸福……你開心的時候,我會在你心裏陪著你一起笑,你寂寞的時候,我也會走進你的夢裏,陪著你騎馬,看湖中的月亮……”

巴奈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錯愕地看著淺笑的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指間的那根銀針,已經被巴奈特握著,深深刺進了身體……

“巴奈特,巴奈特。”我輕輕搖搖他,而他的手隻是無力地垂到身下……

“啊——!”我抱著他驚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這時,一群人突然闖進議事廳,霍爾驚愕地看著我和我懷裏靜靜躺著的人,一時也愣在了那裏。

我在巴奈特額頭上印下一個沉重又苦澀的吻,心如刀絞的疼痛,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哈倫,不會再原諒戰爭帶給我的深仇大恨。我輕輕把懷裏安靜不動的人放到地上,然後慢慢起身,踉蹌著挪步到霍爾身邊,玖依上前扶住我,我把頭倚在她的肩膀上,嘴唇滑向她的耳畔,“掩護我離開這裏,現在!”

玖依點點頭,又向霍爾使了一個眼色。

我直起身子,用充滿憤恨的帶血的眸子最後瞪了一眼哈倫,然後轉身,瘋狂地衝出門去,哈倫回過頭,揮手大喝:“攔住她!”

鐵甲部隊紛紛向門口衝去,霍爾拔出腰間的佩劍,他身後的勇士立刻攔住鐵甲部隊的去路,我瘋狂地一路跑下去,布萊迪,愛德溫和帝滿在一邊跟我招手,“這邊!”

我跑過去,立刻翻上馬,帝滿皺起眉頭,“老大呢?”

我低下頭,愛德溫轉身看見瘋狂衝過來的鐵甲部隊,繼而大喝一聲,“我們先走!”

於是駿馬長鳴,踏破世界最後的安寧。

我們跑出阿諾德城,身後的鐵騎部隊立刻追了上來,他們挽起弓箭,箭嗖嗖地向我們飛了過來,我揮手,灑出一排排銀針,前邊的騎兵一頭栽下,擋住了後麵的騎兵,一拖延,我們暫且拉開了與他們的距離,我再一揮手,又是一排騎兵倒下,我皺皺眉頭,看向愛德溫,“我的銀針用完了,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去海邊,那裏有船!”愛德溫大喝,他一回頭,發現騎兵又要追上了,跑過樹林,眼前慢慢析出海的輪廓,而騎兵也要追上我們了,前邊的騎兵抽出帶鉤子的繩子向我們拋來,一跟繩子勾住了帝滿的胳膊,帝滿吃痛,愛德溫眼疾手快,用劍把繩子斬斷,他大喝著,“往前跑,都不要停下!”

然後自己掉轉馬頭,向那群騎兵衝去,“不要!不要!”我傷心欲絕地回過頭,眼睜睜地看著愛德溫身中數箭,他揮著在此時顯得尤為單薄的鐵劍,攔住數千騎兵,直到被砍下戰馬,被無數馬蹄踐踏成泥……

我閉著眼睛,卻能感受到我們的馬蹄已經濺起水花。我還沒反應過來,布萊迪就把我從馬上推了下去,我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帝滿揮劍斬斷繩索,也跳了上來,布萊迪跳進水中,推著小船慢慢往海裏邊移動,帝滿跑進船艙,放下帆,掌好舵,海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看著變得越來越小的像無數螞蟻一樣的鐵騎部隊一點一點擁在淺水區停下,布萊迪也爬上船,坐在我身邊,握住我冰涼的手,“城主,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我抽泣道:“我們以後怎麼辦……巴奈特不在了,愛德溫他們也不在了,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

布萊迪環住我的頭,勉強一笑,“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找到一片新的大陸,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會好的。”

我點點頭,感到船身搖晃得厲害,繼而我就被布萊迪狠狠地推到一邊,我手一滑,差點掉到海裏,我掙紮著坐起身子,隻見船的那一側,赫伯特正拉著弓弦,水珠不停地從他發間滾落,布萊迪手握著那支飛來的箭,眼也不眨地瞪著他。

赫伯特扔掉手中的弓,拔出腰間的佩劍,氣衝衝地向我們走過來,布萊迪把箭揮向他,赫伯特側頭閃過,布萊迪也拿起身邊的鐵劍,上去和他廝打在一起,帝滿聽見外麵的打鬥聲,固定好船舵,也持劍衝了出來,赫伯特三兩下就把布萊迪手中的劍繞到海中,他一劍劈下,帝滿從赫伯特身後隔住,布萊迪眼疾手快,轉身從帝滿的腰間拔出短匕首,三個人在船上廝打起來,穿船晃得厲害,我是個地地道道的旱鴨子,見了水就什麼脾氣也沒有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站穩,就差點又被甩進海裏。

那邊的三個人還在猛戰,赫伯特把劍揮下,在船的桅杆上留下深深一道疤痕,布萊迪從天而降,被赫伯特旋到一邊,他抬臂,抵住頭上帝滿劈下來的利劍,腿一掃,帝滿重重摔在地上,他把劍尖指在帝滿鼻尖的同時,布萊迪也把匕首架在了赫伯特的脖子上。

我看著他們,努力跑過去,推開布萊迪,也推開赫伯特,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我把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無助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蹲下,“你們覺得今天死的人還不夠多嗎?你們現在這樣打來打去還有什麼意義,能讓那些死去的人都活過來嘛!”

“可是……”帝滿瞪著赫伯特,深惡痛絕,“今天,我一定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說著,他撿起身邊的劍,拚命地向他砍過去,我轉身,身手點上帝滿的麻筋,帝滿腿一瘸,撲倒在赫伯特麵前,赫伯特伸手扶住他,他卻一下子把他打開,然後惡狠狠地看向我,“泰思!你在做什麼!難道你還愛著他嗎?你這樣做對得起巴奈特哥哥嗎!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

“夠了!”我站起身子,覺得頭有點暈,索性放下火氣,降低了聲音,“我們已經離開黑珥饒了,就把黑珥饒的仇恨也放下吧。更何況,巴奈特他難道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他以前也有一個好哥哥嗎?”

“說過。”帝滿看著我,而後狠狠地搖了搖頭,“可是巴奈特哥哥說的那個人,嘴邊永遠掛著微笑,怎麼惹都不會發火。初夏的時候,他會陪他趴在草地裏捉蜻蜓,秋天的時候,他會陪他到山上去畫落葉,他可以熬夜幫他削炭筆,可以把自己碗裏的肉都讓給他吃,他可以幫他補衣服,幫他去打架,教他識字,聽他撒嬌……可是你看看我們眼前的這個人!一張冷酷不變的臉,手裏永遠握著一把嗜血的劍,六親不認地往別人身上亂揮亂砍,你讓我如何把他和我老大的哥哥聯係在一起!”

帝滿說著,眼淚也啪啦啪啦從他的大眼睛裏流了出來,我走上去,用手輕輕幫他擦掉,“我是你嫂子,如果你還把你巴奈特哥哥看在眼裏,以後就得聽我的,不許再胡鬧了。”

帝滿看著我,我朝他一笑,“戰爭可以改變一切,寧靜也可以恢複一切,你要相信,一個善良的人,是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本性的。照你這麼說,所有跟你的仇家有關係的人你都要殺,那我還是哈倫的女兒呢,你要殺我嗎?”

帝滿想了想,終歸還是搖了搖頭,我把布萊迪和赫伯特也拉到身邊,皺著眉頭道:“從今天開始,以前的過往全部一筆勾銷,我們要找到新的大陸,要開始新的生活,我們畢竟都是黑珥饒的子民,以後還要大家一起去麵對更難過的困難,你們說呢?”

布萊迪點點頭,摟住我和帝滿,我抬起頭,把手輕輕覆上赫伯特的手背。

海鳥在碧空中旋轉,慢慢,慢慢,碧空成夜幕。

茫茫海洋上,隻有一點星光。

我推開房門,船上安安靜靜,想必大家已經休息了,我獨自走上甲板,靜靜坐下,開始望天。

感到後麵有人走過來,我回頭,是赫伯特,我輕輕一笑,拍拍自己的身邊,“過來坐吧。”

赫伯特走上前,輕輕在我身邊坐下,久久,才道:“謝謝你肯原諒我。”

“你是無法被原諒的。”我望著夜空,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可是恨也沒有用,不管怎麼樣,他都回不來了。”

赫伯特低下頭,冷漠的目光漸漸染上昔日的溫度,“對不起,是我害了他。”

“還好吧。”我笑笑,有點難看,卻不算是完全昧著良心,“至少我應該感謝你,當初沒有真正毀了他的身體。那種騙人的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赫伯特看看我,又把頭撇到一邊,“我當時確實想那樣做,可是當我真正拿起刑具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並不是恨他,而是嫉妒,一種無能為力的嫉妒,他長得比我高,也比我好看,明明是很臭的脾氣,身邊的人卻都喜歡他,當初傲特斯旦汀領主是這樣,你也是。”

“其實有人真心喜歡過你,可是你卻被衝動衝昏了頭腦。”

赫伯特皺著眉頭看向我,我朝他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膀,他仔細回味一番,才道:“你說的是麗米嗎?沒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的確很快樂。”

“我們總是這樣,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開始後悔和懷念,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想我一定會為了巴奈特和淘淘打個你死我活,你也一定不會再辜負麗米,對嗎?”

“可是我們回不到你說的‘如果’了。”赫伯特歎口氣,疲憊地躺在甲板上,“我也希望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補償巴奈特。”

我輕輕一笑,“嗬嗬,我還是習慣聽你叫他老弟。”

“是啊,他是我弟弟,有時,我真的為他感到驕傲,其實……”赫伯特的眼眸慢慢濕潤,他咽了口苦澀,繼續道,“其實我對他也有遺憾,他在北岸起兵,我本以為他是為了報複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為了領主,我想他是怕這件事會連累到你,才沒有把它告訴我,我多想親口跟他說一句對不起,可是……”

“他會聽到的,他在天上,你在人間,但你們依舊可以和好如初。如果真的覺得抱歉,就幫他照顧好他那個難纏的小弟和我吧。”

“一定的。”赫伯特笑笑,好久沒有看到他笑得這麼釋然了,再看看夜空,硝煙散了,終還是星光璀璨。

就這樣,我們在海上漂泊了半個多月,然而我們依舊看不到任何陸地或者島嶼。

帝滿支著桅杆,看著前方厚重的烏雲,打了大大一個噴嚏,“我們的淡水和糧食都要用盡了,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新大陸?”

我把一件衣服披到帝滿身上,伸手試試他的額頭。

“他怎麼樣了?”赫伯特端來煎好的藥,帝滿揮手想把藥碗打翻,赫伯特早知道他要來這一手,早有防範地躲開了,“你不要再打了,這也是最後的藥材,以後你想喝也沒有了。”

我愁悶地看看帝滿,把他拖進船艙,“你還在發著低燒呢,別鬧別扭了,聽話。”帝滿沒好氣地一撇臉,我索性不再管他,起身,推推一邊的赫伯特,“你去掌舵,讓布萊迪下來喂他吃藥吧,委屈你了。”

赫伯特點點頭,轉身去找布萊迪了,這時,一道閃電劃過天邊,一瞬的時間讓整個世界都變亮,而後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中,雷聲轟鳴,大雨隨之瓢潑而下,大風也刮了起來,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船艙裏的東西劈裏啪啦地往下掉,布萊迪在駕駛室裏摔了一個大跤,赫伯特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邊,這時,油燈從上麵徑直掉了下來,呼呼地燃了起來,赫伯特抱著布萊迪跑下來,示意我們到甲板上。

我扶著帝滿,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瘋狂的雨,瘋狂地撞擊著桅杆上那個脆弱的缺口,我看著燃燒的船艙,一時間也忘記了言語,天還是烏雲密布,才是下午,已經比深夜還幽邃,布萊迪瘸著腿跑過來拉住我和帝滿的手,這時,一個大浪打過來,船徹底失去重心,我和布萊迪急忙抓住欄杆,帝滿一滑,重重摔在地上,桅杆突然在劍痕處斷裂,徑直地向帝滿砸過去,帝滿抬起頭,絕望地看著突然想自己壓下來的巨大的桅杆,這時,一個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推到一邊,布萊迪伸手拉住他,而倒下的桅杆卻橫壓在了赫伯特的身上。

“不要!”我鬆開欄杆,小心翼翼地向他滑過去,想把他身上桅杆抬起來,卻無能為力,船還在搖晃,赫伯特痛苦地呻吟著,我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卻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向被雨水衝得麵色蒼白的赫伯特,忍不住哭出了聲,他用顫抖著的手替我擦去眼淚,然後慢慢笑了,“泰思的心裏還是有我的,對嗎?你也會為我哭泣,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欠巴奈特的,太多太多,如果你們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有臉去神明那裏見他了,我要當麵跟他說一句……”

一個大浪打來,赫伯特用盡最後的力量把我拋向船頭,我眼睜睜地看著,船尾在那一瞬間被巨浪打了個粉碎,赫伯特對我笑著,最後,也淹沒在冰冷的海水中,我抓著欄杆,析出眼角的淚也忘記流下。

“城主,吸氣!”

船還在下沉,我慢慢也被淹沒在海水中。

涼意在瞬間沁透了全身,我感到有人慢慢向我遊過來,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一個霸道而甜美的吻,他托著我浮出水麵,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浮在白雲間,巴奈特從身後抱住我,然後拉著我的手,跳過一片片雲彩,在盡頭,母親,赫伯特,玖依,額爾,霍爾,愛德溫都在朝我招著手……

一個氣泡從我嘴邊冒出,繼而失去了最後的知覺。

“這就是我年輕時的故事,好了孩子們,你們快去睡覺吧,明天爸爸媽媽來接你們,別懶在床上起不來了,輪渡就一班,你們難道不想去黑珥饒玩了嗎?”

我笑著摘下自己的老花鏡,男孩子趴在我的搖椅前,賴著不肯走,女孩子打個嗬欠,慢慢閉上眼睛,再突然睜開,再慢慢閉上。

我摸摸女孩子的頭,道:“妹妹困了,先帶妹妹睡覺去,明天到船上我再解決你們的小疑問,可以不?”

“我不困……”女孩子搓搓眼睛,男孩子興奮地搖搖我的手,“奶奶,她說她不困!”

我笑著搖搖頭,輕輕拿起茶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涼茶,“那你還想問什麼?”

“奶奶,那您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你們的船不是沉了嗎?”男孩子瞪大眼睛,我放下茶杯,輕輕晃著搖椅,說不上是幸福還是痛苦。

當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房間很明亮,從這裏能看到外麵金色的沙灘,海浪輕輕拍著沙灘,發出嘩嘩的響聲。

我起身,快步走向那一副美景。

砰——

頭撞在什麼東西上,我敲敲擋住我去路的東西,這路看似是通的,卻有這麼一個透明的屏障,我用手摸摸,是那麼光滑,定睛一看,竟然隱隱約約還有自己的影子。

當然,我現在知道那個東西,叫做落地窗。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天藍色的格調,上麵點綴著幾隻坐在月亮上的……是熊嗎?怎麼畫得那樣抽象?

我轉身,繼續打量房間裏的其他東西,哇,好漂亮的一把劍……咦,怎麼這麼輕?那個鑲在牆上的是什麼,黑色的大理石?我用手敲敲,“大理石”的麵卻突然亮了……

裏麵爆炸頭型的小人在五顏六色的背景裏嘰裏呱啦地說了些我完全聽不懂得東西,我緊張地又拍了拍那塊“魔法石”,影像才消失,我拍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