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學受阻(2 / 3)

大概含蕊平時不太關心這些,其實當地有個說法,陪嫁陪壽材,從生陪到老,在陪嫁的隊列中,壽材還要緊隨花轎打頭陣的,但得調個個兒,“腳”朝前。這,當然是有錢人家的事了。

含蕊一驚一詫的,弄得“妹子”“噗哧”一聲笑了。

“姐姐呀,就要做新娘子了,扶娘(女嬪相)是誰呀?”含蕊猛然饒有興致地問道。

“本來是要你來做的——可旭笙哥也是同一天辦喜事,”“妹子”笑了笑,“所以就隻好請我家後麵的那個妹子了咯!”

“噢——是她呀,我還以為她早出嫁了呢!嗬、嗬、嗬!”

“傻妹子,她跟你一般大,至少還有一年呢。”“妹子”笑了笑,又歎了口氣,“唉,也快了,以前老跟我們在一塊兒的那些姐妹大多數都嫁人了,好幾位都做娘了。”

“唉,真沒意思!”含蕊也歎了口氣說:“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早就嫁人,象我們學校裏的那些師姐不都比你們大呀,人家才不受那麼多的約束呢!”

“妹子啊,姐姐可不能與你們比喲。唉,又不能投胎轉世。”“妹子”不無羨慕地看著含蕊。

“好啦——我的好姐姐!都要做新娘子了,快別這麼說。”

兩人都會心地笑了。姐妹一場的,此時的話也特別多。望見家裏人都在忙著拾掇,“妹子”很是過意不去,爹媽卻示意她多陪陪含蕊,含蕊也的確想與姐姐在一起多待上一會兒——姐妹倆還有得聊的。

“這些天,大媽也挺忙的吧。”“妹子”不無關心地問道。

“可不!我媽呀這陣子比誰都要忙,裏裏外外的張羅,家裏人都被她趕得落不了閘。就我閑得慌……”含蕊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大媽可是個精明強幹的人,街坊鄰裏哪個不誇她。”“妹子”一本正經地說:“這些事兒對她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就是要多注意點身體就好。”

“唉,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這人,那麼要強的。別看叔伯妯娌們在她麵前唯唯諾諾的,可背地還是有人嘀咕的呢!”含蕊頗有不平。

見含蕊這般模樣,“妹子”趕忙說:“哪家沒本難念的經呢,更何況家大業大的,街坊鄰裏都還得照應著,一碗水也難得老是端得那麼平的。”

“敬文”號的生意在鎮上做得不小,在附近一帶也頗有影響,莫說沾親帶故的,就連非親非故的也愛來湊合湊合,大樹底下好乘涼嘛!生意上往來紛繁複雜,人員往來也參差不齊,哪得方方麵麵都照應得那麼周全,能象“敬文”號夫婦這般經營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唉,懶得管那麼多!”含蕊生氣地說,“我媽就是這麼個熱心腸的人,啥都愛操心。可她有時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嚄,刀子嘴豆腐心,我咋不覺得?”“妹子”疑惑地看著含蕊:“大媽不是挺寬厚仁慈的一個人嘛!”

在“妹子”心目中大媽可是個很停當的人,為人處事很有分寸,拿得起放得下的,好象什麼事都難不倒。從“妹子”來風力口到目前出嫁,大媽都是關愛有加,點點滴滴的“妹子”可是深有感觸。

“妹子”不由得略微低下頭來,眨巴著眼好似沉思著。

含蕊望見姐姐這般樣子卻頗感欣慰,往前靠著說:“是,其實我媽是個挺好的人,不過——對有些人也的確客氣不了,死乞白賴的!”

“這樣噗——”“妹子”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姐,我今年可是雙喜臨門的,哥娶親姐出嫁!”含蕊邊說邊擺著腦袋,“多虧我媽在哥的事上煞費苦心,否則哪得這麼妥當——我哥可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平庸之輩!”

含蕊又不無得意地說起哥哥的事來,說當初母親是如何如何地開導哥哥,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地配合母親。含蕊繪聲繪色口若懸河一般,把個“妹子”弄得眼花繚亂。

含蕊的臉上煥起了欣喜的神采:“我嫂子本來就是個蠻不錯的人,有文化有見識的,人也夠俊俏的,真正百人挑一,錯過了可就打著燈籠都難找到第二個咯。我媽早就把她的事摸了個透,哪還有錯啊!我哥起先還不同意呢,這回呀看哥怎麼感謝我。”

“到時——請你坐上唄!”“妹子”笑著逗起含蕊來。

“那怎麼可以。母舅坐上的,這可是規矩。”含蕊趕緊說,“娘親舅大,母舅當尊!”

姐妹倆又咧著嘴笑開了。的確,旭笙的這門親事可夠鬧騰的,當初大家真替“敬文娘子”捏把汗,旭笙是個頗有主見和個性的後生,而一家之長的“敬文”號老板又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說一不二的,他拍了板的事誰也別想推翻。村鎮相連的,家裏這事若不辦妥當,真不知別人會怎麼說道,確實夠難為“敬文娘子”的。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敬文娘子的確非等閑之人!

“唉,前陣子弄得我上學都沒心思。我媽去我們那兒還住了一天呢,跟我哥嘮叨了好一陣子,實在是家裏忙才趕了回來。後來生怕哥不回來成親,又特地讓‘啊穀佬’把我哥直接從照像館喊了回來,那幾天沒見到哥弄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現在好了,姐姐,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嘛,到時我們家又多了個有共同語言的人!”含蕊說著又做了個鬼臉,“再過一段時間——”

“再過一段時間怎麼啦?”

“再過一段時間家裏可就得添人丁,跟姐姐一樣唄!”

“你這鬼妹子!”

姐妹倆都滿臉通紅的,捂著嘴笑生怕別人聽見。

“姐姐呀,以後你可要常去我們家……”含蕊嘟嚕著,看見姐姐麵有難色,便又說,“聽我媽說,那‘爆竹家’的大哥差不多每晚都會上這邊來賣清湯,我家常有人來玩牌,一般都玩得較晚的,每次聽見他的叫賣聲都會叫他送上幾碗的。大家都說他賣的清湯貨真價實,挺好吃的。”

“妹子”笑了笑,還是沒有吭聲。

含蕊笑著用膀子碰了碰姐姐:“姐,我媽也跟他說了,以後讓你送來就行。我媽挺喜歡你的,都想認你做幹女兒嘛。姐,這可是我媽特地叮囑的——”

“妹子”抬起頭來望著含蕊笑了笑:“妹子啊,跟大媽講我會常去的。”

“就是嘛,姐姐——”含蕊高興地拉著姐姐的手:“姐,我們本來就象一家人一樣嘛。別人一嫁人就成天在家忙上忙下的,人都會悶死掉,我可不希望姐姐變成那樣子!”

“妹子”沉思了片刻,又甩了甩頭發,似乎想把剛才勾起的心思全部甩到腦後。含蕊不由得用手背捂住嘴,略微低下頭注視著姐姐,感覺剛才說的話難免會引起姐姐的心思。可這些話她又非常想說,何況姐姐就要出嫁了,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為了讓姐姐開心,含蕊又隨意聊起自己在學校的情況和在省城的所見所聞。沒想到姐姐對這些卻異常地用心傾聽,還一個勁地問這問那,弄得含蕊一個勁地暗自歎惜——姐姐要能跟自己一樣,也去省城念書該多好。但正如姐姐說的那樣,人是不能投胎轉世的!

來“妹子”家裏的人越來越多了,幫忙的、湊熱鬧的,整個屋子擠得很。

姐妹倆聊得夠多夠久的,含蕊也覺得自己該回家了,姐妹倆便手拉著手依依惜別。含蕊到了門口還一個勁地要姐姐常去她家。

“妹子”望著含蕊離去的背影,良久才返回,拿著含蕊送給自己的扇子若有所思地,時而扇扇,時而端祥著。家裏人看她這樣,也不來打攪,都在各自忙乎著。

看見母親正在忙著整理嫁妝,“妹子”趕緊過去。

“‘妹子’啊,歇著吧,媽一人就行了。”母親目不轉睛地看著“妹子”,“要做新娘子了,千萬別累著了。”

“歇著吧,‘妹子’。”爹爹也不無疼愛地說,“就這些東西,拾掇拾掇就行了。”

望見爹媽都在默默地忙碌著的背影,“妹子”的鼻子不由地發酸——爹媽年紀大了,含辛茹苦地不停忙碌,自己長大成人卻又要出嫁了,爹媽的心裏……

“妹子”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望見“妹子”在抹眼淚,正在一旁的老倆口忙過來勸道,可一邊勸著自己的眼淚也一邊流了出來。

“喲,瞧這一家子,還沒到哭嫁的時候呢!留到明天吧,別到時哭不出眼淚來喲——”

旁人的打趣弄得一家子又破涕為笑。

臘月的江南也時常下雨。“臘八”這天卻小有放晴。

一大早,修全村“妹子”的母親、母舅便領著慈堂和小弟動了身。母舅是要坐上的,弟弟妹妹是要送嫁的,一個都不能少。

兩位母親一見麵便淚眼相執。見她倆這般模樣,有人便趕緊打趣:“莫急,莫急,還沒到哭嫁的時候,留著眼淚等下再流——”

兩位母親又破涕為笑,拉著手坐下聊了起來。

“哎,妹子呀,妹夫咋沒來?”養母先開了口。

“唉!今天他本想來的,可頭兩天就有人約他去做事——”生母略有歉意地說:“反正母舅都出了麵,再把弟弟妹妹帶來了也就行了。”

“是噢,是噢。”養母一個勁地應道:“母舅的手藝還真不錯,那些盆啊桶啊都做得有模有樣的,真勞累了母舅!”

“就是啊,為了外甥女出嫁弄得母舅勞累了好一陣子!”生母略有愧疚地望著自家兄弟說。

“不累,不累。也拿不出什麼象樣的東西來……”母舅笨嘴笨舌的。

山裏人實在,也說不了太多的客套話。

這邊正聊著,那邊養父的嫂子便端來幾碗熱騰騰的白糖“稱砣蛋”。

“喲,自家人還這麼客氣!”生母趕緊起身,“今天大媽都受累了。快別忙乎了。還是留給迎親的那些人吃吧。”

“還有麼,還有麼。”大媽一個勁地應道,“大侄女出嫁的,再忙也高興咯!”

自從翠蓮出嫁,這回可是這一大家子裏的第二場大喜事。

“大媽,你家閨女還常來吧。”生母關心地問道。

“唉,起初還能來幾回,現在孩子多了,想來也脫不開身咯!”

的確,翠蓮有好一陣子沒回來過。

正當大家夥兒高興地聊著的時候,橫巷那邊傳來“劈劈啪啪”的爆竹聲,吹吹打打響個不停,“敬文”號家的接親隊伍出發了。過了一陣子,上灣那邊的爆竹聲、吹打聲也響將起來,“爆竹家”的迎親隊伍也動身了,從玉山案沿鯉魚塘岸邊走,再從大巷經橫巷到紅龍頭,很快就到了上街頭新娘子家。“敬文”號家的迎親隊伍也是從橫巷經上街頭出烏龍街的,兩支迎親的隊伍幾乎是一前一後,好不熱鬧。

前麵的隊伍過去不久,後麵的爆竹聲和吹打聲便滾將過來。人們趕忙把大門關緊,等著接新娘子的新郎叫門下賞!

“哪家的漢子沒規矩,清早敲門為哪樁?”裏麵的人裝著很生氣。

“蜜蜂追花為采蜜,我等唱的是鳳求凰!”外麵的人理直氣壯地齊聲喊道。

“蜜蜂采蜜花為媒,爾等求凰鳳太癡!”裏麵的人照樣不依不撓。

裏裏外外哄然大笑,紅著臉的新郎官趕緊將紅包從張開的門縫塞入,大門隨即被衝開。迎親的人們早就等不急了,一個個魚貫而入。雙方的人們嘻笑著、打趣著。

鑼鼓響,爆竹鳴,嗩呐聲聲震門栓。

按說,迎親的人們吃完熱湯便要動身返回了。再者,盡管旭笙的新娘子家稍遠,如果這邊迎親的和送嫁的人們動身太遲,兩邊的隊伍可能會“撞喜”的,這可不好。

吹吹打打聲響過一陣後,裏麵便傳出了“哭嫁”聲,與別家不同的是裏麵傳出的卻是“二重唱”,且有點撕心裂肺地,越哭越厲害——各為生、養母,共為女兒淚!

罩著紅羅巾的新娘子“妹子”,由遠房的堂兄抱上了花轎——新娘子出嫁時,腳不能屐地,頭不可回顧,娘家還得準備雙新鞋子,到時新娘子得換上新鞋出轎。

迎親的和送嫁的彙在一起,吹吹打打地簇擁著花轎,出烏龍街經西邊巷,沿鯉魚塘東岸再往西走,拐過天成巷便到了上灣村的“爆竹家”屋前。家裏已是披紅掛彩,老遠就開始放響了爆竹,吃喜酒的也已到齊。

花轎進門後,婚禮儀式開始。新郎官上前打開轎門,與新娘交換飾物,又叫“換簪”,然後,換上新鞋的新郎由扶娘扶出轎門。在主婚人的主持下開始拜堂,又叫拜天香。新郎新娘並立,拜天地、拜祖宗、夫妻對拜,飲交杯酒,扣同心結,之後入洞房。而“三日無大小”,即長、晚輩親友都可以拿新娘開玩笑,圍觀的親友們拋散彩色紙屑,有的投擲螺殼、栗子等,新娘子在人們的嘻鬧中匆匆進入洞房。

酒席也隨即擺上。吃喜酒的賓客已各就各位,“爆竹家”老大的母舅入席時,全場賓客起立鼓掌,母舅作著揖走到酒席的上方落座,身後是掛著的喜帳。

新婚夜鬧洞房也是古禮之一。親友們向新郎新娘敬酒、灌酒,而“摘花”、“過橋”等洞房遊戲則令新郎新娘尷尬不已,親友們一個勁地吵著要新娘摘高處的花,而這花卻是用繩子係懸著的,繩子的另一端被人惡作劇般地不斷往下拉,任憑新娘子踮起腳尖伸長手臂,這花就是難碰到,“百般無奈”的新郎官心疼新娘子,隻好猛地將她抱起,“突然襲擊”般地摘下花來。人們開心地嘻鬧著,而開心的還在後頭。“摘花”的遊戲中,新郎官是“主動出擊”的,而“過橋”則需雙方配合,否則兩人是過不了“板凳橋”的。人們又開始叫喊著,“抱緊點兒,抱緊點兒”,一對新人隻好當眾緊緊地擁抱著、配合著,小心翼翼地挪開腿,踩實了步子,才能在窄窄的板凳上交換過身位,身位交換了且沒誰從板凳上掉下,才算過完了“橋”,否則,遊戲又得重來。

剛做完洞房遊戲,新娘子“妹子”趕忙拉著小弟耳語一番。小弟可是個機靈鬼,不由分說地跑到那陪嫁的馬桶邊,揭開蓋子,伸手就掏出一隻染紅的雞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逗他,要撒尿,不撒尿是不能吃雞蛋的,弄得小弟掙紅了臉,才撒出幾滴尿來,大家被引得捧腹大笑。

賓客們盡興而去後,新婚的小夫妻倆便忙著整理了。

這是一幢一進式的屋子,住著幾大家子人,頗為擁擠。進門不遠就辟出一邊做了灶屋,連通常放雜物的樓上也住了人,盡管屋子是有收撿的,但畢竟人多物雜,總還是令人覺得有些淩亂。洞房也是好不容易騰出來的。

新郎官的手腳是很利索的,禮盒擔子都被放到天井處了,要放進洞房的物品也都拿了進來,可洞房裏的空間和盛物櫥櫃都比較有限,隻好湊合地堆放著。新娘子見自己實在難插上手,隻好一籌莫展地捏著含蕊送的絲麵扇,默默地看著,承受著初來的新生活。

新婚的第二天叫“開賀”。新郎新娘一道,拜父母、拜母舅、拜來賓,受拜的人都一一封賞,持續著頭一天的喜慶。下午,作為家庭主婦的新娘便得開始下廚了,才做新娘的“妹子”有點疲憊地忙碌起來。新郎家的人和新娘的娘家人都是上賓,大家有說有笑地品嚐新娘的廚藝。那是沒得說,在娘家“妹子”就是個“小當家”,幹脆利落的幾道菜還是拿得出手的。人們讚不絕口,把新郎官一家弄得滿心歡喜,都說是祖上有德。

二叔子是特地從外趕回來參加兄長的婚禮的,平日裏就是個頗懂禮數的人,且精明能幹,這會兒也來忙著幫襯。新婚嫂子對他頗為賞識。

“嫂子啊,你歇著吧,夠累的了,剩下的我來就行了。”二叔子關切地說。

“二叔子啊,莫動手,莫動手。”新婚嫂子連忙說,“這是規矩,哪有讓你上前忙的道理。”

可任憑嫂子怎麼說,二叔子還是釘是釘鉚是鉚地幫著忙這忙那。

平日裏多少還能給家人打打下手的姑子,卻是一個勁地低聲嘀咕著,又是菜鹹了淡了、慢了爛了的,頗令人掃興,飯後又抹抹嘴,也不會幫著收拾收拾。

新娘子的確有點累了。

住在同幢屋子的一位跛腳堂兄,雖是單身卻異常開朗,也挺愛耍貧嘴,總是“新人”、“新人”地喊著新娘子,好不惹人發笑。

家裏人也開始管“妹子”叫“新人”了。這“郎”不是“望”來了嘛,家裏人可不願象別人一般地稱呼她。

第三天是“回門”,也叫“歸寧”,新娘偕新郎回娘家,但不能住宿。從此,嫁出門的女兒也不能在娘家過年過節了。

這天,“小生意家”“兩口子是特別地高興,才嫁出門的女兒就領著姑爺上門來了。可因為往常都是“哥哥”、“嫂子”地叫喚著,如今卻要改稱“爹爹”、“媽”,才做新郎官的爆竹家”老大怎麼也叫不出口,隻能一個勁地憨笑著,以至於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才轉過口來。

“小生意家”夫妻倆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女兒姑爺成雙成對地“回門”,親友相聚,給才冷清的家門又平添了幾分熱鬧與喜興,過不了多久沒準兒就能帶來個呱呱叫的外孫呢。子孫滿堂、人丁興旺,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嘛!

通常“回門”的酒席不是很講究,可“小生意家”並不這麼看待,仍然象大喜之日一樣忙得不可開交。“爆竹家”老大是個很實在的人,平時擺弄起鍋鏟也不賴,今兒個正好有機會在“丈人老頭子”麵前好好地露上一手,也就顧不得‘新郎官’的身份,在“丈人老頭子”身前身後地忙乎開了。

倒是這娘兒倆能瞅準空檔,竟拉著手進了房間,可著勁兒聊了起來。

“‘妹子’啊,才去婆家你還習慣吧。”母親心疼地拉著寶貝女兒的手,望著她略顯疲憊的臉,關切地問道。

“媽——才去兩天的,有啥不習慣的。”女兒不想讓母親過於擔心,趕緊把話題扯開,“那屋子裏人可真多,好幾家子都住在裏麵呢。”

“說的是唄!”母親也難免有些犯嘀咕,“他二弟也老大不小了,過不了多久也該娶親的吧。”

“二叔子常年在外的,這回也特地趕了回來,一到家就招前顧後的,”對於這個二叔子,“妹子”倒是挺讚賞的。

“是噢,媽也聽人說起過,‘爆竹家’老二是個蠻不錯的後生,精明能幹的,且在外結交也不錯,三教九流的,學裁縫不久自己也能上手了。”母親頓了頓,想想又開口了,“家裏兩個姑子還好吧。”

“爆竹家”老大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妹子。大妹子倒還厚道,幹的家務活兒也不少。可小妹就不同了,或許是兄長較多,又是家中老,平日裏爹媽也看得重,說起來也的確比較任性嬌氣的。這不,就有人說她的閑話了,嫂子一過門就被她給臉色看,可就這兒家裏也沒誰說道她。

“唉,三個姑子一個婆!‘妹子’啊,以後可得好生對待姑子,她們還小,你就權當多了兩個妹子吧。”望著女兒默不作聲,母親便一個勁地寬慰著。

“媽,他們家人多事也多,以後女兒也不能常來家裏,爹媽可要好好地互相照應……”說到這裏,女兒的眼睛都紅了起來,眼淚也很快流出來了。

“‘妹子’啊,爹媽會照應好自己的。莫擔心、莫擔心。”母親趕忙掏出手帕,一會兒給女兒擦著眼淚,一會兒又給自己擦著。

母女倆就這樣擦著眼淚聊著。一個是老媳婦,一個是新媳婦,可都知有“千年的媳婦熬成婆”的說法。

“昨天,你修全村的爹也來趕集了,是在我們這兒吃的午飯。”母親想了想,又說,“沒來吃喜酒,你爹都有點責怪他的……”

“媽——快別說了。”女兒此時的心思似乎更重了,“那個爹的脾氣——我知道的。”

說起“妹子”那修全村的生父,也確實是個硬漢,身子骨並不硬朗,可幹起活來總不裝孬,誰要是缺個人手什麼的叫他去,也總是二話不說的。這不,女兒出嫁那天本該來吃喜酒,可事先答應了人家的事兒也不好推托。或許,他還另有想法,女兒是別人養大的,自己沒多大功勞,女兒出嫁來吃喜酒,純屬白吃喜酒,很沒麵子的。可女兒出嫁了,自己沒來吃喜酒,又覺得有些對不住這邊的老哥,所以隻好借著趕集,硬著頭皮來見老哥。

不過,自打“妹子”出嫁以後,修全村的爹媽越發來得少了。

“嗬,這麼豐盛哪!莫非又要嫁女啦——”

堂屋裏傳來了“啊穀佬”銅鑼般的嗓音。

母女倆趕緊走出房間。

“‘啊穀’伯伯,你老人家來啦。”“妹子”一邊說著,一邊忙著倒水。

有好一陣子“妹子”沒見“啊穀”伯伯了。昔日“招搖過市呼風喚雨”的壯漢,如今也是兩鬢斑白,滿臉皺紋的。

“新娘子啊,今天你可得好好地敬我幾杯。敬的酒越多,生的崽就越多喲——”“啊穀佬”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啊穀佬”的俏皮話,把個“妹子”羞得滿臉通紅。“妹子”見桌上已擺了幾盤菜,便又轉身去灶屋幫忙了。

“‘妹子’是應該好好地給‘啊穀’伯伯敬敬酒的。”“小生意家”聽說“啊穀佬”來了,也趕緊從灶屋裏出來,“我今天可要罰你嘍!那天吃喜酒你可沒充量。你可是個大功臣啦,今天新郎新娘都來了,我看你還怎麼躲!”

風力口的人豪爽,遇上高興的事兒非得來個痛快不可。

“我往哪兒躲!”“啊穀佬”自打圓場,“那天沒喝充量是為了留到今天,有新郎新娘敬酒才痛快!”

“好、好、好!”“小生意家”聽“啊穀佬”這麼一說,也特別高興,“那天吃的是喜酒,今天吃的罰酒,但吃的都是‘坐上酒’!”

“小生意家”說話辦事總有個輕重緩急,既體麵又得當,妹子真是打心眼裏佩服這個爹。

不等菜都上齊,親朋好友便被招呼著上了桌了,一對新人也被安排坐好。“小生意家”兩口子一個忙著勸酒,一個忙著上菜,喜滋滋地好不開心。“妹子”望著忙乎著的爹媽,猛然感到一陣心酸——才兩天功夫,爹媽似乎陡然蒼老了許多!

“老哥,來,我再敬你一杯!”“爆竹家”老大與“啊穀佬”是同輩的,平日裏也沒少見麵,自然是很隨意的。

“好!”酒過三巡的“啊穀佬”似乎興致大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啊穀佬”酒興大發,嘴巴子也挺利索了,說起話來妙語連珠:“新郎官的‘手藝’不錯嘛,炒的菜是味道可口,娶的媳婦是有模有樣,哪天做個老板——也是有聲有色咯!”

“老哥——別拿我開心嘍,挑擔子的小買賣跑斷腿也做不起老板的。”“爆竹家”老大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文官張張嘴,武官就要跑斷腿喲!更何況我這跑腿的‘火頭將軍’——”

“爆竹家”老大的調侃,卻也形象生動,而話中的“文官”卻也抬舉了“啊穀佬”。

“唉!我算什麼文官。”“啊穀佬”眯著眼望著“爆竹家”老大,笑著點了點頭,做了個“挼穀”的動作,“穀好挼,人難和喲!市麵上的人魚目混珠的,穀的幹濕一挼就明,人身上的‘水分’就別提有多難看清咯!唉,老嘍,不行嘍——”

要說“啊穀”這個飯碗,的確不是人人都能端得起的。能分辯出穀質的好差隻是個“基本功”,真正的“硬功夫”還不在這兒,既要左右逢源,又要壓得住“陣”。市麵上的人也夠雜的,南來北往的,莫說上了年紀的人,就是一般的後生,沒個兩把“刷子”也休想有個安穩,做個長久!“啊穀佬”能做到這份上已是很不容易了。可對於小戶人家來說,這又畢竟是個養家糊口的生計,隻是現如今這檔子差事,對他來說,仿佛成了難啃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啊穀佬”一個勁地說,人老不中用,凡事都得靠後生,頗為感慨的。大家隻好一個勁地對他勸著酒——人世滄桑,誰又能多麼的如意!

“妹子”默默地看著、聽著,細細地品味著這酒席上的“酸甜苦辣”。

大家一邊吃著一邊聊著,不知不覺地這頓飯已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正當人們準備撤席時,“忽”地閃進個標致的學生妹來。

“含蕊——”“妹子”高興地起身招呼著。

“哎,姐姐——”含蕊笑著走了過來。

含蕊可是個機靈鬼。今天看見新婚的嫂子偕哥哥“回門”,估摸著“天真”姐姐也一定回娘家了。便踩著鍾點地過來了,可沒想到還是撞上酒席了。見大家“正襟危坐”的,一時竟被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望著一桌的殘羹剩湯,“妹子”及家人也頗顯尷尬。

“來,吃杯喜酒!”倒是“啊穀佬”大大咧咧,“喧賓奪主”地高聲嚷道。

“才不呢——明明知道我不會吃酒!”含蕊撒嬌地咧著嘴說。她與“啊穀佬”可是夠熟悉的。

“怎麼,老叔叫你吃酒也不給個麵子啊,哪天做了新娘子看叔怎麼辦你!”“啊穀佬”一個勁地樂嗬著。

含蕊被逗紅了臉,沒好氣地說:“饞嘴的叔哎,我媽叫你去抬酒缸子,去晚了缸子裏的酒可剩得隻能養金魚嘍!”

“有這等好事啊!我說你怎麼來得這麼巧——”“啊穀佬”餘興未盡。

“是噢,反正叔長了雙‘金魚眼’,把酒缸當成了金魚缸!”

含蕊不依不撓的,把大家都逗樂了。

見含蕊還紅著臉,“妹子”趕忙把她拉進了房間。

酒席很快撤去,大家又喝著茶聊了起來。

望著“妹子”和含蕊進的房間,“啊穀佬”頗有一番感慨:“在這風力口我是待了大半輩子了,論起生意經來,還真沒哪家比得上她家的。”

“啊穀佬”仿佛是個生意場上的老手,開始點評起風力口的商家來。含蕊家的生意是做得不錯,但“啊穀佬”的話也未免有點嘩眾取寵,當時風力口的老字號比比皆是,其間也不乏馳騁商界的佼佼者。

“啊穀佬”還是對含蕊家的生意津津樂道。論說這“敬文”號在風力口的確也稱不上是最大的商號,但在商賈雲集的地方卻能名噪一時,聞名十裏八鄉,且常年累月地經營著“老三樣”——糧、油、鹽,而在當地類似的行當可有不少。據說其祖上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家裏也曾出過做翰林的,這等經營也隻是近兩輩人的事。生意是做得紅紅火火,看上去卻總是風平浪靜,有條不紊的經營風範足見其本事了得,可整日裏在那兒張羅的也隻有夫妻倆,不象別家那樣一大幫人圍著轉。

盡管“啊穀佬”在那兒搖頭晃腦,如數家珍,可嘮嘮叨叨地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叫‘論語加算盤’!”躲在裏屋的含蕊可一直在細聽著,早有煩燥地終於忍不住了,“囉裏八嗦地又在嘮叨我們家的事,就你是這鎮上的‘地保’哇!”

含蕊的一番奚落又惹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不過她的這席話倒是“一語道破了天機”!也難怪鎮上的人對她家的生意嘖嘖稱道,這確是“敬文”號的高明之處,也是大小商家頗為推崇的。

秉承先輩遺德,溶華夏精髓於一體的儒商風範,的確是玻蔚族人揚帆於商海的有力航舵。

“妹子”也在饒有興致地聽著大家夥兒的說笑,耳旁又仿佛聽到艄工們唱著的“萬能船歌”:

哎——

船頭能見哪咯萬頃波哎——

船尾能讀哪咯萬卷書囉!

船身能經哪咯萬重浪哎——

船艙能盛哪咯萬擔魚囉——

爹媽這個家是溫馨的,含蕊的姐妹情誼也是沁人心脾,可是一想到那個新家,特別是來日方長的生活,“妹子”的心裏卻是……

“妹子”又拉著含蕊進了堂屋,想把大家夥兒的話聽個真切。

大家又聊了一會兒,時辰不早了,“啊穀佬”準備起身告辭,見“妹子”悶聲不語的,便帶著幾分醉意說:“新郎官新娘子,我也不能白吃喜酒,就送你們這對新人一個字謎吧!”接著,便搖頭晃腦地斯文起來:“二人抬頭不見天,一女之中半口田;八王問我田多少,土字上麵一千田。”

猜字謎可是民間的一種有趣娛樂,個中往往隱含典故或寓意深刻,既能反映人的智慧,又可體現豐富的人文,且短小精悍,確實廣受喜愛。“啊穀佬”在此時打出這般字謎,確實用心良苦,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其實,這個謎底是顯而易見的,大家都笑而不語。

“妹子”本來沒心思猜這字謎的,融身於此般氛圍卻令她百感交集……

“‘啊穀’伯伯,你吃茶。”“妹子”給桌上每人杯中加了點茶,良久,輕聲地說:“一人撐篙打破天,一女許配半邊田;我王頭上長了角,千裏姻緣一線牽!”

“妹子”說完,便默不作聲了。

“嗬,兩麵一底,好精妙!”

起先,大家都很驚喜,可望見“妹子”的神情,咀嚼個中的細微,不由地嘎然而止、麵麵相覷。

“小生意家”正微微低著頭,覷著細眼品著茶。他今天吃了不少的酒,聽完女兒的話語,泛紅的臉頰竟轉而紅白相雜,才喝下的熱茶仿佛是一口滾燙的血水,直闖心窩,半天才緩過氣來。

人們搭訕著相繼離去。時候不早了,“小生意家”也提醒女兒該回去了。

“小生意家”送走女兒姑爺後,竟呆立於寒風中。良久,才喃喃自語:生米——能煮成上好的熟飯——也不容易……也不容易……

春節時的古鎮自然別提有多熱鬧,“敬文”號家裏更是非比尋常。除有生意場上的商賈名流往來外,鎮上鎮外的各界名流也有不少結交,夫婦倆遊刃於官與商之間,逐追於時與勢之中,裏裏外外、方方麵麵的應酬是少不了的。

新婚的旭笙似乎對這些並無多少興趣,除偶有招呼外多半時間還是與同學朋友來往甚多。好在剛過門的媳婦是個知書達禮之人,對在家鄉小有名氣的旭笙頗有幾分敬重,每每旭笙出門時,媳婦總是不忘遞上圍巾,言語不多卻異常溫存,絹秀中常透露幾分賢慧。旭笙對未來的家庭生活也越來越有信心了,走起路來都是興衝衝的。

閑暇之餘,“敬文”號夫婦也在打著如意算盤。兒媳婦娶進門了,兒子天天也是開開心心的。成家之後便是立業,家裏的生意是越來越忙,光眼下這些應酬都累得夠嗆!兒子所學的攝影技術權當一個愛好吧,繼承家業才是正事,更何況夫婦倆還準備涉足其它行當,這一陣子有不少人給他們出主意呢。方方麵麵的人頭熟著呢,樹大根深的家業都夠忙乎的,幹嘛讓兒子出外謀生。

“旭笙啊,今天就不要再往外跑了。來,跟媽聊聊天。”

“敬文娘子”輕描淡寫地說道。當家的對她嘀咕不少回了,該是她做娘的說話的時候了。

旭笙正準備圍好圍巾外出的,聽母親這麼一說,隻好將取下的圍巾遞給媳婦。

“敬文娘子”眼瞅著小夫妻倆兒如此這般,心裏象喝了蜜一般,不由得喜上眉梢,更是定了定神地衝著兒媳笑著點了點頭,招了招手示意她也過來坐坐。

傭人們趕緊泡好了茶,往火盆裏添了幾根炭。

“旭笙啊,俗話說得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以後哇,就別老是往外跑了,留著媳婦一人獨守空房的……”

“敬文娘子”欲言又止,嗔了兒子一眼,又笑著望了望兒媳婦。

旭笙並沒有理會母親的意思,隻是紅著臉笑了笑。當著媳婦的麵被母親數落,自然有點害臊。

望見兒媳婦在一旁默不作聲,“敬文娘子”故意將快喝完水的茶杯仰得高高的,一旁的傭人見狀趕忙過來,被“敬文娘子”一眼給瞪退了回去。兒媳婦連忙起身給婆婆斟上茶水,也給旭笙斟了點兒。

旭笙不由地看看母親,又看看自己的媳婦。喲,兩人竟然都沒啥聲色。

這兒媳一過門就得調教好!“敬文娘子”早就思量好了——自己不就是這樣被調教過來的嘛,相夫教子的有口皆碑。可這剛過門的兒媳婦也是出自書香門第,還是上過學堂的,恐怕比自己念的書要多多了,調教這樣的兒媳可不能走老套路,否則,兒子也會不高興的。當家的飽讀經書,同樣出身於書香門第的“敬文娘子”耳濡目染,受益非淺。這些天當家的沒少嘀咕,以夫妻間特有的方式指點了不少。

“家裏的生意可是越來越忙了,旭笙啊,爹媽也是一年老過一年了。”“敬文娘子”終於言歸正傳。

旭笙本想過完年就偕媳婦返回省城的,沒想到母親又跟自己老調重彈,不由地有些氣惱。

“媽,我打算過了‘上七’就回省城的,這次回家都一個多月了。”旭笙當著媳婦的麵,隻好這麼說。

“你省城的師傅那兒改天我叫人送些點心去,順便給他回個話就行了嘛,犯不著非得你跑來跑去的。”“敬文娘子”幹脆利落地說了一通。

旭笙給漲紅了臉,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畢竟新婚燕爾的,又是佳節喜慶期間,而這份“家業差事”卻令自己很不中意,更何況自己熱衷的攝影技術已學了這麼一段時間,都已上手了,怎能半途而廢。

前麵的鋪子很是忙碌,不斷傳來“敬文”號老板的張羅聲。“敬文娘子”不由得伸長脖子,張望著,聆聽著。

“唔——”

“敬文娘子”從鼻孔裏長長地哼出口氣,用茶蓋撩撥著茶麵,一邊喝著茶一邊若有所思。

旭笙考慮良久,還是想說服母親:“媽,家裏的事不是一直由爹和您操持著嘛。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就多招幾個夥計,了不得多出點工錢,問題也不大的。”

“旭笙——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這可是當家的老念叨的。“敬文娘子”來了一通“之乎者也”,然後攤了攤手,“這些年來,我們家一直是將誠信、禮儀放在首位的,爺爺和你爹他們都是這樣,生意往來唯恐失了規矩禮數。好不容易積下這麼些家業的,隨便交給別人打理,怎麼放得下心來。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旭笙啊,你可是個讀書人,這裏麵的道理你該比媽懂得多。”

“敬文娘子”又象是在開導兒子,又象是在誇獎兒子,弄得旭笙在媳婦麵前好不自在。旭笙也很納悶,為何母親非得急著與自己談這些。

原來,省城的紡織業頗為景氣,風力口附近十裏八鄉的紡紗、織布作坊也不少,漸漸地棉花、棉紗生意越來越紅火了。省城有些紡織廠為求得原材料穩定,也想方設法,四處活動,相關的一些商人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早有人與鎮上打過招呼了,“敬文”號人緣廣,這不,有人第一個就把這些信息透露給了他。這可是既穩妥又賺錢的買賣,換了別人做夢都難得到。“敬文”號老板可是當仁不讓,更不願讓別人小瞧自家,何況他家的生意本來就與十裏八鄉瓜葛重重,兼做這檔子生意可說是“順手牽羊”,所需的無非是本錢和“人手”。本錢自是沒問題,光憑他“敬文”號的信譽,賒賬都不在話下,關健還在“人手”。“敬文”號夫婦很希望旭笙成為這個主要的“人手”,先讓他幫著家裏,新老生意一塊打理,羽毛豐滿後,再獨自闖蕩。這可是“敬文”號夫婦最如意的算盤,他們認為兒子心高,祖傳的家業對兒子來說恐怕一時難以接受,且古鎮與省城相比畢竟是鄉下,老讓兒子窩在家裏也不是夫婦倆所希望的。

見堂屋的母子倆很難談下去了,“敬文”號老板便端著個水煙壺,踱著方步,從前麵的店鋪過到堂屋來。

旭笙夫妻倆趕忙起身。

“敬文”號老板穩穩地坐下,剛才這邊的談話他在前麵可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人要有所成就,要發達,一半靠本事,一半靠機會。有本事還要有機會,機會就是運氣!”“敬文”號喝著兒媳婦遞過來的茶水,慢條斯理的說:“做事要看機緣,總要順其自然,不可強求,才稱得上是天時、地利、人和。”

當家的一番說辭令“敬文娘子”無話可說,隻能洗耳恭聽。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為政之道,德才兼備,而德高則才正,德高才正政則順。經商與施政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敬文”號老板四下裏望了望,又用手指在茶幾上點了點,“經商固然講求隨機應變,從變化中尋找機緣,但更應講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財,就是‘寶貝’和‘人才’,‘寶貝’是沒長腿的,得由‘人才’帶著來。載得了‘人才’,才能載得了錢財。”

見旭笙默不作聲,又說:“經商是關係到多方麵利益的,而機會也是要靠大家的,所以你就要為大家提供機會,多方考慮,那麼大家也會給你提供機會,這就是機緣。”

“敬文”號老板說到這裏,舒了口氣,仰起頭來:“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仿佛是自言自語,卻是一語雙關,又一字一頓。

政道、商道、仁道,仿佛集眾道於一身,總之,“敬文”號老板講得不無道理。

諳通融彙人情世故的商經,精明之處更顯其高明,也許正是令人不得不嘖嘖稱讚之處。

旭笙對於父親的經商之道無可否認,棉、紗生意的確關係到不少人家的生計,“眾星共之”固然是“天幕妙景”,但其間夾雜的官僚關係也著實令自己厭惡。旭笙始終認為,經商隻是謀生的一種手段,能與情趣誌向相合才是人生更高的境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更何況自己還要立誌做新文化運動的闖將。旭笙不想與父母辯什麼,隻是一個勁地默默考慮,如何能有個更好的辦法,使自己早點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