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含蕊就小學畢業了。如先前所預料,含蕊想去省城念女子中學的願望遭到了父母的反對。
起初,含蕊還是想盡量說服父母,說有不少女同學都要去省城念書,可父母怎麼也不同意,說一個女孩子家的去省城念書,父母怎麼放心得下,再說過兩年就到婚嫁年齡了,等念完中學都老大不小了,誰還要你。
含蕊開始跟爹媽賭氣了,成天悶聲不響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敬文”號夫婦不得不把女兒的事當成一回事了。論說含蕊的確是塊念書的料,憑著當初哥哥的啟蒙和自己的努力,才幾年就小學畢業了,而且還是學校裏有名的女狀元,就此結束學業也實在可惜。但要去省城念女中,卻也是開了先河,盡管也有女同學要去省城念書,但畢竟含蕊從未出過遠門,更未離開過父母,確實叫人放心不下……
“敬文”號夫婦始終拿不下主意。含蕊還是成天悶聲不響地,卻又在盼著哥哥早點回家,希望哥哥能幫自己說服爹媽,便給哥哥寄了封信。
卻說旭笙自打離家去省城後,就一直沒敢回家,生怕爹媽要自己趕快成婚。旭笙收到妹妹的信後,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回趟家。
“哥——你可回來啦!”含蕊望著哥哥回來,一下子竟快活了許多。
“哎喲,小祖宗哎,哥哥一回來就變得潑活新鮮咯!”“敬文娘子”噘著個嘴說。
含蕊又嘟著個嘴,對著哥哥眼淚汪汪、鼻子一吸一吸地,弄得旭笙好不心疼。
“爹——媽——”旭笙開始給爹媽做工作了,“含蕊愛念書是件好事,現在婦女都在爭取解放,都要做有知識有理想的人,省城念書的女孩子不少,哪會急著嫁人的。”
“哎,崽呀,先莫談這些。”“敬文娘子”急不可待地打斷兒子的話,“你自己的事該考慮了吧!”
“媽,我早就考慮好了。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敬文”號老板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還要過一陣子啊?我還以為你這次回來就是辦婚事的。”
旭笙想了想,說:“爹,我在省城挺忙的……”
“忙?結婚就不忙啦?”“敬文”號老板責怪地說:“男子漢要言必信,行必果。”
“旭笙啊,這陣子都在忙什麼?說給爹媽聽聽。”“敬文娘子”心疼兒子,也不希望父子倆一見麵就別扭上。
“……這陣子在照像館跟著師傅學習,那邊挺忙的……”旭笙有點吱唔起來。
“唉——”“敬文”號老板搖著頭去了前麵的鋪子,讓旭笙母子倆先好好談談。
旭笙堅持地認為攝影是有前途的,自己也很熱衷,何況已經學上手了,千萬不能半途而廢。“敬文娘子”並不把這當一回事,還是如先前考慮到時不擔心兒子轉不過彎來,她最牽掛的還是兒子的婚事。旭笙不想為自己的婚事與家裏糾纏,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妹妹去省城念書,便說等過一陣子自己靜下心來再辦婚事。
“敬文娘子”盡管希望兒子能早點成婚,但又不想把兒子逼得太緊,便說:“人家妹子可不小了,可別坑苦了人家。”
看見兒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敬文娘子”又去當家的那邊說道去了。
經旭笙的說服,爹媽終於同意讓含蕊去省城念書。“敬文”號老板的長兄在省城開店,母親也同長兄在一起生活,旭笙也是寄宿在伯父家的。考慮到含蕊去省城念書,再寄宿在伯父家多有不便,“敬文”號夫婦便讓旭笙轉告長兄,要他幫著在省城買下一處房產。
旭笙以快要開學為名,帶著妹妹匆匆地返回省城了。
兒女雙雙離家,“敬文娘子”好不自在,盡管當家的不忍心為兒子的婚事再數落她,卻也難免犯起嘀咕,可要真嘀咕起來,“敬文娘子”可不比當家的差。兩口子的嘀咕也傳到牆外去了。
“敬文”號家裏的事,也深深地觸動了“小生意家”的心思——“妹子”也到了待嫁的芳齡。說句實在的話,“妹子”已出落成標致的大姑娘家了,每當有人說“小生意家”養了隻玉凰舍不得放時,他也時常打趣道“叫化子養畫眉!”可說歸說,心思卻一天比一天重起來,女兒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早晚都得嫁出去。可身邊就這麼一個養女,歡歡喜喜十幾年,最終還是落得夫妻倆孤苦零丁的,怎不教人倍感淒涼——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他不想把女兒嫁得太遠,時常能見麵的還不跟在家一樣?所以每每有人提起女兒的親事時,他總是頗費心思地暗示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形下別人也理解他的苦衷,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
以前與“妹子”經常在一起的姐妹也紛紛出嫁。歸宿好的如掉進了鳳凰窩,穿金戴銀的不說,就連娘家也沾光不少。可差的則還不如在娘家,整日裏為家務忙碌,連娘家也來得少。而平平淡淡過日子的倒不少,不圖榮華富貴,卻也過得有滋有味。一句話,找姑爺得找個實在的、勤快的。
奶奶已過世,平日裏隻有母親與“妹子”偶爾聊聊兒女私事。畢竟母親是過來人,盡管家裏的日子再平淡不過,可一家人忙忙碌碌和和美美的,日子卻也過得有滋有味。“妹子”就想找個象爹一樣的,心眼好又踏實,辦起事來總不會招人說三道四,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卻也堂堂正正體體麵麵的,一心一意地為著家人疼著孩子。
有時遇上與“妹子”常在一起的姐妹出嫁,“小生意家”也老是借機逗“妹子”:“‘妹子’啊,哪天也把你給嫁了,好不好?”
“不好!”“妹子”總是撒嬌地嘟著嘴。
“憨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不能在爹媽身邊過一輩子吧。”“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會不失時機地湊上來:“就是呀,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你不是老這樣唱的嘛!”
每當遇到這種情形,“妹子”總是老大不高興:“還不是爹媽嫌我,老想把我嫁掉——”
“爹媽怎會嫌你,乖崽——你早晚得有自己的窩,牽自己的藤!”說起來倒輕鬆,可心裏卻比刀割還難受。
一些出嫁了姐妹回娘家時也常來串門,張家長李家短的,弄得“妹子”更加心煩意亂。
“妹子”總是早早地起床挑水,好給爹媽漱洗、燒飯。清新的早晨才是最令人舒心的,也少有那煩人的戲語和莫名的眼光。清晨的古鎮江村格外清新,小鳥也總是那麼地調皮起勁,忽兒在屋簷上跚跳著,忽兒又撲嗽嗽地落上枝頭,還不停地嘰嘰喳喳擺弄著腦袋,仿佛是在據理力爭,說長道短。遠處傳來的雞鳴聲又仿佛是悠揚的起床號,“咯——咯——咯”、“咯——咯——咯”地叫了一遍又一遍,而那村頭古井旁的鯉魚塘,則是她情有獨鍾的好去處。
盈盈水波,明眸渺渺,魚兒戲影,柳葉婆娑,怎堪錦瑟蹉跎;畫水無風偏作浪,繡花雖好不聞香,琅苑仙葩,成雙鴛鴦繡幾多;女兒心思與誰說——怨盡春風催人眠,幾番春暮到人間!
巷子裏有時人多,進進出出的,“妹子”索性挑著水從十八坡繞著回家,即使從巷子裏走,也是羞答答地低著頭匆匆而過,巷子裏隻聽見“啪啪啪”的腳步聲,誰想搭個話都尋不到個縫隙。
“敬文娘子”自然也會過問“妹子”的事,誰教她是做“大媽”的呢。可這檔子事兒得女人跟女人說道,女人的心總比男人的細。聽說“敬文娘子”要與自己嘮叨“妹子”的事兒,“小生意家”“屋裏的”當然求之不得,還別說,能給自己消解這樁鬱悶心事的還隻有這位老姐姐了。
“妹子啊,你家‘妹子’也不小了吧,你們做爹媽的就一點兒都不上心哪?”“敬文娘子”頗有責怪的意思。
“姐姐呀,你教我怎麼說喲?”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煞時變成湧淚撲嗽嗽地往下掉,“小生意家”“屋裏的”抹了抹眼淚,眨巴著紅通通的眼睛,不停地說:“我那當家的也老為這事犯愁,又舍不得把‘妹子’嫁得太遠,說怕以後想見她一麵都難,到時又剩下我們老倆口,那個日子也真難熬。”頓了頓,又歎道:“唉!都怪妹子我不爭氣,”又捂著嘴嗚咽起來,啥都聽不清了。
“唉——真是哪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小生意家”“屋裏的”說道,也勾起了“敬文娘子”一肚子的苦水。
原來,旭笙帶著妹妹走後就一直沒回家。含蕊偶有回家,也說不清哥哥究竟在幹什麼,隻知道他一天到晚挺忙的,有時很晚回家,有時回家了也與同學朋友聊得很晚,有時索性幾天見不著人。弄得“敬文”號兩口子好不焦慮。
“莫非這孽子要變卦?這叫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敬文”號老板最擔心的就是這檔子事兒,可不,彩禮都送出去了,要不是“屋裏的”放縱兒子,兒媳早就過門了,這可是當地的規矩——已經夠出格的了。
“敬文娘子”受了當家的好一陣數落,要強的她哪受得了這般窩囊氣,便硬撐著身子骨去了趟省城。可見到日益消瘦的兒子,她又不忍心多加責怪,隻能流著眼淚近乎哀求地對著兒子。
旭笙其實也確有此打算,本想先應付應付家裏,待時過境遷那煩惱的事不也就付之東流了嘛,何況現在他的確沒心思考慮那些事——什麼時代了!再說同學裏麵逃婚、退婚的也不是沒有,犯不著就得輪到自己按部就班去應承那門子事兒!所以旭笙一個勁地給母親做思想工作,希望母親能支持自己。當然,旭笙並非嫌棄對方,因為他已得知那妹子也是知書達禮之人,有口皆碑的大家閨秀,可他就是不喜歡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俗套婚姻。“新青年”嘛,崇尚“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幹嘛非走前人的老路,為什麼不可以“羅曼蒂克”一點!省城也的確與風力古鎮還是有所區別的。但當他瞧見母親眼淚汪汪的,且氣色欠佳,才有的一點盛氣又頃刻間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那難言的惻隱之心——母親若不是萬不得已決不會在此時找上門來。
而此時“敬文娘子”還有些話不便與兒子說,當家的已經說了狠話,旭笙若有反悔,他就要斷了兒子的給養,甚至不認這個兒子。當家的脾氣她是最了解不過的了,別看平日裏在家由她忙於調遣,可在一些大事上還總是附著當家的,誰都誇她是個明事理的賢內助,而誇當家的是個好“舵手”!
“我生怕他們爺兒倆會為這事鬧翻了,那到時可就丟人現眼嘍!”“敬文娘子”噘著嘴,眉毛鼻子全皺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那妹子與我們家旭笙還是挺般配的。起先我還以為旭笙這鬼崽俚是不是在省城又和哪個妹子好上了,可含蕊說根本就沒有,從沒見過哥哥與哪個妹子特別親近!說哥哥並非討厭人家妹子,隻是還不太了解人家,卻是特別討厭爹的包辦形式!”
“敬文娘子”越說越來勁,最後還加重了語氣。
“噢,原來是這樣——我說旭笙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何況姐姐、姐夫你們也挺有家教的,他不會做出太沒影的事兒來!”“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是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嘛!曉得了旭笙這孩子是這樣的想法,我心上的石頭才算落了地喲。”“敬文娘子”一下子興致高了起來,拍了拍“小生意家”“屋裏的”膀子,“包辦婚姻怎麼啦,我跟你姐夫這麼多年不都過得好好的嘛,隻是起初有點別扭而已,過過不就習慣啦。唉——真是個小祖宗!”
“那——姐姐就這樣開導開導他,不就行了嘛!”
“哎,不行——對他們這幫後生光說這些是沒用的。”“敬文娘子”故意賣了賣關子,“還得順著點兒來!”
“噢——”
“小生意家”“屋裏的”不由地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她還真想討教一番,家裏的“妹子”不也教她夠操心嘛,可又不知該怎樣才好。這下好了,可以好好地學它幾招。
“千萬別提門當戶對、生辰八字的。”“敬文娘子”頓了頓,“那樣的話,旭笙非辭了這事不可。”
“哪——該怎麼說?”“小生意家”“屋裏的”頗有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味道。“俗話說得好,擇婿觀頭角,娶女訪幽貞,終身大事仔細起來都離不開這個譜。我看旭笙這孩子老是別扭著的,肯定是在這點兒上卡了殼!”“敬文娘子”皺眉瞪眼地比劃著,然後又細聲說,“聽說那妹子上回也參加了全鎮的‘大遊行’,說不定旭笙都已見過她。你說,那天的那些妹子們哪個不是水靈靈的,我便把這事告訴了旭笙,還說那妹子也老看什麼《新青年》之類的書!”
“那——旭笙信不,他可是個聰明的崽俚子!”
“怎會不信?眼睛都發青光喲!”“敬文娘子”說得眉飛色舞,“後來,聽含蕊說旭笙自己也覺得與那妹子似曾相識呢!”
“噢喲喲,還是姐姐厲害!”“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樂嗬嗬地說。
的確,“敬文娘子”說得一點都沒錯。能與“誌同道合”的人結為終生伴侶,正是新青年們迫切向往和追求的人生一大目標,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最首要的就是從思想上解放人們,讓人們衝破舊的枷鎖,去尋求真正的幸福。更何況旭笙是正處於新舊文化交替時代的新青年!
“天氣也慢慢轉涼了,過些天旭笙也得回家拿衣物,我跟他爹合計好了,到時就把這事給辦了。”“敬文娘子”幹脆利落地用手指點了點茶幾。
“總得揀揀日子吧,姐姐,你們可也是大戶人家——”
“唉——這隻有當家的說了算……”“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說,“妹子啊,你姐夫這人辦事倒挺踏實的,可就是太要麵子了,到時可夠他忙的。反正旭笙是完全被說通了,冬至前一定回家。”
“那——姐夫怎麼說呢?”“小生意家”“屋裏的”似乎更操心。
“你姐夫呀——回來就把我好一陣數落,恨不得當天就把旭笙叫回來成親,那豈不要把我的寶貝兒子逼瘋掉!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哪。”
“嗬、嗬、嗬!”“小生意家”“屋裏的”一個勁地笑道,“姐夫不也是著急嘛!”
“著急也不能這樣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隻要兒子吃了定心丸,那兒媳還能跑了不成。他就等著抱孫子吧!”
說到這裏,姐妹倆都哈哈大笑起來,格外地開心。但笑著笑著,“小生意家”“屋裏的”忽然又沉默起來,悶聲不響地。“敬文娘子”默默地看著她,說句實在的,平素就是個熱心腸的,對娘家人更是格外親熱,也特別地關心、幫助。但這事也非同一般,為什麼叫“終生大事”呢。
“‘妹子’的事有點眉目沒有?”“敬文娘子”關切地問道。
“八字還沒一撇呢!唉——哪有姐姐福氣好。”
“快別這麼說啦,‘妹子’今年到底多大?”
“都快滿十七了,眨眼就吃十八歲的飯啦,唉,真是急死人咯——”
“那怕什麼,還怕閨女沒人要哇!”“敬文娘子”顯得胸有成竹,“就這麼個養女,當然不能嫁遠了,就在鎮上找個人家不也蠻好的嘛。”
“說是這麼說,可要找個合適的人家也不容易的,我家那個‘妹子’啊,還挺要強、挺有主張的。唉,都是讓他爹慣成這樣。”
“是得找個差不多的人家。哎,聽妹夫說她越來越象我了,是這樣嗎?”“敬文娘子”眯著眼,饒有興趣地問道。
“可不,那個架式,嗬、嗬……”“小生意家”“屋裏的”笑得說不出話來,捂著嘴前翻後仰的。
“真是這樣啊!嗬……”“敬文娘子”眯著眼笑著,仿佛在想象著“妹子”的模樣、架式,活脫脫地變成了另一個自己。
“敬文娘子”想了想,說:“其實找個本村的也未嚐不可,反正她是你們的養女,與萬姓人家並沒有血親(緣)關係,不礙事的。”
一般本族人不通婚,這似乎是個不成文的慣例。
“小生意家”“屋裏的”對“敬文娘子”的說法還是頗為認同的。
反正“敬文娘子”人緣廣,這檔子好事是管定了,隻是不知那“妹子”是怎想的,所以很想與她當麵嘮嘮,畢竟關係到“妹子”的一輩子啊,可不能馬虎。
“敬文娘子”再三叮囑“小生意家”“屋裏的”千萬不能著急,改天讓“妹子”來一下,好好跟她聊一聊。
自打母親來過之後,旭笙也不得不把這門親事當一回事了,漸漸認真起來,有時竟茶飯不思、輾轉難眠,人也越發消瘦了。含蕊瞧見心愛的哥如此這般,心裏自然也不好受,便尋些話來與哥哥調侃,好讓他開心。
“哥,現在就我們倆在省城,平日裏也少見你的,今兒個為何悶悶不樂?”
“含蕊,好好看你的書,別來煩我啦,好妹妹——”旭笙想自個兒待著,好靜心考慮自己的事。
“哥,聽說嫂子挺好的一個人,長得又標致……”
“含蕊——別囉哩八嗦的,還沒過門就嫂子嫂子的……”
“本來嘛——聽說上嫂子家說媒的都快把門坎跨臊啦。”這可是母親老說的腔調,沒想到含蕊竟學得惟妙惟肖的。
望著妹妹這股俏皮勁,旭笙覺得很是無奈,這丫頭片子真是人小鬼大。可轉而又想,莫非母親給妹妹吩咐過啥,否則妹妹怎會老學著母親的口吻嘮叨個不停,所以,他很想從妹妹嘴裏掏出點東西來。
“含蕊,我這陣子很忙,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一個人在這兒,可要照顧好自己。”
“怎麼,哥你又要去哪裏?媽不是要你冬至前回家的嘛!自己也答應得好好的!”含蕊好不詫異地瞪大了眼。
“噢,哥想去趟上海看看器材,到時好開家照像館。”旭笙搪塞著,尋思著妹妹將會如何反應。
“不行!哥——”含蕊這下可急了,幾乎央求地說,“你要把爹氣死呀!媽都說……”說到這兒,含蕊又把快到嘴邊的話給縮了回去。
“媽說啥啦?”
旭笙趕緊追問。他很想知道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特別是母親這次的突然到來,令他覺得很是唐突,非同一般。或許是處在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對未來生活總有自己的幻想,可遇到這般實際的情況卻又有點七上八下的,甚至惴測不安起來。
“媽說爹很生氣,這麼久了你也不回家去……”
含蕊嘟嚕著,眨巴著眼睛望著哥哥。她不想把母親的原話告訴哥哥,怕他一時氣盛跟父親對著幹。
其實自從母親走後,旭笙確有彷徨,把自己的事情吐露給同學朋友,得到的回答卻很不一致。有的說這是封建餘孽,要堅決鬥爭;有的說父母包辦的婚姻很多都是悲劇一場,甚至有的還鼓勵他逃婚,決不向封建陋習妥協;而有的則說要與民眾結合。隻有自己的師傅,也就是那位家裏開照像館的同學的父親,則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判斷事物的好壞不能隻看外表形式,就象天天來照像館的人們,高矮美醜、各式各樣的都有,可骨子裏究竟是啥樣誰又能一目了然!千萬不能搞形式主義,而應多了解對方。師傅是很喜歡旭笙的,本來就是兒子的同學,這麼一位聰明的少爺徒弟跟著自己學手藝,實在是屈就了,而對徒弟的終生大事自然也格外地關注。
對方就是風力口附近的人,前來說媒的與兩家都非常熟悉,母親並非等閑之輩,也多方了解了,否則母親是決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他們兄妹倆可都是母親的“心頭肉”,磕碰著一點兒都不成的。當初何況家鄉的同學朋友也給旭笙介紹對方的情況,在這方麵應該是沒問題了。隻是風力古鎮不象省城這邊,自由戀愛可會鬧出笑話來的,旭笙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
家裏的情況旭笙是非常清楚的。父親的倔脾氣一上來,平日裏幹練的母親就會處處陪著小心地和著,生怕會生出點火星把父親那個“火藥桶”炸得山響。不過,當初媒人是先與母親說道這事兒的,母親也一定是考慮周全了再與父親說道的。
想到處心積慮的母親那氣色欠佳的麵容,成天裏裏外外的忙上忙下的,旭笙不禁潸然淚下……
含蕊天天鬧著要哥哥回家取衣物,說是冷得慌,其實上回母親還是帶來不少衣物的。望著妹妹這般模樣,旭笙好不氣惱,看樣子這丫頭片子倒是挺喜歡那未過門的嫂子,鬼精鬼精的,說不定早就跟人家攀得很熟了,聽妹妹說早就認識人家,可得好好問問。
“含蕊,聽說你早就跟她認識的。”旭笙不露聲色地問道。
“誰呀?哥,你是說嫂子麼。”含蕊的調皮勁兒又來了,“豈隻是我認識,哥,你也見過的。”
“是麼?”
“是!遊行的那段時間,人家還是你忠實的聽眾呢!”
旭笙也聽母親說過的,這幾天也一直在腦海裏搜索著她的影子。當旭笙憑映象說出她的模樣時,含蕊非常肯定地說就是她,千萬別傷人家的心,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至此,旭笙似乎輕鬆多了。而轉念那位似曾相識的“秋水伊人”呢——古屋寒窗孤影,望穿秋水。撫弦獨吟寂寞處,似問風露今何夕?
此時的旭笙,真可謂: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旭笙開始考慮回家了。
“旭笙!”
這天,旭笙正在照像館忙著幫師傅打理生意,猛聽見有人用家鄉話喊自己,一看是那“啊穀佬”!旭笙好生奇怪,“啊穀佬”並非家裏的夥計,多半是當集的日子才對家裏有所幫襯,今天他怎麼跑到照像館來了。
師傅他們也好奇地望著這位土裏土氣的“風力口”!
原來,“敬文娘子”還是有點不放心的,為穩重起見,煩勞“啊穀佬”跑跑腿,就說自己都快急生病了,要旭笙早點回家。
師傅他們聽這麼一說,也催旭笙趕緊回家。
母親尚且如此,那父親就甭提有多鬧心了。旭笙心中有數,也不便多說什麼,便與“啊穀佬”一道匆匆地回了家——反正他也定下心了。
母親的身體遠非想象中那麼可怕,旭笙也頗感舒心。而兒子的到來,自是令“敬文娘子”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身子骨仿佛一下子硬朗了許多,可望見當家的那張仍有慍色的臉,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兒子明明怡然得很,自己生養的孩子怎忍心讓做娘的去過火焰山——這個當家的!得好好與兒子談談,“敬文娘子”一個勁地盤算著。各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這畢竟不是個辦法。
冬至上墳,給先人“加被子”,乃當地一大風俗,回鄉的人也自然不少,叔伯妯娌會會麵、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到時大家定會過問旭笙的婚事。“敬文娘子”可不是那麼延宕之人,不會等到火燒眉毛才去窮於應對,她得早有準備,早作安排。
“乖崽啊,到媽這邊坐坐,媽有事想跟你說說”。考慮再三,“敬文娘子”把兒子叫到身邊,還略有幾絲笑意地望了望當家的。
當家的吸了口氣,麵龐也鬆馳了許多,然後端著水煙壺,眨巴眨巴眼,踱著方步去了前麵的鋪子。
“敬文娘子”又把已送彩禮的事告訴兒子,說過幾天就是冬至了,家裏會來不少的人,到時他們會向爹媽討喜酒吃的。“敬文娘子”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兒子的表情,還緊緊地捏著兒子的手,生怕兒子會飛了。
起先旭笙還紅著臉,默不作聲地,望見母親那個樣子就索性地說:“媽——請他們就是了!”
“他們吃的可是喜——酒——喔。”“敬文娘子”故意把“喜酒”兩字說得重重的,還拖了拖音。
“媽——是喜酒嘛!”旭笙笑著說,臉上還帶有幾分羞澀。
“是噢,是喜酒噗!”“敬文娘子”大聲地說道,仿佛想讓在前麵鋪子裏的當家的也聽見,還嗬、嗬、嗬地笑紅了臉。
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當家的一直就在注意著堂屋裏的動靜,聽見“屋裏的”笑得這麼開心,心裏也明白了許多,咧著嘴笑著走了過來。
“敬文娘子”嬌嗔地望了望當家的,抿著嘴把頭轉向一邊,還輕輕地晃著,二郎腿也翹了起來。
婚禮的日子定在“臘八”——黃道吉日,可頗有心計的“敬文娘子”仍要做出一副思量的樣子,說是要與女方家裏商量,但她的確沒想到旭笙會如此痛快地答應。
第二天,“敬文娘子”就托媒人去回複女方家裏。
看到母親如此喜興,旭笙心裏也頗感舒坦,但他還是請求母親讓他們婚後去省城生活,他還要繼續學習攝影技術。說句實在的,“敬文娘子”很是希望旭笙婚後能與自己在一起過日子,自從含蕊那個“花腳貓”去省城念書後,家裏的確過於冷清,旭笙若能在一起那該多好,到時子孫滿堂的多熱鬧。
旭笙覺得母親略有失意,便趕緊解釋,說自己在省城已學了這麼久的攝影,想等婚後開個照像館,也可繼續照應妹妹。當然,旭笙並非僅僅為了這些。
“敬文娘子”可不想節外生枝,既然兒子已同意結婚,那就先把婚禮辦了,其它的事以後再說,所以就先答應了兒子的請求。
離“臘八”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旭笙想再去趟省城,說是還要處理些事,如果妹妹放假了兩人就一同回來。“敬文娘子”可不同意,這當口兒怎能再讓兒子離開,便找個借口說新郎官此時不宜外出,安家得先安身。再說家裏有的是傭人,到時叫人去把含蕊妹子接來就是了。
旭笙真有點身不由己了。
旭笙的到來,家裏也熱鬧起來了。“敬文娘子”自然是最開心的,身子骨又硬朗起來,氣色也好多了,沒事的時候總愛湊上一桌,玩玩麻將、紙牌。
盡管這陣子被旭笙的事弄得焦頭爛額,但“妹子”的事也沒落下。自打上回與“妹子”的母親聊完之後,“敬文娘子”這個做“大媽”的一直把“妹子”的事兒放在心上,“妹子”自己也來過,說實在的她是越發喜歡“妹子”了。想不到“妹子”不僅出落得越來越標致,而且頗有自己一般的風範,言談舉止還真有分寸,得體又大方,真個把“敬文娘子”喜歡得不得了。
平民百姓家也得有個般配的姑爺!“敬文娘子”一個勁地思忖著。盡管俗話說得好,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好找嘛,可“小生意家”的家庭情況也特別——“妹子”還是不能嫁遠的!又要找近處的,還要般配的,真叫“敬文娘子”費了好一通腦筋。隻要是“敬文娘子”熟知的後生,大多在她腦子裏篩了一遍又一遍,鎮上的、本村的都不太合適,那前麵的上灣村呢?欸,還真那麼個後生——“爆竹家”老大。
要說起這“爆竹家”來,“敬文娘子”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在風力口“爆竹家”可是小有名氣。盡管風力口有這麼大,各種營生也比比皆是,可做爆竹的人家可不太多,猶其是本族的,且此家的爆竹做得地道,量足硝滿,貨真價實,走起貨來也是成批成批的。隻是家裏人比較多,幾大家子住在一幢屋子裏,爆竹的銷量也就那麼多,漸漸地這一祖業已很難維持生計。“爆竹家”老大共有四兄弟,姐姐已嫁一戶裁縫人家,家裏還有兩個妹妹。二弟雖說已過繼給別人,也還跟在姐姐、姐夫身邊學徒。家裏的事自然捆不住偌大的一個後生,老大是個勤快人,平日裏也到碼頭或一些店鋪裏幹幹體力活,而晚上也不閑著,挑著個小食擔子,穿街走巷地叫賣著清湯、米粉。關健是人還不錯,待人接物做小生意什麼的都還地道,論說那些個“牌館”裏的人都是些難纏的主,雜七雜八的,什麼人沒有,可總沒聽說過老大做生意會有什麼事。再說畢竟是家裏的長子,挑大梁的,平日裏與市麵上的人也少不了打打交道,為人處事總還在個“理”上,不偏不倚的,一般是沒誰能鑽上空子的,在街坊鄰裏心目中確是個“站得住腳”的人物。
“敬文娘子”覺得這後生與“妹子”挺般配的,也挺得意的,得知後生尚未相親,便與“妹子”的爹媽商量。
“這——哪行呢!”“小生意家”聽後一個腦袋搖得象撥浪鼓。
“這不挺好的一對嘛,怎麼又不行?”“敬文娘子”真給弄糊塗了,自己對這事兒還是掂量了許久的,還真找不到更合適的候選人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與那”爆竹家“老大是同族同輩,這豈不要讓人笑話!”“小生意家”覺得怪別扭的,似乎根本就接受不了,“按說,‘妹子’還得叫他叔呢。”
“欸——”“敬文娘子”不無責怪地說:“妹夫呀,你也真是的,那‘妹子’是你養的,又不是你生的,再說你們與‘爆竹家’不知隔了多少代呢,充其量也隻是個遠親吧,誰還會說啥!再說又不是一個村子的,前後村的要什麼緊。快別那麼牙板了。”
論說,“爆竹家”老大給“小生意家”的映象也還不錯,見了麵總是“哥哥”、“哥哥”的,其它的就更不用說了,畢竟還老在一起幹活,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不了解誰!兩家相隔不出半裏路的一半,人也般配,這兩點都隨了自己的心願。盡管是本族的,但畢竟隔得遠,又是兩個村子,彼此間還都熟悉沒哈放不下心的。
“小生意家”思來想去便答應下來。
“爆竹家”老大比“妹子”年長五、六歲,在當地也是年紀偏大的未婚後生,家裏人是著急得狠,托托媒人說親什麼的也屬自然。這不瞌睡碰到了枕頭,“敬文娘子”便順水推舟地促成了這般好事,卻也積了大德。
按當地風俗,由女方開出生辰八字,經算命先生推算是相生還是相克,八字合上了,男方家須把“八字帖”慎重地壓在神龕上麵,三天之內家裏沒發生任何破壞或不順心的事,便算是佳偶天成了。
“八字”自然是合上了,可“妹子”還是不免嘀咕起來。
“爹哎——他不是喊你哥哥的嘛,怎麼又能做你的郎(女婿)噢?”“妹子”紅著臉不無奇怪地問,的確有點別扭。
“乖崽哎——我們與他家是遠親,也不知隔了多少代。人家與我同輩又比我年紀小,喊我聲哥哥也是尊重我嘛,就象含蕊也喊你姐姐呀。沒得關係的——”“小生意家”耐心地說。
“可我們兩家離得這麼近的,站在堤壋上都能瞧見他們家……”
“這就正好嘛,乖崽——好男不當兵,好女嫁比鄰咯!”
這可是“妹子”老聽爹念叨的一句老話了。女兒大了總是要嫁出去的,哪個做爹媽的忍心耽誤女兒一輩子。蔦花獨怕風光老,豈可教人枉度春!“妹子”也是挺懂事的,非常理解爹媽的苦衷,可想到對方的三弟時又不免說道起來。
“他們家的那個‘芋芋’,有時挺討厭的!”
家庭生活不是太寬裕,有時芋頭也成了主食,何況不用下飯菜,倒是挺經濟實惠的。大概那三弟從小就好這個,叫起芋頭來也含含糊糊的,總是“芋芋”、“芋芋”的,所以被以此冠上小名。那三弟此時也長大成人,平時也能幫著大哥幹點活的,在家人麵前還是挺規矩的,換著別的時候則頗為調皮。在別人眼裏,比起兩位兄長確是刁頑多了,甚至有人戲說為“扁擔上麵都能翻身”。其實,這充其量隻能說是相形見拙——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嘛!有褒有貶,褒貶不一,都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俗話說得好,誰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不被人前說喲,憨崽!——他也是老弟嘛,兩個兄長還能不管著,再說你又不是跟他過一輩子!”
其實,“妹子”對那三弟也不甚了解,隻是排隊挑水時那三弟不太守規矩,年少性急愛蹭蹭隊而已,上灣村裏也是有水井的,隻是下灣村的水井離他們家也近。
“妹子”老覺著有好多話想說,可一時又不知說啥好。聽爹這麼一說,“妹子”也就不想再囉嗦了,“小生意家”是個頗為開通的人,在彩禮方麵很是體諒對方,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女兒有個幸福的歸宿。他很清楚,往往有因彩禮使雙方發生爭執的,使婚姻談不攏,而彩禮的優厚又往往最終是釀成婚姻悲劇的根源。
好,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而大喜之日竟然也是選擇在“臘八”!
本想托人捎口信給“妹子”在修全村的爹媽,可思前想後,“小生意家”還是抽空領著“妹子”去了趟修全村。
修全村“妹子”的爹媽眼瞅著女兒長大成人,即將成為新娘,對“小生意家”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小生意家”則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安慰對方。眨眼就十幾年了,彈指一揮間,而移柳依依感懷今昔,卻令幾位長輩愴然萬分!
——兩般人世緣,一般骨肉情!莫噱浮世物,蓬蒿共一丘。
含蕊一放假就趕回了家。
哥哥可是含蕊最喜歡的人,還有那未過門的嫂嫂也是挺不錯的。想到家裏將大喜臨門,含蕊竟快活得象喜鵲,一天到晚唱個不停。
“哎——正月梨花白似雪,二月哪咯杏花送春來——”
“哎呀,娘呃——頭都被你吵大了,真是個小祖宗!”
“敬文娘子”被含蕊吵煩了,這幾天也夠她折騰的,又是布置新房,添置什物,又是叫人寫帖子還生怕落下誰,酒席也得好好地操辦,廚子可得請鎮上最棒的。親朋好友送來的賀禮可更叫人忙乎的,都得一筆一筆地記清楚,以後都還得給人家還禮的——誰不都得有個禮數嘛。
“小生意家”也是“臘八”嫁女,“敬文娘子”可是做大媽的,也吩咐傭人給送一些禮物過去。正好,含蕊在家吵得人心煩,礙手礙腳地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敬文娘子”便叫含蕊與傭人一起去送禮給“天真”家。
“含蕊啊,你‘天真’姐姐也要做新娘子了,我們家也給她準備了一些賀禮,你也一起去送送,那麼好的姐妹呢。你‘天真’姐還給你哥送了繡花枕套的——”
“哎——等一下!”含蕊一陣風似地溜進了房間。
含蕊一回家就聽說“天真”姐姐也要出嫁了,覺得今年對自己來說真是雙喜臨門,一邊是哥哥娶親,一邊是“天真”姐出嫁,能不高興嘛。可想到自己與“天真”姐從小青梅竹馬的,“天真”姐出嫁以後姐妹倆見麵就不如以前方便了,俗話說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盡管“天真”姐嫁得不遠,可含蕊還是難免有些惆悵。以後“天真”姐就要成天忙著家務事,說不準哪天總得把我這個妹妹給忘了!含蕊一邊犯著嘀咕,一邊考慮給“天真”姐送點什麼禮物。欸,有了!自己還有把斬新的絲麵扇子,那可是哥哥畢業那年送給自己的,一直就舍不得用呢!那絲麵扇還跟新的一樣,上麵還印有南昌“百花洲”圖案。姐姐每每用起這把扇子不就想起了自己了嘛。——扇子扇清風,時時在手中,那——妹子如清風,時時就在姐心中嘛!一想到這,含蕊心裏就甜滋滋的。這扇子倒是挺精致、漂亮的,可要能恰如其分地題上幾句詩,那不就更有紀念意義嘛。題啥呢,要好好地祝福姐姐,也要姐姐老想著自己,含蕊費了好一番腦筋。望著這扇麵上的“百花洲”,琅橋細水,花木扶疏,還真令人詩興幽生,含蕊推敲了好一陣子,總算想出這麼一句,覺得還蠻不錯的,挺能表達自己的意境,便欣然在扇麵上留下了自己的墨寶——等閑留取芳菲在,春風拂麵故人來!含蕊便撚著這把扇子,與家裏的傭人一道來到“天真”姐家。喲,“天真”姐家裏家外都被裝點了,大紅的“囍”字和對聯都已貼好了。堂屋裏盆盆桶桶格外引人注目,一色的大紅漆,這可是“妹子”修全村的母舅連日趕製的,一數正好“七盆七桶”!還有兩籃子滿滿的冬筍、筍幹,這可是山裏的特產。最可愛的要數那成雙成對的木屐,精巧別致,這是雨天當著雨靴穿的。
含蕊拎了雙木屐一個勁地玩味著,愛不釋手的,又逐個地點著“七桶”:水桶、馬桶、坐桶、站桶、搖桶、圓桶、扁桶。嗬,真有意思。
“妹子”正在房間裏試穿嫁衣,聽見含蕊來了,趕緊出來。
姐妹倆執手相望,竟無言以對。
“映日荷花別樣紅!”望著一身嫁衣的“天真”姐,良久,含蕊才嗔笑著微啟紅唇,並把手中的絲麵扇遞了過去:“姐姐——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每當姐姐看見這把扇子,就會想起我這個妹妹啦……”
“好妹妹,姐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
姐妹倆的眼眶早就紅紅的。
“姐,這幾個字是我加上去的,可能時間久了會淡漠的……”
“妹子”心領神會地,嬌嗔地瞪了含蕊一眼,然後從房間裏拿來針線,一針一針地描繡起來——銀白絲線繡出的字體與扇麵竟是如此的渾然一體!
“姐姐——”含蕊望著尚有幾分羞澀的姐姐,驚喜萬分,“繡得真好,連筆鋒都有了。”然後又學著戲腔說:“如此地心靈手巧——哪位郎君這般好——福——氣!”
含蕊的一陣調侃,弄得“妹子”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含蕊,你來得真巧,再晚一點恐怕這針啦、線啦都紮好放進禮盒了。”
“啊?”含蕊驚訝地張大了嘴,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這些個東西也要做嫁妝啊!”
“是喲,妹子哎——這些繡花用的針線,還有繡筐,可都是我的心愛之物,留在家裏也沒誰用,帶過去以後是用得著的。”
“唉!”含蕊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這個世道也真奇怪,姐姐這邊都陪這些,聽我家裏人說我嫂子那邊還要陪壽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