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學受阻(3 / 3)

“俗話說,商場如戰場。經商好比駕馭紅鬃烈馬,弄得好可快馬加鞭,一路馳騁,弄得不好也會人仰馬翻,一敗塗地。”“敬文”號老板一番話語,輕重得當。語畢,又端著水煙壺,起身踱向前廳。

旭笙小倆口隨即起身目送。旭笙低著頭,雙眉緊皺,心思重重;旭笙媳婦眉宇舒展,神情坦然。

“敬文娘子”看在眼裏,心裏喜憂各半,而又覺得對於旭笙媳婦的事先“考慮”,似乎純屬多餘起來。當家的說得也夠實在了,自己也沒必要“畫蛇添足”,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的。

“唉,我累了,你們倆也歇著吧。”“敬文娘子”見好就收地結束了第一輪“攻勢”。

小倆口趕緊攙扶著母親進了房間,安頓母親躺下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旭笙坐在案台前,雙手捂著腦門,手指不停地揉著。媳婦也坐在床沿,低頭不語。

這可怎麼辦,怎麼是好!旭笙不覺傷起腦筋來。回絕父母是斷然不行的,可家裏的生意與自己想從事的攝影業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塊”的,更何況自己還有其它事情要做,到時一旦忙起來,哪還有那麼多的空閑。

該如何是好?旭笙苦悶之極,百思不得其解。

“哥——嫂子!”

門外傳來含蕊的嚷嚷聲。

“含蕊,進來坐。”

聽到嫂子招呼自己,含蕊象兔子一般竄了進來。本來就與哥哥挺聊得來,這又添了個頗為投緣的嫂子,含蕊心裏早就樂開了花,隻是害怕母親嘮叨,才不敢貿然出入哥嫂的房間。

“哥,今天沒出門呀,你的那幫同學朋友可要等急嘍!”含蕊故意逗著哥哥。

“嘖,沒看到剛才跟爹媽說話麼,”旭笙沒好氣地看了看妹妹,“啥時能改改這俏皮勁。也不分個時候?”

“媽還‘之乎者也’的……”,望見哥哥瞪了自己一眼,含蕊趕緊閉上了嘴。

“哥呀,你們這新房看起來倒是挺齊全的,可我老覺著似乎少了點什麼?”含蕊好象在賣弄著,眼睛還不停地往四壁掃了又掃,那烏黑的眼珠瞪得象鈴鐺一般,“嫂子,你說是不是。”

滿腹心思的旭笙本不想多睬妹妹,可見她摟著嫂子的肩膀,一個勁地嘻笑著,又覺得她話裏有話。旭笙不由地轉過身子來。

“含蕊,別對你嫂子沒大沒小的……少了點什麼,還不快告訴你嫂子!”旭笙故意以責備的口吻對含蕊說。

含蕊故意不作聲,眼睛直往下看,弄得旭笙不由地對她一個勁上下打量起來。望見旭笙這副憨態,含蕊“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旭笙媳婦趕忙笑著說:“含蕊啊,有什麼話就快告訴你哥吧,看你把你哥弄得……”

“好吧,既然嫂子都開口了,那我就告訴你們吧。不過,可千萬別告訴爹媽,這是我出的主意。”含蕊有點不打自招的,卻又調皮地賣弄起來,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旭笙小倆口都快被含蕊給鎮住了。

“我說哥呀,你可是受過新文化洗禮之人啊,今兒個怎麼如此不開竅,新婚大喜也不來點新潮的東西……”含蕊故意嘟嚕著嘴。

旭笙登時臊紅了臉:今天是怎麼了,一大早的就受了母親好一陣的數落,接著父親又來個商經說教,心裏正憋得慌,沒想含蕊這鬼丫頭又嘮叨起來。

真氣人!旭笙恨不得衝出家門,讓屋外的涼風清醒清醒腦子——真有點教人受不了啦!

“唉!”旭笙短歎一聲,無奈地苦笑著搖了搖頭。

旭笙媳婦見狀,趕緊碰了碰含蕊,輕聲說道:“含蕊,還不快說——”

“嘻、嘻……”含蕊一個勁地笑著,然後故意對嫂子說,“嫂子啊,你可知道我哥在省城學了攝影的,我看那照像館裏擺放的結婚照挺有藝術感,挺新潮的,不過——我哥可不太熱衷這些。他說歸說,做歸做,那些新潮的東西都隻屬於別人,與他可就無關嘍!”

說完,含蕊就趕忙溜出了房間,還一個勁地咧著嘴巴、扯著脖子地笑著。剛才爹媽與哥嫂的談話,她在房間裏聽了個真切,也知道哥哥根本就沒心思操持這些,盡管家裏是用心良苦,含蕊也不希望哥哥從事這檔子事,何況攝影業也稱得上“朝陽行業”,省城幾家照像館的生意不是挺紅火的嘛。再說爹媽早就答應到時幫哥開家照像館的,現在又反悔了,更何況哥在婚姻方麵還挺顧及家裏的,盡管嫂子不錯,可哥畢竟還是由當初轉變過來,並沒有一味地固執己見。現在哥結婚了,哥嫂也是挺好的一對,本來一家人該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卻又被這麼一攪和,弄得哥哥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含蕊心中很是為哥不平,認為爹媽在強人所難,甚至是得寸進尺!所以,她挖空心思地替哥想了個“金蟬脫殼”之計。

還是她的鬼點子多!旭笙自歎不如,也不由地感激起來——妹妹這下可真稱得上“雪中送炭”。

旭笙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沒過幾天便婉轉地把這事給母親說了。論說,拍結婚照也是時下比較作興的,可鎮上還沒照像館呢,結婚是人生中的一大喜事,應該好好地拍張照片留作紀念。再說剛過年的,生意上的事還沒忙開,也犯不著用太多的人手,兒子新婚帶著媳婦去省城遊玩遊玩,也是人之常情。“敬文娘子”便在含蕊開學之前,安排他們仨一道去了省城。

其實,“敬文娘子”執意把旭笙留在家裏,也還是希望自己能早點抱上孫子,若象旭笙在省城那樣老是往外到處地奔波,還真不知自己啥時能抱上孫子,“敬文娘子”喜滋滋地盤算著。可旭笙他們一走,熱鬧了好一陣子的家一下子又冷清了許多,弄得“敬文娘子”好不自在,整日裏好象丟了魂似地,東奔奔西串串竟沒個消停,見了當家的也沒啥好聊的,有時竟獨自抹淚,甚至茶飯不香起來。

“怪誰呢!怪誰呢!”

當家的見狀也隻好笑著打趣,望著獨自風風火火的內人直搖頭,卻也擔心她的身體,於是,總是想著法兒湊上一桌,有人陪她打牌、聊天,該不會寂寞的吧。

卻說旭笙一行到省城,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傳看著他倆的新婚照,異口同聲地稱其為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旭笙媳婦並不認生,總是周到地盛情款待客人,入得廳堂,下得廚房,頗具大家風範,令當初持反對意見者慚愧不已,甚至以其為擇偶標準而大加推崇。

高興之餘,旭笙卻總是覺得有一種難言的苦澀:妹妹含蕊所出的脫身之計,隻能是一時所為,絕非長久可行。而自身的願望與父母的考慮卻大相徑庭,著實令自己心思重重、煩燥不安,有時他竟心不在焉,答非所問,甚至呆若木雞一般,令大家非常地詫異。旭笙不得不和盤托出,沒想到卻使大家異常犯難。論說,旭笙父母對其婚姻的處理還是得當的,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緣,也說明了旭笙父母辦事精明、考慮周全,而旭笙的同學朋友都還年輕,對實業、經濟卻頗為陌生,所以,大家對旭笙所麵臨的問題都是一籌莫展。

旭笙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求助於師傅了,他可是個有見識、結交廣的人。因此,旭笙也有了更廣泛的接觸和了解。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的民族工業得到了一個發展的機會。由於戰爭,西方各國不可能繼續以大量商品輸入中國。雖然日本貨的進口並不受影響,反而更增加些,但中國的進口貨的總額減少是顯著的。戰爭中有些國家需要從中國輸入農產品、原材料和麵粉等,而在一戰期間中國的棉紡織業的確發展最快。

但戰爭早已結束,中國對外貿易的入超迅速上升。與外國商品的進口劇增同時,外國資本也大舉重新侵入中國,許多企業由於競爭不過外國資本而使產品滯銷,資金周轉不靈,有的隻能停產歇業,有的被外國資本並吞或因舉借外債而受人操縱,民族工業的繁榮也隻能是曇花一現,而首當其衝的便是曾經發展最盛的棉紡織業和麵粉業。

旭笙覺得應立即回家與父母商談,再說來省城已多日了。於是,從市麵上買了些棉織品,偕新婚妻子速速返鄉。

兒子偕媳婦如期而歸,“敬文”號夫婦真是歡天喜地,家裏冷清了多日又熱鬧起來了。

“旭笙啊,這些天你們在省城玩得還開心吧。”“敬文娘子”笑眯眯地望著旭笙小倆口,一個勁地上下打量著,仿佛是望著一對離巢的喜鵲又重新歸來一般。

“媽,我們在省城很開心。”旭笙趕緊回答,媳婦也在一旁和著。

旭笙拿出新婚照給大家看,引得大家嘖嘖稀奇,都說比真人還要精神,還有那花啊、樹的,小倆口脈脈含情、相依相偎,真令人羨慕!

“隻有省城才拍得這麼好”、“隻有省城才拍得這麼好。”“敬文娘子”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還一個勁地扯著袖子擦拭著相框,似乎想令其一塵不染。

待家人高興過後,旭笙又將從省城帶回的棉織品拿出,大家更是嘖嘖稱歎,那針麵竟是如此的細膩、齊整,手感又頗為舒適。

“這都是從省城市麵隨便買的,還挺便宜。”旭笙輕意地說。

大家夥眼都看直了——多麼心靈手巧的人兒才能織出這麼好的貨色!

旭笙說,這些貨色要麼是進口貨,要麼是那些含外國資本的大廠子生產的,省城商店裏有的是,沒啥稀奇的。以後風力口也會多起來,也會越來越便宜。

“敬文”號老板看見兒子的神態,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便一聲不響地離開眾人去了前麵的鋪子。“敬文娘子”剛才還興奮不已的,見狀忙與眾人叨咕幾句,便推說身子骨累了,讓旭笙夫婦扶著自己進了屋,任憑眾人對那些什物品頭論足。

一進屋,“敬文娘子”便問起究竟來,旭笙便將在省城了解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道開了。“敬文娘子”聽後,忙交待旭笙切莫聲張,得與他爹商量再說。

眾人離去後,一家人便坐下來細談了。

“當家”的不愧為商場高手,他認為盡管現在不如前幾年被稱著民族紡織業的“黃金時代”,但棉、紗之類仍屬原材料,隻要能成為這些原材料的初級供應商就可,仍有相當的利潤空間。而這一切都須格外慎重,頗有如履薄冰之感,當家的覺得還是自己親自操辦為好。

眼瞅著旭笙對此早已是心猿意馬,而對其帶回的新婚照卻也觸動不小,於是,“敬文”號夫婦還是同意了兒子的要求,繼續學習攝影技術,以後就開家照像館吧。

旭笙如願以償,盡管覺得頗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味道,而此次的省城之行也的確令人感觸至深。

“敬文娘子”隻是覺得兒子越發消瘦了,一再叮囑他要注意身體,千萬別累著了。雖說有點事與願違,但“敬文”號老板對兒子卻是刮目相待。子曰:事父母幾諫,見誌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兒子的做法並不出格,甚至與自己所奉行的“事必躬親”不謀而合,象個辦事情的人,且頗有點“鷹隼試翼,風塵吸張”的感覺。既然兒子有自己的興趣誌向,並願一如繼往地為之而努力,何苦不讓他走自己的路呢。再說外麵的天地寬廣著,未何非要兒子窩在自己身邊,兒子從小就非常優秀的,還是多任其發展。

——風息時,休起浪;岸到處,便離船。

“敬文娘子”對“妹子”頗為牽掛,特別是在“妹子”回門那天,含蕊回家便把一些事情跟自己說了。“敬文娘子”非常希望能與“妹子”的什麼人會會麵,聊一聊,過年這陣子也沒能遇上“小生意家”夫婦,隻是近日裏晚上倒能聽見“爆竹家”老大賣清湯時的叫賣聲。

晚上,“敬文娘子”便有心守了一回。這回她可是破例沒上桌,看著別人一個勁地“砌長城”,自己心裏直癢癢。要知道她可是這牌桌上的“鐵腳”,除非她貴體欠安。

“清——湯哦——”

晚上,街巷裏傳來了“爆竹家”老大的叫賣聲。

傭人把打這兒經過的“爆竹家”老大喊了進來。平時他都是在別人家門外的。

“新郎官哪——”“敬文娘子”麵帶笑容地招呼著,“好些天沒吃你的清湯了。做新郎官了,清湯裏可也增添了喜慶的味道咯!”

“嫂子!”爆竹家“老大照老習慣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接過傭人遞來的碗,滿滿地盛上,”今天的清湯還加了些蝦米來,權當孝敬兄嫂……

“那——怎麼行!”還沒讓人家說完,“敬文娘子”便開了口,“有新郎官伺候,夠受抬舉的……有這份心就行了!”

“爆竹家”老大推托了幾回,怎麼也不肯收這清湯的錢。在“敬文娘子”的示意下,傭人硬是把錢塞給了他。

“新郎官哪,嫂子想跟你聊上幾句,不耽誤你做生意吧。”“敬文娘子”一邊用調羹攪著熱騰騰的清湯,一邊笑著說。

“不耽誤、不耽誤。”“爆竹家”老大忙不迭地說。

敬文娘子示意其坐下,然後說:這些天怎麼沒見到我那幹女兒?莫非她一過門就被你藏起來啦——

“嘿嘿……她在家裏……很少出門的……”

“喲,學會金屋藏嬌啦。”“敬文娘子”看了對方一眼,收起了笑容,“聽說你們家磨了很多糯米粉,今天,我還想著是不是可以嚐嚐你們家的糯米丸子呢!”

“爆竹家”老大無言以答。

“唉,你倒是個既地道又勤快的人。”“敬文娘子”見對方不吱聲,也不好耽擱太久,便說,“改天一定叫你媳婦來,一般我晚上都玩牌的。你們打這兒經過時,聽見裏麵打牌就讓她送幾碗進來,再陪我聊聊,你還是做你的生意去,然後再一道回家,好不好?”

“要得,要得。”“爆竹家”老大一個勁地應道。他是個聰明人,“敬文娘子”是話中有話,話中有氣。

原來,正月十四是個雨加雪的天氣。因為第二天就是元宵,家家戶戶都要吃“元宵丸——糯米丸子”。“十四”這天一早,“爆竹家”老大就出門忙去了,過門不久的媳婦,便與小姑子一道磨起糯米粉來。以往“妹子”在家的時候,都是爹媽推磨,自己在一旁作幫手。現在過門了,作為長媳也隻好自己推起磨來。別看這磨盤不大,可要不停地磨上了陣子也夠吃力的,沒多久就累得不行了,何況天氣還挺冷的。“妹子”便歇了一會兒,沒想小姑子在一旁嘀咕起來,不容自己多說,小姑子便吵開了。婆婆說道了“妹子”,弄得她委屈得流下了眼淚,在自己爹媽身邊可從沒有過這樣子的。“爆竹家”老大回到家裏也隻能是兩頭受氣,可那小姑子也實在太不懂事了。事情也很快傳到“敬文娘子”的耳朵裏,大家都知道“妹子”娘家與她家是“世家”。“這怎麼了得,這個頭可開不得!”“敬文娘子”忿忿不平,總想找個機會幫“妹子”說說話。今天總算逮著“爆竹家”老大,便不失時機地來了個“蜻蜓點水”。

聽“敬文娘子”這麼一說,“爆竹家”老大自是求之不得,甚至頗有點“久旱逢甘霖”的感覺。讓媳婦出來散散心也好,白天要在家做家務事的,隻有晚上才能跟自己一塊出來,幫著自己賣賣清湯,家裏人還有什麼可說——“敬文娘子”想得可真周到。

第二天晚上,“爆竹家”老大便領著媳婦一塊出來。

“敬文”號家裏是燈火輝煌,高朋滿座。“敬文”號大概多喝了點,滿臉酒色地坐在媳婦身邊看著。

“大伯伯、大媽。”一進門,“妹子”就有點拘束。

“喲,新娘子來啦,快進來坐!”玩得起興的“敬文娘子”趕忙讓位給當家的。

“敬文娘子”拉著“妹子”坐到一邊。

“好些日子沒見了,也不到大媽家來玩玩,還真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呀!”“敬文娘子”一個勁地說道,既心痛又有點責怪地看著“妹子”的手,“手都凍成了這樣子……”

“不要緊的。”“妹子”輕聲說。

當“敬文娘子”問起正月十四那天發生的事時,“妹子”隻是低頭不語。

“‘妹子’啊,有些事大媽的確沒想到,你不會怪大媽吧。”

“大媽,不會的——”“妹子”笑著搖了搖頭。

“唉——”“敬文娘子”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用心計較般般錯,退步思量事事難哪!”

“敬文娘子”的話,既象在自責又象在傾訴著百般的無奈。

“自處超然,處人藹然,得意欿然,失意泰然。”平日裏很少介入“瑣事”的“敬文”號老板也語重心長地插過話來,打出一張牌後,又說,“出岫孤雲,去來一無所係;懸空明鏡,妍醜兩不相幹!”

“妹子”笑著眨巴眨巴眼,又似懂非懂地皺了皺眉。

“敬文娘子”長長舒了口氣,嬌嗔地望了當家的一眼,當家的自嘲自解般地嗬嗬笑著。

“唉,人是我謀來的,出嫁的事上也有我的份,‘妹子’啊,大媽真希望你能過上好日子。”“敬文娘子”真切地說。

“大媽,我現在——也還好哇!”“妹子”不無感激地說。

“‘妹子’啊,那邊的事,你大媽都曉得了。唉,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喲,誰叫我們是女人哪!”“敬文娘子”似乎也有著一肚子的苦水,“我剛嫁過來的時候,比你現在可難為多了……”

“敬文娘子”欲言又止。

“敬文娘子”以前的事,“妹子”可從未聽誰說起過,一直還覺得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雖說不是鎮上最富有的人家,風光起來可不比誰差。

其實,“敬文娘子”剛嫁過來時,也並不象她所說的那麼艱難,隻是那時候“敬文”號幾兄弟尚未分開,婆婆、叔伯、妯娌的一大家子人對一個剛過門的媳婦來說卻也難於應付。

“每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敬文娘子”搖搖頭,接著又說,“其實——這都沒什麼,萬事開頭難嘛,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俗話說得好,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說著說著,還利索地撣了撣手。

“敬文娘子”的確是個不簡單的人,安之若素的風範,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對此,“妹子”從小就耳濡目染的,隻是這一切在今天來說更有一番感觸。

“家裏去得也少吧。碰見過你爹媽沒?”“敬文娘子”又關切地問。

“在河邊洗衣服時碰見過。”“妹子”輕聲地說道,眼眶在燭光的照耀下仿佛比先前紅了許多。

“噢,你娘還會跑到上邊去洗衣服?”“敬文娘子”先是有些疑惑,轉而又似乎明白了,“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妹子”也笑了笑,說:“有時下邊的人多,我媽就會上我這邊來洗。”

“敬文娘子”略微笑了笑:“那——見過你爹沒有?”

“爹——有時望見他站在堤上……”“妹子”有點說不下去了。

“唉——你爹這人就是要麵子!想女兒了就過去看看嘛,真是的。”“敬文娘子”有點責怪起來,“要女兒嫁得這麼近,不就是想常見麵的嘛。”“敬文娘子”說著說著,又用手帕擦了擦眼:“你爹媽也挺不容易的。後生時沒能生養……好在領養了你。現在年紀大了,到頭來還是剩下兩口子……”想了想,又說,“唉,以後我們家也不曉得會怎樣。”

“妹子”聽著聽著,想起爹媽的晚景,不由地啜泣起來。

“老跟‘妹子’說這些幹什麼?”“敬文”號老板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來、來、來,我不替你了。明天我還有事要忙,該早點歇息了。”

“好、好,‘妹子’啊,來看大媽打牌。”“敬文娘子”牽著“妹子”走過去,自己上了桌,還一邊抓牌一邊說,“以後沒事,就到大媽這兒來看打牌,別去為那些子事煩心,啊?”

“妹子”還從來沒象今天這樣靠近過麻將桌。以前是聽爹說起過,這麻將是由鄭成功他們發明的,又是東西南北風,又是中發白,還有索(條)餅(筒)萬,玩法也是五花八門。但是,玩起來到底有些講究,手氣是一個方麵,關健是出牌要清醒、冷靜,千萬不要“強”——用福建話說,就是“莫強”,久而久之便演變為“麻將”了。

“有時啊,我也挺煩的,一上桌就不想那麼多了,一門心思隻管打牌。”“敬文娘子”邊出牌邊笑著對“妹子”說,一張一弛是文武之道,你大伯伯老是這麼說的。人那,隻要心情好,做什麼都輕鬆!

“妹子”坐在“敬文娘子”身旁,一邊聽她說話,一邊聽她教著“牌技”,漸漸地,也覺得這麻將倒是蠻有味道的。

對“妹子”來說,這可是個開心的晚上,以至於“爆竹家”老大來接她一道回家時,一路上還是喋喋不休地談論著麻將。

“玩麻將,說到底就是不要強,大媽做起事來輕輕鬆鬆,玩起牌來有說有笑,今晚還贏了不少!”

“爆竹家”老大望著媳婦津津樂道的樣子,心裏甭提有多高興——嗬,媳婦現在與剛從家裏出來時,簡直判若兩人。要說玩麻將,他可在行多了。夜夜在“牌館”裏賣清湯的,俗話說得好,當居者迷,旁觀者清,他可瞧出不少道道來。

為了逗媳婦開心,“爆竹家”老大也耍起嘴皮子來:“新人那,其實,以前麻將不是叫作‘麻將’的,也不是叫‘莫強’。”

“那叫什麼?”“妹子”瞪大眼睛望著丈夫。

“嘿嘿、嘿嘿。”“爆竹家”老大有意地賣了一下關子,“說起來話就長咯——”

“話長就慢慢說嘛!”“妹子”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新人那,‘麻將’其實就是‘冒將’——沒有將的。”老大將清湯擔子換了肩。別看這清湯賣完了,可這爐啊、鍋啊、鏟啊,還有那些個碗啦、勺啦,挑在肩上,“吱呀”、“吱呀”地份量不輕。

“妹子”趕忙上前,幫著丈夫扶了扶擔子裏的什物。

“俗話說,十賭九輸!”老大以一種世故老道的口吻說:“在賭桌上,大多數人都是輸家,隻有少數是賺的。”

“可這陣子我老聽三弟說,他的那些朋友一玩準贏!”“妹子”不解地堅持著。

“芋芋他們那些人哪——”老大想了想,又輕輕地說:“沒準哪天會被人打斷手的!”

“怎麼?”“妹子”吃驚地望著丈夫。

“新人哪——”老大湊到媳婦耳邊,輕輕地說:“牌桌上常有‘貓兒屎’”。

這“貓兒屎”便是“抽老千”的意思。

見媳婦很有興致,老大便繪聲繪色地說起來了。不知不覺地,小夫妻倆已到家了。“妹子”意猶未盡,一個勁地纏著丈夫繼續講下去。天氣太冷,小倆口便在被窩裏悄悄說了起來。誰知,竟沒完沒了的了。

“老大呀,還不快睡,都什麼時候了。明早不起床啊——還在那兒嘀嘀咕咕的。”

板壁房間的隔音不好,弄得隔壁的婆婆一個勁地在那邊埋怨。

小倆口的悄悄話也被打斷了。

“真掃興!”“妹子”沒好氣地扭轉過身子去。

老大隻好趕忙安慰媳婦,說太晚了,早點睡吧。說完,便擁著媳婦很快睡著了。他的確太累了。

雖說已是花開的季節,卻也春寒料峭。

“妹子”還未起床,丈夫已早早起床去挑水,回來時,婆婆也起床了。

“新人呀,媽都已起床了……”老大輕聲地喚醒媳婦。

“唔……”

“妹子”扭動著身子,伸了個懶腰——被窩裏真暖和,能再多睡一會兒,該多好!沒法子,婆婆都已起床了,自己也得趕緊起來,一大家子的人都得吃早飯呢。

同屋子的幾家人也起來了,整幢屋子開始彌漫著炊煙的氣息。沒過多久,芥菜的清香又撲鼻而來,鍋裏在煮著芥菜泡飯。現在是芥菜上市的旺季,風力口的芥菜播種不少,市麵上賣得也挺便宜。說起這芥菜,可是好東西,別看是粗纖維,做下飯菜不怎麼的,但做起菜泡飯來可香了,這是因為芥菜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另外,芥菜略帶苦味,對人體的血壓、血脂的調理也大有好處,做成的芥菜團子清香無比,而芥菜鹹菜更是香脆可口。

有這麼好的食物還愁幹活沒力氣!

“老大哥哥!”門口傳來後生仔的聲音。

“哎,‘茄子’——”

正在吃著芥菜泡飯的老大,趕緊招呼後生進來。

“‘茄子’啊,就吃過早飯啦。”“妹子”笑著說。

“吃過啦——大嫂子!”“茄子”笑著應道。

“爆竹家”的旁親也的確多,“茄子”便是三代內同屬一“大房”,他們這一輩的後生有十來個,成年的後生個個人高馬大,因“爆竹家”的為長,故稱其為大哥。兄弟們常一起結伴,攬些肩扛手挑的生計活兒,在這水陸營運繁忙的風力口,隻要人勤快、有力氣,總是能找到口飯吃的。

老大三口並兩口地扒完飯,用手抹了抹嘴,衝著媳婦憨笑著,便與“茄子”一道出門去了。今天是去白馬廟,那是鎮上萬姓人裝卸貨物的碼頭。

“妹子”目送丈夫出門。剛燒完早飯,便忙著漱洗了,這與在娘家的習慣可不太一樣。那時多半是母親燒柴,說怕把“妹子”的臉熏黑,改天不好嫁人,可“妹子”總愛爭著添柴,還一個勁地說熏黑了就不嫁人——這一切,仿佛都發生在昨天。

家裏人也陸陸續續起了床。“妹子”趕緊為爺爺、奶奶打好洗臉水。

三叔子芋芋睡眼惺鬆地,剛出來就被爺爺撞見。

“芋芋呀,清晰蠻早喔——你老人家咋舍得起來喲!”

三叔子心有餘悸地匆匆躲過,腦袋一按一按地忙著去漱洗。與兄長比起來,他可有點偷閑躲懶、調皮設法的,也頗有點不受長輩的待見。

“乖崽,快吃。”婆婆早為三叔子打好了稠稠的一大碗泡飯,熱騰騰的好讓它透涼點,幹力氣活兒也得吃稠一點兒的。

望見“芋芋”正在埋頭吃著,婆婆又說:“你哥和‘茄子’早走了。他們去了白馬廟,吃好了你也風快去。”

婆婆怕爺爺再罵芋芋,便一個勁地說道著。

芋芋低著頭,一個勁地吃著。終於吃好了,起身時還打了個嗝兒,弄得爺爺好不氣惱。公公、婆婆也在一旁悶聲地笑著。

待家人吃完,妹子又忙著收拾、洗涮了。

“新人哪,等下把幾床被子拆下來洗一洗。”婆婆抱著一盆髒衣服,邊走邊說:“嗬,今天真是個好天氣,都出太陽了!我先把這些衣服洗了。”說著便出了門,二姑子也跟著去了。

江南的春天,往往是陰雨連綿,老天爺難得放放晴,趁著大晴之日換洗被子,是常有的事。“妹子”真想歇一歇,這些天不知怎麼的,老覺得有點困,腰也不時地有點兒酸,還時常想吐。於是,便坐在床沿慢慢地拆著被子。

小姑子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了好一陣子,然後飛快地出了門。

本來,縫被子的線都是打了活結的,為的是好重複使用,可有的用著用著便變成了死結了。“妹子”原本凍傷的手還沒好完全,費了好一陣功夫才把幾床被子拆好,當她抱著裝有被單的盆子剛出門時,就見婆婆已在外麵晾衣服了。“妹子”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一走到堤上,便能聽到河水拍打河岸的“劈劈啪啪”聲響成一片,春水的氣息夾雜在潤濕的微風中迎麵而來,象新生嬰兒嫩唇的輕吻。岸邊的水沫就象為寬廣的水麵繡出的道道潔白花邊,放眼望去,卻也令人豁然開朗。歡快的水鳥“嘰嘰咕咕”地不停叫喚著,追逐著河道中的航船。河邊,已有不少人在洗著衣服、被子。“妹子”便尋了個人少的地方,忙著洗起來了。

都說春江水暖,可這風力水還是有點冰涼刺骨的,水麵的濕氣令眼睛透涼透涼的,總覺得有眼淚在眼眶邊滾動一般。“妹子”一邊用棒槌拍打著被單,一邊不時地用手揉揉眼睛。

“喲,‘天真妹子’啊,洗那麼多呀。”有人搭訕著。

“是呢。”“妹子”笑著應道,“我婆婆剛洗好衣服,正在屋前晾著呢。”

“你姑子不會幫你洗呀!”

“她們還小嘛。剛才還幫我婆婆洗了衣服啊!”“妹子”輕聲地說。

“哎,‘爆竹家’真是好福氣,娶了個多好的兒媳婦喲!”

洗著洗著,“妹子”不覺想嘔吐起來。

“喲,‘天真妹子’啊,別是有了喔!”有人關切起來。

“哎,洗得夠幹淨的,差不多就算啦。”

“妹子”堅持著把被單洗幹淨,才起身,便覺得腰挺酸的,也特別想吐。好不容易挺回了家,她就趕緊把被子晾好,然後上床躺著。

小姑子象太監似的,對著陽光盯著被單查看了好一陣子,接著就去婆婆那兒告起狀來——她發現被單有些沒洗幹淨。

婆婆也開始數落起來。

“妹子”煞時覺得羞愧難當,便起身準備拿被單再去洗過。正好,剛才與“妹子”在河邊一道洗衣物的幾個人打身邊經過,便與婆婆耳語了一番。

“新人哪,先掛那兒,等下還要漿洗的。”婆婆略有愧疚,她也覺得兒媳婦該是有身孕了,“回屋歇著吧,洗了幾床被單也夠累的。”

被單用米湯漿洗之後,會結實不少,也要暖和得多。

婆婆不是不疼人,家裏一大攤子的事,的確也夠她受的。隻是,那不通世事的小姑子未免太尖刻了。“妹子”來到屋後的竹林邊,在太陽底下納起鞋底來。家裏的男人們幹的都是些體力活兒,穿起鞋來一個比一個厲害。

卻說這屋後的竹林,也隻是稀稀疏疏地長著的幾棵,不過緊靠著鯉魚塘,透過竹林還能望見對麵的下灣村,倒是個挺清靜悠閑的好去處。沐浴著溫暖的春光,望著對麵的水井、村舍,自己好象在夢中一般,恍恍惚惚地不覺落下淚來——隻恨枝無葉,莫謂日無陰啊!

草叢中有幾朵野花,趁著春光綻開了笑臉,仿佛象投機商一般慶幸著躲過的嚴寒,向世間炫耀著靈巧的心機……

“妹子”抹了抹眼淚,昂起頭仰視著返青中尚夾雜著蒼白的竹枝。有道是:

花逞春光,一番風一番雨,催歸塵土;

竹堅雅操,幾朝霜幾朝雪,傲就琅玕。

“妹子”一邊悶聲不響地納著鞋底,一邊不時地往堤上眺望。

老遠,就望見村裏的一幫後生從堤上過來,一邊走還一邊喋喋不休地,象是在爭論著什麼。

“妹子”估摸著該燒飯了,便起身回屋,開始燒起飯來。

“就你最囉嗦!”拐子堂兄見“妹子”一聲不吭地,便故意當麵說道小姑子,“伸手吃、縮手放的,還那麼多的名堂,討人嫌不。若是你二哥在,看他怎麼教訓你!真是一副婆婆嘴。”

碰巧,老大進了門,忙問怎麼回事。

拐子堂兄衝著小姑子頓了頓拐杖,便轉身回了房間。

老大望見媳婦麵無表情地燒著飯,心裏也明白了許多,便又轉身出門,用墊巾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妹子”趕忙給他舀好洗臉水,又麵無表情地把毛巾遞了過去。

一大家子就這樣,各懷心思地吃完了午飯。

今天是個好天氣,碼頭上的活兒可不少。老大又要出門了,可想想還是叫三叔子下午不要去了,原來,上午為了攬活兒,三叔子與別人發生了矛盾,差點弄得同村的兄弟與別人幹起來。

“你這‘芋芋’咋這麼沒用!賣體力的還要與別人吵什麼,就不能自在一點嘛。”爺爺又生氣地數落起來。

家教是挺嚴的。若是早兩年,三叔子非得下跪不可,甚至還有“黃魚鰍煮麵”伺候——光著身子,用藤條抽打。

三叔子低著個腦袋,耷拉著,大氣也不敢出。都說他在家裏是條蟲,在外麵是條龍。

公公怕爺爺氣壞身子,忙說:“爹,算了,算了。下午,我去替‘芋芋’吧。”

大家夥兒在一塊幹活是要算份子的,下午公公沒啥事兒,便說自己去頂這個缺,要芋芋下午別再到處亂跑,就在家幫嫂子擀清湯皮吧。

三叔子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下午,三叔子便老老實實地在家,幫著嫂子擀清湯皮子。可毛手毛腳地他怎麼也擀不好,怎麼也不能象嫂子擀的那樣,薄如紙片。碰巧,三叔子的一幫小兄弟邀他出去玩,望著好不自在的三叔子,“妹子”隻好讓他去,卻也再三叮囑“不得亂來”。三叔子趁家裏人不注意時,一溜煙似地消失了。

其實,三叔子與“妹子”隻差一歲,姐弟般地叔嫂卻因習性的差異而迥然。平日裏,三叔子在家倒也能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旦與一幫弟兄們玩耍起來,卻難免常惹些是非,但他的腦袋瓜子特別好使,爭強好勝地也頗有號召力。

做好餡子,擀好皮子,還得趕緊包好,晚上都得拿去賣的。“妹子”一邊忙著手上的活兒,一邊盤算著是否該將自己身體的情況告訴丈夫——唉,這老大在家竟是老實得出奇,連媳婦受了姑子的氣,也不會出來吭半聲,遠不如他在外麵的樣子,起先,“妹子”覺得挺窩囊的。不是恨自己無枝葉嘛,現在都快有了,可得好好地庇護著,她非常希望自己枝繁葉茂!

這陣子“妹子”都覺得累,好些天沒去大媽——“敬文娘子”家了。

晚上,小倆口挑著清湯擔子往下灣走,“妹子”也在考慮著如何將自己的事告訴丈夫。

“新人啊,這些天你也挺累的,小妹不懂事,就別跟她計較了。”倒是老大喘著氣先開了口。

本想跟丈夫說自己的事,沒想,他卻有些責怪自己的。“妹子”氣得一聲不吭起來。

還沒進門,就能聽見“稀裏嘩啦”的搓牌聲,“敬文娘子”正有說有笑地與鎮上的一些人玩搓麻將。“敬文”號老板正坐在一旁,邊看打牌邊與桌上的人聊著近來的生意,這陣子的棉紗生意做得還算順手。

幾個人都是紅光滿麵的,屋子裏也彌漫著酒席的氣息。

“妹子”端了幾份清湯進來,幾位客人陌生地望著她。

“噢,我幹女兒來了。”“敬文娘子”見狀,忙打圓場,招呼當家的來替她打牌。

幾位客人一邊玩著牌,一邊不時地打量著這位衣著樸素的妹子。

“敬文娘子”拉著“妹子”遠遠地坐在一邊,悄聲地聊了起來。

“妹子”的事,她全都知道了。

“妹子”一個勁地思忖著:大媽真是個千裏眼、順風耳,這麼快就把事情了解得如此詳細。

“這以後可得悠著點,少下點涼水。”“敬文娘子”不無擔心地說。

“唉,家裏的事多,哪得……”“妹子”說不下去了。

“你老公知道了麼,可別瞞著,得早點告訴他。”

“唉——”“妹子”歎了口氣,便把剛才的事告訴了“敬文娘子”。

“這個老大!”“敬文娘子”本想責怪一番,可想想又說,“他也真是個老實人,在家又是長子,有些事……”

“妹子”聽後,有些賭氣地說:“再過一段時間,我想到我爹媽家去住。”

“噢,興許你爹媽也該知道的。”

上、下灣村僅有一塘之隔,人們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敬文娘子”十分了解“妹子”的爹媽——“小生意家”夫婦,他們倆也是十分本分厚道的,另外,鄉裏的規矩也實在多。

“回娘家——”“敬文娘子”想了想,還是說了下去,“在娘家生孩子,可隻能在偏房或廚房生的。”

“噢!這樣啊!”“妹子”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下可麵有難色了。

“不過,也沒什麼的。”“敬文娘子”笑了笑,“隻怕會弄得你爹媽為難——畢竟兩家離得這麼近的。”

妹子可不願教爹媽為難。那——隻有為難自己了。

“大媽,這也沒什麼的。哪個女人都要生孩子的……”“妹子”定了定神,說著說著又嘎然而止。

“敬文娘子”會心地笑了,弄得“妹子”頗難為情的。生孩子對“妹子”來說可是頭一回,“敬文娘子”是有經驗的,便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妹子”許多。

“妹子”不無感激地望著這位大媽。

老大賣完清湯便來接媳婦一道回家,“敬文娘子”又是責怪又是叮囑地說了好一通,弄得老大既愧疚又欣喜。

幾位玩牌的鎮上人好生奇怪:“敬文”號家還有這麼一門親戚,“敬文娘子”竟如此這般地殷切!

——殊不知:炮鳳烹龍,放行箸時與鹽齏無異;

懸金佩玉,成灰處於瓦礫何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