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私了(3 / 3)

“要老子聽兒子的話?沒門!”

“那我隻好招他上門了。反正我家也有個果園,正需要他呢!”她說完欲走。

“不不。你叫他回來吧!”他又著急了。

開武回來了。可四爺好久不理不睬他……

沒想到,今年,他們的柑園果實累累,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結得多,且長勢十分喜人。

噫,是有點怪啵!倔四爺的老臉如久囚暗室初見了陽光,舒暢亮麗。“看不出你小子有兩下子。以後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兒子也很高興,說:“爸,我們商量著辦吧!科學是要相信的。”

在以後的管理方法上,四爺果然聽兒子的。雨水多了掉果子,就信開武用保果劑之類來噴;有了病蟲害生了紅蜘蛛,就聽開武買8817等農藥來打……

如今,柑子熟了,四爺的心也甜透了。今年的收入沒有三萬也有兩萬。唉,水果要搞抵改,這人的腦子特別像自己的腦子也得搞低改呢!他佩服年青人,腦子就是靈活,就是轉得快。對了,收了果子,冬天就把兒子的婚事辦了。你潘家想把我的寶貝兒子招去,沒門!

青黛色的群山之中的一個山坡上,有一個孤零零的黃土新墳。新墳前,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蹲跪著點蠟燭燒仙香焚紙錢。他們是父子倆。新墳裏的人與他們非親非故,但他的死卻和這孩子有關。

“唉,不是你淘氣,胡老師怎以會……”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此時父親隻好這麼柔柔地淒淒地對自己的孩子說。

孩子的眼裏又湧出淚水。

胡老師原在山外鄉中心校任教,今年上半年退休回了家。才回來時,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唉,老了,是該歇下來了!唔,山鄉多寂靜,空氣幾清新。說不定自己還能再活二十年呢!所以他過得很愉快很舒暢。

可是過完暑假,到了秋季開學時間,他又顯得焦燥不安了。迷惘、空落在搗攪著他。人啊也真怪:昔日雖忙雖累,但卻有一種職業感、責任心在驅使、在激勵著你,總令你感到振奮、感到充實;如今清閑鬆逸,卻令你倍覺無聊,倍感空虛。

他發現自己村子裏有不少孩子不上學,小點的掏鳥捉魚一天玩,大點的幫家裏做家務。

他很快就生出一個念頭來。

於是,他去了一趟中心校。校長高度讚揚他,大力支持他,給他拿去十幾套往年用剩的課本,還有粉筆之類的教學用品。

於是,他就在自家的廳屋裏架起幾塊木板,免費請來那十二個失學兒童,辦起了一個教學點,從一年級到四年級的複式班。

職業感、責任心又在驅使著激勵著他。他又顯得振奮,顯得充實了……

冬末的一天,讀三年級的鬆崽沒來上課。怎麼回事?放了學,胡老師就去家訪。山村人住得散,鬆崽家離他家有三四裏遠,中間還有一段難走的有懸崖的路。到了鬆崽家,不見人。等了兩個鍾頭,鬆崽才回來。原來他跟別人裝野味套子去了……

胡老師返回時,夕陽的餘暉早已收盡,天空一片鉛色,地上的朔風肆無忌憚地刮著,山野裏發出各種古怪的聲音。他感到寒冷,忙把棉衣的領子扯起,雙手插進袖筒裏。

在過那段懸崖路時,他的深度近視眼鏡被路邊的樹枝刮落。他忙蹲下去,摸索了一陣子,沒有,大概掉進了崖穀裏了。糟糕!沒了眼鏡,等於瞎了眼。他抬起頭,眼前一片灰蒙,路沒有了。怎麼辦?他隻好手腳並用……可爬行了一截路,又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就又站立起來,一步一探地走著。沒想到這時一陣大風從身後推來,他一腳踩空,“啊——”一聲喊叫,他掉進了數丈深的崖穀裏……

一個學期未教滿,胡老師就這樣走了。

“明年,不,以後每年清明節你都得來這掃墓,就像對你爺爺一樣。聽見了嗎?”父親又對兒子說道。

兒子茫然地望著父親,茫然地點點頭。隻見他滿臉的淚痕中夾雜著挨打過的痕跡。

墳前的兩根紅蠟燭在燃燒著,燭光在鬆崽的臉上一閃一閃的。一陣風刮來,流著蠟淚的紅蠟燭熄滅了。但鬆崽覺得,燭光已在心裏亮著……

河堤路有一溜兒十幾個補鞋的女人。她們隻有一個簡單的攤子,靠樹根擺著。從上數下第三棵樹下那妹子的生意最好,地攤上放滿補好和未補好的各種鞋子。她雙手不停歇地忙碌著。

那妹子二十來歲,長得挺靚。她叫花。可和她打過交道的哥們兒卻在暗裏稱她為野玫瑰。

這時,一個長得挺帥氣的男青年走近她,說,師傅,請幫我補雙鞋吧!

花說,好的。你等著要穿,請坐下稍等。

他就坐在她身邊那張小凳上,脫下雙鞋,雙腳搭在她的攤布上。

花查看著他的皮鞋,說,先生,你的鞋好好的,無需補呀!

是嗎?那就給鞋底加兩排釘也行。

於是花就給他的鞋底加釘。

聽說你叫花?好嘛!我叫宏。我說你幹嗎不找個別的活來幹呀?

補鞋就不錯嘛!

可辛苦呀!風吹日曬的。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姐,幾多營生都能找到錢,既輕鬆又快活。

啊?有這樣的活?宏先生告訴我看看。

怎沒有?多呢!比如去搞三陪服務:陪跳舞,陪喝酒,陪……

我鄉村妹子一個,不會。

學唄!如不嫌棄,我可指導。或者和我玩也行,一天可付給你補鞋十倍的報酬。我有錢。

嘻嘻,來得不實在的錢用得不踏實哩!

嗨,那有什麼呀!這世道,幾多人都是這樣過哩……

說著說著,宏便把右手搭在她的大腿上。她移開。他又伸過去,開始輕輕地撫摸,繼而輕輕地抓捏……

這時花的小錘子從手裏脫落,剛好砸打在宏伸出去的右小腿骨上。他一個激靈,忙縮回腳,直用手去摸那痛處。

對不起,宏先生!手有汗,錘柄滑落。

不要緊!沒關係!

鞋釘好了。宏穿上。付了工錢。可他不想就走,還和花東拉西扯著。可花卻愛理不理的樣子,認真地投入地補別人的鞋。

宏隻好走了。他想,哥們兒都說她很純,不但不能拉她“下水”,連半點便宜也占不了。如今試探,果然……唉喲!怎麼回事?左腳底給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他蹲下脫了鞋來看,原來鞋肚裏有顆釘尖沒錘彎。這個花,害死人!他隻好又返回頭一步一踮地去找花。

唉喲花,你得返工!他咧著嘴說。

怎麼回事?花笑問。

宏又坐下,脫了鞋。花就拿來檢查。唉呀,這釘尖我怎麼沒見呀!你的腳……真對不起!請你原諒!花驚詫和道歉之中似摻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

宏忽然醒悟過來,那錘子並非“滑落”,這釘尖也並非“沒見”。他隻好自認倒黴。

妹子,你真神聖!都說你是一朵玫瑰。唉,好是好,可有刺!

花笑笑,說,別說我好。說玫瑰吧,我想她們之所以長刺,大概為了捍衛自身的純潔、高尚,或者你剛才說的“神聖”吧!

宏默然。他想,這年月,物欲橫流、花花世界,還真有像她這樣的人,難得……

199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