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僻古怪得有時做事又太過份了些。如有一年七月間,後生仔阿禮因口饞想吃甜酸魚,便半夜去他魚塘偷釣了兩條小小的鯉魚。被發現後挨了他兩大巴掌不算,還口口聲聲要抓他進監牢。事情本不大,可阿禮的名聲卻給搞得臭臭的。阿禮恨死了他,幾次醞釀要報複,要投毒進塘鬧死他的魚……
孤三叔因終年常在水裏浸泡,受不了風寒,兩年前便患了風濕性心髒病。今秋賣了魚,他就不時咯血。挨到冬初,便去了。
見到底來了這麼多人,村民小組長新民心裏湧起一陣激動。他開言道:“各位叔伯兄弟,嬸娘嫂子,請大家來,是想把這場喪事辦好,辦得熱烈,比以往任何人都熱烈。大家都說他性情孤僻,卻不知道他思想十分活躍;大家隻見到冰冷無情的外表,卻不知道他有一顆火熱滾燙的心。”說到這裏,新民聲音哽咽,眼眶裏溢滿了淚水,“有句話叫‘蓋棺定論’,好像用於大人物的。我們平民百姓用不用得我不知道,反正我提出來,由大家給他定吧!他臨終前交給我一張字條——官話叫‘遺囑’吧!下麵和大家念念:各位父老鄉親:生前我不好,得罪了一些人。特別是阿禮。那時隻想把事情鬧大點,免得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請大家原諒!請阿禮原諒!我爭著承包那張魚塘,事出有因:想努力掙點積點錢,爭取在村外那河上架一條橋。架不了鋼筋水泥橋,架條鐵索橋也好。隔河如隔世啊!有了橋,好讓孩子們安安全全去讀書,把學問帶回來;有了橋,好讓我們山裏的寶物運出去,把富字帶進來,帶進我們山村的家家戶戶。我的存折裏有十萬八千多元;全部捐獻給村裏架橋用。”
念到這裏,新民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存折,向人們抖了抖。又接著念道:
“父老鄉親們,請把我埋在村後的山頂上。讓我天天看著那條橋,天天看著大家!拜托了!”
新民念完,早已淚滿雙腮。村民們先有人輕輕抽泣,接著哭聲四起,哀聲慟地……“咚咚……”死者的棺木板被碰得山響——隻見阿禮的額頭起了一個大泡——他淚聲淚氣地邊磕頭邊咕嘟著聽不清的懺悔話……
“我真對不起你!”
他對我說此話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他的過份客氣倒反使我感到不安。但我又覺得他說此話時眼神中流露出一縷不易覺察的狡黠。
他騎摩托車不慎把我撞到路溝裏。我的左小腿被小樹頭劃開一條三寸長的深深的口子。他把我送到醫院,且一直無微不至地服侍我。醫院的夥食單調,他不滿意,常從街上飯店要來好飯菜讓我吃。聽說吃斑魚傷口愈合得快,他不惜一二十元一斤買了幾次煮給我吃……服侍半個月,相處半個月,他的真摯、他的風度深深地打動了我這個被人稱作“驕傲的公主”的心。他的丘比特神箭射中了我。
一切是那樣的水到渠成。熱戀。結婚。婚禮婚宴自然隆重排場。接著蜜月旅遊。我們跑了大半個中國,見過領略過幾多名山大川……我一直沉浸在糖水蜜汁之中,幾回夢中笑醒。真該感謝那場事故,給我倆編織出一個童話,一個美麗的童話……
秋風帶來了涼意,帶走了我們蜜月的炙熱……已記不清曾因一點什麼小事我們有過口角,爾後便時有齟齬。鍋中碗碟有相碰,這屬正常。我理解。可漸漸我發現不對勁了——他原來淺薄無知,變得粗魯下作。和他原來的翩翩風度格格不入,戀愛時的溫良恭儉讓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還對我流露出了厭煩之情,時常徹夜不歸。經過明查暗訪,我發現他常在外麵尋花問柳。他原來是一個花花公子。
這一切是真的嗎?
接著又從酒後的口中,從他那幫哥們兒的話語中,雖零零碎碎,卻串聯起一個故事:
為了zhan有奪取我這個“驕傲的公主”,他煞費苦心,冥思苦想了許久。他聽講過“王八牽線成親”的故事:一個男子買的一隻王八在公共汽車上咬住了一個姑娘的手,兩人從醫院出來後便相戀、結婚;他聽說過“假英雄救美女”的故事:兩人合夥,一個假裝流氓去欺負一個原先就瞄定的女子,另一個則冒充英雄去相救,後來假英雄就和女子相戀、結婚……
他欣賞愛情的羅曼蒂克,但總不見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也不想去重複他人的故事。於是他決定用車子去撞倒我——最好受點輕傷(絕不能受重傷)。——結果遂意,我受了不輕不重的傷進了醫院。他於是得以接近,得以獻殷勤,得以討得我的歡心。
我的天哪!怎麼會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的?
啊,這個並非天意而是由他一手人為地編排出來的童話並不生動,並不美麗!而是十分的晦澀,十分的蹩腳!每個情節都充滿著隱藏著假醜惡……
喝!他說。喝!我說。兩隻酒杯舉起。
我倆是知心朋友,情同手足。我倆同拜一個木工師傅,出師後一起走村串寨攬活幹,一件活兒兩人做,一堆錢財兩份分。無事閑下來常隔三差五串串門,喝幾盅。這不,今天我又找他來了。酒過三巡,話多了,吹牛扯蛋。吹來扯去,自然又講到女人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