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喇叭聲帶走幾大卡車柚子,給人留下成功,留下喜悅,留下甜蜜。
幾個幫手的走了。憨哥躺在果園一棵柚樹下。秋日融和,金風送爽。他多想好好睡一覺。可他睡不著,往事過電影似地浮現在眼前——隊裏分責任山,會場裏沸沸揚揚,個個爭紅了關公臉,結果決定拈鬮。這時從屋角裏鑽出了他,表示自願要村外那片荒山。滿屋子的人先愕然後嘩然。可知那片荒山叫“蛇不去”,滿地是勒蓬。“憨哥……”他走了,身後留下一個綽號。自此這綽號替代了他的名字。
憨哥在縣誠職業中學畢業,早對那片荒山“垂涎三尺”,早就悄悄去化驗過,土質屬中性富磷鉀,很適合種柚子。他決心讓荒山野嶺作出應有的貢獻。他要闖出一條富路來,給村人樹立一個榜樣。那現成的鬆呀杉呀茶呀有現收入,就讓別人管吧!
隻可惜,村人們笑他憨,他的職中同學婉秀也不理解他。他曾告訴過她:哪兒也不去,紮根家鄉闖富路。可她“嗤”一聲揶揄地笑笑,便把他們幾年的友情扯斷,帶著一縷輕風飛走,到深圳打工去了。
他沒有失落感,沒有惆悵感。因為有一種信念在支撐著他。他養成了一種自力更生的倔勁。他一把鋤頭,一頂笠帽,天天上“蛇不去”的荒嶺勞作……
這天,壬姑去找到他,要求和他一起幹。
“已經有了一個‘憨哥’,別再又加一個‘憨妹’了。”
“我先問你,你歡迎不歡迎我加入你的行列?”
“歡迎呀!”這是他的心裏話。他實在覺得一個人的力量太微薄,多一個人多好。
“那好。我認為你會成功,不,我們會成功的。所以我願當‘憨妹’。”她十分高興。
……想著想著,睡神來拉他,把他的眼皮粘合起來。
怎麼?鼻孔裏癢癢的,鑽進毛毛蟲了?他用手摳摳,沒有。可一會兒又癢起來。他掙脫睡神,睜開雙眼,哦,原來是憨妹用小草葉撩撥他的鼻孔。這個搗蛋鬼!
“你,還未走?”
“走了。又來了。”
說著他也坐了起來。
可兩人默然。喜悅過後愛回首往事。此刻他們各自在回味過去幾年來的甜酸苦辣……冒嚴寒,頂烈日,刨梯地,挖樹坑,下基肥,苦幹了一年才把那片荒坡清理好,第二年春天種下了幾百株柚苗。爾後便是護理,鏟草,施肥,除蟲……第六年,今年,果樹高出人頭。頭年結果,雖不多,卻也裝滿四大卡車。成功了!人們一改冷嘲熱諷為驚愕讚歎:“噫,憨哥,憨妹,要得……”此時,憨哥不禁側臉望著憨妹:黑裏泛紅的臉透出一縷憨氣,微翹的嘴角顯出一股倔勁。啊,憨與倔相揉相加!是這些才使得他們克服種種困難,取得了收獲。他由衷地感激她:在自己困難的時候蔑視世俗毅然和自己站在一起。“你怎麼啦?不認識我啦?”她說著也盯著他。當四目相對時,他產生了一股莫名的衝動。一把將她摟住,接著四片濕潤熱烈的嘴唇緊緊地粘在一起……
忽然,憨妹把他推開,跑掉了。他愕然:“你?憨妹——”
憨妹頭也沒回。她聽說,憨哥前時還和同學婉秀通信。聽說她在外麵打工不順利,又知道憨哥成功了,很快就要回來。她憨妹是絕對不敢和婉秀抗衡競爭的。人家婉秀漂亮有文化,而自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
翌年,憨哥秋天蓋樓,冬天結婚。新娘是誰,讀者諸君一定能猜得對。
孤三叔病故,村民們聞後大都愣怔片刻旋即轉於漠然。一因他是孤老頭,無後代;二因他脾性孤僻,人緣不太好。村民小組長新民悲痛之中在積極籌劃料理老人後事。他心中有數,大家的漠然態度很快會沸然起來的。他挨家動員人去幫忙,並下命令似地道:“不去者後果自負!”此話也真湊效,幾乎每家都去了人,擠滿了他一間廳屋。這時有人輕輕嘀咕:“一個孤老頭子,隨便找幾個人草草埋了完事。幹嗎全村人都勞駕完了?”也有深諳世故的人勸道:“大家去盡點責任也好,人和人一起活一場也真不容易。他孤了可憐,我們又何必看賤了他,何況他也有很多好的德行。”於是大家都點頭,此話也是。
孤三叔也享過一段日子的天倫之樂。他討過老婆,生有一男一女,都上學了。那年夏天,兄妹放學回家,過河時竹筏被忽然而來的洪水衝走。他老婆經不起從天而降的沉重打擊,瘋了。有一天說著要去找她的兒女,跳進河裏也淹死了。三叔呢,一個活脫開朗的熱血漢子,也蔫了,並漸漸變得沉默寡言起來,脾氣孤僻古怪起來。因此不合群,人緣自然不好。
光陰荏苒。到了八十年代初搞責任製時,幾個人爭著要承包生產隊的魚塘。三叔也嚷嚷著要。有人說道:“你孤老頭一個……”“什麼?你欺我孤?你……”人家話未說完他便暴跳如雷地大吼起來,接著睜圓一雙血紅的眼睛,攥緊兩個冒火的拳頭。傷疤最怕被人抓破,痛腳最怕被人打著——他幾乎失去了理智,差點沒動武打人。見那架式,大家都怕他,隻好把那有七八畝寬的魚塘讓給他承包。那時他雖年近花甲,但身架骨子還很硬朗。他一年到頭默默地撲在魚塘上。每年放養七八千尾鯉魚鯇魚。山邊路上牛屎多,田邊窪地水草多,河中潭底水藻多,他塘裏一天也未缺過魚食料。估算他每年收入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他有錢,可誰也不知他放在哪裏,更沒人敢問他打算如何花銷這些錢。誰要打主意向他借幾個錢用用,你發夢!又因這些,自然又引起村裏人們七七八八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