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國家起源的契約論的錯誤很容易就可以從哲學和曆史角度說明。但這一理論一直很流行,很有影響。從形式上,它說在過去的某段時間人們自願結合起來,互相間製定契約,遵守某些法律,服從某一權威,就這樣產生了國家以及統治者和臣民之間的關係。像哲學中的許多東西一樣,這種理論作為事實的記錄雖然沒有價值,但作為人類欲望方向的征兆卻十分有價值。它證明了一個成長中的信念,國家的存在是為了滿足人的需要,並且可以由人的意向和意誌來塑造。亞裏士多德國家是自然存在的理論無法滿足17世紀的思想,因為將國家看成自然的產物,它似乎將其構成置於人類選擇之外。同樣重要的還有契約論的假設,即:用個人決定表達個人願望的個人使國家產生。這種理論風行整個西歐的速度說明放寬舊製度束縛的程度。它證明了,人已不甘於深陷在群體之中,他們意識到他們是有自己權利和要求的個人,而不僅僅是一個階級、行會或社會階層的成員。
同這個政治個人主義並行的還有宗教和道德個人主義。物種高於個人,永恒普遍的東西高於變化特殊的東西這種形而上學學說是政治、基督教製度主義的哲學支柱。普遍的教會是精神方麵個人信仰和行為的基礎、目的和界限,正如封建等級組織是世俗事物中他行為的基礎、法律和固定界限一樣。北方的野蠻人從未完全受到傳統思想和習俗的支配。主要來自拉丁本源的生活中固有的東西被借用,被或多或少地從外部強加於日爾曼歐洲。新教標誌著對羅馬思想統治的脫離。它從自稱是永恒而普遍的組織製度控製下解放了個人良知和崇拜。還不能說,從一開始這一新宗教運動就促進了思想和批評的自由,或否認了絕對束縛個人智力的至上權威。它也沒有從開始推進對道德宗教信念差異的寬容和尊敬。但實際上它的確傾向於分裂既成製度。它通過增加教派和教堂至少鼓勵了對自己判斷終極事物的個人權利的消極寬容。後來,發展了對個人良知神聖性和觀點、信仰及崇拜自由的權利的明確信念。
不必指出這種堅信的普及如何增加了政治個人主義,或如何增加了人質疑科學和哲學中已接受觀點的願望——自己去思考、觀察和實驗。宗教個人主義,即使在宗教運動正式反對超越限度的自由時,對各領域思想的首創與獨立也給予了所需的認可。但新教主義的最大影響在於發展了每一個人的人格作為其目的的觀點。當人被認為有能力發展同上帝的直接關係,而不需要任何組織,如教堂做媒介,當犯罪、贖罪、拯救等戲劇性事件是在人的內心最深處,而不是人為附屬部分的物種中發生時,教導人格從屬性的一切理論就遭到了沉重打擊——這一打擊在推動民主方麵有許多政治反響。因為如果宗教宣告每一個心靈都有內在價值,就很難避免這一觀點蔓延到世俗關係中去。
試圖在幾段中總結工業、政治和宗教運動很明顯是荒謬的,因為這些運動的影響還遠沒有結束,而且對它們的論述已有千百卷著作了。但我需要依靠大家的忍耐去回憶,我提到這些事情隻是要說明一些勢力的作用為新思想設定了路線。首先,興趣從永恒而普遍的東西轉到變化、特殊而具體的東西上來——這一轉移的實際表現就是把注意力和思想從另一世界轉到這一世界,從中世紀特有的超自然主義轉到對自然科學、自然活動和自然神交的愛好上來。其次,是固定製度權威和階級差別與關係的逐漸衰退,以及一種增強的信念,相信個人頭腦的力量在觀察、實驗和反思方法指導下可以獲得指導生活所需的真理。自然探究的效力和結果獲得了威望和力量,犧牲的則是高級權威指令的原則。
因此,判斷原則和宣稱的真理越來越多地以它們在經驗中的起源以及在經驗中好與壞的結果為標準,而不是以超出日常經驗,獨立於經驗成果的高貴起源為標準。時間已不足以使一個原則變得高尚、高貴、普遍和神聖。它必須出示出生證,必須說明它在何種人類經驗條件下產生,它必須以其功用——現在的和可能的——來證明自己。這就是以經驗為價值及校準終極標準的現代的內在意義。第三,進步的觀點受到重視。未來而不是過去支配著想象。黃金時代在我們前麵,而不是後麵。到處都有新的可能性吸引並激起勇氣和努力。18世紀後期法國大思想家們借用培根的觀點,並將其發展成地球人類可無限完善的學說。如果人行使其必需的勇氣、智力和努力,他就能夠設計其命運。物質條件中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第四,對自然耐心而實驗性的研究,在控製自然並使其為社會所用的發明中結果,是促成進步的方法。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是在自然學校中學習自然的變化過程而獲得的。
在這一講座中,同前一個講座一樣,我想最好提及強加於哲學的新責任以及它所際遇的新機會,以此為結束。總的來看,至今這些變化的最大作用是,以基於認識論或知識理論的唯心主義取代了基於古典風氣形而上學的唯心主義。
早期現代哲學(盡管對其自己是無意的)的問題是將理性和觀念基礎的傳統理論,宇宙的材料和目的同個人頭腦的新興趣以及對其能量的新信心協調起來。哲學處於困境。一方麵,它不想陷入唯物主義,唯物主義使人從屬於物質存在,精神從屬於物質——特別是在目前,在實際事物中人與精神正開始獲得對自然的真正統治。另一方麵,現實世界體現了固定而全麵的精神或理性這一觀點不同於關注世界的缺陷並試圖彌補它們的那些觀點。由古典形而上學唯心主義發展而來的客觀神學唯心主義使精神順從並默認。新個人主義討厭曾斷然塑造自然和命運的普遍理性觀點強加於它的限製。
早期現代思想脫離了古代與中世紀思想,繼承了“理性創造並構成世界”的舊傳統,但又結合了“理性通過個人或集體的精神來運作”的觀點。這就是17、18世紀所有哲學所表達的唯心主義的共同意見,無論是屬於洛克、貝克萊和休謨的英國學派,還是屬於笛卡兒的大陸學派。如大家所知,在康德那裏,這兩種傾向並到一起:可知世界通過一個思想——這個思想完全是通過人類知者起作用——而構成的主題,變得清楚了。唯心主義不再是形而上學和宇宙論的,而變成認識論和自身的了。
很明顯這一發展僅僅代表一個過渡階段。它試圖把新酒放進舊瓶子裏。它並沒有對通過知識指導自然力的力量的意義做出自由而公正的陳述——知識是為重新塑造信仰和製度而進行的有目的的、實驗性的活動。古代傳統還很強大,足以使自己在無意中進入人的思維方式,並且阻撓、損傷真正現代力量和目的的表現。主要的哲學改造代表著擺脫不和諧的舊因素而陳述這些因果的努力。它不將智力看做事物最初的造型者和最終原因,而是對妨礙社會幸福的自然和生活的那些方麵有目的、積極的改革者。它認為個人不是誇大自足的自我,通過魔術創造世界,而是負責的行為者,通過創始力、獨創性和智慧的勞動去重新創造世界,將其變為智力的工具和資產。
培根的知識就是力量所代表的一係列觀點沒有得到一個自由而獨立的表現。它們毫無希望地糾結在體現了與其完全不相容的社會、政治和科學傳統的種種立場和成見中。現代哲學的含糊和混亂就是試圖將從邏輯和道德上無法結合的兩者進行結合的結果。目前哲學的改造就要努力解開這些糾結,使培根的願望得到自由而毫無阻礙的表達。在下麵的講座裏,我們要考慮所需要的改造,因其影響著傳統哲學的一些對立的概念,如經驗與理性,現實與理想。但首先我們必須考慮由於科學進步而引起的關於有生命與無生命的自然的變化的概念對哲學的修正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