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我尤其關心關於科學家的那些話對哲學工作的影響。科學中的所謂假說與哲學中的所謂推測(通常以輕蔑的語氣)之間的界限在開始新的運動時——它們同在一種新的革命的觀點設法被接受以後發生的“技術應用和發展”形成對照——是很細,並且模糊的。從其自己的文化背景考慮,由具有偉大哲學家的名聲的人促進的“假說”不同於通過更廣泛的引證和可能的應用在科學上做出了偉大的(並且是“毀滅的”)創新的人的“推測”;通過他們宣稱並不是“專門的”,而是深刻而普遍的人的事實。當時沒有確切的方式說明看問題和處理問題的新方式會是科學的事例還是哲學的事例。後來,通常以比較的方式來分類。如果其應用領域是特殊、有限的,到達它的通路是相對直接的——盡管有伴隨其出現的情感喧鬧——例如,達爾文的理論,它就是“科學”事例。如果其應用領域是廣泛的,因此不能直接形成形式和內容服務於特殊研究的直接行為,它就被叫做“哲學”。這個事實並不表示其無用;相反,當代文化條件的狀態有效地阻礙假說的發展,而這些假說能夠為構成“科學”的確實實在的特殊觀察與實驗指出直接方向。科學研究的曆史明白表明,是在“現代”時期,研究采取了討論形式,這種形式,從科學角度講,並不是無用的或無效的。因為該詞從詞源學意味著這種討論是一種震動,一種激動,它使早期宇宙論對科學的緊緊把握鬆動了。這個討論的階段,和伴隨它的鬆動,標誌著現在歸類“哲學”的東西向現在已被歸類“科學”的東西的逐漸變化。[3]所謂“觀點的氣候”不僅僅是觀點的事情,它是決定知識以及情感和意誌態度的文化習慣的事情。名字出現在哲學曆史而不是科學曆史的人們所做的工作在創造有利於創始科學運動的氣候方麵起了很大作用,這個科學運動的結果就是取代了陳舊的本體宇宙論的天文學和物理學。
當時,這種新科學被看做對宗教以及當時緊密牽連著西歐宗教的道德的有意冒犯,注意到這一點並不需要很深的學問。十九世紀的生物學革命也遭到了相似的攻擊。曆史事實證明,盡管因為其廣泛滲透的範圍一些討論沒有達到具有科學細節特征的程度,但是沒有這些討論所做的工作,科學不會達到今天的程度。
三
但是,前麵討論的要點不在於它對過去哲學學說的價值的影響。它同這個序言的關係包括它對事業和題材改造的影響,我們需要這個改造使今天的哲學獲得其前輩曾擁有的活力。在早期科學曆史中發生的事情嚴重到可以稱之為“科學和宗教之間的衝突”。但是,如果將它同現在因科學更廣泛地進入生活而發生的事情相比較,擁有此名聲的事件範圍是有限的,幾乎是技術性的。以科學開始的事物目前的有效範圍和衝擊力影響擾亂了當代生活的每一個方麵,從家庭狀態以及婦女孩子的地位,到教育行為和問題,到藝術和工藝,到全國和國際範圍內的政治經濟聯合關係。它們如此不同,如此多樣,發展如此之快,以至它們不需要使自己適合一般化的陳述。但是,它們的發生呈現出如此多、如此嚴重的需要立即注意的實際問題,以致人類一直忙於一點點對付它們,對它們進行一般化的或理性的觀察。它們像夜賊一樣突襲我們,趁我們不注意俘虜我們。
改造的首要要素因此就是得出關於這個偉大變化何以如此廣泛、深入、迅速發生的假說。這裏提供的假說是,聚在一起的混亂構成了人類在世界範圍內,在生活各個方麵被卷入的危機,這種混亂是由於進入了方法、物質和利益生活的日常事物行為,這種生活源於物質探究者在被稱為實驗室的相對孤立遙遠的專門車間裏所做的工作。它不再幹擾宗教信仰和實踐,而是幹擾在短短幾個世紀前現代科學興起之前建立的製度。早期“衝突”的結束不是由於一方的完全勝利,而是由於以領域與權限分割的形式所做的妥協。在道德和理想事物中,最高地位給予了古老的東西。在其陳舊的形式中,它們實際仍是不可更改的。由於新科學的使用在許多實際事物中被證明是有益的,新的物理學和生理學被容忍,人們的理解是,它們隻對付低級物質的事情,而避免進入存在這一高級精神的“王國”。這種通過分割的方式獲得的解決方法導致了“現代”哲學主要關注的問題二元論。在實際發生的並且在特別是上一代達到頂點的發展中,這種領域與權限分割的解決方法在實踐中完全崩潰。這個事實在目前一些人蓬勃而積極的運動中展現,這些人接受“物質”和“精神”的分割,但他們也同意自然科學的代表並沒有呆在他們所屬的地方,而是在實踐中——並且屢次在理論上——篡奪了決定“高級”權威特有的態度和行為的權力。按照他們的觀點,正是因此而不可避免地導致了目前無序、無安全感、無確定性,具有衝突和焦慮的場麵。
在這裏我不想直接反對這個觀點。其實,如果把它看做指出了在哲學的改造中論點應集中何處,我甚至可以歡迎它。因為它通過對比指出了在現存條件下,從理性和道德角度開放的惟一方向。認為自然科學是目前不可否認的嚴重弊病的本源的人們得出的基本結論是有必要使科學服從某種特殊製度性的“權威”。另一可取的辦法是一般化的改造,它是如此基本,以至它要發展就得認識到,盡管不能否認目前的弊病是由於“科學”進入了我們的普通生活方式,但這還是要歸於一個事實,即:我們還沒有做出係統的努力使作為陳舊製度性習俗的基礎的“道德”受到科學的探究和批評。那麼,這就是哲學要做的改造工作。它必須為了發展對人類事務以及道德的探究而承擔工作,就像過去幾個世紀中的哲學家推動人類生活中對物理和生理條件和局麵的科學探究那樣。
關於哲學需要什麼才能使其同目前人類事務相聯係並重獲它正在失去的活力的觀點不是要否認科學進入人類活動和興趣也有其破壞的方麵。確實,關於哲學所需的改造,背離這裏提出的觀點之處就是,這種進入成為對舊事物充滿敵意的進犯,它是產生目前人類狀況的主要因素。而且,盡管攻擊科學,說它是負有責任的、有罪的一方這種觀點,由於強調了所涉及的破壞以及忽略了許多巨大的人類利益的增長,因而是十分片麵的,但是,人們相信,在人類失落的和獲得的東西之間畫一張資金平衡表而希望後者占優勢,也不能解決這種爭論。
這個事例實際上要簡單得多。目前對科學的攻擊所依賴的前提是,陳舊的製度性習俗,包括製度性信念,提供了一個充分並且是終極的標準,用來評判科學擾人的入場所造成的結果的價值。堅持這一前提的那些人有條不紊地拒絕注意在製造我們危機的狀況時,“科學”有一個合夥人。隻需用一隻眼看事實就可以觀察到,科學,並不單獨在真空中運作,而是在前科學時代裏發展起來的事物的製度性狀態中起作用,這種狀態沒有被科學探究修改成當時形成並假定是合適的道德原則。
一個簡單的例子說明了孤立地看科學所產生的缺陷與曲解。原子核裂變造成的破壞性使用變成了攻擊科學的慣用手段。受到如此忽略以至被否認的是,這種破壞性後果的發生不僅是在戰爭中,而且是因為有戰爭存在,戰爭作為一種慣例,與出現在人類場景中的同科學探究略微相似的事物相比,不知要早幾千年。在這一事例中,破壞性結果的直接原因是先前存在的慣例條件,這一點太明顯了,不需要爭論。它不證明到處都是這樣,任何時候都是這樣;但它確實告誡我們反對當下流行的不負責任並不加區別的教條主義。它給予我們肯定的建議,讓我們回憶實際和理論意義上的道德呈現出形式和內容的非科學狀況。呼喚對一個不能否認,但卻被有條不紊地忽視的事實的注意,其目的並不是在一般情況下或特殊情況下證明科學探究者的工作這種因為毫不相幹而無益的目的,而是將注意力導向具有突出智慧含義的事實。科學探究的發展是不成熟的;它還沒有超越人類事件、利益和題材的物理和生理的方方麵麵。因此,它具有局部誇張的效果。它所進入的,決定其人類結果的製度性狀況還沒有受到值得稱為科學的任何認真、係統的追究。
這種狀況對目前哲學的狀態和需要進行的改造的影響就是本序言的主題和論題。在直接敘述那一主題之前,我將說一說目前的道德(morals)狀態:這個詞,請記住,既代表道德(morality)這一有關對錯、好壞的實際的社會文化事實,又代表關於用來審視衡量實際狀況的目的、標準、原則的理論。現在一個簡單的事實是,追究深刻的完全關於人的東西就必然進入道德的特殊領域,無論這樣做是否是有意的,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當“社會學”理論由於“價值”的涉及,而作為“科學”的探究同價值沒有關係這樣的原因而退出對基本利益、關心的事,積極活動的目的和人類文化的考慮,不可避免的後果就是在人類領域的研究被限製在膚淺的、相對瑣碎的事情上,無論其專門技巧的炫示如何。但另一方麵,如果研究試圖以批評的方式進入完整意義上的人類領域,它就遭遇在前科學時代就已經鞏固並堅固的偏見、傳統和製度性習俗的反對。形成於現在所理解和實踐的科學興起之前的時代的道德,在兩層意義上是前科學的,這種說法是同義重複,不是宣布一個發現或推論。當具體人類事務被大大改變時,作為非科學實際就是反對形成對道德的研究方法,其方法是使現存道德——還是在兩層意義上——變成反科學的。
如果已有現成的理性立場、觀點或哲學的“範疇”作為研究工具,這個事例會相對簡單。但是假設它們是現成的就是假定反映人類事務、關注的事、利益和目的的前科學狀態的智力發展足以處理一個在很大程度上是新科學的派生物的人類局麵。簡言之,就是決定繼續目前偏移、不穩定和不確定的狀態。如果能夠按照所期望的那樣去理解前麵所說的話,這裏提出的關於哲學的改造的觀點就會強有力地突出出來。從這裏采取的立場出發,改造就是發展、形成、生產(按該詞的字麵意義)智力工具,這種工具將逐漸指導對目前場麵和局麵中深刻的完全關於人的——也就是說,道德——的事實的研究。
第一步,同一普遍方向其他步驟的先決條件,將是要認識到,實在說,目前人類場麵,無論好壞、無論危害還是有益,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如前所說,起源於物理研究的東西進入了日常普通(取其普通和共享的意義)生活方式。“科學”方法和結論不能在“科學”中受監禁。即使認為科學是自我封閉、自我驅使、獨立而孤立的存在的人也不能否認,在實際事實中它不是這樣。像那些認為它是目前人類災難的本源的人那樣把它看做一個存在,這是一個理論上的泛靈神話。已經深刻而廣泛地進入實際人類生活事務的科學是局部並且不完整的科學:在物理條件下,以及現在越來越多地在生理條件下(如在醫藥和公共衛生方麵的最新發展所示)它是稱職的,但是在對人具有最高意義的事情上——獨特的人有、人享、人治的事情上——它不存在。沒有哪一種觀察理解目前人類狀況的理智方法會注意不到生活中的異常分裂,這種分裂是由於體現和繼續前科學時代道德的行動同另一種情形之間的完全不和諧所造成,這後一種情形被仍不完全、不完整,因此在行動中必然是片麵的科學突然決定,並且迅速升級,全麵普及。
四
在上述陳述中曾幾次提到,某些被看做哲學家的人們在17、18、19世紀中所完成的事情,他們清除了西方文化結構和活動中從情感和理智上吸收的宇宙論和本體論的碎片。但並沒有宣稱,不斷帶來天文學、物理學(包括化學)和生理學的革命的特殊研究的功勞屬於哲學家。作為曆史事實記錄在案的是,在順應的文化氣候中,以及順應的習俗契機下,哲學家所完成的任務是科學家所完成的工作不可缺少的先決條件。現在對那個陳述要做一點補充,順便說及它對哲學的改造的影響,科學家在做自己的工作時還產生了一種研究方法,這種方法在範圍上如此廣泛,並且具有如此的滲透力、普及性和普遍性以至於提供了模式和典型,它允許、請求、甚至要求一種係統的表達,而這正屬於哲學的功能。這是一種運作時自我修正的認識方法,既從失敗中,也從成功裏吸取教訓。這種方法的中心是發現了研究和發現的同一性。在自然科學的專業化、相對技術性的活動中,發現的這一職能——發現新事物,留下舊事物——被視為想當然的事。但它在智力活動的所有形式中的相似中心性遠沒有得到普遍認識,以至於在“精神”與“理想”和完全是道德這樣分離的事物中,這種觀點震驚了許多在其專業化工作中將它看做理所當然的事的人。當發現是科學的、理論的,它的實際相關物是發明,在人類事務的許多物質方麵,現在甚至有一種為發明而發明的普遍方法,這是大家熟悉的事實。在完全人性的事情上,發明很少發生,除非是在緊急事件的壓力下。在人類事務中,在廣泛而深刻的關係中,發明的觀點被看做是危險和破壞的,會喚醒害怕和恐懼。這個事實雖重要,但很少受到注意,它被假定屬於作為道德的道德本質和實質。這一事實證明了要進行的改造以及引起改造的每一次努力的極大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