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說人(1 / 3)

村裏幾乎沒有人再理含蕊了,唯有潭四爺還是一如即往的對她那麼好。他不管別人,就能管得了四奶奶。為了四奶奶對含蕊的態度,很吃了四爺的幾次白眼,於是四奶奶又回到了飯桌上來吃飯。每逢潭四爺在家時,三人一桌,仿佛又回到了往日融洽的氣氛之中。

“含蕊,花籃做出多少啦?”潭四爺坐在飯桌前,看到含蕊給他端上酒問道。

“不到三百個。”

“沒上個月的多啊”

“這個月好忙啊。”說起來忙,觸到一些傷心事,含蕊矗立著顯得局促不安。

“坐下來吃飯吧。”潭四爺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緩緩的道:“等你家房子蓋好了,一切都安頓停當了,靜下心來好好的做。”

“是的,四爺。”含蕊吃著飯,明顯的感覺到四爺不停得用眼在瞟自己。不知是為什麼,嚇的不敢抬頭,隻是在心裏猜測著;這肯定是村裏人對自己的看法和風言風雨有關。她慢慢的吃著,一再在心裏告戒自己要坦然,可是鼻尖上冒出細細的汗珠,漸漸的聚攏在一起,眼看著要往下掉,急忙掩飾著擦了一把。

毫不容易挨到四奶奶吃完了飯,轉到廚房去了。四爺才掏出一封信給含蕊道:“廣州那邊給你來了一封信。可能是烽淩來的。我在鄉裏把信截了下來”潭四爺說著往廚房那邊瞟了一眼。

含蕊領悟了這一眼的含義,急忙將信收在口袋裏,繼續吃飯。好在她知道了潭四爺總在瞄自己的原因,心中寬鬆了許多。潭四爺真不愧是辦事穩重,此時間,若是給村裏人知道了烽淩有信給自己,那還了得。她再也無心吃飯了,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潭四爺一眼,就轉回了自己的房間。

掏出了信一看,更是驚奇。信不是烽淩的,而是又亦的。她還能有什麼事呢?急急的去看那信。

含蕊,你好。

很惋惜與興旺莊人以那樣的形式告別,但是沒辦法。常家人的世俗觀念很頑固,勢力也很強。我們無力抗爭。

走過了不少的地方,也見過不少的人。但是都沒有興旺莊給我留下的印象深。而你,在我心中也留下了同樣深的印象。你天賦好,修養也好。雖有命運不濟,但從不以沉淪的心態去應付生活。我喜歡你這種性格,所以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我有一個在雜誌社工作的朋友,我給她講了你和綺煙的事以後,他很關注事情的結尾。他比我見識多,說象我那樣的惡作劇,在你們那裏很可能釀成悲劇。我不信,難道現在還有那麼封建閉塞,於自由戀愛背道而馳的婚姻方式嗎?我不知到綺煙從興旺莊走後是什麼樣。如果你有空閑,請來信說明一下。

我們匆匆告別,也不知道事情的結尾如何。有目擊的朋友給我說,那天晚上綺煙很慘。我有點怕。如果我們當初好心幫她解脫,結果反倒害了她,那才是我們心中不願發生的事情。貢延很想去找她,可又不敢。在此還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我有一個想法,是不是你的父母利用了你和烽淩的感情,為了給諸多困難的子隱安排個對象,而采取了這種換親的方式。這種方式別的地方也有過,多以女性的悲劇告終,所以做為我們都是女性來說,你和綺煙都應該有自己的思考。當然,現在你們在家鄉的勢力可能很孤單,但是如何抗爭是一個方法問題。我那位雜誌社的朋友也想見見她和你。如果可以,請來信告訴我,我代為轉告。

不論我們的交情深淺在這裏我想告訴你,廣州是一個民主程度很大的地方,在這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人們可以自由竟爭,優勝劣汰的規律得到了很自然的貫徹。甚至父子之間都可以平等的較量,守舊很容易被淘汰。你以你的才華,完全可以來這裏施展一番。我覺得你聰明能幹,以你的智慧在家編花籃是個浪費。如果你想來廣州需要我什麼幫助,來信也可,按照信上的地址直接來找我也可。

你托付我的事情,尚在努力中。廣州的塑料廠很多,沒有具體地址是很難找的。一旦遇到烽淩和興旺莊人,我會馬上告訴你。

別不多談,祝你快樂

又亦

含蕊看了信,心情更加複雜。從實在的講,貢延心中若有綺煙,那是好事,也不用擔心二哥這一關了。但是他們之間相識的時間太短。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清楚。再說,現在悲哀輪到自己頭上了。為了自己感情衝動的一句話和奪下藥瓶,為了自己心係烽淩,興旺莊人把自己當成了奸細。當成了賤人,自己怎麼好再去管他們的事情。幸虧潭四爺辦事穩重,將信悄悄的給了自己。不然的話,這封信的消息走露出去,那驅鬼的汙血和動物的屍體,那些清白娘們的辱罵,是那麼讓人難以招架。雖然他們不敢把自己捆了送到村委會去,但這種無言的教量加之誹謗和羞辱,比明火執仗的幹上一場更叫人難以承受。

我能不能去廣州呢?含蕊想了很久,最後一個結論是不能去。烽淩來信叫自己去廣州,二哥的事還沒有收場。此時自己要去,家裏邊會怎麼想,爹肯定不會同意。村裏邊怕是閑言碎語更多。又亦把廣州說的那麼好,也隻是一紙書信。自己能單憑這些往廣州闖嗎?報紙上電視裏都說廣州連續幾年都在掃黃。本來一個姑娘家出門闖蕩就難之又難,再加上我這些事情,難保會有好名聲。

不能去,說什麼都不能去。含蕊想著,心事重重的將信藏了起來,“含蕊。”潭四爺在喊她。

“什麼事,四爺?”

“信裏怎麼說?”聽到潭四爺問,含蕊心理咯噔一下,果然麻煩來了。她正盤算著該如何回答,潭四爺覺察出了問了不該問的,改口問到:“有沒有潭剛的消息?”

“沒有,四爺。”

“有沒有地址?”

“也沒有。”含蕊不敢說是又亦的來信,心裏邊硬挺著把謊話一說到底,她答到。

“這些王八羔子,啥都不說,來信幹什麼呢。要是能寫封信讓他們都回來才好,廣州不是什麼好地方,好人不多,廣州的錢再好掙我們不掙!”潭四爺象是很生氣一般說的鏗鏘,也象是給含蕊一個暗示,一個解脫。隻要她能發封信讓潭剛他們回來,別的他不願管的太多。然後擺擺手道:“去吧。”

含蕊轉到自己的房間裏,又一次擦掉了鼻尖上的汗珠,舒了一口氣。也在心裏給自己定了一根弦;再也不敢輕易妄動了,連自己被動的幫了又亦和綺煙一下,就死了二哥。雖然他再是什麼為人窩囊,可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呀。他的死在興旺莊引起了一陣波動,一陣悲哀。自己還敢再動嗎?家裏若是再鬧出個什麼事來……含蕊不敢再往下想了,看來這就是命運。興旺莊和廣州不一樣。興旺莊禁不起這樣的衝擊。

含蕊拋開了一切雜想,坐下來繼續編花籃。

外邊響起了一陣劈劈叭叭的鞭炮聲,含蕊知道這是蓋房子上梁時的賀喜,那麼蓋兩層預製板的樓房要幾時才放鞭呢?她放下手中的活跑回家去看。原來才蓋了一層,如此以來這小樓蓋起來豈不要放兩次鞭嗎?豈不要兩次慶賀嗎?

含蕊正想著,迎麵走來了戚欒,她臉色非常難看的迎著含蕊快步走來,厲聲問道:“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一看。”

“不好好的編花籃,亂跑什麼?”戚欒盯著含蕊一張委屈和迷惘的臉繼續說道:“看什麼看,正在上板,不怕不吉利嗎?”

“媽。”

“滾!”

含蕊看到了媽的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幾乎顯出了男人的棱角,本想再喊一聲媽的她,卻沒能喊出口。想必再喊還是一聲’滾‘隻好無言的轉回身去,噙著兩眶淚水走了。

轉回去的含蕊,心裏騰起了一股說不清的苦楚。自己為什麼就成了不吉利的化身,這日子實在是難過呀,怎麼辦?到廣州去吧,去找烽淩,去找又亦。去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久經考慮的含蕊最後還是淡然一笑。說起來容易,怎麼給爹媽商量呢?如果象這種情形,商量過後,討不到一分錢的路費不說,保不準還要挨一頓罵。

想起了烽淩,她覺得自己還是早早的出嫁了好。雖然自己的年齡還小,大了還不是要嫁的。早早的嫁出去,早早的離開興旺莊人的那些閑言碎語。想到此含蕊的心裏一陣收緊。許久了,烽淩連個信都沒有。怕是最怕他進的這家塑料廠工資低,混的不好又沒臉說。這有什麼,不行就回來。回來還能餓死不成?這群沒良心沒心肝的東西,也不管家裏有多急。也不知到什麼時候能給個準信。哎,忍著吧,等著吧,也許這就是等待吧。

多麼令人焦急而又充滿希望的等待呀。

這種日複一日的焦急的等待沒過幾天,常家的房子蓋好了。翰毅象模象樣的在新房裏擺了幾桌酒席。在人們麵色酡紅的道賀聲中,他們夫婦搬回來了,從蕾也搬回來了,含蕊也搬回來了。一家人又歡天喜地的住在了一起。

搬進新房的含蕊,覺得有些異樣。什麼不一樣呢?哦,原來那些破舊的少的可憐的家具,擺在房間裏,使房間顯得空曠。房間的那種陰濕的塗料味還沒有退去。而關鍵是由於兩層樓房的緣故,含蕊必須住在樓上。幾天的新鮮勁一過,她便覺出因搬秸竿而上下樓的不便。還有,隻要樓梯一響,坐在雨廈下麵的媽,總是用目光將自己送出去又迎進來。每當她在樓梯拐彎處瞥見媽的對世上一切都不滿的目光,總覺得鋒芒在背。

含蕊的一切不滿意都沒能擋住生活的腳步。新房蓋起來了,爹開始認真的為大哥操辦婚事。而且拿出了相當的做父親的威嚴。所以樓下也不斷的傳來罵聲。

“為什麼不見。”

“我看不上她。”

“你個小兔崽子,也不尿泡尿照照你的模樣。”

含蕊聽到爹的罵聲,連忙跑出來趴在欄杆上往下看,爹的手裏拎了根鋤把,象是齊眉棍。看到含蕊就進了兒子的房間,橫裏一掃,‘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道:“你說,為啥不見。我今天給你說實話,那個小寡婦的事我早就知道。這點你別想。除非我死了,她才能進這個家。”

‘爹,你別給我說這個死字。小保已經死了,你還要鬧到哪一步?”從蕾的聲音雖是細小,卻是冷冷地應著。

“啥?你叫你老子也去死?”

“爹,我可沒這麼說呀,咱們都冷靜點。”

“什麼冷靜熱靜,沒說就好。我要你去見。”

“見有什麼用,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淨花些冤枉錢。”

“花錢是我的事,就要你去見!”

“拿錢來,這見一次麵三五百塊,夠我一年的酒錢了。”

“操……”爹罵了半句就不罵了,隻聽見屋裏嗵嗵在響。含蕊正想著爹是不是動手了。哥哥已跑了出來,爹也緊跟其後追了出來:“你敢跑?”

“不跑就不跑。”從蕾站住了。

他任憑爹的棍子在腿上,腰上,背上打來。隻差一點就要落在頭上了,意識中的反抗,他推了爹一把。翰毅撇了棍子,蹬蹬的退出幾步跌坐在地上。

含蕊看到了爹被推倒,飛也似地下了樓。扶起了爹,衝著哥哥喊了一句:“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你有良心。”從蕾反唇相譏:“良心好你不顯事多麼?”

含蕊聽出從蕾的這句話中所包含的諸多意思。她臉紅了,她惱羞成怒。跑過去摑從蕾的耳光,卻被他穩穩的接著。隻好用另一隻手在他身上混亂一氣的捶著。

“小如,好妹妹,小姑奶奶!”從蕾終於發火了:“爹的棍子我都不怕,還怕你?”

含蕊愣了,抬起頭來。看到哥哥將臉昂向天空。隻看到一個下巴的她,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鬧夠了沒有?”身後突然傳來了媽冷冷的問話:“小玉呀,把你養成人了是吧,你有力氣打你爹了是吧。都給我滾回去。今個晌午我就給你們吃,吃你媽的腿!”

從蕾老老實實進屋去了,含蕊也上樓了,在樓上她看見媽扶著爹回房間裏去了。

不肖大會,外麵一陣紛亂,含蕊停下手中的活計出來看,原來是三嬸來了。三嬸的身後還跟了一位姑娘,含蕊認出了是惠麗洋,看她打扮的也是花枝招展,可總有一些叫人看不順眼的地方。是因為年齡太大?是儀態風騷?還是因為有點胖,還是因為她毫無顧及的打量樓房的眼神。或者兼而有之吧。又是一出肯定要演砸的鬧劇。

爹剛才說了,那個小寡婦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知道了,他還執意的這樣幹。可見爹的想法不容改變。可見這樣的矛盾不能調和。含蕊知道這是自己管不了的事情,她不願再看,轉身回了房間。

翰毅出門去了,他是去請人的。首先來到了村長的家裏說明來意。

“二哥。從蕾的媒人來了。你到家裏坐一會吧。好給兄弟張羅張羅。”

“老好呀。你還是去找別的人吧。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村長已經不幹了。”

“誰說的?”

“我這不是正在給你說嗎。鄉裏已經給我下通知了。”

“二哥。別開這樣的玩笑了。誰都這道你這個村長很負責任。誰都知道你這個村長辦事公道。說要是說不叫你幹村長,光我這一關他就過不去。”

“拉倒吧老好。你要是比鄉長還當家,這話興許還有一聽。”常勝說著便有了逐客的意思:“家裏不是還忙著的麼。快回去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別把正事給耽誤了。”

“二哥。就算你不是村長,你也是他二伯嗎。平常你給鄉親們張羅的事,誰不在心裏記著。眼下這可是你親侄子有事,你能看著不管嗎?”

“不是我不管,而是不能再管了。特別是你家的事,那個麻煩,我實在是沒有力氣管了。”

“你不管也行啊。你隻在那裏坐著。這自己家門裏的事情,多一個人多一個分氣勢。走走走。何況這媒人也不是外人,是三弟家媳婦。老久沒見三弟了,陪他喝一杯去。”

真是盛情難卻,翰毅連拉帶說。硬是把二哥常勝拽出了家門。他請來了村長,請來了潭四爺,請來了村會計,電工,蓋房的領班,從蕾的好友。戚欒忙忙碌碌的擺下一桌酒席,來招待這些能夠勸動從蕾並願意給從蕾證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