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拍電影(3 / 3)

村長隨著去了。小酒館裏兩人對坐,酒菜擺上,譚四爺直著問道:“剛才你說鄉長給你叫過去,他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誰在鄉長哪裏告了黑狀。上一次他把我叫去就說綺煙的事算是換親,叫注視者常家的事情。偏偏又出昨天那一場,這次鄉長很是惱火。”

“你是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好在廣州人的生活作風很不檢點,這是出了名的。所以說了他們暗中勾搭,鄉長也就信了。”

“對。就是這麼說。唉。老好家的事卻是叫人頭疼。誰都想幫他一把,就象瘋長的蘆葦,怎麼著都扶不直。”

“所以說呢,老好家的事情實在沒有法子再管了。”

“這又是什麼說道?”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綺煙鬧得那個凶啊。說什麼也不認子隱這壺酒錢。好話孬話都說了。要不是綺煙有傷在身,幹脆就說了他們是換親,鄉長愛怎麼處理,隨他。可是現在不行,一切等到綺煙的傷好了。”

“這怎麼行呢?這次的事情既然管了,就要一管到底。不然顯出我興旺莊窩囊,顯出你這個村長沒有本事不是。我實話告訴你吧,這裏的主動權並不在程家,而是在常家。他家綺煙是什麼角色,象她那樣的一抓一把。可是咱們的含蕊是什麼人物,那是三莊五裏百不挑一。不能就這麼白白的便宜了老程家。做為村長你要通盤考慮,錯過了這次機會,將來的子隱該怎麼辦。”

“四舅,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沒有法子再管。你說著這常家老二,能有一分的爭氣也好說一點。什麼事不壞在他的手裏?幸虧是生在老好家裏,這要是生在大戶人家,多大的家業也得叫他敗壞完了。就老好家的那個德行,還是要什麼就給什麼。你說再往下還怎麼管。”

“我知道這管的難度,就是因為難才得管起來。這才是扶貧的真正意義。要是百事百順,那還用得著管麼?”

“是呀四舅。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可是我同樣也想過這管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現在這事已經合上麵的精神不合拍了,嚴格意義上講和法律有抵觸也不過分。關鍵是這子隱和綺煙要是差別小了也倒無所謂,可是這明情的差別叫人管都無從下手呢。”

“那依著你這事就是撒手不管了。”

“往前看看事態的發展。要是綺煙一味的這樣鬧下去,可就超出了我的職權範圍。怎麼管?”

“對。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正反兩方麵都要想一想。利益是你常家的利益,好處誰也粘不走一點。要不管事情的結果已經擺在了眼前。要是管,成功了臉上有一分光彩,不成功,也未必就羞到那裏。那隻能怪老好家沒有本事。現在要是撒手不管,豈不叫人說你這個村長做的窩囊。”

酒到嘴裏是無比的苦澀。村長也不明白的看著自己的四舅。幾次的提到臉麵與光彩,難道這就是他非要促成這事的原因?可是他知不知道,這份光彩在他來說隻是動動嘴巴,可是在自己這裏卻要付出怎樣的艱辛。想到此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做村長也得有點藝術。”譚四爺看出了村長的為難道:“有些事情該出麵的就出麵,不好出麵的就委托管理。這樣的話既不失顏麵又是何等的省力。”

這句話說到了村長的心裏。掩飾著這意外的驚喜,端起酒杯與舅舅碰了道:“要不這樣吧。你老在方圓一帶德高望重,要是您能出麵調停此事,誰會不看您的麵子。你老出麵勸一勸程家怎麼樣?”

“你看你小子,給你鼻子你就蹬著上臉。我這一把年紀了,還能出來管這事情?”

“四舅。要的就是您這一把年紀。什麼叫做德高望重,什麼叫做人微言輕。這樣吧,別的咱不說,就是綺煙給子隱的賠禮道歉,你老能到現場鎮著就行。”

“嗨。”譚四爺長歎一聲,顯出了無限的惆悵:“要說這事,說這等事情真不該我管。可是眼見你犯難,我這個當舅舅的心裏過意不去。好吧,就依你說的,明天我到現場看一看。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你也不能脫的那麼幹淨,你不想出麵就在周圍轉悠著,把握著事態的發展。真是想不到你就忍心將老舅拋在前麵。”

“老舅您的德高望重也得給晚輩們展示展示不是,也得往下傳不是。來外甥敬你一杯。”兩人商議就此,喝下杯中酒,村長連忙到櫃上付了賬與舅舅道別。

綺煙向子隱賠禮道歉的儀式安排在了第三天下午。攝製組的人走了,興旺莊已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農民,農事比聖旨都重要。三夏季節,地裏的活正忙,誰有閑心去看這已經結尾的爭風吃醋的笑話。村裏邊除了幾個婆婆,媽媽,幾乎看不到男人。

綺煙由她爹媽陪著,整個人象是換了個模樣,額頭被絲巾包著,兩眼腫的如桃一般。特別顯眼的是膝頭上兩塊跪痕。給爹媽哀求了一夜的她,終也沒能改變爹媽要她為哥哥保全一房媳婦的恒心。左手拎了個旅行包裏邊裝滿了剛從鎮上買回來的水果,罐頭,點心。右手扶著肩頭的坤包。雖然額頭和眼睛還腫著,但已沒了害怕和憂傷,身形是那麼自然,滿臉坦蕩的往村委會走去。

村委會裏,翰毅一家都在。子隱居中坐著,翰毅和戚欒分列站立兩旁。含蕊本不想來,兩家換親她也是一方角色,不來還不行。陪著無所事事的大哥在一旁坐著。譚四爺則坐在另一邊,臉上掛著勝利的榮耀和沉著應戰的冷峻,好把握事態的發展。程家三口一進門,他便迎著站了起來。

“喲他四爺。沒想到這事驚動了您老人家。”綺煙家爹將腦袋重重的一搖,滿臉慚愧的道;“真想不到出了這種事,怪我家教不嚴哪。”

“也不怪,現在的年輕人,看點亂七八遭的電視,心都看野啦。”

“哎,沒法子。你說這電視整天鬼呀神的,親呀愛的,能把孩子教到什麼好道上去。綺煙,子隱在那裏,你還愣什麼?”

綺煙紅腫的眼睛將眾人掃視一圈,最後落到子隱的臉上:“子隱,我……”

“叫保哥!”程夫人隨著綺煙開口便吼了一句。

“保哥,我做錯了事……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保證今後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綺煙想想說說,象是念著陌生的台詞。最後實在是想不起來還要說什麼,回過頭來看了媽一眼。

“親家”綺煙的媽笑容滿麵的向戚欒道:“綺煙她年輕不懂事,受了別人的騙。現在知道後悔了,恁也別往心裏去。你看這是她給子隱買些吃的,叫小保敗敗心火。”

她一麵說著一麵往外拿,水果拿出來了,糕點拿出來了,罐頭也拿出來了。拿到最後竟是一瓶農藥。

“媽!”就在人們片刻的吃驚中,綺煙撕裂肺腑的一聲喊,衝過去奪下藥瓶就往門外跑。

人們驚呆了,含蕊看的清楚,高喊一聲‘攔住她’。一腳跨在門前,抱住了綺煙,去奪她手中藥瓶。綺煙瘋了,她踢她咬,她死死的抱著藥瓶子,和含蕊倒在地上扭在一起。

終因寡不敵眾,藥瓶給奪了去。

藥瓶放在了牆角,被一道人牆阻隔著,倒在地上的綺煙,透過那一根根如石柱般的人腿看住藥瓶,絕望的低下頭來。

“你說,你想幹什麼?”程夫人重新發問。

綺煙抬起頭來看著媽,牙逢裏擠出的聲音答道:“你想叫我嫁給他,除非抬著死人過來。”

程夫人掂著厚實的巴掌在綺煙的臉前晃動著:“要怎麼樣?我摑死你個龜孫子。”

“想我死,不用摑。把藥瓶給我就行。”在人們經曆了綺煙再次衝向藥瓶之後,哪個還敢講話。人人都怕事情再鬧大。

隻有含蕊,仗著和綺煙原有的情誼,還在勸著她:“綺煙,別鬧啦……”

“我不聽!”

“綺煙,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我不聽。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們常家。”綺煙在聲嘶力竭的叫喊著。

“不嫁就不嫁,不要再鬧啦。有事慢慢的說。”含蕊攙扶起綺煙,讓她坐在椅子上:“不管怎樣,你不能這樣糟蹋自己。”

“我不聽!你們都是串通好的,你們處心整死我!我現在就死給你們看!”綺煙一蹴而起,把含蕊推出好遠。

人們看著綺煙躍起,隻顧去擋那藥瓶,卻在門前給她讓出了一條路,綺煙轉身衝出門外。她在前邊跑,人們在後麵追。一直跑到黃河邊上的綺煙,一頭紮進了滔滔東流的河中。翰毅跟著跳下去了。在暗處把握事態的常勝此時也追了上來,跟著跳了下去。兩人的的水性是遠近聞名的,片刻就將她托出了水麵。

誰沒料到會出這麼大的事,一圈人圍著綺煙死勸活勸,她那裏肯聽,隻是一個勁的哭,直哭的昏天黑地後才昏昏睡去。看看綺煙的哽咽沒有了,呼吸漸漸均勻了,人們開始商量該怎麼辦。最後大家一致認為;人命關天,先把事情放一放。由程家老兩口開導一下綺煙,看看結果再說。

商量自此,常勝借來了村裏最好的轎車把程家三口送回程莊。

常家的人回到了興旺莊,來到村委會一看,人們登時傻了眼,隻見子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的白沫已經幹枯。那瓶農藥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已經去了大半。很明顯,綺煙用於自殺的農藥他喝了,綺煙沒死他死了。人們在搶救綺煙的過程中卻忽視了他,獨獨留下他和農藥在房子裏。

也難怪,誰會想到這個整天無憂無慮,傻吃憨喝的人也會絕望呢。人身已經冰涼,搶救已無從談起。人們隻好在戚欒和翰毅的撕裂肺腑的哭聲中,商量怎麼辦。

常勝和潭四爺對視一眼。這一眼兩人埋怨的意味很強烈,同時也是很無奈。計劃趕不上變化。誰能料到這綺煙會如此的剛烈,又有誰會料到本是好心成全子隱的事情,卻害死了他。

商量的後事,翰毅兩口子哭得難以理清自己的思緒。大有撒手不管的意思。將此事托付給了村長和譚四爺。兩人低頭商量了一陣,就做出了決定。

“象這樣非正常死亡,應該先報案。打個電話到鄉公安分局,然後操辦後事。”村長說道。

“是呀。象這樣未成年就去了隻能算是夭折,喪事宜從簡辦理。“譚四爺跟著說道。

“那要不要到程家去報喪?”有人問道。

“這?”潭四爺看了那問話人一眼,低頭尋思良久才說道:“要,當然要。常程兩家早已定親。況且這件事由綺煙引起的,藥瓶也是綺煙那來的。當然有她一半的責任。程家不出一半的喪資,怎麼說的過去。”

千錘打鼓一錘定音。有了潭四爺的這句話,不少的人在村長的安排下去分頭辦理了。

鄉公安分局的人來了,縣公安局的人也來了。勘察了現場,找了部分目擊證人問了話,做了筆錄而去。

去程家報喪的人也回來了,說程家準備提出退婚。拒絕吊唁,拒絕出資。

“什麼?”房間裏再次的響起了戚欒的哭聲,而且是哭得聲嘶力竭,慘痛無比。

潭四爺還在想辦法,常家人已經是喧聲一片;將死人抬到程家去!

“別亂!這樣會把事情鬧大的!”潭四爺果斷的製止了他們。

“舅舅呀,再大還能大過死人嗎?”村長破天荒的頂了舅舅一句。戚欒慘烈的哭聲在耳邊響著,眾人的激情在眼前晃動。這可是死了人的事情啊。此時的他什麼穩當著辦事,什麼與法律的衝突,全都無從喚起:“這人已經死了,還能這麼的絕情絕意?”

“現在不比以前了。凡事要冷靜的考慮一下。”潭四爺沒有計較村長的態度,依然是沉著冷靜的勸說著他:“常程兩戶人家都是大戶人家,你這樣鬧起來還會出更大的事。聽說過十八裏灣兩姓打架的事嗎?”

“那又怎麼樣?”

“家夥式都用上了,死的死,傷的傷。那份慘喲。”

“我管他那些?總歸我們常家的人不能白死。”

村長還在震臂高呼,潭四爺卻是沉著的異常。拍拍上衣口袋,掏出了香煙叼一支在嘴上,淡淡的問道:“火呢?”

村長掀著火機迎了上去。可他並沒有點煙,隻是煙卷隨著嘴巴跳動了幾下,給村長暗中說些什麼。

“犯不著?!”村長聞言驚呼一聲。

潭四爺的臉色變了,這樣的機密話怎麼可以大喊大叫。他點著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來。濃重的煙霧噴在村長的臉上,低沉鏗鏘的話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是犯不著,別給我大喊大叫,回去好好想一想。”

村長懷著滿腹的疑問看了一陣火苗,又懷著滿腹的疑問走了。

他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點上一支煙陷入了深思。舅舅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雖然子隱為人窩窩囊囊,可他畢竟是常家的一口人哪,就這麼為著程家白白的死了不成?村長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一輛吉普車停在了門外。

來人是在縣公安局供職的表弟潭進,常勝連忙出迎,而後麵的情景卻使他大吃一驚。兩位配槍的民警押著常映冉下了車。

“這孩子,闖了什麼禍?”常勝在問,潭進沒有回答他,領著兩位民警進了屋,對常映冉宣讀了逮捕證。

“非法拘禁罪?”常映冉疑惑的重複著這個罪名,不由分說的被帶上了手銬。

“表弟。”常勝想上去給兒子說情:“你這是……”

“常勝同誌,還有你。我以非法審訊罪拘傳你,請跟我走一趟。”

“我……我非法審訊誰呢?你給我說清楚。”

“程綺煙一案,到局裏說。”

父子倆雖然茫然,卻不容反抗的給推上了警車。

興旺莊的人都懵了,好心人還有這樣犯官司的?這子隱明明是自殺,怎麼會把村長爺倆抓了去?搞不清楚就不去管他,至此興旺莊人都變的啞口無言。

幸虧有潭四爺的前後奔波,常勝父子才得以認罪態度較好從輕發落。常勝免於起訴,常映冉被判處六個月的拘役。

常勝從法庭上出來,直接被鄉長接著,而且被帶到了他的辦公室裏。

“坐吧。常勝同誌。”常勝不敢坐。麵對著村長直挺挺的站著。鄉長氣鼓鼓的看他一眼道:“你想站著就站著吧。你說今天咱們的話題從何處說起?”

“鄉長。子隱的死是屬於自殺。”

“這個公安機關已經確認了,在這裏沒有必要重複。雖說子隱的死是屬於自殺,但是這總是有前因後果的吧。現在要是說沒有恐怕沒人信了。現在要是說程綺煙和子隱不是換親怎麼能夠解釋的通?你說吧,你這個村長起了什麼作用。用咱們農村人的土話說,你這個鄉長是幹什麼吃的?一再的給你提醒要密切注視程家人的動態,結果呢?這是程綺煙沒有死,她要死了,你可就不是免於刑事處罰這麼輕鬆了。”

“是的鄉長。不管怎麼說,程綺煙是我給救出來的,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問題就是你的這種苦勞。我問你,要是在這之前的任何一天,你要是能和程綺煙談上一次話,結果會是什麼樣?”

“鄉長,不是我推脫責任。這事來的太突然了,完全是突發事件。真是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胡說!別想給自己找什麼不可避免的理由。從映冉捆人到程綺煙投河中間隔了兩天,這中間你都幹了些什麼?現在我要給你說的是,我不管你是不是采取了什麼措施,而是在問你,有沒有采取措施的意識。一再的警示你這是換親。為什麼就沒有激起你避免產生悲劇的警惕性呢。這還不算你有意的隱瞞映冉的捆人事件,你這個村長做的好呀,你這個父親做的巧啊。本來可以避免的悲劇讓你給苦苦的放大著。如此辛苦的英雄行為我看還是不要的好。”

“是的。鄉長。這次回去了,我一定要深刻地檢討自己。總結這次的經驗教訓。”

“是得好好的總結一下。就是做一個普通的村民也有一份對於村莊,對於社會的責任。也有遵守法律和道德標準的義務。”

“鄉長。這是怎麼說?”

“鄉政府的決定。”鄉長從抽屜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道:“對於你這個不稱職的村長予以勸退。簽字吧,常勝同誌。”

“鄉長?……”

每逢此時鄉長都要遇到苦苦的哀求。他雙手絞在一起托在下巴上,顯出了一種無奈,一種痛心,一聲歎息。

“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是有的。但不是今天,也不需要我給你。常勝同誌,熱情你是有的,能力你也有。所缺乏的就是襯托這種能力和熱情的知識。要不斷的更新自己的觀念,與時俱進。再用傳統的觀念來左右自己的思維,好心辦了壞事。依舊在沾沾自喜中,這就是悲劇的苗頭。”

每次到了鄉長這裏都是一頭的汗水。常勝的心裏有一些懊喪。為著村長的這份榮耀,自己常常的還要無償的服務。鄉親們呐,個個都是老少爺們,個個都是難剃的刺頭。你能得罪哪一個?有了什麼利益你敢虧了那一個?特別是那些敢於叫板的嫂子和嬸娘,就那麼高出一點的輩份,又能惹得起哪一個?退就退了吧。常勝不免又想起了那早已經批倒批臭了的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那種被斥為無理想的生活。說到底自己還是一個農民,榮耀和豐收比起來,現在的他你可要後者。想著想著,他就給村長露出了一個笑,盡管這樣的笑容裏還有一絲的尷尬,在笑容中他還是提起筆來在通知書上簽了字。

日子最難過的要數含蕊了。

恰至此時,烽淩來信叫她去廣州。戚欒得知此事後,將她一頓臭罵。含蕊無奈,隻好托著潭四爺給烽淩回了封信,說是廣州近期去不成。媽要她表態和程家退婚,她雖是茫然卻又堅決的回答說這不可能。母女倆吵了好大一個時辰,最後以天黑而告終。含蕊每天還在編花籃,她還是象平時那樣閉門不出,隔窗卻經常聽到過路人的罵聲。

“真是個賤貨,哥哥都死了,還舍不得仇人。”

“看她能的猴精,要不是她奪下藥瓶,她哥會死。”

“就這,讓她表態還不肯呢。”

“嫁唄,出門時娘家人看誰出麵。”

“這樣的賤人有人喜歡”

盡管四爺家的鋁塑窗戶封閉的極其的嚴密,罵聲飄進屋裏依舊是那樣的聒耳。含蕊關閉了所有的門窗,拉上了所有的門簾。這樣一來,房間裏無比的悶熱。可是就算它再熱,兩害相權取其輕。最起碼這不像是聽到了罵聲那樣的心煩,她在悶熱的房間裏幹著自己的事情。

媽下決心不再認這個女兒了,爹也曾揚言不會再來看她。就連和她相伴的潭四奶奶提起這事也不免丟給她一個白眼。後來幹脆將含蕊做出的飯扒出一半來,端到自己房裏去吃。

度日如年。含蕊縱然渾身是嘴,也難以說清楚。她能向誰說呢,又有誰去聽她說呢。她的日子一下子變的好長好長。

戚欒真是傷心到了極點。自從添了這個老二,她無時無刻不在操心。惟有她自己知道老二生下來就病病歪歪的原因。這件事也成了她的心病,盡管家裏再窮,隻要老二張口,她總是想方設法的滿足。可是,這個經常使她牽腸掛肚的寶貝兒子就這麼去了。

子隱的死也引起了翰毅的過度傷心。這傷心使得他再這幾天裏明顯的感覺到體力有些不支。幾天來他能坐著就不願意站著,能躺著就不願意坐著。也不知妻子從哪來得這股勁,她白天哭,晚上哭,哭的翰毅是心煩意亂。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幹脆不和妻子一頭睡了。

盡管是這樣,半夜醒來時他還是聽到妻子的唏噓聲。

有誰能經的起這樣曆久的折騰呢。

這天晚上,翰毅起夜回來,妻子蒙起頭依然在抽泣。她每抽搐一下引起的破床板的晃動,使他久久不能入睡。煩上心頭的他朝妻子的屁股上蹬了一腳道:“孩他媽,你到底有完沒完?”

戚欒撩開蒙著頭的被子依然在哽咽:“孩他爹,我有話想給你說。”

“明天說!”

戚欒沒聽,她摸摸索索的爬到丈夫那頭,輕輕的撩開他的被頭道:“這兩天我總是在做惡夢,一閉上眼總是看到有人來搶我。”

“睡吧,別胡叨咕,一個臭婆娘,誰會搶你?”

“哎,這個老二,真是叫人操碎了心。”戚欒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他的事不好辦,一直都偷偷的給他存了點錢。”

“存點錢你就自各留著吧。”

“這一萬多塊錢,我拿著心裏害怕。”

“什麼?”翰毅倏然坐起,拉開了電燈。看看妻子,迷迷糊糊的一張臉像是在說胡話。一萬多塊,這怎麼可能呢?他懷著滿腹的狐疑問道:“你說是多少?”

“一萬多塊。”戚欒從貼身的布褂的領口裏往外掏,掏出了一個破的不能再破的存折:“這老二已經去了,我留著這錢也沒什麼用了。你都拿去吧,操心把老大的事辦好”翰毅雖然識字不多,洋碼字他還認得。存款是從八三年開始的,當年的存款就是三百元。

“八三年……”翰毅想著,八三年正是家中窮的要命的時候,他問妻子道:“你這錢是從哪來的?”

“從小如賣草編的錢裏慢慢摳的。”

“你怎麼不早拿出來呢?”

“我這是特意給老二留的。想等老大的事辦完啦,再拿出來給老二派個用場。”戚欒說著,又是嚶嚶的要哭。

“真是個婆娘家,別哭啦,好好睡吧。”

翰毅將自己的被子騰出一半來給妻子。或許是放心了吧,說是無牽無掛了也行。此時的戚欒象是初婚時節一樣,摟著他的腰,一會兒便昏昏睡去。

翰毅看著似曾相識的妻子,心中沉甸甸的。萬元多的存折掂在手上,更象萬塊鋼洋般的沉重,引得他往事曆曆在目。

他想起了兒子病重的那年冬天,他背著老大急走在風雪夜裏。當爹的就是這樣,再苦再累他並無怨言,可是老大住院需要三百塊錢的押金難為壞了他。深更半夜的找誰借去?他不得不回來連夜弄幹了一方魚塘廉價拋賣。而此時妻子手裏有錢。為了老大的婚事,他三嬸給老大介紹對象的同時,也給他推薦了一批廉價的磚瓦。而他因為借不到錢隻好作罷。可此時,妻子手裏有了足夠的錢。這許多年來每一件急用錢的事上,或將物品低價出售,或著提前收獲造成減產。而此時,妻子手中有著用不完的錢。都說當娘的偏心,可不知道她的心偏的這麼很。

翰毅對妻子有著難以述說的埋怨,到不是因為家裏現在還窮著。而是妻子不會計劃,而且偏心的狠。因為她的偏心,因為她的埋藏,使家裏一直處在背篙攆船的境界。老二是你的心頭肉,這老大的事你不一樣犯難嗎?

翰毅一夜無眠,早上自然起的早。原來有些拘僂的背也伸直了許多。來到自己原來的宅基上看了又看。近一時因為老二的事使他無法顧及蓋房的事,攝製組賠下的磚和瓦還在那裏整整齊齊的碼著。麵對著滿地的碳黑和焦土,他深深的思考了許久,他必須盡快的把房子蓋起來,他必須盡快的結束這窮的形象,必須盡快結束這窮的窩囊。

現在有錢了,對於貧窮的報複,翰毅做出了一個讓全村人都吃驚的決定;他不但要蓋房,而且還要蓋樓。說辦就辦,賣掉了青瓦和大梁,換成了預製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