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分不清楚那隻蚊子是死的,那隻蚊子是活的。反正是癢的不行了就拍過去一巴掌。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於有了些響動,終於聽到了有人在說話。他急忙的站起來支起耳朵細聽。
怎麼像是二伯的聲音。再仔細的辨認越發覺得這不會錯。平日裏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多了,怎麼會聽不出他的聲音。這絕對是二伯的聲音。想到此抑製不住的激動喊道:“二伯。我是從蕾。我在這裏!”
別說回答了,外邊一點聲音都沒有。一切又歸於了空曠叫他失望至極。剛剛坐下卻見二伯和值班的民警朝這裏走來。這可不是耳朵聽見的,而是眼睛看到了的實實在在的希望,他一抖身重新站起來。盡管不知道往下是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自己,可是二伯走過來了。他站的直挺挺的等著。
“你怎麼會在這裏。”村長來到跟前把他仔細的看了問道:“怎麼不說話。你可理直氣壯的很哪。我是從蕾!我在這裏!你不在這裏我能來嗎?六點鍾早就過了,按說是該轉往看守所了。不過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敢理直氣壯。說吧,交罰款這一千元從哪出?”
“我回去給我爹商量唄。”
“我來就是你爹叫來的。他要是能拿出錢來,我就不用來了。”
“我出去了去借。”
“給誰借。我幫你去借。說說你能給誰借?”村長拿出煙來,遞一支給值班民警。點著了才轉過來說:“你借錢。你的臉麵很寬哪。現在買化肥都借不來錢,誰會借給你交罰款?還是賭博的罰款。我是橫豎看不出來你小子的能耐從哪來。說吧,想不想出來。”
“想。”
“這倒說的利索。”村長一聲無奈的苦笑道:“再進來了怎麼辦?”
“二伯。我要是再打牌,就叫天打五雷轟!”
“拉到吧。我還盼著雷聲呢,多少天不下雨了。這種咒語在鄉下人麵前不靈。”
“我要是再打牌出門就叫車軋死。”
“好好的活著不好嗎?你也不看看你的家,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掙錢不多,倒是會扔,成千的往外仍。大財主也比不過你瀟灑呀。你要是我兒子,不用雷轟不用車軋,單是我這老拳就叫你規規矩矩的走著人路。說吧,再進來了怎麼辦?”
“我要是再進來了,就叫這裏的蚊子咬死我。”
“唉。人到了這份上都是要死要活的。平常幹什麼了?”在村長的示意下,值班民警打開柵欄門。從蕾一閃身出來門來,轉身就要走;“慢著,寫一份保證書再說。”
“二伯。你知道我認字不多。”
“不多也得寫。不寫還回去。”
“好好。我寫。”值班室裏可真是難為壞了從蕾。每碰到一個不熟悉的字,就揚起頭了看二伯一眼。仿佛村長的臉就是字典。
開始村長也是橫著心思對他不理不睬。可是看著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實在是不忍心。蚊子的屍體和咬起的疙瘩連成了一片,要是塗的黑白分明了就是一盤開始收關的圍棋。實在是不忍心。於是在村長的指點下,從蕾寫出這樣的一份保證書。
保證書
我因為打牌被派出所拘留了。現在我向家裏人,派出所和二伯保證,今後再發現我打牌直接判我十年徒刑。
保證人;從蕾
出了派出所的門,從蕾就顯村長走的慢了。可就是不敢頭前先走。耐著性子跟在村長後麵走著。轉過了一個彎,村長回頭問道:“現在有什麼感想。”
“就是餓得慌。”
“丟人,丟錢還受罪。幾頭一樣不占。記穩當了,再有一次誰也幫不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在鄉裏辦點事。”
“我自己回家?”從蕾得到了村長明顯的表示,待村長轉過牆角,他向上一竄,一路小顛的回到家裏。
“怎麼回來的。”翰毅見到兒子吃了一驚的問道。
“二伯去了。”
“都說好了?”
“說好了。”
“能耐。真是你的能耐。今天晚上在哪打牌?”
“爹。你就饒了我吧。”從蕾急不可耐的道:“少說一句行不行。有什麼吃的沒有?”
“誰知道你要回來。晚上就沒做你的飯。興許還有饃吧。”
什麼叫做狼吞虎咽。現在從蕾的吃相就是狼吞虎咽。爹說什麼他沒聽見,就在爹拎了板凳進屋的當口,一個饅頭已經下了肚。
“慢點。”從蕾肯定是給噎著了,蹲在地上伸長了脖子,瞪直了眼睛。許久都沒能喘過那口氣來。翰毅連忙丟了板凳給兒子倒上一碗水。看看兒子緩過勁來,也在兒子跟前蹲下來問道:“你從哪弄的那麼多錢。”
“我有什麼錢?”
“拉倒吧。你表舅都給我說過了,這次抓的是個大的賭博團夥。經常賭天天賭。不說輸贏,單是這罰款,沒錢那個也出不來。再說啦,人家在裏麵已經交代的清清楚楚,你連著輸幾天,一天三四千。加上罰款沒有萬八塊錢根本下不來。這些錢你倒底從哪弄的?”
“爹。我沒錢。”
“不對吧。沒錢你會隨便給你媽五十塊錢花?沒錢難道人家說你輸幾千塊是冤枉你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錢不緊著蓋房子,難道真的就在這茅草屋裏結婚不成?以前的事情咱不說了,現在你還有多少錢能不能給爹說說。”
“都是誰給你說我有錢?我壓根就沒有一分錢。給我媽那錢是那一天我就贏了幾百塊,第二天就輸沒了。”
“當真的沒錢了?那你說說今天是怎麼出來的?”
“是二伯給我領回來的。”
“這又胡說了不是。別說是你二伯了,就是鄉長去了。不交罰款你會叫人家給放了?”
“噎。對呀。是誰替我交了罰款呢?”
“你裝得還挺象。”
“爹呀。我真不知道是誰給我交了罰款。反正是二伯晚上去了,叫我寫了一份保證書,就叫我回來了。”從蕾越想越不對勁,呆呆的看著爹。
“莫非是你二伯替你交了罰款?”
“他怎麼沒有說呢?”
翰毅隻是聽說兒子輸掉了萬吧塊錢。可是兒子的德行他知道,賣了他也不值萬吧塊錢。現在的他倒是真想兒子輸掉萬吧塊錢。這樣起碼也證明了兒子有了掙錢的門路。快三十歲的人了,不一定啥時候往家裏放個十塊二十的。也不知道這派出所是怎樣審案的。居然問出了他輸了萬吧塊錢。他知道兒子是個什麼都敢幹的主。就是不會說瞎話。如此的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情的說道之後。也同樣知道了兒子真是沒有錢。他失望的從兒子身邊站了起來。思路又轉向了另一種思趁;村長幫忙已經夠了,豈能再讓他替自己墊錢。兒子固然可惱,鄉下人的七天也不值一千元。壓根他就沒有打算把兒子提前放出來。七天和一千元都不算什麼,關鍵是得叫兒子吃點苦頭,得叫兒子長點記性。三夏大忙期間去打牌,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經常在村裏遭受的奚落,連同兒子這一次被抓都叫他從心裏堅樹一個概念;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了他。
可是兒子現在回來了。回來的輕描淡寫,回來的有些蹊蹺。有前提在先,不交罰款是出不來的。這樣就僵成了一個局麵,這一千元他不花也得花。
生氣歸一頭,那麼另一頭是不明不白。那麼是誰替他交了罰款,是他現在所考慮的。中原農民的秉性,虧了自己沒什麼。那是命。可是別人虧了,何況是替自己幫忙的人虧了,叫他如鋒芒在背,如鯁在喉。再怎麼說,村長幫忙了也不能再叫人家替自己墊錢。這豈能是裝聾作啞的事情,愧對了好心也不能愧對良心哪。於是,咬牙切齒的他在兒子臉上狠狠的兜去一耳光。
第二天,翰毅七拚八湊的整了一千元錢來到了村長家裏。
“二哥,謝謝你啦。”翰毅畢恭畢敬的給常勝敬著煙:“你的大侄子實在是不爭氣。害得你又跑一趟。”
“沒什麼。我也不叫你謝。老好呀,咱弟兄實話實說吧。我跑我不能總跑。這幫忙不能總幫。何況這是誰都不要願意幫的忙。”
“是的是的。我正在琢磨這怎麼能好好的教訓一下這個兔崽子。不過,你說象他這樣的大活人,腿在他身上長著。說不見哧溜一下這就沒了人影。我是頭疼透了。”
“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叫我替你管著。”
“我也說是。叫政府管管他也好。要不是地裏正忙著,就是他回來了我也得給他送回去。”翰毅說著,眼睛裏已經是布滿了淚水。顫顫悠悠的從兜裏掏出了錢道:“這罰款的一千塊錢我給你送來了。謝好你的事等到麥天過了,咱弟兄再好好的喝上一杯。”
“喝酒就喝唄。送錢來是什麼意思?”
“這是罰款的錢啊。”
“哦。我告訴你吧。這次派出所沒罰。是這麼回事,禁燒秸稈上邊下了死命令。所有的民警四鄉裏散開監督禁燒。派出所裏沒人了,也沒有人願意擦他這種爛屁股。你家的情況誰不知道?表弟給我打了個電話,這就把人放出來了。不過我可告訴你了,象這樣的好事真可叫是千載難逢,反正是我活這麼大是頭一次見。別想著第二次。回去吧,借誰的錢還人家,市裏的扶貧化肥明天就到。能多買一點就多買一點。唉,當初勸你不聽,這賣瓜又沒趕上趟。嗨。回去好好的擺弄你的棉花吧。”
“二哥。要真是這麼回事,那可真是千恩萬謝。哥你墊了錢可別不好意思說。”
“是這麼回事。你當我是多富的戶。一千塊不是錢哪。回去吧,你可把從蕾給看穩了,再有什麼事,可真的要破財嘍。”
翰毅回到了家,看見了兒子又不在家,氣得隻是把下巴抖動了一下沒了言語。含蕊聽到聲音急忙的出來道:“爹。你到那去了?”
“出去辦點事。”
“大哥等著你去棉花地,等不上了他就自己去了。”
“愛咋地咋地吧。”翰毅自己找出了鋤頭,抗在肩上出去了。
收瓜的外商又來了。鄉長把村長叫去了。興旺莊人聽到這個消息歡騰不已,個個攢著一把勁。不少的男爺們中午沒吃飯。在地裏忙著自己的活,眼睛卻瞄著通往鄉政府的路上。誰都想第一個得到消息,誰都想早早的知道外商這次要什麼品種。他們不住的往路上眺望著。每過來一個騎車的人,他們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看是不是村長回來了。可是一直等到晚上村長也沒回來。
村長常勝在鄉長的辦公室裏看著鄉長的臉色已經是珠汗涔涔的。鄉長越是不說話,他越是焦急的難耐。等到鄉長的那陣子粗氣喘勻實後,他已經是滿頭的汗水了。
“你可真聰明呀,村長閣下。”鄉長學著外商教訓他的口氣教訓著村長:“這家外商能有一個瓜不合格就是事故。是要追究責任的。何況一下子出了八個,分散在五個箱子裏。我老實給你說吧。人家每個人用的封條的都是不一樣的,這八個西瓜出在翰毅的地裏。看看吧,有記錄在這裏。翰毅,似乎有點耳聞。是什麼人?按照姓氏排行他該是你的叔伯兄弟,是吧。你看看吧,你自己看吧。這個老鼠壞這一鍋湯。不是光壞了你的興旺莊。兩個鎮十五個村莊的西瓜都受到了質疑。要知道,直接麵對外商的是我這個鄉長!我在外商麵前拍過胸脯的。”
村長懵了好一陣子,終於想出了說法。才敢於抹了一把汗,硬挺著心裏的膽卻說一句:“鄉長。這有點不可能吧。”
“說說你的理由?”
“挑出這十個民工,是外商要的。何況這些民工隻是負責裝箱和搬運。咱們的瓜師他們一個沒用。用也用不上。因為他們是儀器挑瓜。或許是儀器出了毛病,誰也……”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鄉長截斷的他的話,重又喘起了粗氣道:“我實話告訴你。這不,可,能!人家檢查了儀器。當事人自費檢查的。還有什麼說道?嗯?再說了。這問題要是出在別人家,還有可能多想幾個理由,可是偏偏出在了翰毅家,你給我回想一下,當時是誰在翰毅家地裏具體操作的?”
此話一出,村長的頭上著實的‘嗡’了一聲,那聲後悔在心裏翻騰著。當初不就是自己可憐子隱,想叫他掙上個腳力錢,才叫上他的嗎。怎麼就忽視了子隱是不是在自己家的瓜田裏呢?心裏是這麼想,嘴上可不敢這麼說。再一次的挺過心裏的膽卻,向鄉長保證到:“我回去一定要徹查此事。”
“查吧。查出來了告訴我一聲。”
“你放心鄉長。不過,這次,我們的分配額是多少?”
“什麼?常勝啊。老弟呀。別叫我說你幼稚了。我倒想給你分配額,就是沒地方找去。”鄉長一隻拳頭在了桌子上無奈的擂著:“外商的直接責任人被炒了魷魚。人家還保留著訴訟的權力。再說了,你們興旺莊的瓜良莠不齊。收起來很費力氣。你想啊,有誰會放著省力的活不幹,自己去找麻煩?興旺莊,常勝村長,已經在外商麵前大名鼎鼎了。還想要份額。我問你,你們的瓜錢分完了嗎?”
“分完了。”
“錢分完了就完了?一旦人家要求賠償我看你這錢從哪出?”鄉長把頭向村長點了又點。
“找責任人哪。誰家出了問題誰負責。”
“說的輕巧。真的是引起了訴訟,外國律師你請得起?就你那個叔伯兄弟他能請得起?說得多麼的輕巧。‘誰家出問題誰負責。’外商知道有個興旺莊,他能知道誰是翰毅?知道誰是常勝?還誰家出了問題誰負責,你們村上出了問題又有誰負責呢?這件事看看以後的發展吧。我這裏還有一件希奇事,也是出在了你的興旺莊。據群眾反映你們村出了一樁換親的事件?”
“沒有哇。”就在鄉長拿起水杯的一瞬間,常勝上去連忙接了。倒上了茶水遞在鄉長麵前道:“這點我敢保證,絕對沒有。”
“沒有?你們村有個叫子隱的,是誰家的孩子?”
“是翰毅家的。”
“又是翰毅家。這個翰毅到底是什麼人?別忙,叫我想想。是不是你們村裏那一家唯一的住草房的人?”
“是的。”村長無奈的坐了下來:“可不就是他家最叫人頭疼。”
“光是頭疼就完了?”
“鄉長啊。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所有的扶貧措施他家都是第一個。你就象這次收瓜……”村長驀然的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少一時的啞然改口說道:“別人家都是按照份額攤下去的,唯獨他家有一個算一個。”
“別忙。誰讓你這樣攤份額的。常勝啊常勝,一眼看不到你就能出點紕漏。攤派的本身對於保證質量就拐了一個彎。這是經商,不是扶貧。商場就是戰場你也聽說過吧。好吧,這件事我以後處理。你說說常家的子隱和誰家換親來者。”
“程莊的老程家。不過這能叫做換親嗎?那烽淩和常含蕊是從小的同學。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至於說程家的姑娘程綺煙,就程家窮的那個樣子。比常家好不到那裏,她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不是。叫我說他們兩個的成就隻是受了烽淩和含蕊的影響,這不能算是換親。”
“是這樣嗎?”鄉長拿出了筆記本在上麵記了些什麼。記完了才對常勝說道:“這樣吧,密切注視這兩家的動態。一旦有了矛盾苗頭立即上報,及時解決。”
“你放心鄉長。這件事我一定辦好。不過鄉長。這次收瓜當真就沒有了俺村的分配額了嗎?”
“我的苦衷和你一樣。剛才已經說過了;分配了本身就意味著在質量上打折。這才僅僅給你配了四噸的份額,要是配多了指不定你會弄成什麼樣。”
“鄉長。這次我給您打保票;保證不出一點問題。多少您也得給點份額吧。”常勝一急,就使出了他們之間最不常用的客套。把你字換成了您。
“常勝!你以為我是在和你比苦衷嗎?這是外國人來收瓜。要是國內的客人,我給人家跪下都不含糊。難聽的話我不想說。舍得一個興旺莊,能保住其它的十四個村已經是萬一了。嗨。常勝啊,回去吧,這次外商來收瓜也是給市裏出了個題目。市裏正在調研呢。現在的你隻有幹好今年的,剩下的到來年再看!”
村長無奈的出了鄉長的辦公室。出了門人是輕鬆了,可心情不得輕鬆。興旺莊壞了一鍋湯。走在大街上,所有的笑臉都成了嘻笑。這叫他臉色漲紅的如關公。這怨誰呢?自己一時的好心想給常家創造點收入,不想就出了這樣的紕漏。子隱這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曆來不叫人省心的侄子。任何人挨上他就會感到晦氣纏身。自己來鄉裏,村上人肯定知道了。本想著能多要上那麼一點份額,有誰知是這樣的一種結果。回去了怎麼給鄉親們說呢?子隱的事情明情的不敢說,那沒有理由怎麼就沒有了興旺莊的份額呢?他越想心裏越沒有著落。不由得在路邊坐下來,接連抽了幾支煙。
常勝敢保證,子隱賣瓜做手腳絕對不是他說出去的。可是這件事還是在興旺莊傳開了。這農村人說來也怪氣,連個電話都不用打,消息就會不脛而走。使莊稼人在很短的時間內達到難以想象的統一。
不論誰經過翰毅家門口,都要重重的啐上一口。“呀呸,該著的窮命頭。”
起初翰毅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自己窮,窮的自然。本來他就是謹慎著做人,現在的他沒招誰也沒惹誰。這是些醉漢沒事拿窮人閑開心,何必去招惹他們。可是這種情況擋不住人多呀。漸漸的翰毅覺得不對了。他非要把這件事弄個清楚不可。恰在此時碰到一個膽大的,叫住了翰毅明問了:“那一百四十多塊錢買棺材夠了吧?”
翰毅拉住了那人,非要問個明白。當他得知是子隱的小搗鼓,搗鼓掉了興旺莊收瓜的份額。不覺得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他不知自己是怎樣的來到了樹下。可是他知道這一定是村裏人拿他當中暑治著。有幾個晚輩拿著草帽當扇子為他打扇。他漸漸的緩過神來,呆呆的看著大夥。
“壞了鄉親們。”此時刻翰毅的腦子裏嗡聲一片。隻看到周圍的人嘴在張合,可是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滿腦子隻是有他自己的概念:“子隱壞了鄉親們的好事。”
慢慢的喘氣勻實了,他覺得自己的體力恢複的多了,便試著想站起來。可是不能夠。
直到恢複了聽覺。鄉親們在問他:“你感覺怎麼樣了?”“送你到鄉衛生院吧。”“給家裏人說一聲吧。”
家,激起了翰毅的羞辱感,他抖擻精神站了起來。他給人們說他沒有事,隻是一陣的頭暈。自己能回去。
“興旺莊從未見過的好事叫子隱給壞了。”翰毅一路走回家去,腦子裏依舊充滿了這個念頭。這要是在過去,象這樣犯了眾怒的事情,可以說是國法治不了,家法定不饒。哪輩子的生意人不是以誠信為根本的。有了好名聲才有了亮牌子。可是現在的年輕孩子們都是跟誰學的,不管是坑蒙拐騙,隻要能把錢弄到手就是能耐。那一天子隱拎回家酒幸虧是自己沒有喝。要是喝了到現在怕是吐都吐不出來。越想越多,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這一切都是子隱不可饒恕的罪行。
來到家裏,迎麵碰上了子隱。二話不說高高地舉起了拳頭,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往下砸去。可是拳頭落空了。就在他舉起拳頭的一瞬間,子隱早已趴在地上了。抱著腦袋在喊道:“爹呀,我錯了。我錯了呀爹。”
“我叫你使你那小聰明。我叫你胡亂來。我叫你壞良心。”翰毅彎下腰去依舊是一頓暴打。
“媽,媽呀。快來救我呀。”妻子戚欒在屋裏聽到了動靜,急忙的跑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個餓虎撲食將翰毅推了一個嗆啷。護住了兒子道:“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你讓他自己說!”
“說什麼?這兩天我又沒有偷嘴吃。”
“沒偷嘴吃就說你錯了?錯到哪啦?不知道不是?你就記著吃。就你這餓死鬼托生的東西……我……”翰毅的臉已經發白了,不知是組不出詞還是說不出話。他什麼都不說了,在滿院子裏找著。找著他可手的東西再來對付子隱。
戚欒從後麵攔腰抱住了丈夫道;“你想幹什麼,兒子的身子骨經得起嗎?”
外邊的動靜太大了。含蕊在屋裏撩開了門簾朝外看,看到了爹在打二哥,已經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無奈的放下門簾,歎息一聲。其實從早上的第一聲罵她就猜度著二哥的事犯了。這罵聲是衝著二哥的。不論是對誰,人家總是衝著這個家門罵的。自己一個姑娘家,又有二哥的該遭罵為前提,自己怎麼去阻止這些罵聲。她把頭埋的低低的,仔細的做著自己的事情。以專著來抵禦那些讓人心煩的事情。現在事情已經鬧起來了。她的專著已經不起作用了。耳邊的喧鬧,心中的反感叫她走出屋來。站在了爹的麵前道:“還要打麼?打有什麼用。”
“回屋去,你少管。”
“我不管。你要打就把他拉到街上去打。也好叫鄉親們知道,這事是他自己的事情。與咱們家裏無關。”
“到街上?”這翰毅。再大的氣,隻要含蕊一勸氣就消了三分。回頭看了妻子道:“鬆手吧。你以為我願意打你那寶貝兒子。我願意和這個死乞白賴的東西較力氣。”戚欒在恍然間鬆了手。翰毅得以轉身,回來指了兒子道:“我沒力氣打你了。你去吧。去到院門前跪著。臉朝外跪著。誰要是再吐,別讓人家朝門上吐。朝你臉上吐。誰要是罵,也別叫人家對著門罵,直接對著你罵。”
“他爹。這是為啥?”
“去!你不去是不是?”
“好好。別急,先去跪著。”戚欒從來沒有見過丈夫發這麼大的火,她給兒子丟了個眼色,看著他在門外跪了,轉過來問丈夫道:“到底是什麼事呀?”
“什麼事?我的棺材都買好了!”
“哪個孝敬你的?”
“呀呸。你個老東西。怎麼就不知道輕重呢。上次就是因為他的小搗鼓,這次收瓜整個興旺莊都沒有了份額!”翰毅顯出了滿臉的棱角看著兒子道:“跪直了!看看你的好兒子吧。把他能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為著一百多塊錢就把鄉親們給壞了。”
“那把錢退了不就得了。還犯得著弄出這麼大動靜。”
“退了?退給誰去?退了人家就能再來興旺莊嗎?一早上的罵聲你是沒聽到怎地?”翰毅的下巴在抖動著:“為人總得有點良心吧。我老好再窮,也沒有愧對過鄉親們一點。我的常字也不是一筆寫出來的。那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我常家什麼時候這樣給人罵過?挨著這個辱沒祖宗的東西,說不了就是鬼投胎呢。”
“算了,算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錢也使了,退又退不回去。還能為這死了人不成。那城裏人來吃瓜還不是可著人家吃。早就知道和外國佬打交道麻麻纏纏的。”戚欒拉了丈夫往屋裏走:“喝你的酒去吧。”
“不。就在院裏喝。我倒要看看這讓鄉親們啐著是什麼味道。”
“拉倒吧。快晌午了,這大毒的日頭。叫人家看見了倒是當你神經了。跟我回屋去。”戚欒拉了丈夫回屋,就在他關門的瞬間,已經和兒子對了眼神。將門關死了,回來安頓了飯桌倒上了酒,開始挑火做飯。
二哥跑了。媽的眼神兒剛才含蕊也看到了。她無奈的轉回屋裏,也是同樣無奈的將屋裏看了個周遭,歎口氣開始了自己的勞作。
外邊有人敲門。連敲幾遍都不見爹媽應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蕊知道爹的心情不好,他還在喝酒。媽在此時刻總是看著爹的臉色。不管他是誰,由他敲去好了。可是敲門聲越來越響,最後徑直有點擂門的意味。
這擂門聲有點不對了,這樣的擂門有點不象話了。有道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含蕊被這敲門聲驚得心煩,丟下了手中的活前去開門。
“請問這是從蕾的家嗎?”門外的一個男子雖是一身的農裝,卻也是彬彬有禮的問道。
“從蕾不在家。”
“請問您是……”
“從蕾是我哥。”
“呀喝。真是想不到,別看從蕾的德行不怎麼樣,大妹子倒是生得這般水靈。”
“說什麼呢?”含蕊看著這個三句話就變了樣的男人,心中生氣一股惱怒。
“你看看。你這妹子還禁不住誇。一誇還就變臉了。”
“你是哪莊的?找從蕾有什麼事情?”
“是這樣。你哥從蕾買磚借了我三千塊錢。早就過了日子,所以我就來看看。”
“從蕾借你的錢?這沒聽他說過。我家也沒買過磚。”
“說的是嗎。從蕾沒有說過不要緊,隻要他認帳就行。就是他不認賬,有人替他認了也行。大妹子,咱倆說說吧。”
“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你給我規矩著。從蕾不在家。有什麼事你去找他說好了。”含蕊說著就要關門。
不防那人在門縫裏插進一隻胳膊,顯然他被擠著了,立時響起了嗷嗷的叫聲。
翰毅出來了,帶有醉意的他來到門前問到;啥事啊。
含蕊重新打開了門,那人閃身進門笑嗬嗬的道;“老爺子,從蕾大哥借我的錢,他叫我今個來看看。”
“從蕾會借錢?從蕾可是從來不借錢。他也沒有給家裏說過。”
“我有借條在這裏。你叫從蕾出來吧。”
“他不在家。”
“不在家也好說。我在這裏等他。”那人說著就顯出了一股的無賴相,自己找了個板凳坐了。
這等的心煩還是在翰毅醉著的時候,他把來人看了一眼問道;“你是哪個莊的?”
“不遠,村東二十裏。侯莊的。”
聽到侯莊的翰毅就禁不住的打了個寒戰。早就聽說過侯莊有個人叫猴精。那是無賴出了名的。再看眼前這人,就是莊稼人也沒有這個德行呀。事情蹊蹺了,從來也沒聽說從蕾借過錢,從來也沒有聽他說過買磚的事情。現在都說要帳難,看來這人不見從蕾是不會罷手的。何況這是三千塊呢。坐在院中的人時不時的抬起頭來看他。他懷著心中的蹊蹺出去找從蕾去了。
找到了他也不說是為什麼,就是叫他回家。
回到家的從蕾看到了院中坐的人,抽身就像往回走。翰毅在身後堵住了他。
“喲。老弟你回來了。”
“回來了。”
“上次你借我的錢……”那人說著拿出了借條。
“我沒錢。”
“沒錢也得想法呀。總不能叫我白來呀。”
“你幹什麼啦借了人家三千?”
“我什麼也沒幹。我也沒借他的錢。”
“沒借?從蕾呀,這可是白紙黑字的借條哇。你家急著買磚,這還不是看著鄰村的麵子才……”
“拉倒吧。打牌的人哪有找後帳的。”
“想耍賴不是?”
“我耍賴還是你耍賴?我算是他媽的認識了常積善,胳膊肘往外拐。你們兩個打通張,都他媽的臭街了。還想要錢?”
“從蕾,你嘴巴幹淨一點。實話說。我可不怕你耍賴。這可是白紙黑字的借條,你不給錢我就到法院告你。”
“愛去哪你快點去。大不了坐牢老子陪你。”
“呀喝?你還滿不在乎?實話說,你小子能做得起牢我可坐不起。今天這錢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
“我不還你咋地?你不是想告嗎,現在就去?”
“我告。我叫你告我!今天你不還錢,老子打斷你一條腿再說。”猴精說著上來抓了從蕾前胸,將一個手指頭指了他的鼻子尖。
可是他的對手是誰呀,是從蕾。
從蕾不緊不慢的抓了他的手腕,稍一使勁,猴精就跪在了他的麵前。
“嘿嘿。從蕾,你鬆手。”
“說不要錢了再鬆手。”
“唉唉。老爺子,你看你的兒子。有這麼不講理嗎?”
翰毅在一旁看的仔細。原來是打牌欠的帳啊,還是三千塊。這下兒子可以拘留七天了,這回怕是沒有人救他了。早就看的不耐煩了,也早就想的不耐煩了。此時間猴精喊他,倒給了他一個提醒:“我說從蕾呀,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嗎?要打你們到外邊去打,到派出所裏去打。別讓老子跟著你們丟人敗姓。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從蕾揪著猴精往外走,猴精死活的不肯出去。從蕾無奈的鬆了手,也指了他的鼻子尖道:“就你這樣的還想吃黑活?滾吧,趁著老子現在還想饒你一把。”
“好哇。不叫你看點利害的,你就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猴精說著,解開來自己的皮帶,嗖的一聲抽了出來。
“幹嘛?就你這一指寬的皮帶也想嚇唬爺?”
“我不是嚇唬你。你還不還錢?告訴你,老子今天抱著必死的決心,拿不走錢,就要你的好看。”
“好看。我看,我看。什麼樣的好看你都使出來。”
猴精看了一眼門外,從蕾以為有援兵在外邊。急忙的出來門看。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知了在寂靜中無休止的鳴叫。他轉回院中對猴精道:趁著街上沒人,趕快滾你的。別叫老子當著人麵把你打出去,省得你丟人現眼。
猴精無聲的朝外走著,來到了門前往後看了一眼。從蕾朝他擺擺手叫他快走。
到底是猴精。出了門還不忘記將門輕輕帶上。
院子裏的常家父子款款的鬆了一口氣。翰毅對著兒子無奈的搖著頭:丟人敗姓!這要是在過去,就你這德行,死了都不能入祖墳。我翰毅……翰毅說著就在自己臉上狠勁的抽了一巴掌;我翰毅造過什麼孽?養出你們這樣兩個,沒有一個叫人省心的東西。
這廂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聽院門響處已經裂開了一道縫。猴精死死的堵在院門上。
“猴精。你還想幹什麼?”從蕾過來打開院門,立時傻了眼。不知何時猴精把皮帶穿過了門框束成了環,將自己掛在上麵。
“我的天,這不是要出人命嗎。”翰毅急忙的奔過去,抖動著雙手一時間沒了主意。
“你們不還我錢,我就死在你們家裏。”猴精被勒得隻剩下一絲的氣息,沙啞的近似於無聲的聲音說道。
“快呀從蕾。救人要緊。”
“不忙。”從蕾不但不去救人,反倒攔住了爹:“你小子給我玩花活。這就是你給我的好看?這次我還真得看看。”
猴精已經沒力氣說話了,眼睛瞪直了,直到他尿了褲子。看著他褲襠裏陰濕了一片,從蕾這才慌了神。上去攔腰將他抱住,扛在肩頭,伸手抖開了脖子間的皮帶,將他扛進了院裏。
猴精躺在地上漸漸的緩過神來,死魚一樣的眼睛直盯住從蕾。嗓子依舊是不利索,沙啞的衝著從蕾喊道:“你還我錢。”
“哎喲。真他媽的是個亡命徒。別以為這樣要死要活的,我就怕了你。”
“嗬嗬。不怕你別救我呀。這次老子是當著你的麵掛上的。下次老子半夜裏掛上,看你還不還錢。”
翰毅真是怕了。別說是死人了。就是不死人,這要叫鄉親們知道了,可是如何得了。這才是真正的丟人現眼。他也是聲音發顫,低聲的問到:“小夥子,難道就為這一點錢真就不要命了?”
“老雜毛,這還是一點錢呀?三千元。”猴精艱難地站起身來,再次的指了從蕾道:“知道老子得利害了吧。給你三天的時間,不拿錢老子就叫你花大錢。
說完,他覺得再沒必要看常家父子一眼。連個招呼也沒打徑直的走出了常家的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