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商衍鎏之詩,“一變再變”,格調老成,所選印詩四百首,皆有感而發,表達真情實意。
書畫家商衍鎏
作為書畫家的商衍鎏,有《畫竹一得淺說》,手書影印。此書“采取前說,參以己見”,共五章,簡要介紹如下:
一、《畫竹入門之基礎》:商衍鎏強調:“畫法重在氣韻,而竹尤甚。須要一氣嗬成,大氣鼓鑄,一竿兩竿以至十餘竿,氣不貫注,則彼此不照應,上下不相生,氣為主而韻為輔,有氣方能有韻,自是定理。又作畫每雲章法,畫竹章法之疏密聚散變化照顧,亦當從氣韻生出,而不可以隨意為之。”他忠告學者:“畫竹最忌粗獷軟弱,不遵法度而胸中無涵泳書卷氣,逾級躐等,隻知放弛性情,東塗西抹,以為能脫去翰墨蹊徑者,易流粗獷。不能執筆,膽放不開,隻求形似,過於拘束,順逆往來疏密輕重之間,未得其生動活潑之趣者,失必軟弱。軟弱之病,尚可從功力上漸漸轉變,粗獷之病,則非洗髓伐腸,從新改頭換麵不可。”這是商衍鎏一生畫竹的經驗之談,讀者可與《板橋題畫》“必極工而後能寫意”“非可率意為也”“奮苦數十年”等語參照研究。
二、《畫竹應用之工具》:商衍鎏指出:“畫竹之筆墨紙張不可以不講,苟不得法,不獨事倍功半,而優劣且於此攸分。”他詳述畫竹用筆、用墨(包括用色)、用紙(包括用絹)之宜忌,皆經驗之談,今不一一介紹。
三、《畫竹參考之譜錄》:商衍鎏列舉元李《竹譜詳錄》、元柯九思《柯敬仲竹譜》、明高鬆《高鬆竹譜》、明周履靖《淇園肖影》、明程大憲《雪齋竹譜》、明黃鳳池《集雅齋竹譜》、明胡正言《十竹齋梨雲館竹譜》、清王蓍《芥子園畫傳竹譜》、清汪之元《天下有山堂畫藝竹譜》、清蔣和《寫竹簡明法》、清李景黃《李似仙墨竹譜》、清楊士安《瓶花書屋竹譜》、清王寅《冶梅竹譜》、清竹禪《畫家三昧》等十四種可供參考之竹譜,述其版本。商衍鎏認為:“重要者為前三種之李譜、柯譜、高譜。”“近日家置一編者莫如《芥子園畫傳》,又蔣和《寫竹簡明法》以法為主,亦有可以廣多識多聞之助者。”“其餘各譜……展轉鈔襲者居多。”今摘錄商衍鎏對十四種竹譜之評語如下:
1.《竹譜詳錄》:“於畫竹之方法詳細解釋,將金針盡度於人。”
2.《柯敬仲竹譜》:“筆墨精湛,如寶劍脫鞘,快馬入陣,令人目眩神移,不可逼視,真神品也。”
3.《高鬆竹譜》:“特就李息齋譜發揚而光大之……惟講解圖釋,分析眉目,較為多種多樣而更清楚,可為學者先路之導。”
4.《淇園肖影》:“多襲諸《高鬆竹譜》。”
5.《雪齋竹譜》:“多鈔自李、柯、高三譜,惟譜圖甚富,形態較備。”
6.《集雅齋竹譜》:“完全襲自《雪齋竹譜》。”
7.《十竹齋梨雲館竹譜》:“亦多襲自《雪齋竹譜》而變化其式,但譜內著色,墨分濃淡,雕刻精工,則較在各譜之上,故能與《芥子園畫傳》齊名。”
8.《芥子園畫傳竹譜》:“其解釋圖式雖多本諸舊譜,特加以剪裁,頗為眉目開朗。但所缺者,則未將竹忌編入。”
9.《天下有山堂畫藝竹譜》:“議論空疏,不切實際,推崇諸語多過分,譜內小枝小葉隨意點剔,無複規矩,節竿之不合理更無論矣。”
10.《寫竹簡明法》:“就全譜論之,用筆殊欠清超,木刻更無神采,惟其以法為主,圖式多,解說細,會其意而勿泥其跡可耳。”
11.《李似仙墨竹譜》:“竿節枝葉各式全鈔自芥子園,用筆拙滯而簡略,其所舉畫竹家掛一漏萬,實譜中之下駟也。”
12.《瓶花書屋竹譜》:“全鈔自蔣和《寫竹簡明法》,無討論之價值。”
13.《冶梅竹譜》:“多取自《竹譜詳錄》,解釋圖說頗覺簡略。”
14.《畫家三昧》:“毫無紀律,筆法甚亂,竿枝似藤,葉似柳,解說少而不明,殊無可取之處。”
四、《寫竿節枝葉法與竹忌》:商衍鎏既傳授寫竿、節、枝、葉之法,又指出寫竿、節、枝、葉之忌,其要點為:
畫竿:“畫竹以畫竿為先。竿分數節,要一氣貫注,筆鋒似斷實連,竹幹中間長,上梢頭下節根略短,或由上畫下,或由下畫上均可”,“竿有老嫩粗細直彎斜斷垂橫各種”,“寫竿用墨略淡”。又指出竿忌十四種:衝天撞地,對節排竿,鼓架勝眼,間粗間細,間枯間濃,勻長勻短,彎竿擁腫。
畫節:“畫竿以後,次寫節……無論何式,節要與竿一氣,照應連屬,是為定理。畫節如書隸字法,須蒼老勁拙。用墨比竿稍濃”。又指出節忌五種:齊大,齊小,太彎,太遠,太平。
畫枝:“畫節以後安枝……大抵枝必附節……名目有鹿角魚骨鵲爪釵股丁香頭各式。或從裏畫出,或從外畫入皆可。大枝之正枝多附旁細枝,參差穿插,切勿零亂”。“畫枝當用行草書法。墨之濃淡,就葉之濃淡以為配合”。又指出枝忌三種:偏在一邊出,枝俱生前枝俱生後,生枝不應節隨意亂出。
畫葉:“畫枝以後寫葉”,“畫竹實以畫葉為主……其式不過人字、個字、分字三種,而有重(平)有破,有分有並,有仰有偃,有正有側,有聚有散,有左有右,有大有小,有順有逆,有輕有重,有提有飛,有平排,有疊綴,有接脈,有過渡,形形色色,各樣不同。”“至於濃淡相間,疏密相生,整而不板,複而不亂,若斷若續,或直或斜,應手從心,不離於法”。又指出葉忌八種:粗而肥短似桃,細而瘦長似柳,一葉孤生,兩葉並立,三葉如義,四葉如井,五葉如手、指如蜻蜓。
還有枝葉並忌之病:前枝後葉,前葉後枝,一枝之葉極濃,一枝之葉極淡,老枝嫩葉,嫩枝老葉。
竿、節、枝、葉以外,“畫由出土漸長以至過母解籜,可用鉤勒法行之,亦有以濃淡墨鉤廓而成者”。
五、《畫竹參考畫本之資料》:商衍鎏列舉各種“畫竹專刊”以及“散見於畫冊之竹幅”,評其優劣,以供學者參考臨摹。又建議:“再隨時尋求墨跡,細觀其用筆用墨精神之所在。”還忠告學者:“寫生亦不可忽”,怎樣“寫生”呢?“必時盤桓於竹林之外,複逍遙於竹林之中,粗觀細觀,動觀靜觀,審其四時寒燠風晴雨露陰陽向背之真麵貌,博資約取,神與形會,以是為此君寫照,庶不失於苟簡鈍滯耳,是望學者有以思之”。
綜觀《畫竹一得淺說》,商衍鎏十分崇拜清石濤、“揚州八怪”,表現出他不囿於傳統而具有革新思想,略舉數例:
1.商衍鎏談道:“畫竹到胸有成竹,再進一步則又要胸無成竹,此固非初學者所敢望,但究不可以不知,特引板橋之論以為證……知如板橋之聰明學力,尚須以定則為要,不能一蹴而至於化機,則學者之入門,宜識其所向矣”。
2.商衍鎏談道:“書畫原同一理,而畫竹尤與書法相通。”引用鄭燮畫論,“據此可知書法與畫竹實為沆瀣同氣之事,故竹不曰畫而曰寫”。
3.商衍鎏談道:“雪竹另是一種寫法”,引用鄭燮畫論,“讀板橋論,是可知寫雪竹之綱要”。
4.商衍鎏談道:“惟石濤、板橋可以說是得野字之趣者。石濤畫竹,風馳電掃,颯颯有聲,神妙至不可及。鄭板橋師之,而出入變化,筆墨之跡皆泯,於宋元宗派外別創一格。”引用鄭燮畫論:“所謂好野戰、無紀律而紀律自在其中者。”“倘功夫未深,法尚未明,無此聰明才力,輒思逾於法外,而妄自模仿,必入惡道,學者慎之。”
5.商衍鎏談道:“前人畫竹,何嚐不由寫生而入。”引用金農、鄭燮畫論,“觀前人論畫竹之重寫生也固已如此。”又說:“寫生又要為多方麵之觀察,乃得其趣。”引羅聘畫論:“身在竹中,多見枝與竿,身在竹外,多見梢與葉。”“此理甚明,畫人須自審耳。”商衍鎏所引金農畫論見《畫竹題記》,鄭燮畫論見《板橋題畫》,今不贅述。
《畫竹一得淺說》影印商衍鎏書畫作品二十六幅及徐宗浩臨柯九思竹譜於後。徐宗浩,字石雪,江蘇常州人,是商衍鎏的畫友,以其臨摹的柯九思竹譜贈商衍鎏,商衍鎏影印之,並寫了一段題跋,略雲:“……石雪喜餘畫竹,具有同心,遂以臨本相贈,餘敬謹愛護,藏之篋笥者有年。石雪逝矣,不忍老友之精光埋沒,故影印以公於世之賞鑒家焉。一九六零年十月商衍鎏識。”一生一死,乃見交情,二老生死不渝的友誼,可於此跋見之。
大家知道,在中央和各省、市文史研究館館員中,有的是學者,有的是詩(詞)人,有的是書畫家,各具特長,但一身而兼有學者、詩(詞)人、書畫家幾種特長者不多。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首任館長商衍鎏,一身兼有幾種特長,誠為佳話。今撰此傳,詳引資料,不尚空談,據事直書,不務文采,以供世人了解商館長為人以及學藝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