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關大王獨赴單刀會》是關漢卿富有獨創性的一部著名曆史劇。關大王指三國時蜀國大將關羽。關羽,字雲長,他在我國曆史上是一個被神化了的人物,在宋元時代已被加封為“義勇武安王”。關漢卿在此劇中以非凡的才華和詩人的激情,歌頌了關羽忠貞不渝的信念、英勇豪邁的精神,塑造了關羽大智大勇的形象,但卻沒有蒙上任何宗教的色彩或神秘的迷霧。《單刀會》故事的史實,在史書中記載非常簡略,《三國誌·魯肅傳》中隻有“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的記載。關漢卿以這一曆史記載為依據,並汲取宋元評話中的素材,以他那如椽的彩筆,通過關羽過江赴宴身入虎穴和魯肅的一場驚險鬥爭,塑造了關羽這一有血有肉的、鐵骨錚錚的英雄形象。魯肅定下三條妙計,布下殺機請關羽赴宴,關羽明知魯肅為他安排下的並非“待客的筵席”,而是“打鳳牢龍”的圈套、毒人的“巴豆、砒霜”、“殺人的戰場”,但他卻以“大將軍智在孫、吳上”,“豪氣有三千丈”的英雄氣概,偏要單刀赴會,表現了他那雍容鎮定、敢於出生入死的雄偉氣魄和如貫長虹的浩然正氣。
關漢卿之所以如此動情地表現和歌頌關羽對蜀漢忠貞不渝的思想和大智大勇的英雄氣質,反映了他對曆史深沉的感受:通過對曆史英雄關羽的歌頌,反映出中華民族的精神火花,以關羽這種大無畏的精神火花,引導中華民族的靈魂。
在藝術上,《單刀會》大膽地運用鋪墊手法,第一、二折,通過喬玄和司馬徽二人之口,把關羽的蓋世威風和凜然不可侵犯的形象作了盡情的渲染,從而讓關羽在第三折一出場就表現出氣衝霄漢的氣魄,使得在第四折和魯肅尖銳衝突中的關羽形象更加光彩照人。這樣大膽鋪墊的藝術手法,無論在關漢卿的其他劇作,還是在整個元代雜劇中,都是少見的,它突破了一般雜劇的規範,反映了關漢卿藝術上的創造天才。
第三折(正末扮關公領關平、關興①、周倉上②,雲:)某姓關,名羽,字雲長,蒲州解良人也③。見隨劉玄德為其上將④。自天下三分,形如鼎足:曹操占了中原;孫策占了江東⑤;我哥哥玄德公占了西蜀。著某鎮守荊州⑥,久鎮無虞。我想當初楚漢爭鋒,我漢皇仁義用三傑⑦,霸主英雄憑一勇⑧。三傑者,乃蕭何⑨、韓信⑩、張良(11):一勇者,喑嗚叱吒(12),舉鼎拔山。大少七十餘戰,逼霸主自刎烏江。後來高祖登基,傳到如今,國步艱難,一至於此!(唱:)“中呂粉蝶兒”那時節天下荒荒,恰周、秦早屬了劉、項,分君臣先到鹹陽(13)。一個力拔山,一個量容海,他兩個一時開創(14)。想當日黃閣烏江(15),一個用了三傑,一個誅了八將(16)。
“醉春風”一個短劍下一身亡,一個靜鞭三下響(17)。祖宗傳授與兒孫,到今日享、享。獻帝又無靠無依(18),董卓又不仁不義(19),呂布又一衝一撞(20)。
(雲:)某想當日,俺弟兄三人,在桃園中結義,宰白馬祭天,宰烏牛祭地,不求同日生,隻願同日死。(唱:)“十二月”那時節兄弟在範陽(21),兄長在樓桑(22),關某在蒲州解良,更有諸葛在南陽(23);一時出英雄四方,結義了皇叔(24)、關、張。
“堯民歌”一年三謁臥龍岡(25),卻又早鼎分三足漢家邦。俺哥哥稱孤道寡世無雙,我關某匹馬單刀鎮荊襄。長江,今經幾戰場,卻正是後浪摧前浪。
(雲:)孩兒,門首覷者(26),看甚麼人來。(關平雲:)理會的。(黃文上,雲:)某乃黃文是也。將著這一封請書(27),來到荊州,請關公赴會。早來到也。左右,報複去(28):有江下魯子敬(29),差上將拖地膽黃文(30),持請書在此。(平雲:)你則在這裏者,等我報複去。(平見正末,雲:)報的父親得知:今有江東魯子敬,差一員首將,持請書來見。(正雲:)著他過來。(平雲:)著你過去哩。(黃文見科。)(正末雲:)兀那廝甚麼人(31)?(黃慌雲:)小將黃文。江東魯子敬,差我下請書在此。(正雲:)你先回去,我隨後便來也。(黃文雲:)我出的這門來。看了關公英雄一相個神道(32)。魯子敬,我替你愁哩!小將是黃文,特來請關公。髯長一尺八,麵如掙棗紅(33)。青龍偃月刀(34),九九八十斤;脖子裏著一下,那裏尋黃文?來便吃筵席,不來豆腐酒吃三鍾(35)。(下。)(正末雲:)孩兒,魯子敬請我赴單刀會,走一遭去。(平雲:)父親,他那裏筵無好會,則怕不中麼(36)?(正雲:)不妨事。(唱:)“石榴花”兩朝相隔漢陽江(37),上寫著道魯肅請雲長。安排筵宴不尋常,休想道是畫堂別是風光(38)。那裏有鳳凰杯滿捧瓊花釀,他安排著巴豆、砒霜(39)!玳筵前擺列著英雄將(40),休想肯開宴出紅妝。
“鬥鵪鶉”安排下打鳳牢龍(41),準備著天羅地網;也不是待客筵席,則是個殺人、殺人的戰場。若說那重意誠心更休想,全不怕後人講。既然謹謹相邀(42),我則索親身便往。
(平雲:)那魯子敬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他又兵多將廣,人強馬壯。則怕父親去嗬,落在他彀中(43)。(正唱:)“上小樓”你道他“兵多將廣,人強馬壯”;大丈夫敢勇當先,一人拚命,萬夫難當。(平雲:)許來大江麵(44),俺接應的人,可怎生接應?(正唱:)你道是隔著江起戰場,急難親傍(45);我著那廝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平雲:)你孩兒到那江東,旱路裏擺著馬軍,水路裏擺著戰船,直殺一個血胡同(46)。我想來,先下手的為強。(正唱:)“幺”你道是先下手強,後下手殃。我一隻手揪住寶帶,臂展猿猱(47),劍掣秋霜(48)。(平雲:)父親,則怕他那裏有埋伏。(正唱:)他那裏暗暗的藏,我須索緊緊的防。都是些狐朋狗黨!(雲:)單刀會不去嗬,(唱:)小可如千裏獨行(49),五關斬將(50)。
(雲:)孩兒,量他到的那裏?(平雲:)想父親私出許昌一事(51),您孩兒不知,父親慢慢說一遍。(正唱:)“快活三”小可如我攜親侄訪冀王(52),引阿嫂覓劉皇,灞陵橋上氣昂昂(53),側坐在雕鞍上。
“鮑老兒”俺也曾撾鼓三冬斬蔡陽(54),血濺在殺場上。刀挑征袍出許昌(55),險唬殺曹丞相。向單刀會上,對兩班文武,小可如三月襄陽(56)。
(平雲:)父親,他那裏雄赳赳排著戰場。(正唱:)“剔銀燈”折莫他雄赳赳排著戰場(57),威凜凜兵屯虎帳,大將軍智在孫、吳上(58),馬如龍、人似金剛;不是我十分強(59),硬主張,但題起廝殺嗬磨拳擦掌,排戈甲,列旗槍,各分戰場。我是三國英雄漢雲長,端的是豪氣有三千丈。
(雲:)孩兒,與我準備下船隻,領周倉赴單刀會走一遭去。(平雲:)父親去嗬,小心在意者!(正唱:)“尾聲”須無那臨潼會秦穆公(60),又無那鴻門會楚霸王(61),折麼他滿筵人列著先鋒將(62),小可如百萬軍刺顏良時那一場攘(63)。(下。)(周倉雲:)關公赴單刀會,我也走一遭去。誌氣淩雲貫九霄,周倉今日逞英豪。人人開弓並蹬弩(64),個個貫甲與披袍。旌旗閃閃龍蛇動(65),惡戰英雄膽氣高。假饒魯肅千條計(66),怎勝關公這口刀!赴單刀會走一遭去也。(下。)(關興雲:)哥哥,父親赴單刀會去了,我和你接應一遭去。大小三軍,跟著我接應父親去。到那裏古剌剌彩磨征旗(67),撲冬冬畫鼓凱征鼙(68),齊臻臻槍刀如流水(69),密匝匝人似朔風疾(70)。直殺的苦淹淹屍骸遍郊野,哭啼啼父子兩分離;恁時節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和凱歌回(71)。(下。)(關平雲:)父親兄弟都去也,我隨後接應走一遭去。大小三軍,聽吾將令:甲馬不許馳驟,金鼓不許亂鳴,不許交頭接耳,不許語笑喧嘩;弓弩上弦,刀劍出鞘,人人敢勇,個個威風。我到那裏:一刃刀,兩刃劍,齊排雁翅(72);三股叉,四楞鏈(73),耀日爭光;五方旗(74),六沉槍(75),遮天映日;七稍弓(76),八楞棒,打碎天靈;九股索,紅綿套,漫頭便起;十分戰,十分殺,顯耀高強。俺這裏雄兵浩浩渡長江,漢陽兩岸列刀槍,水軍不怕江心浪,旱軍豈懼鐵衣郎!關公殺入單刀會,顯耀英雄戰一場。匹馬橫槍誅魯肅,勝如父親刺顏良。大小三軍,跟著我接應父親走一遭去。
(下。)“注釋”①關平:關羽的長子。關興:關羽的次子。
②周倉:關羽的貼身部將。
③蒲州解良:今山西解縣。
④見:同“現”。劉玄德,劉備,字玄德。
⑤孫策:孫權的哥哥,早亡。江東:宋元時稱三國時孫吳統治的全部地區為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