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珍愛生命的服食家。曆代一致公認何晏為服五石散而“首獲神效”者。何晏吃藥並不奇怪。他生活的時代,戰亂不斷,瘟疫流行,人的生命如飛蓬,如晨露,因此更加珍惜轉瞬即逝的生命。自漢武帝開始,曆代帝王都欲求長生不死,神仙方術流行於世,《樂府》民歌與郊廟樂歌中都有大量祈求長生的強烈願望。他的養父曹操其實也是深喜道家養生之術的。《千金方》引用了曹操給皇甫隆的信,其中有言:“聞卿年出百歲,而體力不衰,耳目聰明,顏色和悅,此惑事也。所服食施行導引,可得聞乎?若有可傳,想可密示封內。”《博物誌》還列舉了曹操服用野葛、鴆酒之事。這些劇毒之藥,服用適量,導引與發散得當,可以達到以毒攻毒以致養生健體的效果。他生長於斯的宮中,聚集了全國幾乎所有的有名方士,內丹、外丹,導引、服氣,各色均有,曹操等人都有此習,對何晏產生影響是很自然的事。何晏又是自小體弱多病,服藥能強神健體,以使他有足夠的精力與體力去享受人生。何晏還十分注意自己的容顏亮麗。《世說新語·容止》說:“何平叔美恣儀,麵至白;魏明帝疑其敷粉。正夏月,與熱湯進。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劉孝標注引《魏略》曰:“晏性自喜,動靜粉帛不去手,行步顧影。”這兩則記錄前則可見何晏的靚麗有天生麗質的特點,後則說明他自己也是非常在意容顏的修飾與嗬護,這在當時也屬於比較時尚的行為。這些都體現了何晏珍愛生命以致如女子無異的地步。他服藥也可滿足這種女性化的審美需要,因為凡服散者都會膚色粉嫩。從思想上說,與他深服老子之道有關,堅守生命本位。他對生命的態度與其哲學思想是同步的,即與老子相近,而不同於莊子的純自然態度,這又與後代名士相異,他們的哲學觀念與人生觀方麵與莊子同,然而惜生服食與莊子不同。
其六,崇尚精神的新名士。何晏從小生活在魏宮,受到曹操的寵愛,無論教育還是生活都有很優厚的條件,因此他以及其他正始名士物質方麵可以說是無憂無慮。與當時其他文人士子不同的是,他們更多的是追求精神享受,這在我國士人的人格方麵也有其相當的影響。何晏服食五石散,不僅僅是為了身體享受:“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世說新語·言語》)他的夫子自道可以讓我們明白,他吃藥還有精神享受的原因。再看他們的清談,純粹在抽象的辯論中進行,而他們卻樂此不疲,這在中國其他時代是少有其類的。這種活動隻有在閑暇很多,又有很高的思想與語言修養的人士才可獲此樂趣。他們把學術活動美化,趣味化,並在其中得到高尚的審美享受。所以他們能擯棄地位與出身、年望等等世俗很看重的等級差別,唯以才情高低為準,唯以思想與語言的超塵出眾為求,在互相駁難中獲得崇高的精神享受。他們開創的藝術化生活,後來的竹林名士、江左名士中有了更大的發展,使魏晉名士的人格具有了審美的質地,境界提升到與世俗相距很遠的層次。
何晏在魏晉名士人格的發展史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開創的清談風氣,是名士最重要的活動與能力表現;他崇尚老子的自然之道,這也是後代名士所尊奉的生活信條;他吃藥首獲神效,魏晉名士多有其人;他追求精神享受,這也是名士與俗士的根本區別所在;他雖然精通儒家禮製,但是與人交往不以位輩年望視人,開創平等自由的文人雅致,在我國文人中影響極深。何晏的人生不長,亦有可滋議之處,但是作為魏晉名士人格的真正奠基者,其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值得我們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