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雙親(3 / 3)

正在師生吃飯寒暄之際,忽聽廳外喧鬧,原來是同班同學,紙李村富豪子弟李運才,廟張村首富子弟張建基巧在門口相遇。老師和師母趕快到門口迎接,師母將年飯換成了甚為豐盛的大魚大肉宴席。

在辭別師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感到這寒冬的北風十分凜冽,天氣十分寒冷。

我與李運才不但同學,而且還是遠房姨表兄弟,在此前一些年宴上,也曾遇到過類似尷尬的局麵。難道:“人為有錢的,狗咬穿爛的”習俗連知識階層也擺脫不掉?

我很清楚劉克齋老師對我的友好與器重。果然,在父親拜訪後,劉老師將我帶進了西安東關的崇道小學高級小學部,開始了我西安六年的求學之路。

五 一塊饃蛋一顆深情

在崇道小學高小部的兩年,以及其後的西安師範四年求學中,我在學習上沒有感到什麼壓力,唯有學費書本費及生活費繳不起。高小畢業時,學校推薦我上中學,中學的學費全是自己拿,而師範給學生補助部分經費,從而選擇了上師範。

我上學的費用,全是全家人勒緊褲帶省出來的,即便這樣省出的糧食,父親扛到集市上賣掉的錢,也不夠一學期的費用。每當想到父親僵直著腿,母親跪在田裏耕作時,心裏一陣陣痛。於是有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寫信給父母透露了我不忍心再花父母血汗求學的願望。後來聽姐姐講,父親接到信後,平生第一次忍不住大哭了起來。父親是個硬漢子,很少見到落過淚。如果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是不會失聲號啕大哭的。父親受全家委托來解決我上學的費用問題。父親說,家裏那麼困苦,為什麼會不顧一切供你上學,是我們親身體會,文化低,知識少,常吃虧受氣。我和你媽決心“寧可掙死牛,也不打掛住車”,決心供你念書成才。為解決我的吃飯問題,父親每十天半月,推著人力車,風雨無阻地給我送來幹饃蛋,這些幹饃蛋,是母親把蒸好的饅頭,掰成合適的小塊,夏天在陽光下曬幹,冬天在熱炕上烘幹,以防止存放發黴。

在學校,我抓一把饃蛋,放在碗裏。澆一瓢開水,就是每頓的全部飲食。我在農村時,是有名的小胖墩,中學時代一直很瘦,身體就是這時吃的虧。父親為了給我送饃。每每路上吃盡了苦頭。

一年的六月伏天,父親推著小車,趕早就上路了。但不巧溪河漲水,過河的列石被水淹沒,父親分幾次把小車與幹饃分別送過河後,耽誤了時間,正中午才走到一個叫五裏溝的地方。當空烈日,路上空無一人,唯有他一個給兒子送幹糧的推車人。父親說他眼冒金星,口渴到已十分難忍,好不容易推到一家人家門前,對著一個比他年輕一半的婦女求到“大嫂,請給碗水喝?”答曰“沒有開水!”

“涼生水也好。”

“沒有生水。”

“惡(泔)水也行。”

這個婦女“嘭”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父親無奈地抬頭看看這家人家門上嵌著基督教的標誌。

父親一生恨透了那種掛著羊頭賣狗肉的假善人,一生助人為樂,樂善好施。

為了減輕家中供給上學的費用負擔,我在學校盡力搞些勤工儉學活動和寫一些文章在報刊上發表,以有所收入。

當年的國民黨縣政府明文規定,在西安求學考第一者,每年獎勵八塊大洋。我在西安師範四學年中,三年考第一,一年考第二,用這筆錢補助學習。

每一學期,我力爭在西安師範校刊《中天閣》,《西京日報》,《文化日報》副刊上發表一兩篇文章,也可得幾毛錢的收入。

父母對我求學的全力支持及我為減輕父母負擔進行的努力,感動了上帝。西安師範為我多次減免學費;很多同學、好友也主動幫助我。

我的好友張軍,家境比我好出十倍,經常也讚助我一些費用,其父母早亡,由兄長供他上學,他自己也有接濟不上時,還需我幫忙。我的同學,家住馬額塬上的魏新發,每年都資助我一塊大洋,連續資助了多年;來自宜君縣的張守愚以西安上學花費大的名義,把從其兄處多要來的錢支持了我。

可以這樣說,單憑我們家的那點底子,沒有這些上帝的支持,我順利完成學業是很難想象的。

同學們都知道我有一雙好父母,許多同學還親自去老家表示敬意。盛讚父母送去的饃蛋是金不換,是二老的一片深情。

六 讓父母了解我為之奮鬥的事業

1936年的西安事變,推動我走進了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隊伍。除1940年11月-1942年5月,在白區作做下工作與父母相處過外,與父母已多年沒有見麵了。每天工作之餘,才又浮現出他們的身影。

我每次離家,父母總要送我到很遠很遠。

父親若不把我送到火車站,不眼看著我上了火車他就不回轉。

母親小腳走不了遠路,就送到村旁,每次都是高高興興與我話別。有一次,我已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有句話必須給母親講,當我突然轉回身,回到母親麵前時,才注意母親臉頰上掛著兩行熱淚,母親見我回來。急忙用手去拭淚,又顯出一副笑容。

我想,父母盼我讀書成才,使他們達到一種不再受窩囊氣的狀態,在邊區已實現了,何不讓他們來邊區看看這裏的民主氣氛和政府與人民的魚水情。征得組織同意,1944年,交通把父親接到了陝西省委駐地旬邑縣馬欄小住。父親看後高興地說,這裏真正成為清平世界,老百姓過上了神仙的日子。

父親回家後告訴母親,兒子幹的是給老百姓謀益的好事,有天上神仙保佑,不用擔心。並舉例說,他出邊區時,護送他的人與他拉了段距離,他騎的牲口突然失前蹄,差點要掉到路旁的懸崖下。突然有一隻手把他和馬拉了起來。是一個和氣的過路人。他事前並沒有看到身旁有人。護送見狀,嚇得飛速趕了上來,你說,這不是神仙是誰。

從此,父親一掃憂慮,日子過得特別舒心。並說要不了多久,兒子他們就會把好日子送到咱這裏,母親精神也逐漸好起來。1945年抗戰勝利後,我在赴地下華潼工委途中,順路回家探望父母,突然注意到,每當夜深滿天繁星時,母親總會麵向北鬥星,磕頭祈禱。原來母親沒有一天不祈求兒子健康平安。

建國後,母親於1952年因腎病辭世,父親在“四清”和“文化大革命”經受折磨,於1974年離開人間時,世事並不像他所期盼的那樣政通人和。但是我可告慰雙親的是:我雖然沒有盡力給二老創造歡樂的晚年生活,卻執行了你們的意願。

母親生前教我,遇事先從大局(全局)著眼,經過周密思慮後,果斷采取措施。我在兩次地下工作中,在從政大事上,從未失手過,沒有被俘過,沒有給人民造成損失;父親要我做人要正直,做官要做清官。在革命的長河中,有過各種風風雨雨,但我從沒有整過人;在做“官”的過程中,從沒有用過手中的權力,多花公家一文錢,更沒有貪汙一文錢。

我現在已離休多年,在家頤養天年。越到老年,越思念二老。我把父母的畫像放大裝框掛在我的床前,每日相伴著二老,寄托我的思念。

(2006年11月於病床前口述,由長子劉少峰記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