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開庭的這天,南烈燃和賀晴晴為了避開眾人的目光,坐在了旁聽席後麵的位子上。
南烈燃英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平靜得近乎輕鬆——因為他已經勝券在握,賀宗東是生是死他完全有能力左右,隻手就可以翻雲覆雨。而賀晴晴就心神不寧,心慌意亂,明知道結果不會好到哪裏去卻仍然抱了一絲僥幸,她希望有奇跡可以出現!
終於,賀宗東被帶上來了。
他一出現,賀晴晴就激動得站起來想要叫他,卻被南烈燃抓住了手將她往下一扯,她身不由己地跌坐下來,聽見南烈燃低沉的聲音在淡淡地說:“如果不想被他們以蔑視法庭的威嚴趕出去,你就老老實實地不要出聲。”
賀晴晴的手攥在他手裏,手心很燙。她沒有轉頭看他,隻是飛速地將手從這個害他父親至此地步的仇人手裏抽出來。
南烈燃也沒轉頭看她,隻是將手隨意擱在了椅子上,慢慢地,冷笑了。
賀晴晴緊緊地盯著父親,想要看出他有沒有在看守所裏被虐待的痕跡,又想知道林逢給他請的律師有沒有和他達成共識,可以幫他出來。
她的眼睛濕潤了。
以前,她還是那個嬌縱任性,無憂無慮的賀晴晴時,他還是那樣可以呼風喚雨,小心翼翼地隻為博得女兒的一個笑容。
現在,兩人都被人踩著,踩著,滿身泥濘到了塵埃裏泥水裏。
她要怪誰?
南烈燃?那個父親得罪過的在南烈燃背後更深更可怕的大佬?
還是,要怪他們自己,怪這無常的命運!
他明顯的老了。
比她在看守所裏看到的時候添了更多的白發,而且蒼老了十歲不止,骨瘦如柴。可見這段日子身心受到了怎樣的煎熬。
賀晴晴呆呆地坐著看著這樣光景的父親,一手捂住嘴,牙齒狠狠咬住了手指,才堵住了止不住地哭聲。
賀宗東也看到了他們兩個,頓時激動得抓住了麵前的案板,大聲叫起來:“晴晴,你不要聽他的,他會折磨你的晴晴!”
四下裏一片嘩然,旁聽席上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和南烈燃坐在一起的賀晴晴,有人忍不住低下頭來交換八卦的情報,邊打量賀晴晴邊竊竊私語。
法官一拍驚堂木,十分不悅:“被告,請控製你的情緒!”
賀宗東隻好閉上嘴,卻仍然雙手緊緊扣著木板,瘦削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來。瞪著南烈燃的眼睛幾近瘋狂——如果可以,他願意同南烈燃同歸於盡!
開審了。
南烈燃的目光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林逢的身影。他微微側目,隻見賀晴晴眼睛也在飛快地掃視全場,很明顯也是在找他!
南烈燃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隻手卻伸過去緊緊地攥住了她纖細雪白的手腕,忽然用力一握!
耳邊傳來賀晴晴隱忍的痛呼聲,他連眼睛都沒有轉過去看她一眼——
她的忘性太大了,記不住他給她的教訓是不是?!
賀晴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瞪他,轉過頭去看著被告席上的爸爸,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奇跡,她希望有奇跡發生!
林逢雖然人沒到,但是他請的律師卻是到了的,而且還是比較有名的律師,南烈燃自然是認識他的,隻是還沒有交手的機會。如果真的有——他自信這個人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南烈冷冷地看著法庭上的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燃心想這林逢不知給這家夥許諾了什麼好處,竟然能打動他。要知道隻要牽扯到這些官 場與商場上的各種舞弊案,稍微有些常識有些內幕消息的人都不願意接手——早已經注定的結局,有什麼徒勞的必要?除了讓自己的律師生涯蒙上戰敗的記錄,有什麼好處?
這個林逢倒是有本事,能讓人這樣甘願不惜身家和名聲前途的代價來幫他!
但是……他冷冷地笑了,漆黑的眼瞳裏冒出危險的火花:你們,這不過是垂死掙紮!
對於賀晴晴來說,時間過得很快,又過得很慢。
法庭上的公訴人和被告律師激烈的唇槍舌戰,卻終於,連旁聽的人都能聽出來情勢對賀宗東完全不利。
證人一個個的出庭作證了,賀晴晴看著他們,沒有生氣。
她已經麻木了。
這些人裏,有轉作汙點證人的前賀氏的會計師。
有在賀宗東手下給他開車兼任其它賀宗東不便親自出麵的事情的司機。
甚至還有賀宗東在外麵包 養過的情婦。
現在,他們都臨陣倒戈,或者,他們根本早就被南烈燃收買了?
賀晴晴沒有勇氣去看南烈燃那成竹在胸的淡淡的表情,她怕他會撲上去活活掐死他!
就算南烈燃是為了給他的父親報仇,就算他們真的有血海深仇。可是他為了他的父親報仇,賀宗東也是她的父親,她也想為他報仇!
這些證人,指出來的證據全都對賀宗東不利。
賀宗東的表情也越來越不淡定,他的臉漲得通紅,咬著牙齒望著這些個昔日的情婦或手下,牙齒咯咯地響!
南烈燃是潛伏的仇人、敵人,他隻能認命——這是冤孽!
可是,為什麼這些拿了他數不清好處的家夥,在他高高在上的時候對他屈膝巴結,口口聲聲願意為了他肝腦塗地,赴湯蹈火,現在卻也跟著落井下石,對他下手,將他推入更致命的深淵!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要把這些人全都收拾得幹幹淨淨,讓他們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賀晴晴也緊張。
她白皙纖細的手指緊緊交握著,緊張得難耐地移動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個坐著的姿勢。
直到最後一個證人出庭,不僅賀宗東破口大罵:“畜生!”賀晴晴也一下子站了起來,恨不得衝上去跟他廝打!
這是一個衣冠楚楚、兩鬢斑白、英俊銳利的中年男人,很顯然他年輕時一定是很好看的,現在依然目光如豹子一般凶猛、明亮、銳利。
他站在了證人席上,對破口大罵的賀宗東淡淡地笑笑:“抱歉啊,哥哥,身為一個公民,知法守法是我們應盡的義務。我很想幫你,可我不能包庇你啊!”
那是她的叔叔,賀宗東的親弟弟賀宗南。
自從被賀寧然羞辱一頓逼走以後,她就沒有找過這個絕境之時順便踩她一腳的叔叔。南烈燃說過:賀宗東的迅速衰敗,其中也有賀宗南的功勞。
而他,現在,還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站在證人席上指證賀宗東。
前麵那些證人,賀晴晴也恨,可是她並沒有生氣——因為自從賀氏破產以後,她飽嚐世間的人情冷暖,體會了什麼叫世態炎涼。這些人可以見利忘義,當然也可以落井下石!她已經麻木了,她不奇怪!
可是,賀宗南是她的親叔叔,他與她的父親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賀宗東待他不薄啊!
人心真的是不足蛇吞象嗎?親情就像紙一樣薄,在利益麵前赤 裸 裸地粉碎成千萬片。
她不能原諒!
絕對不能原諒!
賀宗東要衝過去揍他,卻被法警按住了。法官再次威嚴地一拍驚堂木:“被告,再次警告你,請控製你的情緒!”
賀晴晴慢慢地坐了下來,絕望地看著賀宗南薄薄的嘴唇一閉一合、一閉一合,不斷地向外傾吐著足以讓賀宗東跌得更深更慘更重,再也爬不起來的話語。
賀宗東喘著氣,狠狠地瞪著他:“畜生,我真後悔!”
後悔沒把他殺了?
賀宗南笑了笑,斂去了眼底的鋒芒,溫文爾雅的麵對憤恨得眼睛快要出血的親哥哥:“哥哥,我是為了你好,不想你一錯再錯。以後,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賀宗東捂著胸口,不停地喘著氣,終於吐出一個哭音般的詞彙:“報應!報應!”
賀宗南頓時憂鬱了:“哥哥,你這樣說,我很難過的。”
“滾!”賀宗東手指指尖深深刺入手心,滲出鮮血,已經顯出了蒼老的憔悴臉上想哭又想笑,“我沒有你這個弟弟,永遠不要再叫我哥哥!”
賀宗南隻是微微一笑,眼底光芒一閃而過。
不要再叫你?
確實,怕是沒這個機會了啊!
所有證人出席完了,林逢請的律師也費心弄到了證人,可是這些證人起的作用很明顯沒有公訴方一邊有力。
情勢幾乎是一麵倒,旁聽席上的人都交換著眼神——結果,不言而喻!
結案陳詞之後,是商議裁定結果的時間。賀晴晴坐立不安,不知不覺就已經汗濕衣背!
南烈燃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冷笑。
他不急,等了這麼多年,他現在反而一點都不急。
賀宗東已經是垂死的野獸,隻等著獵人投出長矛,給他最後致命的一擊。
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因為他,還有他們,都已經預謀策劃得太久太久,沒有一絲差錯,也不會給他任何鹹魚翻生的機會。
如果不是因為對賀晴晴那種難以言說的糾結情緒,他是應該斬草除根的——
賀氏父女,都該死!
但是賀晴晴是不會感謝他手下留情的,因為他不過是將一刀斃命改為了鈍刀子割肉——淩遲弄死他們父女!
漫長的等待,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到了法庭宣判的時候了。
法官拿著裁定結果站起來,宣判。
賀晴晴緊緊揪著手指,將十指絞成了麻花,心跳如雷,一動不動地屏息著等待著即將揭曉的結果。
“……行賄罪名,成立。”
“……故意傷害罪名,成立。”
“……教唆傷人罪名,成立。”
“……誹謗罪名,成立。”
……
賀晴晴腦中一片空白,隻有那個法官機械的、帶著南方方言口音的在讀著白紙黑字的宣判結果。
她茫然地看著那個法官,好像不知道他手上拿的是什麼。
其實身處高位的人,哪個不是滿嘴的仁義道德,禮義廉恥,背地下卻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有句話說“人和樹一樣,根子見了光就得死。”
賀宗東現在就等於是把根子從土裏扒出來,放到陽光底下暴曬。
審視他的目光裏,不僅有圍觀的看客,有好奇的觀眾,同樣也有他之前的盟友,與他曾經同一陣營的人。
隻不過不同的是:他倒了,這些人沒有。
所以這些人就端著義正言辭、大義凜然的表情,對他進行批判。其實他們幹過的見不得人的事不比賀宗東的少。
“……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
她還是茫然地眨著眼睛,像是沒有聽到沒有聽懂那聲音在說什麼。
但是賀宗東聽到了也聽懂了,他愣了三秒鍾,忽然往後倒了下去。
看著被攙扶拖起來的爸爸,賀晴晴呆了一下,終於哭出了聲音,從旁聽席上跑了過去。
南烈燃一動不動,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不是嗎?!
賀宗東罪有應得!
不,還不止,他所應該受到的懲罰還遠遠不止這些!
他該死!
冷酷如鋒芒的視線落在撲到賀宗東身上哭泣的女孩子,他仍然麵無表情,冷漠得一動不動,可是被仇恨包圍的跳動的心髒,卻有什麼被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