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日,郭隗一班老臣,聞知騎劫已奉旨暗暗往代樂毅之將,皆歎息不已道:“可惜燕王三十年之功勞,一旦盡隳於奸人之手。”也有稱病不出的,也有隱遁而去的。燕惠王略不放在心上。正是:庸君亦有心,隻護自家短。家國之興亡,茫茫全不管。
卻說騎劫持了燕王之節,連日夜奔到臨淄。初還怕樂毅果立為王,不利於己,驚驚恐恐,一路打探,並不聞立王之說,心方放下。及到臨淄,見端然是元戎的營寨,便著人傳報:“燕使臣有詔書到了。”樂毅聞知,忙排香案,帶了一班文武將士,大開轅門,出來迎接,接了進去,拜畢開讀。
詔書寫的是:燕國惠王,詔諭昌國君樂上將軍。今寡人聞:朝廷無不酬之大功,臣子無至心之勞苦。爾昌國君樂上將軍,自先大王複國,即撫人民、練兵將,勞苦於國中者,幾三十年矣。及先大王報齊之仇,又被堅執銳,親冒矢石,深入虎穴,勞苦於疆外者,又五六年於茲矣。雖先大王薄有名位之封,昌國君卻無並享之實。今不幸先大王已棄甲兵,安忍昌國君仍親鋒鏑。寡人嗣承親統,首念舊人,因命騎劫權代昌國君上將軍之任,統攝兵將,續完樂元帥下齊城之功。詔書到日,其速還朝。昌國君暢詠東山,以遂室家之樂;寡人備陳魚水,以盡君臣之歡。特念君勞,毋辜朕意。此詔。
樂毅讀完詔書,既知新王生心,又慮三軍有變,轉歡然稱謝道:“微臣勞苦,乃職份之所當然,乃過蒙聖恩垂念,感激不勝。又勞將軍遠來,蓋予後醜,欣幸無盡。”因命設宴款待。宴畢,乃謂騎劫曰:“將軍遠來,幸暫息三日,容造冊交代。”騎劫見樂毅欣然受命,毫不推辭,隻得出就外營住下。
樂毅乃暗暗召範平與眾將商議道:“予悔不聽範平之言,早謝兵事以明高蹈,致有今日之辱,可謂不幸也。雖然,予之前功既已成矣,今燕齊成敗,宛然如天,予之後罪借此諉去,又未為不幸。諸君休為我惋惜。但不知為今之計,將安歸乎?諸君教我。”
眾將俱憤憤不平道:“元帥為燕伐齊,不數月而下七十餘城,其功五霸所未有。功高如此,勞苦如此,天下誰不知之也?而新燕王竟若不知,乃信讒言,竟以一使而代將軍之任,輕易若此,何以服得天下之心?實難以消士卒之氣。元帥既專閫外之權,末將等唯聽將軍之令,何不原遵燕先王之前命,而自立為齊王,撫有全齊,以展英雄之誌,乃遑遑如窮人無所歸!末將實以為恥,乞元帥裁之。”
範平道:“諸將所論者,乃強梁跋扈之所為。元帥所重者忠孝,所尚者禮義,焉肯出此?況新王自逐賢才,已開亡兆,且齊將王孫賈奮忠激勵,大有興機。元帥借此全名,未為不美,但還燕則入牢籠,萬萬不可。”樂毅聽了道:“範平之言,字字我心也。若論保身,自不還燕。若不還燕,則妻子宗族皆在燕,何以相保?”範平道:“元帥不還燕,不獨保身,正所以保妻子宗族也。元帥若還燕,先製元帥,後及至親、妻子,後及宗族,勢必然也。元帥若不還燕而適他國,燕慮元帥仇之,應日夜惴惴,叩禮於妻子,奉宗族,猶恐不得元帥之歡心,安敢複生他念?元帥但請放心,可無慮也。”
樂毅聽了,大喜道:“範君之言是也。我本趙人,宜歸於趙。”因為表辭謝新王道:
昌國君樂毅,拜表複上燕大王陛下。臣聞:君如加臣,非賞則罰;臣效於君,非功則罪。臣蒙先大王拔之異國,位之本朝,授之以兵而不疑,假之以權而不製,故臣得以展布腹心,報齊仇而雪燕恥,以應膺昌國之寵。此者,先大王之恩,亦臣之功有以承其恩也。不幸先大王早棄臣民,微臣尚淹甲胄,虛起錢糧,挫鈍兵甲。此微臣之罪也,應受大王之罰。乃大王不即加討,僅使代將,召臣歸國,以享位爵,此皆大王屈罰為賞,以罪為功之洪恩也。然臣細思,還朝未免有愧。念臣趙人,既蒙大王赦卻不誅,則功罰可以兩忘,仍為趙人足矣。敕印、兵符,俱付代人,臣還趙矣。至於臣子並宗人,留事大王,以效犬馬。謹拜表以聞。
表寫完,遂將敕印、冊籍交付眾將,囑咐還趙三日,方可交與代將,早,恐其追也,遂悄悄竟回趙國而去。後人有詩歎之道:一戰平齊七十城,黃金台上鑄功名。須臾局變將軍去,鼙鼓軍中失壯聲。
樂毅悄悄還趙不提。卻說騎劫次日欲見樂毅,眾將回以造冊忙,不及相見,心下甚是疑惑,又見眾將東一攢,西一攢,紛紛議論,忽想道:“莫非樂毅有甚詭計?”隻因這一想,有分教:疑生滿腹,鬼載一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