淖齒既弑了王,情知與齊結仇已深,恐怕遺下子孫後來報仇,遂著人四下搜求齊王的世子、宗人,欲盡殺之,以絕禍根。不期宗人、世子一聞王被弑之信,便都隱姓埋名逃去,無處可求,隻得罷了。淖齒因前有約,遂寫表章一道送與樂毅,誇張其弑齊王之功,要樂毅奏知燕王,下詔平分齊地,立位為齊王。樂毅事雖延挨不行,卻滿口應承。淖齒喜之不勝,因在莒州就行王者之事,驕淫狂妄,比王更勝十分。莒州之民,大不能堪。
卻說王駕下有一臣子,複姓王孫,名賈,十二歲就喪了父親,虧母親撫養,教以禮義。王憐其孤弱,因叫他做一個侍從官,日日隨朝。及燕兵到臨淄,王半夜逃走,文武相從,王孫賈亦在其中。不期到了衛國,因衛君不朝見上食,王疑其有變,半夜又逃,不曾通知文武,故君臣失散,沒處找尋,隻得潛走歸家。
其母見而驚問道:“汝從王而去,今汝忽歸,則王何在?”王孫賈對曰:“兒從王於衛,衛君臣將有變,王驚而半夜潛逃,未及通知文武,故文武不知,曉起尋覓,已不知王匆匆何去,故不得已而歸家稟知母親。”其母聽說,因大怒道:“汝朝出而晚歸,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母子望之如此之切,則君之望臣何異於此?汝幼而孤,齊王憐而官汝。食王之祿,則為王臣。至今國破家亡而出走,汝為王臣,應從王死。奈何從王而出,王昏夜而逃,汝竟不知其處,汝尚何歸?”
王孫賈被母數說,羞得滿麵通紅,因泣拜於地道:“兒知罪矣!今往求王,但恐不能事母,奈何?”其母道:“忠孝豈能兩全,汝好為之,勿以我為念。”因出而細訪蹤跡,始知王自衛逃走,曾至魯國,因而遂奔到魯。及至魯國,細細再訪,始知魯君拒之,不曾入關,又往鄒國去了,因而複奔至鄒。及到鄒再訪,乃知鄒人拒之,也不曾入。再細訪時,方知原往莒州去了。及奔到莒州,以為齊王斷沒人敢拒,定可從王,以報母命,不料又被淖齒弑死。因放聲慟哭,奮不顧身,將衣服解開,袒出左臂,大呼於市道:“淖齒雖楚臣,既為齊之相國,則齊臣也。既為齊臣,而敢亂其國、弑其君,不忠之甚!吾誓必殺之。有忠義之士,願從吾討賊者,
當照吾左袒。”
市中人見了,俱嗟愕驚歎,彼此慫恿道:“此人小小年紀,尚有此忠義心腸,吾輩世為齊民,素稱好義,豈反不如他?況淖齒暴虐異常,日日害民,從而殺之,也可除去一害。”遂你也左袒,我也左袒,一霎時左袒要殺淖齒的就有四百餘人。
卻喜得楚兵雖多,部分屯在城外,一時間不知城中之事;又喜得淖齒自殺了王,以為惟吾獨尊,料無人敢去惹他,因放心樂意,在齊王宮中受用。這日,正在宮中酣飲,使美色婦人奏樂為歡。宮門前,雖也排列著許多兵士把守,又喜得許多兵士,也與將軍一般心腸,將軍在內酣飲,眾兵士也就在外酣飲,盔甲不著,刀槍閑倚,誰來把守?不料王孫賈一時發憤,聚了四百多人,突然擁到王宮,正恨沒有兵器,恰好守宮門兵士的刀槍,俱閑放在那裏。眾人看見不勝驚喜,便呐一聲喊,一齊搶去拿在手中,擁入宮來。
淖齒此時已吃到沉酣之際,又是輕裘緩帶,突然看見,先驚個半死,怎敢上前迎敵?及要往後躲時,王孫賈與眾人奔到麵前,亂刀齊下,砍成數段。守門兵士急急趕攏來,見主將已被殺,誰肯向前,竟四散逃去。城中百姓聽得王孫賈誅了淖齒,無不歡喜,都一陣一陣蜂擁而來,助勢相從。王孫賈因率領著,將四麵城門緊閉了,輪流看守,以防城外兵變。誰知城外的楚兵雖多,忽然聽見淖齒被殺,沒了主帥,便人各一心,不能鈐束,有一半依舊逃回楚了,猶有一半,竟往臨淄投燕。不旬日之間,二十萬楚兵,去個幹淨。後人有詩讚王孫賈道:仰遵母命去從王,左袒能誅淖齒亡。不獨王仇得報,又為新主立齊疆。
王孫賈既殺了淖齒,又見楚兵散了,莒州保全,百姓無恙,心甚歡喜,隻恨國家無主,一時訪不出世子來,甚是著急,日日差人四處訪尋蹤跡不提。
卻說那王的世子,名喚田法章。自燕兵到臨淄,王逃走,他自知在臨淄立身不能夠,因扮做百姓,隨人逃走。不期附近州邑,盡已降燕,無處可逃,隻聞得莒州尚為齊守,隻得遠遠逃到莒州。到了莒州,不期又遭淖齒之變,再欲逃往他方,齊國卻又無地,沒奈何隻得改變姓名,投靠到太史後家傭工,暫圖潛藏其身。
這太史後不留心細察,怎知他是個貴人?竟將他照著眾傭奴一例看待,饑寒困苦有所不免。正是:呼牛呼馬且隨人,何況身隨牛馬群。漫道袞衣垂帝象,脫來原是曆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