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史後雖一時不曾識得田法章,卻喜得太史後有個女兒後氏,生得:美貌如花,而無凡花之媚態;肌瑩似玉,而發美玉之奇光。舉止端詳,笑輕盈之飛燕;聲音清楚,恥俏麗之流鶯。鬢發如雲,何必更施膏沐;遠山橫黛,不須巧畫蛾眉。眼凝秋水,不作流波之轉;體融春風,態具芳淑之姿。生不尋常,渾如帝女臨凡;望而貴重,定是後妃出世。

這後女不但人物生得窈窕端莊,壓倒尋常豔麗,最奇是一雙明眸,雅善識人,凡人到眼一看,便知他的貴賤窮通。更可敬者,多才足智,可以治國經邦,往往臨鏡自誇,有後妃之福,故許多貴宦來求親,她都不允。忽一日,偶然看見世子雜在眾傭奴之中灌園,心下暗暗吃了一驚道:“這傭奴,貴人也,如何困辱至此,必有緣故。”便時時叫侍婢周濟他些衣服,因而察訪他的家世來曆。世子隻是粉飾,不肯說出。

侍婢因告後女道:“小奴細細盤問,這些公子王孫,他都不知道,看將來還是個窮人,不是個貴人,小姐莫要錯看了。”後女隻是不服。過了幾日,又叫侍婢去盤問他。盤問了來,隻回他是貧賤之人,不是貴人,後女愈覺不服道:“哪裏有這等一個貧賤之人?”因自走到後園,使侍婢暗暗叫他來,問道:“你係何人?可實實說出,不要瞞我,我還別有商量。”世子道:“小人蒙小姐時時賞賜衣服,感激不盡,有事怎敢相瞞!但小人實實係一窮民,故甘心傭作。”後女道:“你不要瞞我。我看你氣象不凡,隱隱有龍鳳之姿,非獨不是窮人,而是富貴之人,還不是尋常富貴之人。我實憐你,不是害你,你何苦忍而不說?”

世子低著頭想了半晌,方說道:“小姐一雙眼已似明鏡,一片心已如父母,一段至誠已如天地,我再不說是草木也,便死也顧不得。不瞞小姐說,我實在是齊王世子田法章也,國破家亡,流落至此,望小姐憐而勿言,使得苟全性命。”後女聽了方大喜,看著侍婢道:“如何?我說哪裏有這樣貧賤人!”因又對世子說道:“殿下不必多慮,目今殿下之富貴至矣。”世子道:“齊已亡矣,何敢複望富貴!”後女道:“齊之亡,亡於齊先王之暴虐,非田氏之數已終也,自有興期。殿下安心待之。”世子道:“齊國已成灰燼,小姐何以知其重興?”

後女道:“樂毅前於六月中下齊七十餘城,今留齊三年而竟不能破莒州、即墨二邑,此中大有天意存焉,是以知其重興。”世子道:“若賴社稷之靈,重見天日,當以後妃報卿之恩。”後女知其必王,遂與私焉。正是:不是私相從,非幹悅己容。隻因貧困裏,俏眼識興龍。

世子得後女周旋,方免饑寒。又過些時,忽聽得王孫賈殺了淖齒,因齊國無主,四下訪求世子。世子聞知,不知禍福吉凶,驚慌無措,隻想躲藏。後女因慫恿他道:“殿下不必躲藏,此正是殿下複國的時候,快快出去應承,不要失此機會,被別個宗人認去。”世子猶疑不決。後女再三催促,世子方自走出來,對太史後說道:“我乃齊王世子田法章,聽得外麵有人訪我,不可隱匿,煩太史為我通知。”太史後聽了始大驚,自悔不知,不曾厚待,因報知王孫賈。

王孫賈大喜,因具車駕儀衛,率領齊國一班舊臣,都到太史後家迎請世子。世子出見眾舊臣,舊臣認得是真,無不歡喜踴躍,以為有主,因迎至宮中,共立為王,號為襄王。各大臣重加官爵,誠心撫民,領兵保守城池,又備重聘,立太史後女為後。聘至,而太史後細察之,始知女先有私,大恨道:“女無媒而嫁者,非吾女也!徒汙吾門也。”自女之入宮,遂絕不與通。正是:後位非不尊,白璧豈容玷?所以守禮人,薄而不相見。

襄王即立,因見莒州孤單,恐難久立,因使人四下招致舊臣。原來齊國的臣子,原也不少,隻因王驕傲,隻信奸佞,不用忠良,故盡皆隱去,不願為官。後見王燭死節,就都歎息道:“王太傅已告老在家,當國破家亡之時尚懷舊君,不肯失節。我等人立齊朝,食其重祿,享其高位,見其一旦敗亡便都逃走安居,不圖恢複,豈得為人!”就有個要圖恢複之心。後又聞知王孫賈袒臂一呼,竟殺了淖齒,驚散了二十萬楚兵,愈激發其勇往之氣。因悟道:“興亡成敗,隻要有人,眾寡強弱,哪裏論得!”遂紛紛相約,要圖恢複,隻因訪求不出世子,尚猶疑不決。今見襄王複立,又見遣人招致,遂都到莒州來相從,一時莒州便大有生氣。正是:興亡全在人,人勝即天命。所以隻求賢,絕不圖僥幸。隻因莒州又有氣象,有分教:衰盡忽興,否極泰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