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郭太傅請買死馬骨 燕昭王高築黃金台(3 / 3)

到了齊國,王新立,自倚富強,十分驕傲,雖時時用人,卻用的都是一般誇詐之人,說得如何戰勝,如何取利,語語快心,言言悅耳,故立致富貴。樂毅則以為富貴必須養民,戰勝必須訓兵,言不聳聽,策不驚人,誰來聽你?故在齊流落多時,依舊歸到趙國。

趙國又正值那趙武靈王改易胡服,自稱主父,欲強其國,後來遭變,死於沙丘,一時趙國洶洶。樂毅見亂,因挈其家去靈壽而奔於大梁。

大梁乃魏地,時魏昭王在位。樂毅既奔其地,貧困無聊,親友皆勸其出仕。樂毅道:“仕須得君,魏君非吾主也。”過了些時,愈覺貧困無聊,因不得已而出仕魏昭王。昭王庸君也,果不識樂毅之賢,竟以常人蓄之。樂毅益複無聊,每每跨馬出郊,流覽山川,以抒其抑鬱之懷。

一日,隨眾人朝見。燕國有一使臣,來行慶賀之事,就傳說燕昭王師事郭隗,又築黃金台,求賢如渴之心。樂毅聞知,遂暗暗歡喜道:“此吾展才之地也。”因歸與和氏、幼子樂閑商量道:“吾懷經邦奇才,總師大略,而貧困於此,悠悠歲月,豈不自誤!今聞燕昭王新築黃金台,廣求賢士,欲報齊仇,此正吾得意之秋也。吾欲脫身遊燕,為燕報複齊仇,以顯名於諸侯。吾妻可暫居於此,待吾與燕君定謀,然後差人接汝。”和氏道:“君前投齊,而齊王雄略之王也,一賢一才,無人不取,獨棄君不用。今逃難至魏,幸仕於朝,借祿以免饑寒足矣。君又思舍魏以往燕,不知燕君又是何如,亦須慎而圖之,勿使再失。”樂毅笑道:“齊王雖驕橫強梁,然粗人也,隻足取死,安能知吾?魏君庸主,吾不過苟竊其祿,豈是終身!今聞燕昭王變能逃生,難能複國,又能高築金台,禮求賢士,其誌不小,吾往從之,方足展吾平生之誌。”和氏道:“君意既決,妾何敢阻?但君既仕魏,恐私往不便。”樂毅道:“此不難也。”

因入朝見當事之臣,說道:“臣坐而食祿,自覺有愧。昨見燕使慶賀,禮當往答,倘不以辱命見斥,臣願效勞。”此是小差,無甚關係,當事見樂毅請往,遂從其請,因發答賀表章與之。樂毅領了表章,便辭別妻子,竟往燕國而來。

到了燕國,獻上表章。昭王覽完表章,見奉表使臣是樂毅名字,因驚問道:“吾聞魏有樂羊,乃名將大族,此樂毅莫非其宗人?若果樂家一派,定然有異,不可失了。”因禦便殿,命內侍召入。

樂毅承命而入,朝見昭王。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舉止昂藏,知其有異,因賜坐而問曰:“寡人聞魏文侯時有名將樂羊,不知可是貴族?”樂毅對道:“此即臣之先祖也。”昭王聞而大喜道:“原來即是令祖,無怪先生如此傑出,果是將門將種,今幸相逢,竊願有請,不識肯賜教否?”

樂毅對道:“臣毅獻表而來,雖奉主君之命,然臣毅不表他人而請自行者,實慕大王築黃金台推禮賢士之高名,而願一瞻日月之表,以快素心。今既親承龍鳳之姿,又辱寵加盼睞,是所見又過於所聞。臣毅肝膽已輸,倘蒙賜問,敢不底裏上陳!”

昭王聞言,愈覺大喜道:“原來先生惠顧寡人,具此深意,非先生明教,寡人愚蒙,幾乎失之。且請問:當今之世,英雄並立,功利是圖,強國用兵之道,畢竟何先?”

樂毅對曰:“治國用兵之道,考之先帝、先王、先聖、先賢,第一良圖,無如仁義。然仁義雖美,而施仁義實不易行。何也?蓋王降而伯,已非一朝一夕。世尚功利,以為固然。倘國不富,民不強,兵將不雄,而徒然與人、讓人,曰仁、曰義,鮮不笑其迂腐,而身命殉之。此宋襄之所以敗也!當今之世,苟欲治國,必先富其國,必先強其民,必先雄其兵,有仇報仇,有恥雪恥,然後不取而與人,人乃感之曰:‘此仁也,不可忘也。’不貪而讓人,人又乃羨之曰:‘此義也,不可再犯也。’此仁義所以為美也。至於國之富,不以聚斂,而以薄用佐其生;民之強,不以驕橫,而以感憤作其氣;兵將之雄,有惡誅之,有暴除之,而不以無辜肆其威武。此雖不言仁義,而仁義之道在其中矣。而治國之道,不出於此。”

昭王聽了,喜動眉宇道:“高論足開茅塞,先生誠大賢也,安敢屈於臣位?”因下位而待以客禮。樂毅再三推謝,昭王道:“先生生於趙,趙,父母之邦也,臣之可也;先生仕於魏,魏,君臣之國也,不敢當賓可也。寡人於先生,又非父母,又非君臣,而承大教,自應客禮,又何必辭?”樂毅道:“大王雖君燕不君趙,而君之位同;臣雖臣魏未臣燕,而臣之位同,名分定也。大王不可因愛臣而廢禮。”昭王道:“君臣之位雖通天下,亦不過泛為備位之君臣設也,如何敢加之於大賢?請正客位,以便領教。”

樂毅見大王之愛敬出於真誠,因離席拜伏於地道:“大王若愛臣,臣有肺腑之言,敢告於大王。”昭王忙親手扶起道:“先生有何隱衷,不妨明告寡人。”樂毅再拜,因而說道,隻因這一說,有分教:良禽棲於珍木,良臣事於賢君。畢竟不知何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