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渭水飛熊,商岩霖雨,等閑萬物不輕睹。一天雲起定垂龍,萬裏風生必從虎。
趙豈無家,魏非無主,誰知氣向燕台吐。雖然台上有黃金,還是君臣合心膂。上調《踏莎行》
話說燕昭王見樂毅說話有意,因扶起再三請問道:“先生有何隱衷,幸教寡人?”樂毅乃正色對曰:“臣之仕魏者,非以魏國可以展臣之才也,蓋避趙亂,可暫寄其身耳。即今日奉表至燕,亦非僅為魏國而作使臣,蓋聞大王禮賢之名,欲借此至燕,以為擇主之階,進身之地。此臣之隱衷也。臣之隱衷,雖不當一時即吐露於大王之前,不期才一拜瞻,略陳數語,即蒙大王傾聽盼睞,加意綢繆,因知大王乃大有德為之君,非世主之比,使臣之肝膽身心盡服,不敢更虛作聲價,吞光吐彩,以邀明王之求;又不敢坐失良遇,有辜來意,故不惜抱慚而底衷悉陳。大王若不欲報仇則已,若果欲報仇而有取於臣,則臣願委質於大王而少效其區區,不識大王以為何如?”
燕昭王聽了,喜動顏色道:“寡人自得國以來,無日不以求賢為事。雖蒙四方英俊,垂顧賜教,不棄寡人,然而如先生之雄才大略,片語即吐心胸者,實未嚐有也。寡人愧非桓、文,而管仲、舅犯,先生實過之,正恨不生於燕而生於趙,不仕於燕而仕於魏,使寡人痛相見之晚,乃蒙先生灼見鄙心,深哀予誌,而慨許以周旋,真魂夢所不敢望者,而忽遇之當麵,何幸如之!此非寡人之幸,實燕先王社稷之幸也,願先生金玉其言而勿悔。”
樂毅道:“君求臣易,臣求君難,臣得人主,肝膽願塗地矣,又何悔焉?大王若慮臣言不實,請即受職。”燕昭王道:“大賢之用,國之興廢賴焉,何敢輕褻?既蒙惠諾,請暫就使館,容寡人薰沐告廟,然後請先生登黃金台納印,以國事示煩。今日初臨,安敢草草?”
樂毅聽了,滿心歡喜,因再拜辭出,而暫就使館以宿。正是:明君自望得賢臣,每恨睽違不易親。今日相逢真快意,買金遇著賣金人。
樂毅宿於使館不提。卻說燕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議論高妙,又開誠吐赤,並不作遊說行藏,心深喜之,因親至新宮來見郭隗,說知樂毅之事。
郭隗聽了,大喜道:“吾聞樂君,天下士也,有將相之才,惜其生於趙而趙之人不知,仕於魏而魏君不識。今慕大王黃金台之高名翩然而來,正臣前所言之千裏馬也,今至矣!報齊仇,雪燕恥,俱要在此人身上。大王須厚遇之,勿失也。”
燕昭王見郭隗議論與己相同,愈加歡喜,因退回宮,三日不臨朝,齋戒沐浴,親告於廟,又將黃金新鑄一顆亞卿之印。
到了第四日清晨,即至黃金台上,命百官俱車馬、旌旗、執事,往使館迎請樂毅到台。樂毅既至,朝見昭王。昭王因賜坐,說道:“先生大賢,尊之客卿師席方為宜也,不宜屈處臣位。但念寡人抱先王之深仇,痛入骨髓,思欲複之,而敗亡之國,不易中興,說者曰‘必求高賢為之生聚教養方可快意’。寡人慨之數年,竟不可遽得。幸天賜先生辱臨敝地,又蒙先生哀憐寡人慨然俯就,故寡人不揣冒昧,願舉國聽從。但思舉國聽從,非以職位臨之不可,故特新鑄此亞卿之印,頒賜賢卿,望賢卿念寡人負此深仇,暫為一屈。倘可借此而少釋前愆,則先生造燕之功不淺矣。”因親手取印付之。
樂毅雙手接了印,然後再拜致之道:“毅仕魏小臣,今初至燕,大王即加臣以卿相之大位,豈臣所敢當?然臣受之而不辭者,知大王英明,定有以知臣而思用臣也,又自念臣才雖微,尚可效犬馬執鞭之用,而不欲矯情以負大王之知。今既已受任,則職分當言者願大王聽之。臣聞:‘善飛者,必先斂其翅;善走者,必先縮其足。’今國家遭子之之變,又遭匡章之亂,所傷實甚。今雖得大王數年節養,然羽毛尚未充,元氣尚未複,縱有深仇,隻宜藏之於心,不宜宣之於口,若或告人,倘鄰國聞之,是我未圖人而先令人圖我,非智者所取。何況齊大燕小,彼強我弱,豈一朝一夕所能報?依臣之見,欲報此深仇,非二十年蓄精養銳不可也。願大王隱忍之以待時,容臣教其民為禮義之民,治其國為富強之國,訓其兵為節製之兵,再觀其釁而待其變,然後聯合諸侯,一舉而圖,方為萬全,此時則未可。若時未可而強為之,不獨不能報仇,且恐招禍。”
昭王聞言,改容道:“寡人疏淺,蹈危亡而不知,非賢卿點醒,則寡人尚在夢中。今承賢卿大教,絕口不再言矣。”樂毅道:“大王不言,固所願也。但至異日,或有言於大王者,尤願大王勿聽。”昭王道:“寡人家國身命俱聽之賢卿,尚有誰言之足聽?賢卿勿疑。但幸賢卿勿忘今日之言。”樂毅乃欣然受命道:“臣感大王知遇如此,敢不盡心!”昭王大喜,因賜宴,召諸臣陪之,而列樂毅之位於郭隗、劇辛、鄒衍、屈景諸賢之上。君臣痛飲,盡歡而罷。正是:君臣遇合雖然有,誰似昭王魚水歡。試上黃金台一看,燕山易水未曾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