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命將興師為貪鄰利 見君訴苦蓋悔前愆(2 / 3)

鹿毛壽又奏道:“燕都雖雲防守嚴謹,但當此兵馬交加之際,大王亦宜傳令,著意加倍緊飭。”子之笑道:“齊兵縱插翅也飛不到此,賢卿何須過慮?有寡人在此,即有不戒,寡人尚力足當之。”遂不聽鹿毛壽之言,竟欣欣然還宮去荒淫酒色矣。正是:貪圖富貴千般巧,酒色臨身一味渾。不是此中心誘去,為君何以死於昏!

鹿毛壽初意勸燕王讓位,實看得子之勇猛過人,又有謀略,各諸侯定不敢來侵伐;且身助子之篡位,自然寵幸聽信,可以常保富貴。不期子之篡位之後,一味荒淫酒色,全不以國事為心,自誅了市被之亂,一發看天下人不在心上。今齊兵壓境,隻作罔聞,鹿毛壽未免心慌,苦口進諫,他又退入宮去。此情此苦,無門可訴,隻得悶悶地走入文華宮來,朝見舊主燕王噲。

這文華宮原有宦官把守,不容一個臣子進去。惟鹿毛壽,宦官知他是子之一黨,故不攔阻,任他入去。鹿毛壽到得宮中,看見燕王噲淒淒涼涼在殿上坐著盹睡,旁邊雖有幾個近侍宮人伺候,卻敗殘色敝,無一點火色。鹿毛壽看了,不勝嗟悔,因上前朝見道:“舊大夫鹿毛壽朝見,願大王千歲。”

燕王噲昏沉中忽聽見有人說話,忽然驚醒,惟抬頭定睛一看,認得是鹿毛壽,心中不覺酸楚起來,因噙住眼淚問道:“鹿大夫何得至此,莫非夢中麼?”鹿毛壽奏道:“非夢也,臣實在此朝見。”燕王噲聽說非夢,定了定神,方正色說道:“寡人雖已讓位,與大夫尚是舊君臣,何許多時竟不一見,今又為何忽然至此?”鹿毛壽道:“一向非臣不來,臣因念大王讓位者,喜靜攝也,既已靜攝此宮,自朝享逸樂,暮展閑情,以快大王夙昔之心矣。臣若時時朝見,豈不惹大王之嫌,故忍而不來;又兼國事憂心,久無閑暇,又忙而不能來。”燕王噲道:“大夫既是這等說,為何今日又來?”鹿毛壽道:“臣昔日苦勸大王讓位者,蓋誤聽蘇代之言,以子之為聖賢也。今見其一味酒色,滿腹驕矜,國事全不料理,民情全不體貼,以至兵連禍結,連年不休。臣苦口諫誡多番,竟塞耳不聽。目下齊兵臨境,民心倒懸,他全不在意,隻怕大王一番讓位聖心,讓非其人,要被他辜負了。因他所為不義,恐怕奉敬大王不能盡禮,故更偷暇來朝見大王問個端的。不知大王退居於此,果能享用遂心麼?”

燕王噲見問到傷心處,不禁撲簌簌墮下淚來道:“寡人承先王之封疆,燕山易水二千餘裏,何所不有?乃貪為君之樂,而畏為君之勞,又因大夫之‘良言’:‘讓位無為君之勞,而常享為君之樂,且得堯、舜神聖之名。’故信以為實,遂廢太子而不親,舍臣民而獨處,所望者為君之樂也。誰知自入此宮,令不能行,言無人聽,要衣不衣,思食不食,六宮之錦繡絕觀,朝夕之笙歌罷響,每夜隻對著幾個老宮人作糟糠之伴,每日隻同著幾個衰近侍為故舊之歡,苟全此犬彘不如之性命,苦度此囹圄尤甚之殘生。此皆大夫所賜也,有何不遂心而又勞大夫念及?莫非大夫以寡人德薄,讓位不足盡辜,尚欲寡人並讓此身耶?”

鹿毛壽聽了,拜伏於地不能起,半晌方言道:“胡為至此!是臣誤大王也。然事已至此,求大王耐心再守些時。今齊國已興師問罪矣。邊兵解體,俱無鬥誌,自然戰敗,俟其戰敗,容臣會同蘇代,慫恿其親自率師往救。彼若身離燕都,臣當可號召臣民,請大王複位,以贖前愆,不識大王有意乎?”燕王噲道:“若得如此,重見天日也。但恐逝水不能複回,空勞大夫美意耳。”鹿毛壽道:“事已有機,容臣圖之,大王勿急。”遂即辭出。正是:甑破思量複保全,拚拚湊湊也徒然。追思往事真堪笑,看到時情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