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毛壽既出,又自思道:“此事非我一人所能自主,須還與蘇代商量。”遂一徑來尋見蘇代道:“齊兵壓境,燕王荒淫,國事日非,民心思亂。請問蘇君,何以教我?”蘇代道:“鹿君,豈不聞‘木直,可以匡扶而立之’,若回而且朽,則力何所施?昔王未立,甚有心計,今立為王,則一味誇張,料無主國之道。大都興亡皆有天命,當興,故作事精明。今狂悖至此,定是天命該亡了。吾與鹿君,人力豈能斡旋,隻合聽之耳。”鹿毛壽道:“新王既敗,複立舊王何如?”蘇代道:“舊王若才,不更新主矣。新主且敗,舊王又何為?但大源尚在,別開新流,庶幾可也。”
鹿毛壽點頭道:“蘇君高明,如立千仞之山,所見透徹,但國亡民叛,此身安歸?”蘇代道:“鯤鵬但患無羽毛,若羽毛俱足,則何天不可以高飛?我與鹿君,胸藏智計,舌有機鋒,秦楚趙魏,何國不可以立身,而以為憂乎?”鹿毛壽道:“承蘇君之教,昔迷皆覺,宿醉俱醒。但燕齊雌雄尚未明判,若去之早,設或不然,未免遺士君子笑之;苟流連不決,禍到臨頭,又恐脫身無路。”蘇代道:“水滿不礙魚遊,林深何妨鳥去?變由他作,機自我乘,鹿君何過慮也!”鹿毛壽聽了,方大喜道:“天下服蘇君之智謀,良不虛也,壽之朽骨,皆蘇君生之。感謝,感謝。”因而辭出。正是:奸人傳舍待君王,得願從之失想亡。誰料高才兼捷足,死來飛不到他方。
按下鹿毛壽計算逃走不提。卻說匡章領了十萬齊兵殺奔燕地,臨了一城,到了一郡,以為必有燕兵把守,燕將迎敵,不敢輕易進攻,隻得紮寨打探。誰知燕將、燕兵,怨恨子之入骨,又見齊國檄文暴揚其惡,一發怨恨,沒一人肯出力效勞,為燕守城迎戰。
眾百姓聞知,紛紛議論道:“我等同係燕民,食燕之水土,豈肯輕易從齊?但新王錢糧又加半,為人又暴虐,所下之令無非害民,所作之事都是荒淫,為王三年,民之膏血俱已瀝盡,若再過幾時,民之皮骨定不存矣。今齊兵來伐,何不開城迎接入來,借他的刀槍,除我們的禍害,有甚不好,怎還要去與他對敵?”大家都以為說得是,遂來與守城的兵將商議。不料別處調來的兵將,聞知得齊兵入境,已早早逃了。惟本地兵將,不舍遠去,尚在,見百姓迎降,竟欣欣然同著眾百姓大男小女,以簞載食,以壺盛漿,大開城門,遠遠地迎接齊師,求其勿傷居生,休擾地土。匡章初見之猶疑其詐,著兵將圍住細搜,卻身無寸鐵,方知是實,遂歡喜受了,下令戒備而過。到了一郡,打點交戰,不期兵民同心,也是如此,竟不費一毫氣力,早已下了七八座城池,方遇著賈雷之兵。
這賈雷乃子之一黨,望見齊師強盛,雖然害怕,卻還想出力支撐。因擺開戰場,分開隊伍,手執長槍,一馬當先,攔住道:“燕、齊久已通好,為何無故敢來侵犯?”匡章答道:“燕齊通好,乃太公、召公子孫之事,與汝子之何幹?子之,燕之亂賊,篡燕君之位,故彰大義而討之,何謂無名?”賈雷道:“此乃燕君無德易有德,讓位也,非篡位也。”匡章道:“君臣,冠履也。冠雖敝,不可著之於足;履雖新,又安敢加之於首哉!況子之逆賊,又臣子中之大奸大惡,何德之有,而敢受天子諸侯之位耶?列國盡欲誅之,故寡君先興問罪之師,以除惡逆。一路城邑,皆應天順人,簞食壺漿以迎齊師。汝何人,乃不知天命,尚敢操戈阻去路,真死有餘辜矣!”因揮兵大進。
賈雷見敵兵來攻,急回頭招兵拒敵,不期五萬兵早已棄甲拋戈逃去八九。賈雷見勢頭不好,急欲逃走時,而左臂忽中了一箭,跌下馬來。齊兵一擁上前,早已踏為泥土矣。正是:黨惡思能常有勢,從奸定道永無傷。誰知一旦人心變,黨惡從奸更易亡。賈雷既被殺,燕國再無阻攔。齊師所到,如入無人之境,不五十日而前軍已離燕都不遠。探子報入燕宮。隻因這一報,有分教:石應膽戰,鐵也魂消。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