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正在病中,聞知有變,又因黑夜不知眾寡,但傳令緊閉宮門,著人死守,直挨到天明,方遣內侍點集禁兵,一齊殺出。此時,內裏的禁兵,乃柔脆之兵,外麵的軍兵與百姓,又乃烏合之眾,也不成個隊伍,也沒個陣勢,惟鳴鑼擊鼓,吆天喝地地亂殺。內裏的殺敗了,因子之催督要殺,不敢退去;外麵的殺敗了,因民心憤恨之極,一邊退去,又一邊擁了上來。內外混殺,直殺得屍如山積,血似河流。正殺得不可分辨之時,不期鹿毛壽與蘇代見事勢危急,忙發兵符,將各營兵馬都調來救護。不多時兵馬到了,眾百姓見大勢不好,盡皆散去了。百姓散去,市被一軍,如何支持得住,隻得敗了出來。
鹿毛壽揮眾兵圍住,喜得眾營兵心皆不憤,不盡力急攻,竟緊攻一陣,又慢攻一陣,大家相持了十餘日,雌雄未決。鹿毛壽奏知子之,子之此時病已將好,因大怒道:“鼠輩容其作耗,設使諸侯大敵,何以稱雄?”遂爬起來,換了戎裝,手提大槊,隻帶近侍數十人,竟一騎馬飛奔陣前。市被連日苦戰,已萬分難支,忽見子之親自臨陣,平日知其猛勇異常,驚得青黃無主,急欲放馬逃生。子之一槊早已照頭打來,心慌逃不及,竟一閃跌下馬來,被眾軍趕上,亂刀砍死。其餘兵將,見主帥已誅,料無生路,齊齊跪在地下,口呼“萬歲饒命,饒命!”子之見了大笑道:“如此無能,也要作亂!”
鹿毛壽見殺了市被,遂趕上前稱讚道:“大王天威,直古今無有。”子之道:“眾兵當作何處?”鹿毛壽道:“罪在市被,與眾無幹,乞大王赦之,散入各營。”子之道:“卿言是也。”遂下令各營領去,一場禍亂方才定了。子之走馬回宮,十分得意。後人有詩憐惜市被道:雖然公憤在人心,也要將軍力量深。誰料奸雄誅不得,反教一命早歸陰。
子之還到宮中,眾臣都上殿賀喜。子之自誇其能道:“市被這廝能有多大力量,隻見寡人槊去,便跌下馬來,怎敢作亂!”鹿毛壽因諛道:“市被一小人耳,焉敢作亂?作亂者,有所使也。”子之道:“他來領兵將燒寡人宮門,又與各營兵戰了數日,明明是自取其死,有何指使?”鹿毛壽道:“市被不過一將,與陛下何仇?豈不知大王之天威,敢自取其死?無論今日事敗身死,則事成,安能身為諸侯,自居寶位哉?以此揆之,故知市被定有人指使也。”子之道:“燕王既已讓位,再無複使之理。舍燕王,再有何人?”鹿毛壽道:“燕王雖讓位,而燕王之太子卻無心讓位也。市被之亂,非太子平指使之,斷斷不敢妄動也。”子之道:“太子平也廢久矣。”鹿毛壽道:“正惟太子平廢了,故無知小人希圖為他報複,所以僥幸為此。今幸大王洪福齊天,天威難犯,故就死耳,若是他人,鮮不受累。然臣細思之,市被雖死,而國中為市被者不少,皆由於太子平在也。大王不可不熟思而早圖之。”子之既殺了市被,洋洋得意,以為禍亂不足憂了,不將太子平放在心上,今見鹿毛壽諄諄說市被之亂,是太子平之謀,心下也就恍惚起來,遂欲將太子平取來監禁。
太子平的太傅郭隗時猶在朝,聞知此言,吃了一驚;朝退,忙悄悄將鹿毛壽之言與子之要監禁之事,要報知太子平道:“禍至矣,事急矣!殿下當早為之計,若稍遲疑,身莫保矣。”太子平聽了,淚如雨下道:“父王為一國之君何不快意,乃聽奸臣邪說,讓位與人,反自退居於文華宮,已非正道。若讓得其人,能治國家,猶之可也;乃讓此不仁不義之奸賊,暴虐異常,使舉國痛怨。遭市被此一番亦可驚省,乃轉沾沾得意,又聽奸臣之言,吹毛求疵,害及於我。此雖奸人之惡,實父王之所取也,隻得安心領受,又有何計可以早為?”
郭隗道:“殿下差矣!大王已受奸人之愚,不獨以江山送人,連性命也未必保。今燕先王宗祀,惟殿下一人。殿下若不思急為之計,而持此迂腐之論,豈幹蠱之義耶?”太子拭淚道:“承先生金玉之論,敢不聽從,但事已至此,計將安出?”郭隗道:“奸黨既思量下此毒手,要他回心斷斷不能。為今之計,惟有逃遁他方,暫避其禍。奸黨如此肆惡,料不久必亡。候其亡而再收拾破殘,以複祖基,方是英雄作用,若束手待斃,此婦人之仁,不足取也。”太子道:“國事奸情,太傅高明,已如照膽。但恐如賊敗亡,而父王不能獨生。至其時,予雖不肖,周旋其間,尚思委曲保全,以盡為子之心,即萬萬不能,亦當同死,安忍畏禍避去。視父王之死而不顧,安得為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