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認識的巴托克(上)(2 / 3)

在我與他隻有一條走廊之隔的時候,他的事業有了重要轉折:他唯一的歌劇《藍胡子公爵的城堡》於寫成七年之後在歌劇院上演。十分有趣的是,匈牙利人不願意指揮它,而當時與布達佩斯歌劇院有定期合同的指揮埃奎斯托·塔戈(Egisto Tango)則成為巴托克最早的擁躉之一,不僅演出他的歌劇,還指揮他最早的舞劇《木刻王子》。巴托克的第三部舞台作品《神奇的滿大人》也在經曆了諸多的反複和險情,直到多年後才在他的家鄉首演。

1918年《藍胡子公爵的城堡》首演時,爸爸覺得我太小,這部作品對我來說太厚重了,所以沒讓我去看。或許他應該讓我去的,那樣我就能早一點寫出自己第一首有創意的作品來。

但這一事件所引起的波瀾沒有悄無聲息地從我身邊溜走。這是一次多重成功,它激起了一部分聽眾的強大熱情和另一部分聽眾的全然抵製,一場猛烈的爭論以及一道深刻的裂痕。這部歌劇一度成為保留劇目(1920年代早期還在上演),但後來不可避免地被放棄了,大約又過了十年,它才被重新搬上舞台。

這是一部獨幕劇,時長幾乎不到一小時,但在那個時代卻是一劑猛藥。作為最早的心理歌劇之一,它深刻剖析了男女關係的內在結構,仔細考察兩個世界交集與分離的深淵。在那裏,男人和女人一起追求,一起傷害,一起內疚。貝拉·巴拉茲(Bela Balaz)那縈繞人們心頭的美妙台詞,被巴托克精巧、強烈、詩意的樂思,推升到超凡的境界。這不是巴托克最完美的作品,但它給了我們很多人以最深刻的啟示。

《木刻王子》是一個迷人的民間故事,但要搬上舞台讓人人滿意卻是很有難度。巴托克的此番創作是一次不慍不火卻堅實的成功,可愛的鄉村風格喚起了童話般的抒情幻想。

巴托克第三部舞台作品《神奇的滿大人》所遭遇的是劇本問題。這是門尼哈特·倫吉爾(Menyhert Lengyel),一位非常成功的劇作家寫出的又一部以男性視角陳述愛情哲學的作品,其主題與王爾德的《莎樂美》相似:“愛之神秘比死之神秘更強烈。”

《莎樂美》中,這句話是由劇中女主人公在凝視並愛撫施洗者約翰被割下的頭顱時講出的。倫吉爾-巴托克的作品則是無需言辭即能表現的,不管人們多少次,用什麼方式,試圖殺死一個男人——一位神奇的官員,在他對女人的欲望得到滿足之前,都是不會死的。

雖然在今天的劇院裏,這是一個溫和甚至老套的主題,但是在二十世紀初,無論它在哪裏演出,都會引起騷亂。當然這種場麵還是很少見到的,因為在大多數劇院,它都被禁演。直到1926年,布達佩斯才有了要演出它的意思,年輕的導演米克洛斯·拉內鼓足勇氣,向他的上級機關——教育部建議上演它。

也因這個劇目,命運把我的生活與巴托克《神奇的滿大人》之成敗聯係在一起,讓我和作曲家的關係更密切。劇院導演讓我與巴托克本人一起用雙鋼琴為委員會那些所謂專家們演奏劇中的音樂。很難描述這次機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非常珍視這項使命。巴托克教授與我練習了兩三天,我想我們奉獻了一次讓人印象深刻的表演,它傳遞了作品中管弦樂的整體構想。

但演出最終並沒有被通過。當局基於“道德原因”拒絕批準。

除了“道德”方麵,這部作品的舞美設計也是個大難題。後來,我看過、也聽過幾次演出,盡管多數演出音樂上很精彩,但除了奧萊爾·米洛斯(Aurel Miloss)的舞台設計,大部分布景都不讓人滿意。

偶然有一次,劇作者倫吉爾出席了演出——當時他已經很老了。演出結束,他匆匆來到後台,希望作為合作者謝幕,可是沒人認識他。就在他即將被粗暴地攆出去時,碰巧路過的我認出了他(我是那晚演出的指揮, 那是在1960年代初的佛羅倫薩)。看到他我很心痛,歲月奪取了他年輕的風采,我猜他晚年過得很苦。我太理解他對再次謝幕的渴望了,因為這也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我努力向舞台監督解釋這一情況,但他還是拒絕讓倫吉爾謝幕。他說,沒人知道這位“滿大人的祖爺爺”是誰。爭吵一直在持續,但掌聲不會這樣,所以,這場爭執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