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劉邦有“南宮論功”之舉,他要求在座諸位大臣討論漢興楚亡的原因。隨後在總結時,劉邦提出自己的見解:項羽敗亡是因為不懂得籠絡天下豪傑,而他自己則是借重了“三傑”的支持得以反敗為勝。論及韓信的統帥之功,“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劉邦的讚譽之詞是毫不含糊的。此話傳出,對韓信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寬慰。
韓信榮歸故裏之後,做了幾件得意的事情:其一,修整母親的墳墓。其二,以千金重禮酬謝當年接濟自己的“漂母”。其三,派人找到當年使自己橫遭“胯下之辱”的市井屠夫,不僅未加懲罰,反而任命他擔任王國的高級武官——中尉。試比較韓信對漂母和市井屠夫的態度,一是有恩必報,一是以德報怨。他是在顯示他的事業成功?還是在顯示他的心胸寬大?或是兼而有之?
就在韓信盡情享受著功成名就的愉悅之時,一場災難悄然臨頭。
項羽的部下猛將鍾離〖〗,原本與韓信有舊交。項羽死後,潛歸故國投奔韓信。鍾離〖〗在戰場上曾經對劉邦苦苦相逼,劉邦記仇怨恨不已,得知他在楚國,就下詔楚王韓信收捕鍾離〖〗。這或許是簡單的“算舊賬”,也可能是不願意看到一員猛將歸附到韓信麾下。韓信一時礙於舊交,未曾按照劉邦的要求下手。劉邦自然心存芥蒂。轉瞬到了漢高祖六年(前201),有人上書告發楚王韓信謀反。其背景是:韓信初到封國,巡行各個縣邑,總要調集一支軍隊充當護衛,前呼後擁,借以顯示封王的尊嚴。在“漢初三傑”之中,韓信與張良、蕭何相比較,有明顯的欠缺,他不懂得在猜忌之心很重的皇帝麵前,需要韜光養晦以求自保。張良刻意顯示“遁世”之心,蕭何則以謹小慎微來表達馴服之意,韓信本來就是最受猜忌的人,偏偏我行我素,不肯收斂鋒芒。這次“謀反”的告密,為劉邦製裁韓信提供了借口。
劉邦采納陳平的計策,以“天子巡狩會諸侯”的名義,傳令天下諸侯:皇帝要南遊雲夢澤,與諸侯約定在陳縣相會。真實的目的是借機襲擒韓信。選定陳縣為約見之地,大有深意。陳縣位於楚國的西部邊境,天子與諸侯在此相會,作為封王的韓信必須提前朝見皇帝。屆時一個大力士就足以將兵略無雙的統帥擒獲。
劉邦君臣的計策,韓信當然無從得知。但是,皇帝的突然親臨楚國,使得韓信莫明其妙地緊張。也許是想到了“修武奪軍”、“定陶奪軍”的前車之鑒?也許是想到了近來自己把皇帝要求捕送鍾離〖〗的詔書置之不理,而心懷忐忑?韓信坐臥不安。他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起兵反抗以圖自保,但是韓信自以為無罪,皇帝要收拾我總需一個理由吧;一是拜謁皇帝,又怕被擒。有人建議韓信說:“斬殺鍾離〖〗,然後再拜謁皇帝,皇帝必定高興,大王就無禍患了。”韓信請鍾離〖〗議事。鍾離〖〗看透了韓信的用心,不由得悲上心頭:“漢朝廷之所以不發兵攻打你的楚國,就是因為我鍾離〖〗在你身邊。他們擔心你我聯手起兵。如果你打算捕殺我以求自媚於漢廷,我今日死,你也就隨後被消滅了!” 鍾離〖〗眼看韓信不為所動,破口大罵韓信:“你不是忠厚長者!”隨即自刎而死。韓信攜帶著舊友的首級,到陳縣拜謁漢高祖劉邦。劉邦下令預先埋伏的武士出手捆住韓信,押入後車。韓信的耳畔響起了當年武涉、蒯通的話,仰天長歎:“果真如同有人所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現在天下已定,我本來就應當被烹殺了!”麵對如此抗議,劉邦不得不以解釋的口吻製止:“有人舉告你造反。”於是就把這位開國元戎以囚車押送至洛陽。
韓信從被改封為楚王到雲夢遭擒,前後隻有一年的時間。韓信“謀反”的罪案,經過三個月的調查、審理,卻查不出真憑實據,劉邦不得不假裝寬大為懷,“赦免”韓信。人,可以錯抓,卻不可以錯放。“謀反”的罪名無法坐實,但韓信出行以軍隊充當護衛一事,被定罪為“擅自發兵”,據此,廢去他的“楚王”封號,貶降為“淮陰侯”。並且嚴格限製他隻能夠在京城居住,不得擅自外出,實際上是過著變相的軟禁生活。
一係列意外的變故、不公正的待遇,韓信完全看透了劉邦對自己的忌妒、防範之心,難免心中憤憤不平。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韓信,有時還在有意無意之間,把不滿情緒表達出來。
某日,韓信路過舞陽侯樊噲府前,樊噲畢恭畢敬地以“楚王”的規格接待他,韓信坦然接受。而在步出樊噲府第的時候,韓信卻苦笑一聲:“想不到我此生竟然與樊噲等人為伍!”表麵上看來,韓信是在表達對樊噲等戰將的鄙視,實際上卻是對劉邦貶抑自己的做法表示不滿。他隻能用自我解嘲的方式,發泄胸中的怨氣。
劉邦曾經與韓信從容議論諸將帶兵的能力高低,韓信對他們各自給出了不同的評判。劉邦突然發問:“依你看我能統領多少兵?”韓信據實而答:“陛下不過能統領十萬軍隊。”劉邦又問:“如果說到你又怎樣?”韓信論兵論將正在興頭上,根本沒有多想脫口而出:“臣統兵是多多益善”。劉邦笑言:“統兵多多益善的人,為何被我這個隻能統兵十萬的人所擒?”麵對這一尷尬的問題,韓信才猛然醒悟在皇帝麵前他的失言,於是改用委婉的言詞辯白:“陛下不善於統領士兵,而善於駕馭將領,這正是我韓信之所以被陛下所擒的原因。況且陛下的才幹是所謂天授,不是普通人依靠自身努力可以比擬的。”韓信此言,既可能是為了自保而不得不說的逢迎之語,也可能是韓信出於自身體驗而說的由衷之言。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韓信雖然也在被迫學習自保之術,但是他的稟賦未改,而劉邦對他的疑忌也沒有真正消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