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3(〗藥劑師〖=〗
毓煌老漢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三都住在場上,都糊上了鴉片癮,靠開館子艱難度日。
老二名世華世華:“陳老黑”也叫世華。按輩分字起名,多用好字眼,相同的名字就多。 ,號昌卿。他雖有號名,卻從不用它,守住輩分名,以便接傳曹家河香火。他不嗜煙酒,厚道,勤勉,憑借祖傳的中藥鋪和三十石田租,畢恭畢敬地奉養雙親。家業是太老爺子創建的,樓坊溝毓輝大伯分去一半,老爸這一半已丟失三分之二了,曹家河這個根基,他可要好好守住。
昌卿世華(後文隻叫“世華”)1907年生,十七歲時娶妻冷作英,十九歲時大兒子永富就出生了。冷作英比世華大三歲,賢惠、勤儉、刻苦。生永富之後,1932年生女兒永金,1934年生兒子永貴,1937年生兒子永剛,1939年生兒子永強。好福氣,富、貴、剛、強,再加一千金,該夠了吧!1947年,四十三歲的冷作英又生了一個老幺兒永肖,這才煞住了。
好個冷作英,二十一年間,生了五男一女。全是她一個人拉扯,並包攬了一切家務,讓世華丟心落腸地經營他的藥鋪。毓輝大伯也豎起大拇指稱讚這個侄媳婦:“賢內助呀,大好人!”
世華當然也不錯。平時就張羅他的藥店,抓藥,撿藥,製藥……需要到重慶進藥時,他選轉角場才去。天不亮,就背起背篼打起燈籠出發,從新盛到號房,走貴州下重慶的“通大路”,一百五十裏,當天趕到,兩頭黑。在海棠溪歇雞毛店,第二天盡早過江購藥。東家挑,西家選,一要品質好,二要價錢公道,差不多搞一天,又才過河住店。第三天,背起藥材往回走,妻子或兒子往往到龍崗地段接他。回到家時,已二更天了!
這麼辛苦,抓藥卻絕不摳門兒,總是讓戥子杆微微翹起。前來抓藥缺錢的,可以賒賬;窮困患者可以無償抓藥。由於貨真價實,盡管場上也有藥鋪,上門抓藥的仍然不少。
世華雖然不是醫生,從多年抓藥中也摸到一些門道,因此遇窮困人家患病的,甚至送藥上門,先試著用,逐漸見成效,缺錢看病的也就把他當太醫了。當然他還是以抓藥為主,不處方,問病給藥也十分謹慎,一輩子沒出事故。
由於人緣好,三十多歲時,上頭派他當副保長。他就帶領村民修橋補路,由村民出份子,不夠的,常常自掏腰包補上。副保長要負責拉壯丁,他不願幹這事,不到一年,他就堅決辭掉了這勞什子。幸好,由於時間短,新中國成立後,沒把他當做“偽保長”看待,個人成分給評為“藥劑師”,家庭卻評為地主。這個家庭成分,影響了孩子,反倒是他的大哥、三弟都是場鎮居民,因為他們早已沒有地租。
〖=BT3(〗老村長〖=〗
到了1952年,世華大的四個子女先後都蹦出去了,曹家河這個攤子總得要人守呀,於是留下了才十三歲的老四——永強。
這時永強已經從新盛中心校畢業,即使沒錢上初中,要考全公費的綦江師範的初師是完全能夠考上的。但是這時,父母都已不再年輕,還有一個才五歲的小弟弟永肖,藥劑師的中藥鋪又不能丟,永強若是也往外蹦,那麼多人分的田地誰來種呀?幾個學生的零星開銷,一個小藥鋪怎能支持呀?從小懂事的永強聽懂了爸爸的訴說,打消了也去考綦師的念頭,才十三歲的小娃就留下來同老娘一起種莊稼。
曹家河那股田產以前是由佃戶租種的,世華和子女們誰也沒有種過莊稼,解放那年永強才十歲,隻是幫媽媽打過豬草,整秧田時踩過秧田板,撻穀子時撿過穀吊,都是不費力氣又挺好玩的活。現在要正兒八經種莊稼,一切得從頭學起。藥劑師老爸也隻好一邊抓藥,一邊同“四娃”幹農活,也不熟行,力氣也不夠。挖了半天紅苕,累得夠戧,晚上洗腳時,不禁長籲短歎。冷竹英給他遞揩腳帕時禁不住撲哧一笑:“幹農活兒惱火吧,黃瓜才起蒂蒂,日子長哩!”
世華猛一驚醒,咦!她半輩子勞動慣了,粗細都來得。如今二老已去世,那副擔子擱了,不如請她當家,肯定比我能幹。他站起身來對著竹英長長地做了一揖:“我說娘子呀,從明天起,曹家河就由你當家,我和兩個娃保證聽你安排,拜托了!”
“要得!要得!”永強連聲附和,五歲多的永肖,也拍起了小巴掌。冷作英甜甜地說:“大家商量著辦吧,莊稼活我多用點心思;對外還得我們藥劑師撐持哩!”
於是土改以後的曹家河,又有章有序地運轉了,少年永強成了種地的主力。
該犁冬水田了,兩個大人和永強都犁不成,隻好推了豆花,備杯水酒,請原來的佃戶田大爺打工。永強一咬牙,下了水田,跟在田大爺後頭認真觀看。犁了兩溝,小家夥要求試一試,田大爺一旁指點,犁起來還像那麼回事。隻是回轉時拖不起鏵,畢竟年紀太小,由“師傅”搭把力才倒過來了。好小子,半天工夫,基本上得行了。隻是被冬水泡了半天,發燒了!
發燒不要緊,有藥劑師哩!隻歇了半天,第二天又跟著田大爺學。幾塊冬水田犁完,耐勞吃苦而又腦瓜子聰明的永強,已能獨立犁田了。地壩邊那塊門栓田就是田大爺有意留在後頭看著他犁完的。
一年過去,永強已鍛煉成一個真正的莊稼漢,人也長到一米六幾,他們家的農活不再請人了,他用不了多少力就能對付,於是他進了農中,永肖也上小學一年級。
十五歲的大小夥子,懂得家境艱難,讀書機會難得,格外努力,各科成績都很好,學校和鄉裏都很欣賞他,畢業後,讓他到團壩子民辦校當工分老師。團壩子離家很近,他一邊當老師,一邊當農民,教書認真,農活兒也誤不了。年已半百的父母就是他的後台,也是他的幫手,永肖小弟也能打豬草,撈鬆毛柴草了。
由於教書負責,幾年後,鄉裏派他到馬家槽教小學,後來又調到分水小學。前景看好,隻因家庭成分差,遲遲不能轉正。教了兩三年小學,上頭要求民辦教師各村回各村,他又回到曹家河。
這時,正是公共食堂喝大鍋清水湯的時候,年過半百的藥劑師已挺不住了,成了弱不禁風的虛老頭,中藥鋪已關門大吉。冷作英硬朗些,但也不如當年,世華多虧她照顧,要不然,骨頭早打鼓響了。這下子好了,兒子回來了,成了頂梁柱。永強安慰老爸說:“爸,我再也不‘出門’了,我侍候你,你會慢慢康複的!”
1961年春,公共食堂撤銷,農村又慢慢緩過氣來。
二十過頭的永強,該找對象了。田大爺給介紹一個農家姑娘,在新盛場一家茶館相親。這時的永強,一米七的高挑個,棗子臉,眉清目秀,說是莊稼人,又像個“秀才”。姑娘動心了,可是,姑娘的哥哥是參過軍的,嫌永強家庭成分不好,不同意,吹了!聽說那姑娘還偷偷抹了眼淚水。
撤了大食堂過後,永強當了生產隊的記分員。他受過成分不好的氣,工作幹得認真細致,人人誇獎,沒幹幾年,就當上生產隊會計,勉強算個幹部了。這時又有人給他提親。這姑娘模樣兒不錯,還讀過民校。人家願意,但是世華老漢說:“莫著急,她家成分也不好,臭在一堆,生個娃來也難有出頭之日,等一下吧!”老漢這麼一打擋,啊,又吹了!
這一岔,就是“文化大革命”,啥都亂套了,永強的婚事也沒人提了。他也不在乎,一半心思用來照護好父母,尤其是已年過花甲體質較差的老爸;另一半心思就放在會計工作上。
本生產隊有個叫代世成的小姑娘,排名老二,樣兒很乖,在團壩子上過學,挺機靈的。社員們看過電影《柳堡的故事》之後,也叫小代“二妹子”。一堆一款的,免不了沾親帶故。他爸喊藥劑師老表,她也就叫永強四表哥。閑來無事,常來曹家河串門,看四表哥編鴛篼,看他捕黃鱔煨來給表伯爺補身子,有時還幫表伯娘淘紅苕,宰豬草,挺活便的!臨到吃晌午,她一溜煙就走了,留也留不住。
“代家二妹子好乖呀,真逗人喜歡,可惜才十四歲!……”冷作英不止一次地讚歎。
“媽,你說些啥呀!”永強接過話,“比我小一半哩,再說,人家是貧農!”小一半,會長大的,連封場就有一個“背大的媳婦”。二十幾歲的單身漢杜六,太窮了,撿了一個幾歲的孤女,背起她上坡,背起她趕場,照護她十來年,成了甜蜜的好夫妻。
能幹的冷作英,知道的事兒還不少,擺這個龍門陣來鼓勵兒子。永強也甜甜的樂了。其後二妹子來玩,他也殷勤一些,留不住她吃飯,也要估倒給她一個柴火烤的紅苕。
七十多歲的田大爺主動給兩家牽紅線了,代家的老爺爺腦殼擺得像撥浪鼓:“那朗個要得,我們是貧下中農,他家成分高,幹不得!”
二妹子被禁止到曹家河了。可是代老爺子咦,你拴不了孫女兒的腳。不去曹家河沒啥;團壩子,河灘上,堰塘坎,田塝塝,哪裏都能見到四表哥。
他倆都按自己的家境生活著,陽光下的約會卻從來沒有斷絕。進入八十年代,老貧農代爺爺去世了,已四十一歲的永強同二十七歲的世成姑娘終於喜結連理了!
新媳婦進門,給七十多歲的藥劑師提了精氣神,身板逐漸硬朗起來。這幾年,也難怪老爺子焦心,老五永肖都已在場上修家用電器,有兩個娃了,老四還是個光棍!
永強和代家二妹子的馬拉鬆婚戀,在曹家河一帶傳為美談。
時來運轉,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1983年,四十多歲的永強被選為大隊會計。
由於公正、勤奮,1986年,永強光榮地參加了中國共產黨。
改革開放以後,不講家庭成分了,都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永強品質好,表現好,熱心為群眾服務,1989年五十歲時,群眾推選他當了村長,並獲縣“敬老好兒女”金榜獎。
地主家庭出身,七八年間“連升三級”,居然當了人民政府的村長!年過八旬身體極度衰弱的藥劑師激動不已,他堅持在老伴的扶持下,在堂屋神龕前燒香,敬酒。當晚,他也淺淺地喝了一杯。第二天早晨,老伴端開水蛋去時,發現他已經“走”了,嘴角還掛著微笑。
永強安葬好老爸,侍奉媽媽更細心了。代世成也是一個全能的女當家,永強得以放心抓他的村長工作。群眾信任他,幾次連選連任。2002年撤鄉建鎮,鄰近兩村合並,永強仍連任村長,還兼支部書記。多次評為先進工作者和優秀黨員。直到2004年,六十五歲了,連任十五年的老村長——永強才光榮地退下來。
媽媽冷作英,直到九十五歲高齡,1999年才去世。
女兒興燕,兒子興波,都在廣東惠州打工。永強晚婚,子女都屬“80後”,正年輕有為,讓他們闖練去吧!
家中隻有永強老兩口兒,看住曹家河百年老屋。
〖=bt3(〗攝影藝術家〖=〗
永強的大哥,新中國成立前即已工作,一直幹財會,基本上住在永城。
姐姐和二哥、三哥,都在文教口,其中最具特色的要數三哥永剛。
永剛筆名陳波,1937年生,綦師中師57級畢業,分配到東溪區。先後在書院街、永久、大安、鎮紫等中小學執教三十餘年。
青年時,他體弱多病,一米六八的個頭,體重才78斤,走路靠拐棍,在鄉村小學工作,經常要爬坡上坎,困難呀!
永剛1961年第一次接觸照相機,很感興趣,節衣縮食買了一台。心想閑時攝攝影,可以調養身心,也可以為教育事業服務。
他是教師,中心工作是教學,隻有節假日才玩一玩攝影。學校有重要活動時拍點資料,例如運動會、課間操、文藝表演、演講比賽、農忙雙搶、義務修路等等,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