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跟上新時代3(3 / 3)

世磐那邊也半夜無眠。二十二歲的小夥子,正是青春旺盛期,春潮湧動。鍾羽姑娘雖不是花容月貌,卻也楚楚可人;學習成績不是一流,但當班上生活委員卻顯得相當能幹。而且她似乎也對我有意,我切不可糊塗,辜負姑娘芳心……

“你說巧不巧?”世磐想到這兒,不禁撲哧笑出聲來,“她有兩個媽,我也有兩個娘。我爸進大城當了太醫,就丟下農村發妻,另娶我娘娘;鍾羽的老爸中途同原配——鍾羽媽離異,另找一位過後半身。我和她,家庭情況小異而大同,看來我倆有這個緣分!”

兩人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都決定相向而行,他倆靠得更攏了。

那年份,中學是不準師生戀的。學校領導分別告誡過世磐老師和鍾羽同學,他倆並沒有刹車。不得已,鍾羽被提前結束培訓,返回原校;世磐老師被調出重慶師範學校,根據他的要求,調到離鍾不遠的袁家崗某完中,改教高中語文。

這樣處理,大大促進“陳鍾合璧”。他倆不再是悄悄戀愛了,而是堂而皇之、明明白白、風風火火地愛,誰也不會阻擋,誰也阻擋不了。鍾羽二十歲生日那天,他倆買了十來斤水果糖、瓜子、花生、幾十張門票、茶票,在親友及同事們簇擁下,在文化宮五星亭宣告結婚了!

世磐老師是從名校“下放”來的,完中領導十分器重。他結婚之後,給安排一套三居室的宿舍。鍾羽成了走讀老師,上下班得走幾十分鍾的馬路,回家的趟路還得爬坡。她無怨無悔,心裏甜甜的,兩口子的感情如膠似漆。

第二年,鍾羽就生下一個小子。世磐給起名“陳忠”,寓意“陳鍾結合”的碩果。鍾羽邀請被負心老漢離異的外婆來家照料外孫,讓她有個安身之所。其後十年間,鍾羽又生了四個女兒及一個兒子,全由外婆一泡尿、一泡屎地拉扯大,鍾羽毫無後顧之憂地教她的書。他們家,媽媽好,外婆更好!

世磐安家以後,老爸——玉堂大夫退休了,來投靠這最懂事的老二。世玕工作了,世穎、世燕兩個妹妹也隨父來到二哥家,好大一家子呀!好在老中醫有點退休金,還能給人看病處方,因而收入不亞於鍾羽。三個人的收入養七八口人,在外婆的操持下,緊繃繃地過得去。

世穎初中畢業後,也考進重慶師範學校,畢業後,先同鍾羽在一個小學教書,後來居然也調到世磐所在的那所中學教初中語文。一直在那兒教到退休,世燕初中畢業時鬧“文革”了,下放到南江當知青,知青返城回來時,已安家了,有一份較好的工作,一個幸福的家庭。姐妹倆的成長,除老爸外,主要得力於世磐二哥。

世磐是一點也不理家務的,全心撲在工作上。由於功底紮實,博聞強識,普通話、板書都蠻好,教課很受學生歡迎。

1960年全市(包括所轄巴、綦、江北三縣)完中高考第一次分科排隊,掀起了大搞升學率的高潮。當年暑假,高三語文老師集中到沙坪壩備課,“務虛”之後,領導組要搞一堂高質量的觀摩課。經過排查,選中了世磐老師。世磐欣然受命,經過一個星期的準備和試講,觀摩課出台了,講的是古典名著《神滅論》。好家夥!背景交代清楚,詞義準確,緊緊抓住唯心和唯物兩條路線鬥爭這個綱,分析精湛,各項基本功都很紮實,獲得廣泛好評,從此名噪巴渝。這時的世磐老師年僅二十八歲,還是一名超齡團員!

那時還未分設大渡口區。九龍坡區也隻有袁家崗、九宮廟、土橋、南泉等地的四所完中。鄰近的巴縣,也隻有三所完中。巴二中太遠。巴三中、巴一中同九龍坡的四所完中的高三語文科自動組成“聯合教研組”,每兩周舉行一次集體備課,輪流做東。做東的語文組必須奉獻一堂觀摩課,供大夥兒評議研究,同時預議下兩周教材的重點難點。世磐同巴三中的族兄世品老師都是聯合組的積極分子,兄弟倆獻的課都屬佳品。

這個有益的聯合研究組織,大約曆時三年。

重慶師範學校五十年代已搬到北碚區團山堡,規模大多了。“文革”後戴帽辦了兩年製的“高師班”,名牌老師世磐受聘重返母校,教高師班語文課。曆經磨煉的鍾羽老師,也調去做專職班主任。世磐上大專語文,同樣得心應手,深受學生歡迎。畢業學生中,有的後來成了作家、編導、優秀教師、機關幹部,桃李滿門,大都是世磐老師的“粉絲”。

這時,他倆的孩子都不小了,1977年12月,長子忠一舉考上重慶師範學院。長女(老二)秀一舉考進重慶大學。半年後,老三、老四兩個女兒分別考進重慶衛校、重慶機械學校。老五(女兒)和幺兒子分別上高中、初中。老太爺——玉堂大夫早在六十年代去世,外婆卻還健在。這位勞苦功高的姥姥,在外孫們都已長大成人的時候,九十多歲了,才心滿意足地魂兮歸去。

世磐是個多麵手,才華橫溢,不但工於教書,還是作家,主要搞文藝評論,寫散文,也搞點文史研究。著作不豐,但涉及麵廣。還擅長象棋,在袁家崗工作時,還是文化宮象棋裁判哩!

世磐到團山堡“重師”以後,擔任該校民盟支部主委,因此也是區政協常委,還受聘於市檔案館。中師不設教授,世磐職稱為“高級講師”。

年過花甲之後,世磐身體越來越胖,艱於走路,但坐功好,隻動腦動筆,仍然不做一點兒家務事。這樣一來,健康情況每況愈下,年過古稀就不行了。女兒煜是九院幹部,央求醫院多方醫治,也無法逆轉,終於在七十三歲時逝世!

六個兒女:大學生二,中專生二,高中生二,躬逢盛世,人人都有工作。其中最出色的,當推長女陳秀。重大畢業,“文革”後第一批正規大學畢業生,是國家的寶貝,陳秀被分配到北京某機械工業部。愛人姓賈,成都科大畢業生,也分到北京。他倆結婚後不久,賈調駐香港,秀因此調到深圳,後來雙雙到了加拿大,成了“外籍華人”。據說,待孩子長大後,陳秀落葉歸根,回國定居。

鍾羽還健在,工資不菲,兒女們還不時“進貢”。古稀老嫗了,請一保姆陪伴,天天打麻將,倒也瀟灑!

〖=bt1(〗曆盡劫波的才子——和鳴——鳳凰於飛,和鳴鏘鏘。女皇城下,大塊文章〖=〗

綦邑北區名儒利時老師利時老師:第二章已單獨立傳。 告別杏壇回歸故裏時,龐氏夫人已生了瑩、玲、瑢、彥四個女兒及兒子世杬。加上李氏夫人留下的大女兒世璃,利時老共五女一子。他想:五女不嫌多,一子卻嫌少,能再生一個幺兒就好了!

嘿嘿,好哇,真是天從人願!回到老家之後的第三年,年過半百的利時老喜得寧馨兒。老頭笑得合不攏嘴,夫人漾起了酒窩。玲姐高興地說:“這下子不再溺愛二哥(世杬)了!”彥姐也說:“二哥不敢欺負我們了!”姐姐們全都稀奇老幺,把他當星宿看待,爭著抱他背他。世杬心裏直樂:“這下子好了,會讓我出門上學了!”

利時老給老幺起名“世鏘”,號“和鳴”,把小兒子當成鳳凰了!

在哥哥姐姐們相繼上學、工作之後,和鳴六歲時發蒙了。和杬哥當年一樣由父親口授,從《三字經》開始,繼而《千家詩》《幼學瓊林》《四書》……直教到1950年。除讀書外,寫毛筆字也是必修課:臨摹顏、柳大字,也臨老父的小楷、行書。自己還在老父藏書樓上翻到一本《芥子園畫傳》,閑時在毛邊紙上臨花鳥蟲魚,偶爾興起,就在窗戶紙上、牆上畫這些玩意兒。姐姐們吵,父母卻聽之任之,而自己則怡然自樂。

新中國成立以後,世品五哥帶他去思齊小學讀四年級。語文冒尖,算術卻不行,努力追趕,半期考試才得56分。老師見他學得認真,給打及格,並鼓勵他加油。和鳴受到鼓舞,更加努力,跟得上大夥兒了,仍不如語文那麼好。

土改以後,沒錢上學了,家中也沒人幹農活,和鳴休學回家。這時家中隻有四人:老父已年過花甲,眼已失明,隻是成天念佛。母親和自幼殘疾的世璃姐,隻能打點兒幫手,和鳴成了“主要勞動力”。天哩,才十二歲多點的娃兒,能種什麼莊稼呢!難活重活隻能請人;上屋的世耀四哥盡可能幫忙搞一下。鄰居們都同情這家人,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好心人為他擔憂,和鳴卻不知人世不知愁,依然快樂。短衣、赤足、藿食,在老房子跳進跳出,無聊時,就在毛邊紙上畫畫,鑽進老父藏書樓讀書:《三國》《聊齋》《夜雨秋燈錄》,見書就讀,甚至啃《二十四史》。你見過孔夫子的高足——顏回嗎!小小和鳴卻有些兒相似。“人不堪其憂”的遭遇及豐富多元的閱讀,對少年和鳴的心靈塑造及其對文學藝術的愛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濛埡子弟中的“文化人”,鮮有這種經曆!

1953年春,思齊校老師捎信來,叫和鳴去上高小,免除他的學費。這時最關心家人的瑢姐已經過工資調整,可以每月給家中寄點錢,於是和鳴去上了五年級。路遠,中午不回家,靠帶去的炒胡豆、粑紅苕填肚子,回家後再吃稀飯泡菜,點燈做作業。

讀書不苦,冬臘月落雨天或下雪天上學最苦。沒有膠鞋,赤足上路,小小的腳板踏在鋪滿冰雪的泥路上,有如刀割,痛徹心扉。待雙腳都已從麻木到活便時,已快到學校了。到了教室,換上布鞋,雙腳感到特別溫暖。這種體驗,頗有哲學意味,“苦盡甘來”,貫串和鳴一生!

眼見可以小學畢業,一方耆宿利時老師在他的書房正襟危坐與世長辭了!少年和鳴當此大事,心膽欲裂。母親、璃姐、鏘兒,寡母孤兒,在世耀哥的幫助下,埋葬了老人家,小小和鳴又遭逢失怙之痛!

1954年秋,和鳴考進綦江中學,算是生活中一次躍進。如此貧困,如此艱難,居然能上中學,他特別珍視。上學開支,由瑢姐負擔,他無憂無慮地集中精力學習,初二時進入前三名。他參加初中部漫畫比賽,獲一等獎;作文比賽,獲二等獎。美術老師還選了他一幅漫畫,參加“大西南六一少年兒童美展”。進入綦中之後的和鳴又一次否極泰來!

這時,世璃大姐病故,家中隻剩下老母孤身一人,於是瑢姐回來接母。和鳴請假回去,由他寫好放棄老家田地房屋的契約,讓母親親手交給村長。一代名儒陳利時的家從此在紅星村消失,隻留下一抔孤塚!

初中畢業那學期,“反右”已經開始。少年和鳴看著報紙上的有關文章,一頭霧水。農村土改時候,他實在太小,渾然不知;現在人長大一點,對此國家大事,也似懂非懂,自知出身不好,謹言慎行,埋頭讀書罷了。

中考那幾天,因貪遊泳,感冒了,發燒,頭痛,考得一塌糊塗。自知考不上高中,不等通知,便到萬縣世瑢姐處去了,自學一年,翌年考入萬縣二中高中。

說來不巧,他快入學時,貴州省遵義地區宣傳部長帶隊來萬縣招中專學生,名額較多。和鳴若去考,是大有可能錄取的,他如上了中專,既減輕了瑢姐的負擔,又等於預定了工作崗位,那該多好!但他的初中文憑,已存萬二中教務處,那邊不讓退學。可惜呀,多麼好的機會!

瑢姐見他有情緒,安慰他道:“上不成中專不要緊,隻要你好好讀高中,你李哥哥(姐夫)說,二天我們供你上大學。”和鳴這才安下心來,專心致誌地學習。走讀,住在瑢姐家裏。

高中讀了半個學期,學校開始“大辦鋼鐵”。鋼鐵煉不出來,高一年級的同學們就圍在土高爐邊漫無邊際地閑聊。和鳴的文史知識遠遠超過儕輩,逐漸成了中心人物,勞動之餘,男同學大都圍攏來聽他海闊天空地神侃。興之所至,有時他還來點相聲、評書,要像不像,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經過幾個月“大辦鋼鐵”,和鳴已經不是言行檢點的“小老夫子”,而是一個多才多藝愛出風頭的活躍分子了。

快要期末考試了,一天晚自習前,和鳴走向教室,看見廊下圍著一群人,原來是本班女生黎某和二班男生章某正在開玩笑打鬧,像散打,又像摔跤,那男生居然擊打女生胸部,玩鬧快到“沙皮沙皮:傷了和氣了。 ”的地步,黎某臉都紅了。

鈴聲響了,大家進入教室。和鳴一時興奮,走上講台,清一清喉嚨,裝腔作勢地:“我宣布一個最新消息:全國散打冠軍今晚已經產生,男方冠軍是隔壁章某某章某某:原名記憶不詳。,女方冠軍是我班黎某某黎某某:原名記憶不詳。,大家鼓掌祝賀!”

掌聲未停,情緒激動的黎某拍案而起,手指和鳴:“姓陳的小子,你記倒起,這事沒完!”

全班都亂了,人們充滿興奮、激動、擔心,和鳴伸一伸舌頭,一時無語。

這周星期六放學以後,和鳴走到校門口,見黎某約了好幾個女生站在校門外。和鳴曉得她要生事,但隻能上前走。相距兩米遠時,黎某喊聲“一、二、三!”女生們一齊向他吐口水,亂七八糟地罵:“小流氓!”“山旮旯來的窮小子也敢欺負人!”“小癟三!”“小混蛋!”……辱罵聲有如狂風暴雨橫掃過來。和鳴氣極了,但看那“狗多為王”的陣勢,他強忍住憤怒徑直走了。走遠了,他才擦去身上、頭上的唾沫,牙齒咬得嘣嘣響,心道:“小女子,你也記倒起!我不過開個玩笑,你竟搞如此下作。我得撈回來!”

下學期開學了,和鳴畫完了黑板報的插圖,天擦黑了才信步回家。無意間,看見前麵走著的竟然是女生黎某,頓時怒從心上起,撿起路邊一根木棒朝她肩背打去,隻聽她慘叫一聲倒下,和鳴倉惶逃跑了!

黎某受了重傷,進了醫院。

和鳴卻進了監獄,以“故意傷害罪獲刑兩年”。

在看守所時,一警員對他說:“小夥子,你們學校打電話來說,你和鄭某某鄭某某:原名記憶不詳。畫的畫,入選四川青年美展,叫告知你。”

“唉!”和鳴歎息一聲,這一棒,把才藝、前途都打掉了,全怪我讀書不求甚解,胡用了江湖小說“君子報仇……”那一套!

和鳴不願影響叔鵬姐夫的令名,要求遠地服刑,於是被送往川北劍南煤礦勞教。兩年礦工生涯,和鳴完成了一個青年學生向體力勞動者的嬗變。刑滿後,留廠當鉗工。由於文化相對較高,又肯鑽研,機修技術日精,成了技術骨幹。該礦VS-50型采煤機組,他是主創人之一,獲省科技獎。他創製的輪子坡重錘自動道岔,既安全,又提高了效率,再一次獲獎。

“好樣的,鏘弟!”瑢姐來信鼓勵,“勇於改造自己,又勤於奉獻……”但是,當鉗工,搞工業,畢竟不是他的宿願,1980年,不惑之年的和鳴考上川北教育學院函授中文專業,邊工作,邊學習,終於圓了大學夢。畢業後,正式轉行當了技工校教師,教語文機械兩個專業。他第一天登上教學講台時,感觸良多:當教師了,這可是太陽底下最光彩的事業,是浴火重生,是子承父業!苦心培育小弟的瑢姐該揚起眉毛,杏壇耆宿的老父當含笑九泉,他們的小老幺和鳴如今有出息了!

1989年,和鳴評上四川省優秀教師,多篇論文在省係統研討會上獲獎,評上講師職稱。

1996年,和鳴退休了。自從到劍南女皇城後,他一直擠時間搞點兒文藝,不時有詩文發表,有畫參展。他的詩,入選該市“青年詩人詩選”。他是一些報刊的專欄作家。他的散文、隨筆多為行走文學,小品佳作《飄水潭》《奇異的樹根橋梁》均發表於上海《新民晚報》,濛埡陳氏宗譜也曾選入(見宗譜23頁)。

六十多歲後,和鳴喜歡上了劍南的白花石,於是又刻製白花石硯,自刻自藏,或贈懂行的好友。

和鳴二十九歲結婚。夫人徐久芳,威遠人,漂亮,賢惠,能幹,把家務料理得井井有條。兩個兒子都已結婚生子,各自成家。和鳴年過古稀後,移居女皇城一座八層樓上,因而自號“臥雲”。常與夫人河濱垂釣,柳浪聞鶯。依然擺弄白花石,畫幾幅國畫小品,也“偶有文章愉小我”。閑散,淡泊,宿命坎坷而文化富有,如斯而已!